历史

第一章(四)(1/2)

    春暖花开,花开花谢;蝶舞莺飞,柳黄柳绿。 绿草如茵的校院里忽然不平静了。

    一九六六年五月十六日。

    这是一个平凡的日子,也是永载史册的一个重要日子。说它平凡,是因为在这个普通的星期一的早晨,正在紧锣密鼓备战初二年级期中考试的六七级甲班的全体同学,经过星期天的休整后又重新聚到了一起。他们精神饱满地走进了课堂,相互通报着周日所见所闻的奇闻异事,跟随着俄语老师边宗仁的导读,继续机械地深造那绕口的“路死客、鸭贼渴。”说这个日子不平凡,是因为在这一天,中国政治舞台上所发生的路线斗争已到了白热化、公开化的程度。这一天,被公认是中国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政治运动的启端。一场远甚于晚唐灭佛、清初文字狱的十年浩劫,在这一天被斗争的双方——也必然会被后来的历史学家——毫无争议地载入史册。

    外边的世界乱了。

    三县交界的中学却总是慢上几拍。

    正常的教学伴随着大批判这个同路人并行不悖、舒缓而协调地进行着。表面看起来,井井有条、互不干扰,六中平静地像月夜下微风吹拂的湖水。

    平时笑眯眯的张书记依然是笑眯眯地在全校大会上布置着学习任务。他温和地要求各班“牺牲一些自习时间”,认真学习“五一六”通知。他还经常背着手,笑眯眯地走进各班教室,去看后边山墙上那些排列的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批判稿。虽然他一边看一边频频点头,但张书记依然强调“要更加深入地批判这棵大毒草”。于是,一波又一波的批判任务就洪水般义不容辞地落在了学生的头上。

    自习课已名不符实。所有的学生都在埋头写批判稿,教室里只听见钢笔在纸张上划出的沙沙声却再也听不到平时的喧闹——写批判稿的任务并不轻松。

    老师们也不清闲。除过正常的教学备课、除过写出数量并不少于学生而且内容更加深刻的批判稿外,每天还得按时出现在各个班级的自习课上;说是答疑,看上去却像监考。

    天气出奇地闷热,这是下大雨的前兆。马碎牛觉得自己被人装进了罐头盒子,憋闷的满身的燥气无处发作。他实在忍受不下去了,也不理会蒋老师一本正经地背着手巡视;一拍课桌站了起来,骂出了满腹牢骚:“他大那个驴仔蛋,批球个海瑞,整的我成天抄报纸!雪片一样的批判稿把我写的头昏脑涨的,不要说海瑞,我都想骂嘉靖皇帝了!他当年要不多事,我现在就不会让吴晗整的昏头涨脑地和自己过不去。老师、校领导让我攒着劲把他骂了几个月,可到今天我都没弄明白这‘海瑞罢官’里到底有啥毒。毒草?把谁毒死了?谁能给我指出来毒在啥地方,也拨亮我这盏暗淡的昏灯?不是我小看人,我看张书记、钱校长也不一定知道;却逼着我们写那些贴在墙上没人看的东西!——蒋委员长,蒋老师!叫你呢。你知道‘海瑞罢官’里都是些啥毒吗?”

    蒋老师并没有责怪马碎牛不敬,也回避了马碎牛提出的问题。他似乎担心着什么,胆怯地看了一眼窗外,这才摆出师长的架子,喝止道:“坐下!认真对待大批判运动!这是考验你政治觉悟的时候。”

    马碎牛看着蒋老师,毫不在乎地说:“我不想让人逼疯。我不写了,我去操场打球呀;谁爱批评谁批评,就是开除了我也不在乎。”

    同学们忽然都泄了气,停下笔看着他和蒋老师。柳净瓶却是一脸的忧色。

    马碎牛不给蒋老师说话的机会,他旁若无人地隔着两排桌子高声对秃子说:“秃子,我欠下蒋委员长一篇批判稿,你写。”

    秃子啧着嘴、压着声、皱着眉,作难地像牙疼。他痛苦地说:“好我的马爷呢,你也真会找枪手!我的作文一直都在班上垫底儿,咋敢替你写批判稿呢?”

    马碎牛说:“我不管。反正晚自习以后你得交卷。”

    秃子见推不掉,十分为难地问:“批判谁呀?”

    马碎牛眼一瞪,没好气地说:“批判我!批判你!批判俊良!批判蒋委员长!批判谁?你长着两个耳朵出气呢?报纸、广播天天都叫唤着批判吴晗和他的‘海瑞罢官’,你难道身居月球都没有一点耳闻?”

    秃子有些委屈,说:“学校的报纸啥时候让我沾过手?广播一天到晚胡喊叫,我就只记住了四个字、两句话:四个字是‘海瑞罢官’,两句话是‘批倒批臭’、‘批深批透’;其他说了些啥,根本就没去记。还有,我连吴晗的晗字都不会写,也不知道是啥意思,咋批判人家呢?”教室里就有了窃笑声,蒋老师也忍不住莞尔。

    马碎牛奇怪地问:“人家写批判稿的时候,你在干啥呢?”

    同老师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他奇怪地扫了一眼满堂笑声的教室,走进来和蒋老师耳语几句。蒋老师就叫了声柳净瓶,示意他跟同老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