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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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风波不动影沉沉

    “最后的目的地是哪里已经不重要,只要还有目的地。”——关意晟

    “我能去看看他吗?”林朝澍穿好鞋子,站了起来。

    关意晟抬头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点头。之前,关意晟让医生在林朝澍的药里加了安神的药,赵如平心知肚明,识趣地走了。后来,关孟河手术结束,关意晟安排了人在这边儿看着,自己和冯月华则一直守着直到他苏醒。关孟河突然病倒,又不想消息外传,事情都需要冯月华去安排处理,见他状况不错,她就先走了。此时,病房里只有两个看护,很安静,能听到各种仪器微微的电流声和静脉注射药水低落的声音。

    林朝澍站在床边,看着闭着眼的关孟河。他即使在此时,憔悴的,虚弱的,仍是保持着一贯的中年人的风度和魅力,头发不算凌乱,胡须被剃得很干净,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认真地看过这个人的长相,林朝澍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好看的人,更不难想象他年轻时的模样。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即使他无心,亦能让少女们倾心相待。

    “你知道吗?我妈妈决定离开北京之前,她已经知道我的存在。”林朝澍喃喃轻言,“即使这样,她也要结束,你明白吗?对你,她没有余情未了。她真是太了解你,告诉你我的存在,不过是要让你再躲远一些。她爱林立夏,很爱。”

    关孟河听到林朝澍的声音,猛地睁开眼睛,看了眼立在床尾的关意晟,又扫了一眼房间,两个看护不见踪迹,他才慢慢地阖上眼,脸上干干净净,什么情绪都没有。

    林朝澍并不在意关孟河的反应,她只做她想做的事情:“我妈妈从来都没想过要告诉我这件事情。于我而言,你什么都不是。所以,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你给我的房子和钱,我会以我妈妈的名义捐出去。我要怎么样生活,请你,和你的夫人,再也不要插手。”略略停顿了一会儿,她垂下眼帘,弯腰靠近关孟河的耳边,一字一顿地说:“不然,我想这个精彩的故事一定会有很多人想知道的。”

    关孟河半掀起眼皮,瞳仁放大又收缩,眯着眼看着这个眼神清澈,语气冰冷的女孩儿,说不出一句话来,倒是旁边的仪器滴滴滴滴地响了起来。林朝澍像是没听见,直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他,便转身走了出去,远远见到一群医生护士急急奔来,她顿在原地,看他们冲进病房,静静地等着。

    关意晟从病房内出来,站在她面前,忍了又忍,终是叹息道:“你这样做,自己会有多痛快?”

    林朝澍看着地面,摇摇头:“我不知道原来他这么怕…呵呵…”忽地,她笑得肩膀都抽动起来,“那时候我还小,他一出现,不费吹灰之力就毁掉了我的人生,在他面前,我觉得自己渺小得就像蝼蚁一样。可是现在…哈哈,真是太好笑了!你不觉得吗?”林朝澍笑得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好半天才慢慢站起来,她看着关意晟,昂着脸,无比认真地说:“我从来没有这样痛快过。我只想着,如果他死在手术台上,而我还没有告诉他这些话,我一定会后悔的。”

    她指了指关意晟的身后:“你快进去看看吧。我也要走了。”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说:“这段时间不要来找我。等我想清楚,我会去找你的。”

    学校在礼堂里为高弘毅设了灵堂,遗体会在那儿停灵三天。范佩云怔忪不语,独自在房内静坐,谁也不见。赵如平和高礼秋的妻子任灵灵坐在客厅里低声说话,保姆黄嫂搂着林一一抹眼泪。林朝澍到家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赵如平见了她,也没了先前的冷淡,问了她身体的情况,又指了指书房,让她试着去劝劝范佩云。

    林朝澍敲敲门,也不管范佩云有没有出声,径自轻轻推开门走进去。范佩云坐在高弘毅平时常坐的椅子上,低头凝视着矮几上高弘毅和林一一还未完成的一副山水画。这段时间,高弘毅开始教林一一画国画,他画了山,让一一画云、画水,常常是好好的水墨山水上是一团一团的浓墨。高弘毅不以为意,还总夸一一有慧根。这幅残画上,高弘毅画的是山石嶙峋,林一一添了几笔算作山草,倒还真有些模样了。

    林朝澍站在一旁,循着外婆的目光看去,画纸一半还空着,她鼻头一阵强烈的酸涩,眼泪淹没了眼眶。她赶快伸手抹去,深深吸了两口气,蹲下身来,手轻轻抚上范佩云的膝头,轻言细语地说:“外婆,这都七点多了。咱们不都是六点半吃饭的吗?不要外公一不在,您就乱来,他会不高兴的。”

    范佩云轻叹了口气:“他在礼堂里躺着听人****呢。这家里的事儿,他怕是管不了了…”她拍拍林朝澍的手,似乎呢喃一般:“人总有一死,我看得透的。多活了大半年,让他了了心愿,走得也算没有遗憾了。”范佩云转头看着林朝澍,红了眼眶:“倒是你,要是心里太难受,不要憋着。我知道,这件事儿上,是我们自私了,白白让你难受了一场。”

    林朝澍努力地想露出一个笑容来安抚外婆,嘴角上扬,眼睛一弯,泪水却被挤出了眼眶:“外婆…我…”她真想说些什么,却语不成调,在范佩云温柔的眼光里溃了堤防,伏在外婆的腿上闷声流泪。

    范佩云一下一下轻柔地摸着她的头,自己也忍不住淌下眼泪来。等两人都渐渐平复,范佩云扶起了林朝澍,让她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自己起身去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袋,放到林朝澍的手里,认真地说:“你外公早就准备了些东西,本想亲手给你的…你看看吧。你外公已经去了,我也不想再拘着你,想过什么样儿的生活,不用顾及我,怎么样外婆都支持你。”

    林朝澍打开了这个厚厚的牛皮纸袋,里面有一大叠没有寄出过的信,收件人写着“高云清”,有几本写着自己名字的房产证,还有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把钥匙、密码纸和一张清单样式的纸条。她疑惑地看着范佩云,范佩云解释道:“这是银行保管箱的钥匙,只有你和他能打开。我知道你外公把他收的一些老东西放在里面,有时间,你去点点吧。这里面,也不单是你的份儿,还有你妈妈的…”

    范佩云见她盯着这些东西沉默不语,轻叹道:“我想你外公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以后的日子,所以才为你做了这些打算。我原来总想着找个可靠的人,好把你托付给他,你外公总是不接我的茬。现在想想啊,那个老头子还是比我看得明白些。我们两眼一闭,你就是受了委屈,我们再也管不了了,倒不如留些东西给你傍身。”

    “外婆,先不说了。咱们先吃饭吧,您要是太任性,外公都能看见的。”林朝澍把东西都原样放回袋内,眨了眨眼,压下泪意。

    这三天里,前来吊唁的人如潮水一般。林朝澍搀着范佩云在灵堂站了一天,不管别人或真切或敷衍的哀戚,只是低眉敛目照看着外婆。入土那天,整个高家的人都聚在一起,吃过一顿饭,便散了。

    林一一还不知生死之事的概念,一直懵懂地看着大人麻衣肃容,直到回到家里,只剩下外婆、妈妈和保姆的时候,才疑惑地问:“太外公呢?他以后都不回来了吗?那幅画儿还没画完呢!”

    黄嫂闻言,又抑制不住地抽泣起来,心酸地揽着一一,说不出话来。林朝澍蹲下身,耐心地解释道:“太外公陪着一一太久了,他想自己出去玩一玩。等他想回来的时候,会来找我们的。”

    林一一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嗯,他会回来看一一的。他们都说太外公死了,烧成灰了,才不是!他才不会像爸爸那样,一走就不回来。”

    林朝澍愕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黄嫂见状,拉着一一去厨房,哄着她高兴,说是要教她捏小兔子。范佩云看着怔然的林朝澍,沉吟片刻,说道:“现在,外婆想通了。白皓也好,关家那孩子也好,或者别人的什么人也好,甚至你想一个人过,都好。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过。不要顾虑别人想什么,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只是,关家那孩子毕竟是一一的父亲,如果他愿意承担起一个父亲的责任,对一一来说,也不是件坏事儿。”

    林朝澍默然。这几天,关意晟果然没有任何讯息。她答应了会想清楚,却一直没能好好地空下心来。每天晚上,哄一一睡着后,她一闭上眼都是这半年来在这个屋子里生活的点滴,长夜漫漫,思绪漫漫。有时候,实在睡不着,站在窗边,远望西山,偶一低头,总能见到一辆车,亮着灯,车窗里伸出一只手,夹着燃着的烟。即使关上窗,好似仍有一缕烟袅绕飞升,钻过屏障与缝隙,搔弄扣拍她心上竖起的盾牌。

    第52章翠色全微碧色深

    “如果心不自由,就算飞到天边,仍是身陷牢笼。”——林朝澍

    关意晟已经习惯了每晚都过来林朝澍的楼下发一阵呆。有一天晚上,他应酬到凌晨两三点,疲惫至极,竟然就在车上睡到天色大亮。高弘毅的丧礼,他和冯月华都去了,远远地看着,林朝澍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人,独自活在自己的小宇宙里,是晴是雨都与这世界隔绝。

    那天晚上在医院发生的一幕一幕总是在他的脑子里盘旋,特别是白皓与林朝澍之间的一举一动,每一次的眼神交汇…几乎每想一次,他心头的恐慌就难以压抑,然而却无法阻止那些画面自动地弹出播放。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离他第一次在北京见到她,已经快一年。那个场景,像是昨天发生般清晰,却又遥远得时空都不太真切。如果那一次偶遇后再无后续,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过得轻松一些?关意晟深吸一口烟,感受到烟雾充盈了整个胸腔,才又缓缓吐出,然而疲惫仍是盘踞在身体的深处,丝毫不肯退散。

    有多久没有在女孩儿的楼下站卫兵了?关意晟突然想到这个,好好地在记忆力搜寻了一遍,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有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儿。然而,即便做过,年少时满怀单纯的渴望与想念的情怀是怎么也回不来了。

    那扇暗着的窗,纯白的纱帘被风掀起,来回地招摇摆荡,纱帘后面,会不会有人一样无眠?关意晟眼睛泛酸,他知道自己最后的精力正被耗尽,终于能闭上眼,躲进黑甜的梦乡。他往后靠在座椅上,感觉黑暗和疲倦如潮水般涌来,在他的身体里充溢、涨退。忽尔,他察觉到有一种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轻缓的节奏,紧接着,有微凉的手触碰着自己的手臂。这是梦吧?一定是梦。月已西斜,夜色深沉,如果不是梦中人,那就只有惑世的狐妖,顶了自己不能抗拒的皮囊,袅娜身姿在风里摇曳,风里依稀的香味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纠缠在他的鼻端,他睁着眼,看似清明,却一动不动,忽地伸手捉住那只柔香软糯的细长小手,摩挲描摹她微凉的体温,没有抗拒,没有挣扎,就这么温温润润地留在他的手心里。真是梦,原来仍是梦。他握着小手,复又闭上眼。

    “回去睡吧!夜里风大,你也不是小伙子了,这么睡着,第二天骨头不疼吗?”梦中人淡淡的馨香随着她红唇轻启浓浓淡淡地萦绕在他的周围,他睁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睡迷糊了?还能不能开车?要么让司机过来接你,要么出去打个车回家吧。”她眉头轻蹙,抽回了手,略弯下腰靠近他仔细查看。那凉凉滑滑的小手就像一只小鱼般从他掌心溜走,他觉得满掌都是她留下的痕迹,仿佛如此这般紧握已经千年,现下只余满满的怅然。原来,拥有过,再放手,仍是这么痛。这种痛,不曾因年岁渐长而减退分毫,或可说,更痛,痛得好似从今往后便只知道痛而已,是即便时光做药,也无法缓解的痛。

    关意晟已不知何为醒,何为梦,他直愣愣地看着林朝澍,紧着嗓子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林朝澍见他终于回过神,偷偷舒了口气,站直身体,后退了一步,摇摇头:“我不想和一个睡眠不足神志不清的人说什么。明天。明天下午你有时间吗?我想让你和一一见面。所以,现在,我想你应该要回去好好睡一觉。”

    这些话,像是一簇火花,无意中掉入了关意晟幽深的眼眸里,瞬间点燃了一团炽烈的火,让他双眼亮光璀璨。他听到心脏跳动的怦怦声,听到血液奔涌的汩汩之声,皮肤似在发胀,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冒着热气。他强行压制住身体的骚动,眼中清泓柔波荡漾,素日的冷硬被涤荡殆尽,压低了声音说:“我这就走了,你也回去睡吧。定好时间地点告诉我,我来接你们。”

    “不用了。下午五点,学校东门外有家必胜客,就在那儿见面吧。”林朝澍说完,又如她来时一般,踏着几乎无声的脚步,沐浴在月光的濯濯清辉之下,飘然而去。

    关意晟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单元门里,便马上发动汽车,引擎闷闷响,惊得几只早起的鸟儿一跃而起,在枝桠间扑腾着翅膀,遁逃在夜色之中。

    林朝澍还在假期中。高弘毅去世后,她请了半个月的假,陪着范佩云整理高弘毅留下的一些书稿。下午,她去幼儿园接了女儿,一一走到湖边时,拉着她摘了些肥厚的树叶,说是要做成叶脉书签送给即将分别的小朋友。她看着小姑娘把树叶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放好,状似随意地问道:“一一,等会儿妈妈带你去吃必胜客好不好?”

    “好!”小姑娘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儿。

    “待会儿有个叔叔也会和我们一块儿吃东西,他想认识你,和你做朋友,可以吗?”

    “是你的男朋友吗?”一一歪着头看着妈妈,大人般的语气问,“那我们家白爸咋办?”

    林朝澍被女儿直接的问题噎住,本来紧张的心情,被她这么一弄,反倒轻松下来,有些想笑:“他是妈妈的朋友,你要是喜欢他,也可以和他做朋友。”

    小姑娘神气地一昂头:“行!”

    母女俩走进餐厅的时候,还不到五点,关意晟已经到了,站起来冲她们扬了扬手,有些无措地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朝自己走来。

    “Mom,Ivemethimbefore!”站定之后,一一抬头对林朝澍说,又向着关意晟问:“叔叔,上回我已经告诉过你我的名字了,您还记得吗?”

    关意晟连忙点头:“当然记得,你叫林一一,双木林,独一无二的一。”

    林朝澍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关意晟,他躲开,遮掩住自己满眼的狼狈,讪笑道:“上次在学校开会,偶然遇见的。…来,坐吧。”

    “叔叔,您叫什么名字啊?”林一一不等林朝澍开口介绍,自己很主动地开始社交。

    关意晟看着面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儿,第一次,他离得她这么近,第一次,他是光明正大地来到了她的面前。他忍住在心头翻滚的情绪,温和地笑着,冲着一一伸出手,用对待成人的态度说:“我叫关意晟,你可以叫我关叔叔,也可以叫我Eason。”一一也有模有样地和他握了握手,眼睛如弯月般,显然对关意晟的态度很是受用。

    关意晟完全是有备而来,像是要一雪前两次失态之耻。他旁敲侧击地问一一的各种喜好,和一一聊最近孩子们最迷的动画片,夸奖一一,从头发到鞋子。和白皓喜好与林一一嬉笑打闹不同,关意晟风度翩翩,温文儒雅,完全把林一一当做大女孩儿来对待,让她也不禁收敛了顽皮的一面,真端起了小淑女的姿态,把平时里范佩云念叨过的行事礼仪都尽力显摆了出来。林朝澍看着他们互相把对方迷得神魂颠倒,心里感慨万千,却不多说话,认认真真地吃着自己盘子里的东西。

    这顿饭吃到最后,才是今天的**。关意晟说有礼物要送给林一一,只是放在车上,要一一跟他去拿。一一看看妈妈,见林朝澍点头了,高兴得几乎要蹦起来,还强作不在意的样子。不过,当后备箱一打开,林一一就再也装不了样子,一把抱住妈妈,尖叫了起来。今天关意晟开的是一辆SUV,后备箱堪称巨大的空间里全是各式各样的玩具、衣服、鞋子,特别是那一摞的芭比娃娃,让林一一的眼睛闪闪发亮。

    “关叔叔,这些东西都是送给我的吗?”

    “当然,全都是给你的。”

    林朝澍看见这样的阵仗,也忍不住呆了。她把所有的东西都巡了一遍,难以置信地瞪向关意晟。敢情他是把追求女性的招数用在了讨好女儿上,先是甜言蜜语,再是礼物攻势。不过,她也不能不承认,对女孩儿来说,这真是无往不利的两招,看林一一现在的表情就知道了。此时的关意晟即使知道林朝澍在瞪自己,也装作没看见,他满脸宠溺地看着林一一仿佛阿里巴巴进了藏宝洞一般的神情。

    林朝澍在心里大大地叹了一口气。他出于补偿的心态,哪里还管其他,就算是金山银山,也是双手奉上。可是,对她来说,不能让一直以来的教育毁于一旦,最终还是要她来做坏人。

    “一一,咱们只能选一两件你最喜欢的。这么多的东西,一来你的柜子放不下,二来你一个人玩不了这么多玩具,也穿不了这么多衣服,到时候全都浪费了。”

    一一到底还是个孩子,面对如此大的诱惑,她根本拒绝不了,听了妈妈的话,巨大的失落感涌上心头,眼看着眼泪就要滚落。关意晟心疼起来,又碍于林朝澍,不能直接表态,一边是女儿,一边儿是女儿的妈,两边他都不想得罪,真是左右为难。林朝澍见这一大一小几乎是露出了同样的神色,心微微地疼了起来。谁都说女儿跟她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其实,若是谁见到他们在一块儿,一定不会错认,林一一的许多神态几乎和关意晟一模一样。

    “这样吧,你挑几样最喜欢的给自己,然后再选几件给你的好朋友们做礼物,剩下的,先存在叔叔这儿。如果你在太外婆那儿领到一朵小红花,那你就跟叔叔这儿拿一件礼物。这样可以吗?”

    林一一听妈妈这么说,不由转涕为笑,拉着关意晟的手,甜甜地说:“谢谢叔叔!”

    林朝澍最终还是做了让步。关意晟的做法很不妥,但若是强硬地处理,孩子和大人怕是都接受不了。她转头对上犹自泡在迷魂汤里的关意晟说:“先送一一回家吧。如果你还有时间,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第53章行到水穷处

    “到底什么才是爱?我到现在,才开始学会问这个问题。”——关意晟

    关意晟等在车内,手握着方向盘,不一会儿便是汗涔涔的。他心中忐忑不安。林朝澍的每一个眼神和每一句话,能让他瞬间天堂瞬间地狱,猜不透她此刻的心思,让他一颗心浮浮沉沉焦躁难安。然而,他并没有料到,林朝澍上车后,第一句话竟然是问他,如果现在和女孩儿约会会去哪儿?

    关意晟的脑子突然就一片空白。他侧过头去看着林朝澍,不知道她话里意思,可她就连脸上表情也看不出端倪,清清淡淡,像是刚刚问过今天天气如何一般,只有眼睛里闪着执着的光,灼灼地落在了他的眼底。他转回头来,看着前方,想了想,问道:“要听实话吗?”

    “当然”

    “那得是看什么样的女孩儿。”若只是图一时快活的,当然是直接去酒店。如果是正正经经的女友,大概也不外乎餐厅酒吧电影院百货公司。

    “如果是我这样儿的呢?你想带我去哪儿?”

    “…回家。”

    “回家约会?能干什么呢?”

    “灌醉了,上床。”

    林朝澍突然语塞,好一会儿才再又问道:“如果不回家,还能去哪儿?”

    “找个灯光好气氛佳的酒店,灌醉了,上床。”

    仔细地看着关意晟的侧脸,林朝澍找不到一丝玩笑的意味。他飞快地看了林朝澍一眼,轻笑着低声说道:“吓坏了?觉得我龌龊?如果你愿意给这样的机会,当然是要当机立断切断你所有的退路。”

    他明明直视前方,林朝澍却觉得自己被放在了他目光的焦点之中,只要稍不小心,心思就会分毫毕现。她只能装傻,低下头想了想,故作轻快地说:“既然你没有有趣的提议,那就先听我的吧。”

    关意晟没有想过,林朝澍所谓的有趣的约会地点,竟然会是晚上空无一人的体育馆。已是夜深,学校的体育馆早就关了灯,落了锁,他们俩是爬了墙才进去的。幸亏林朝澍穿的是衬衣牛仔裤,不然,就连这最后的约会之地都去不了。

    这个体育馆是近几年新建的,中间是一个标准的足球场,周围一圈看台,气势很大,到了晚上更显空旷。林朝澍领着他在看台上找了个高处隐秘的位置坐下。原来,他们并不是体育场唯一的访客,今晚的月亮很亮,明晃晃地,隐约能看到一整圈的看台上零零散散的人影,中间的草地上,还有忽明忽暗的红色光点随着人影移动。

    “我妈妈是中学老师,小时候,我常常去她们学校玩儿。那是座崭新的学校,也有一座这么大的体育馆。我常常见到一些男孩儿女孩儿在那里躲着聊天、亲吻。那时候,我总觉得,爱情,就应该是这样。”林朝澍看着墨蓝色的天空里虚无缥缈的星光,仿佛那里投影了回忆中的镜头,“当年,咱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过得太紧张,根本没心思讲求爱情的形式。后来想想,我其实挺后悔的…不过,一个人能在最好的年纪,爱过一个最好的人,其实已经应该知足了。”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在月光下,梨涡也清晰可见,风温柔地吹拂,撩起了她已经及肩的头发。少女时期的林朝澍,留着一头几乎到腰部的长发,直而柔顺,乌亮,闪着青春的光泽。关意晟觉得自己最初应该就是被这样的头发所虏获,她不经意的甩头,那些自然洒落的曲线,便会让经过的人微微失神。关意晟看着沐浴在月光和清风中的林朝澍,胸中千言,却只想沉默着做一个合格的聆听者。

    “那时候,你很少提及你的家人,我也不想问。年轻啊,觉得爱一个人,和他的家庭有什么关系?现在想来,其实是我自己自卑,因为自己根本没办法向任何人坦白,害怕别人追问,所以一直回避这个话题。”林朝澍把双腿缩到座位上,用双手紧紧环住,下巴支在膝盖上,低声絮语。

    “我的妈妈,她那一天晚自习值班,下班后经过附近填海的工地,被几个人拖进了路边的荒山里…过了几天,她的尸体被人找到的时候,什么衣物也没有。那天,本来我爸爸要去接她的,但医院里有个病人出了状况,他临时赶去了医院。”世间就是有这么多的巧合,每一件惨剧的背后都是一声声的悔不当初。

    从那之后,林朝澍所熟知的那个世界便不复存在了。每一个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有的怜悯、有的淡漠、有的鄙夷,她常常听见风里传来人们悉悉索索的议论:看,就是她,她妈妈被人**了…哎呀,真可怜,赤条条曝晒了几天,死得太惨了…你说,这让孩子怎么活啊…女孩子长那么漂亮有什么好的,薄命!…看她还怎么神气,真以为自己是小公主啊…

    而那个林朝澍所熟悉的父亲,似乎也跟着消失不见了。这个家里,再也没有了笑容,没有了拥抱,甚至连一个眼神的接触都吝惜。林立夏开始常常不在家,几乎每天都睡在医院里。有一次,他连着两晚没回家,林朝澍饿得跑去楼下的士多店赊了两个面包。他回来的时候,被老板娘追着要钱,恼得他回家后用衣架狠狠揍了林朝澍一顿。自她有记忆开始,林朝澍就从来没有被打过,她眼泪滚滚,咬着牙不出声,身上被衣架抽出了一条一条的红痕,火辣辣地疼。不过,从那以后,林立夏便会在餐桌上留下一叠钱。没有吃的、衣服小了要买、学校要交杂费,林朝澍都自己从里面拿。被迫的,过去那个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跌跌撞撞地学会了靠自己生活。

    然而,一年之后,就连这样的生活都无法继续了。那个夏天的早晨,警察撞开了家门,救了林朝澍,她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这一年里,一连杀了十几个人。当他得知警察已经开始对自己产生怀疑,终是选择了自杀。林朝澍不明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杀人,不明白为什么他对自己态度的骤变,不明白为什么他死之前要把自己绑在床上…如果警察没有来,是不是自己也会慢慢地死去?她不明白的事情太多,然后已经没有人可以给她答案。

    “那时候,我父亲家里的人不愿意来接我,我就被送进了福利院。虽然后来我舅舅接我到了北京,但是不久又把我扔到了美国。我自己当时都没办法面对这样的过去,又怎么可能会告诉你?”林朝澍偏头看着关意晟,忽然笑了一声,“我当时真不是有心隐瞒什么。在回北京之前,我连我舅舅的具体职务都搞不清楚。我也没有骗你,在关孟河来找我之前,我的确是遇到了程萌。她不知从哪儿打听到我们的住址,直接找上了门。”

    这么长长的一段叙述,林朝澍说得条理清楚,没有停顿,所有的话,像是一条小河,从她心底潺潺淌出,安静而平缓,仿佛已经在心里百转千回,行至此处,早就没有了波澜。这样没有遮掩的,和林朝澍有关的真实,如今就在这样敞亮的月光下,摆在了关意晟的面前。他知道她父母早逝,却从来没有想过,或者说根本想象不到,在她的身上曾经发生过这样可怕的事情。现在,他才终于明了,那一日在电梯里,林朝澍不同寻常的崩溃。

    他还记得17岁时的林朝澍。刚刚认识的时候,只觉得她很漂亮,不是那种通常意义上的美。当然,她高挑、纤瘦、白皙,五官精致。但她眉宇含愁,很古典,很中国,整个人有一种清清冷冷的艳以及超越年龄的沉静。在布朗的华人学生圈里,她很出名,却不自知,也不爱与别人来往,大家都觉得她太傲气。认识再深点儿,他才发现,这个女孩儿一点儿也不柔弱,也一点儿不傲气,更谈不上古典的中国美。她疯狂地学习,疯狂地打工,收集所有的超市打折券儿,活得锱铢必较,就连那头让他魂牵梦萦的长发,也只是为了能多买点儿钱而好好看顾的。他曾经偶然得知她在找人合租公寓,特地送上门去。林朝澍拿出房屋结构图,把每个人的自用面积和公摊面积算得清清楚楚,房租也按照这个比例来摊,精确到了分上。后来,一个台湾女生因为会煮菜,硬生生把他从合租人的待选名单上挤了下去。

    这样努力地、积极地活着的女孩儿,谁能想得到,谁又会无端地猜想她有那样黑暗而沉重的过去?关意晟只有沉默。沉默,是此刻最好的语言。她不需要安慰和同情。如果不是经历了这样的过去,林朝澍又怎么熬得过19岁之后的变故?自己深爱的男孩儿突然之间变成了自己的哥哥,自己的母亲曾经介入过别人的家庭,自己的生父是一个凉薄而势利的男人…命运,不仅仅是毁掉了她曾经的生活,碾碎了她偷偷保有的和妈妈有关的美好,还留给了她一个无法拒绝的,完全可以预期的,艰难的未来。

    林朝澍昂着头,眯着眼,享受着微风拂面的清凉。她偏头,看见关意晟一脸的凝重,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全身都呈现出雕塑般的线条,连衣角似乎都是僵硬的。她伸出手,轻轻地抚在关意晟的脸上,抹去他眼角不小心泄露的湿意。

    “关意,原来人生真的很奇妙,只是过去的我看不见。这几天夜里,我反反复复地想,外公会不会是跟神求来这一年的时间,好点化我,让我放下执念。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像现在这样轻松、自由。”

    她放下屈起的双腿,起身站到了关意晟的身前,伸手抱住了沉默心伤的男人,将他的头揽在身前:“关意,我爱你。过去,我爱你。现在,我仍然爱你。我曾经漠视、压抑和否定自己的感情。可是,那没有用。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你那晚跟我说的话。的确,就算我叫你哥哥,但是,在我心里,你永远也不会是哥哥。在爱情里,没有别人,只有我和你而已。”

    关意晟正抱紧了她,将自己埋在她柔软温暖的腹部,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轻颤着,缓缓地仰起头,近乎虔诚地看着这个恍若月光女神一般的女人。

    “所以,如果我给你这个机会,你敢不敢带我回家?”

    第54章坐看云起时

    “与其说人对爱情有一种信仰,不如说我们信仰那个爱着的人。”——林朝澍

    关意晟腾地站起身,俯身看着林朝澍的眼睛,抖着声音问:“你是认真的吗?”

    林朝澍点点头,不回避,不躲闪。下一秒,她已经被关意晟牵着手,拉着往前走了。她努力配合着关意晟的步伐,还是走得踉踉跄跄。只是,他们之间,因为她自己的那句话而突然陷入到了一种充满紧张张力的、令人脸红心跳气氛之中,她不敢出声,害怕自己会扯断那根已经崩到极限的弦。

    上车之前,关意晟又一次问她:“你确定吗?”林朝澍觉得脸上开始火烫,心头一阵的慌,深深吸了一口说:“确定。”

    紧接着,便是无声的狂飙,一路上的红灯在关意晟的眼里几乎是不存在的。他拽着林朝澍的手,走到了自己的门前,手潮湿而颤抖,按在指纹锁上好几次都无法辨认通过。他挫败低低吼了一声,低头平复,又回头看着林朝澍,恶狠狠地说:“我再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

    如果不是关意晟的表情太过认真,林朝澍可能真的会笑起来。她双手握住了他牵着她的那只手,用非常笃定的语气说:“我不需要。”关意晟深深深深地看着她,然后腾出手,一把扣住她的后脑勺,压在自己的胸膛上。他不敢再多看她的眼睛,怕自己马上就会弃械投降。

    他擦了擦手心的汗,打开了指纹锁,拉着林朝澍穿过客厅就往卧室里面走。林朝澍突然定住脚步,往回扯他的手臂,温柔地问:“不是说要先灌醉了吗?”

    “我怕等不到醉。”关意晟回头看她,眼神灼热,渐渐升起一股不顾一切的蛮横来。

    “好,这是你定的约会方式。你说怎样就怎样。”林朝澍迎着他的目光,即使心跳得快要蹦出来,声音仍是轻柔而坚定的。

    关意晟躲开她的眼,转过头去,背对着她,沉声问道:“你究竟明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进了这个房门,你就算哭着求我,我也不会再给你回头的机会。”

    林朝澍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像是一堵坚固的墙,能够遮风避雨的墙。“关意,我爱你,所以我在这里。我很确定,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明白后果。”她靠近他的身后,从后面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背上,听着他的心跳慢慢地急促起来。

    关意晟捉住腰间的手,仰头闭了闭眼,转过身来,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林朝澍的表情,突然抱起她,凶猛地吻了下去,舌尖直接抵开林朝澍的双唇与牙齿,发狠地吮吸,攻城略地,**而色情,充满了性的攻击力。林朝澍在最初时呆愣了一下,随即便软了下来,放开所有的防备和抵抗,用温柔接纳他的粗暴,踮起脚尖,双手紧紧地攀住了他的脖子。

    就像夏天的台风,这个吻,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突然而至,却又在中途转了方向,忽地销声匿迹。关意晟退出她的唇间,拉开她的手,微喘着静静地看着她良久,然后,又伸出一只手触碰她的脸颊,轻轻滑到她耳后,手指隐入她的发间,感受如丝一般的熟悉的触感,继而轻按她的颈背,微微使力,让她扬起头来。她眼里有波光潋滟,折射着闪烁的星光,轻柔的晃荡,全然的信任与托付。他轻轻地吻上她的眼,从睫毛到眼脸,直到她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般颤抖着。他轻轻吻着她的眉,从眉头到眉峰,直到她松开了眉间不自觉的轻蹙。吻,温柔而细致,流连在眼角鼻尖,落在她的小梨涡上,印上她总是抿成直线的嘴角,最后才缓缓地含住了她柔软的下唇。他的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像是捧着易碎的琉璃般,捧着她的脸,拇指摩挲着她的唇瓣,轻轻推揉,舌尖温柔地试探,轻柔地**她的牙齿,感觉她唇内每一处的柔软与温暖,放任自己越吻越深,只盼着这吻能直接通到她的心,在那儿也烙下深深的印痕。

    一吻结束,两人都喘得厉害,眼底里俱是满满的欲望。林朝澍受不住这情潮,浑身轻颤着,一片的粉红从两颊开始向下蔓延到衣领深处。关意晟眼见这一幕春色,眼神更是幽暗,他皱起了眉,眼眶渐渐开始有些发红。慢慢地,他放开了林朝澍,哑声道:“等我。”

    关意晟飞快地走到酒柜旁,从里面拿出一瓶酒,又牢牢地牵起她的手,大踏步地走进了卧室,把她往床上一推,自己则是将酒放在床尾的矮柜上,迅速地脱掉了身上的外套,只余下一件单薄的T恤。他拿起酒瓶,打开盖子,仰脖猛喝了几口,然后,弯腰捞起林朝澍,直接用嘴喂了她满满一口酒。林朝澍避之不及,呛着吞下了辛辣的酒液,烫得她喉咙生疼,这酒真是烈,几乎是一落入胃中便让她一阵的晕眩,身体由里至外地开始热烫起来。她脸色由淡淡的粉变成了妖艳的酡红,眼波更是流转生辉,就连她怔然间不自觉的眨眼都染上了诱惑的意味。关意晟不错眼地盯着她的媚态,看着她嘴角带笑,双眼含春地软软地倒在了他的床上,乌黑的发散落在雪白的床单上。他抬头又是一阵猛灌,只觉得胃里生出了一把火,顺着血管蔓延到他的全身,爬升到他的大脑,耗光所有的氧气,这才罢休。

    大概这酒真是太醉人,让林朝澍好似在云端,浑身都是懒洋洋的舒畅,自由到能随风飘荡。她看着床边努力想把自己灌醉的男人,缓缓地又撑起了身体,半跪在床上,开始一颗一颗仔细地解自己衬衣的纽扣,然后站起身来,在男人讶然陶然的目光中,慢慢地褪下了牛仔裤,再脱下衬衣,只穿着一套黑色薄透的蕾丝内衣,裹着饱满的身体,摇摇晃晃着走向他,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不胜酒力般贴着他的身体滑下来,靠在他跪在床上。她捧着他的脸,轻轻吻了吻他的嘴角,抚摸着他眉眼,然后,宛然一笑,往后一坐,双手背到身后,解开了胸罩的扣子,褪下了上半身最后的遮盖,水蒙蒙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温柔而坦荡。

    关意晟觉得在她扔掉胸罩的那一霎,满室光华,狠狠地敲进了他的心里。他想,这一辈子,就算是发摇齿落,怕是再也忘不了这一幕。有无数只野兽在他的身体里面奔跑,挣扎,咆哮着要冲破牢笼,他却只是呆立在床边,迟迟挪不动脚步,任由身体越来越热,热到几乎要喷薄而出。林朝澍直起身来,倾身向前,红着脸搂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耳边轻声呢喃:“最后一件,也要我自己脱吗?”

    那说话间暧昧的温度笼罩在关意晟的耳边,搔弄着他心底的渴望,他身体一抖,扣着她的腰,微微拉开一点儿距离,咬牙问道:“这,真是你想要的吗?”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林朝澍轻声地反问他,手缓缓地抚上他胸部的线条。关意晟猛地捉住她的手,退后一小步,迅速地脱掉了全身的衣物,展露出一身充满力量的线条。

    林朝澍看着他的身体,熟悉又陌生,不再是少年时略显清瘦的身板,更男人,更迷人,只有他身上那几处旧伤痕,顽固地提醒着她的回忆,让她忍不住涌上一阵泪意。她为了掩饰将到眼角的泪,把自己投入了男人的怀里,紧紧地依附。男人则是一把抱起她,轻轻扔到床上,自己跟着爬上床,伸手到床头,关掉了室内所有的光,独留下窗外倾泻而下的月辉,映得身下人如裹着一层包浆的玉石,温润醇厚。

    关意晟循着记忆,寻找着这具身体最**的所在,仿佛是月下抚琴,胸中自有琴谱,一勾一抹便是情潮涌动,听她娇声相和,更是相交相激,盘旋而上,直冲云霄。林朝澍柔软而湿润,绵腻地展开,容纳着他几乎不能自控的冲动。她软糯地把他的名字含在唇间,关意,关意,关意,一声声透着隐隐的躁动。

    他应该是不能思考了。酒精在燃烧他的血液,妖精般的女体在瓦解他的理智,还有什么值得想的?然而,在这如梦似幻梦寐以求的时刻,他的神智却又一次地浮在了半空中,看着自己野兽般地冲动,却同时又红透了眼眶,泪水**了自己的睫毛,模糊了视线,终是一滴滴落在了女人的身上。他见到她温柔地捧起自己的额脸,坚定地吻着他的泪,呢喃着爱语:我爱你,关意。

    是的,就是这一句,他就是在等这一句咒语般的话语,能让他瞬间灵魂归位。他猛地停下所有的动作,紧绷着身体,把泪湿的脸埋在她高耸的胸乳之间,呼吸间全是她丰盈而充沛的体香。

    “你赢了…林朝澍,你赢了…”他喃喃地低语,终于颓然地放松,趴在了林朝澍的身体上。

    林朝澍强忍着哽咽,只是任由泪水从眼角滑落,她伸出手,紧搂着关意晟的头,轻柔地抚摸着,像是母亲在安抚孩子一般。

    良久,关意晟翻身坐起,抹了一把脸,下床穿好裤子,又从床下一一捡起林朝澍的衣物,一件一件,帮她穿好。直到扣好最后一粒扣子,他才闷着声音开口说话:“林朝澍,我爱你。”然后,重重地,在她额间留下了一个吻。

    “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选择什么人陪伴你以后的人生,只管去做吧,其他的事情,有我在。从现在起,我就只是林一一的父亲。那一句话,我不会再说。”

    第55章渡人渡己

    “爱情,不过是两厢情愿的厮守而已。”——关意晟

    究竟,爱情是什么?

    白皓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在离地一万米的高空上,在漫漫的长途飞行中。很多年前,这个问题曾经让他痛苦过,困惑过,于是,他用近乎自虐的自我放逐去缓解痛苦,去寻找答案。他穿越过沙漠中的无人区,攀登过最险峻的雪山,在热带雨林的河流中漂流,跟随过动物大迁徙的步伐…在这样行走的途中,他好似渐渐遗忘了自己的初衷,又或者是在别人身上得到了救赎。

    现在,这个问题却又一次地闪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几乎是一上飞机就注意到了那两个人,原因无他,那个男人是坐着轮椅被空姐推进来的,女人很熟练地配合着空少把男人挪到了座椅上。那个男人个头不高,敦实微胖,衣着朴素,普通得放进人群就再也辨认不出来,安静不多话。一路上,女人对男人细心体贴,关怀备至,素白的脸上,笑容恬淡。男人睡着后,她帮他盖好毛毯,去了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视线对上白皓的,并不吃惊,只是微微地笑了笑,当做是问好。白皓愣了一两秒,然后微一颔首,便撇开了视线看向窗外。

    他对这个人,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兴趣。爱一消失,恨也就成了无土之木,让人念念不忘的,其实只是不甘心而已。当年他曾几近疯狂地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个合理的理由,他甚至断定她有难言之隐,比如一个贫穷破碎的家庭,比如债台高筑的双亲,比如患病的亲人…然而,他掘地三尺也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线索。他终于接受,他为之疯狂的爱情,在她心里还不如一张户口纸。

    多年后的这一次偶遇,这情深意笃的一幕,让他突然明白,其实,不过是爱得不深而已。若是不那么爱,高门深院便足以让她退惧。若是非常爱,倚门沽酒也好,素手作羹汤也好,生活的艰难磨折不过是爱情的徽章。在他这里,她是爱情的逃兵,是贪慕虚荣的女人。而在那个男人心里,她是爱情忠实的信徒,是浮世里的清泉。

    忽然地,白皓非常想见到林朝澍。

    他在一个很不恰当的时间点出差了。长长的大半个月时间里,因为时差问题,让他只能偶尔在电话里陪着晚睡的林朝澍聊一聊。如果过去,这样陪伴和守护,其实已经足够,然而,当他们之间的关系需要再往前跨进一步时,便让人觉得隐隐的不安。最近,一一的嘴里开始常常提到一位“关叔叔”,除了送她礼物之外,还带她去游乐园,去山里摘野菜、钓鱼。虽然,每次一一都会加上一句“我还是最爱你啦”作为安抚,但他明白,孩子已经慢慢地接受了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不管内心如何想念,白皓再见到林朝澍母女已是几天之后的事。一一收了礼物,兴奋了好一阵,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结果,大人们还没吃完饭,她就已经昏昏欲睡,赖在妈妈身上一动不动。林朝澍搂着女儿,忍俊不禁:“她最近在学直排轮,每天都在院子里疯玩儿,累得一大早就睡了。昨天晚上做晚课,困得一头栽在书桌上,墨汁全印在脸上了。”

    白皓笑一笑。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神色的林朝澍,整个人似乎都变得轻盈起来,一点点的快乐就能让她飘在空中。他乐见于她的快乐,却不安于她快乐背后的那个原因。这让他隐约地想起小时候养过一只蝉,看着它一点点吐丝,一点点成茧,然而,不过是一个周末不在家,再见到时,盒内却只余下一个空空的茧。

    他觉得心惊,明明是自己的感情事,却像个局外人般,隔着无形的屏障,似乎只能坐等结局自己一点点展现。伸手叫来侍者埋单,他轻声说:“我送你们回去吧。”林朝澍点点头,低头要摇醒女儿,却被白皓伸手拦住:“让她睡吧,我来抱她。”

    林朝澍嗔怪地说,他对林一一实在太纵容。白皓微微一笑,嘴边有难言的苦涩,只能作无事状:“等她再大一点儿,别说我能不能抱得动,就算我死乞白赖要抱她,她都不会搭理我了。唉…我怎么就有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呢?”

    听闻此言,林朝澍的眼中闪过一丝的感伤,忙垂下眼帘,轻轻地笑。在去停车场上的路上,气氛莫名地尴尬起来,两个人说了几句言不及义的话,便都默契地收了口。车到了林朝澍家楼下,白皓停了车,抱着一一送上了楼。尔后,林朝澍照例送白皓下楼,只是今天,二人各有心思,让这段短短的相处也变了调。

    “开车小心点儿。”林朝澍向坐在车里的人嘱咐道。

    白皓不语,然后突然地朝她勾勾手指,她不知何故,走近几步,睁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他。白皓一笑,迅速地伸出手揉乱了林朝澍的头发,惹得她下意识地狼狈躲避,他带着笑意说:“丫头,凡事不要想太多!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

    林朝澍正在用手指整理着头发,听他这么说,动作突然变缓,呼吸吐纳好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