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26-30(1/2)

    26、大树

    “你睡吧,我明天帮你做早餐,喝橙汁好不好?”

    “好。”

    “明天我们去把灯笼买回来,好不好?”

    “好。”

    “我跟妈妈说,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回家吃饭。”

    “好。”

    灯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yīn影,他的眼皮撑不住的合上,像是突然有什么东西从身边溜走,宋允清贴上了他的手:“阿迟。”

    “嗯?”

    “答应我,明天你要醒过来。”

    手背上染上了湿意,他的眼神变亮,随即更加沉暗,他哑着声音说:“……好”

    *

    跟他道了晚安,宋允清说:“阿迟,明天见。”

    冯迟笑了笑便背过身去。

    她在客厅里坐着,只有一盏小灯亮在餐厅,两个房间就被这层暖薄的光隔开,宋允清时不时地回头看卧室,目光深如潭水,望不穿冯迟的世界,也看不到这个男人的宿命,有时候不得不信,命由天定。

    这大半个月,她陪他看医生,冯迟的病最初只是他自己和万医师知晓,晚归的那段时间,冯迟其实是去做治疗。倒也没有太系统的疗法,这种病本已不宜刺激,每晚扎两个小时穴位,万医师从不开口承诺给予他半点希望,冯迟了解自己的身体,所以也不做无谓的询问。

    后来,去万医师那的变成两个人,冯迟是这样介绍的,“万叔,这是宋允清。”

    在万医师深究的目光里,允清声音温和,“万叔叔,我是阿迟的妻子。”

    男人一脸了然,关于那场婚礼也略有耳闻,早知依冯迟的性格,能带到这里的女人,必不简单。

    原来,她是他的妻。

    那么关于冯迟的病,怕是了解的清楚吧。万医师看着允清,不可闻的叹息。

    扎穴位很疼,每次冯迟都不肯她进来看,允清撩开帘子一角,还是看到趴在床上的冯迟痛苦强忍的表情,上衣褪去,精瘦的后背扎了很多针,手指长的银针悉数刺入身体,每进去一根,冯迟咬牙嘴唇泛白,来回几次,允清看到他眼中,如此清晰的泪。

    万医师让她过去拿药,最里间的药房沉香四溢,熬久的药钵冒着热气,她不懂医术,但也知道万叔给的都是一些养身,没有针对性疗效的东西。

    “一次三份的量,早中晚各一份,喝前小火焖三分钟,冯迟体性凉,平时注意保暖。”

    她说:“好。”然后抬起头,“万叔叔,阿迟的病有没有可能?”

    “有。”他的话让允清眼神变亮,万医师不动声色继续抓药,“任何一种病都不是百分百,这个世界总有特例和奇迹。”

    允清的心一点一点落地,奇迹,都用了这个词,阿迟,你……

    她敛了心神不忍再想。

    “没想到他会和你。”

    “嗯?”没听明白,允清看到万医师笑了笑,把打包好的中药给她。

    “我认识冯迟五年,一直以为他会和意浓走到最后。”允清手里的动作一停,莞尔,“是怕连累她,意浓人很好。”

    “你对他也很好。”他说:“真愿意和一个人过日子,是不会考虑拖不拖累这个问题的。”

    万医师示意了门外,“冯迟来了,你们回去吧,注意不要让他受寒。”

    允清点头,抱着药出去,冯迟伸手要帮她,黑衣白衫,绅士依旧,只是脸上无论如何也掩不了的倦色。

    允清分了几小包给他,而后走的飞快,“阿迟你休息会,我去拿车。”

    背影一溜烟消失不见,万医师走近拍了拍他的肩,有些东西不言而喻。

    *

    车子停在马路对面,这个时间车水马龙,城市最是妖娆。宋允清抱着满怀的药包,红灯时在路边竟然发了呆,直到有人提醒,她才反应过来过马路。

    乐颜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身边的男人,方向盘都被他大力抠出了印痕,唇角抿成一条线,即使只是侧脸,乐颜也看出了他的情绪,有怒,有火,还有藏不住的专注,梁跃江处在情不自控的边缘。

    “跃江,绿灯了,我们可以开车了。”

    他像没有听见,后面的喇叭越来越响,梁跃江如同中邪,目光随着宋允清的身影移动。

    她一路小跑,抱着东西不停扭头看车,一连串的鸣笛让她皱眉,愈发加快步伐。

    “跃,跃江,你要干什么?!”察觉男人的举动,乐颜捂嘴惊恐。

    踩足油门,车如离弦直直对准宋允清开去,周围人发出尖叫,她看着狂冲而来的跑车,整个人失去思考,僵在原地不知动弹。

    药包散落一地,宋允清“扑腾”一下倒在地上。惊叫越来越大,“撞人了!撞人了!快报警!”

    车灯蹭亮,刺的她伸手挡眼睛,车子离她不到二十厘米,吊在嗓眼的心放不下,在她看到车牌时,慌乱逐渐被惊恐覆盖,看清车里的人,宋允清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梁跃江几乎是踢开车门,狂妄暴躁越走越近。黑衣没有收敛他的气质,愈加怖人。

    他近一点,她就往后退一分,外套搭了下来,露出光洁的右肩,看到那些药,梁跃江的眼神更暗,“摔哪了?”

    实在是不怎么温良的语气,允清别过头一语不发。

    “怎么,把声音给摔没了?”梁跃江见到她的反应,心里的火怄的更大,她坐在地上,他站立居高临下,夜是背景,华灯隐淡,汽笛人声仿佛瞬间消匿。

    她清淡的眸未曾看他一眼,别过头的动作如此倔强。梁跃江的心绷得紧,站在原地也不作反应。

    “你到底摔哪了?!”梁跃江不耐,沉着脸又问一遍。

    “摔哪?”她笑着转过头,“你的车跟长了眼睛一样,现在还问我摔哪,是不是我应该问你,你想让我摔哪?”

    梁跃江被堵的说不出话,臭丫头,这张嘴越来越厉害了,那些温柔统统哪去了!他弯腰捡起脚边的药,允清明显紧张,梁跃江抛在手中把玩,探究,“你生病了?他没有照顾好你?”

    梁跃江伸手拉她起来,宋允清避开,撑着地想自己站起。身后已有司机不满,“没撞死人就***开车啊!”

    她有些红脸,慌乱地去捡药包,额头上都冒了细密的汗。手上突然一暖,掌心覆盖手背,冯迟的气息笼罩,他说:“别急,我来。”

    允清松了气,惊弓之鸟如同找到大树,她显而易见的释然让梁跃江火气更盛,冯迟的出现无疑是颗炸弹。

    他把小清扶起,两个人想走,却被梁跃江拦住,明明是黑夜,他眉眼里的光却堪堪比下这一夜的璀璨星光。冯迟把小清护在身后,毫不犹豫的挡住。

    “抱歉,我太太没看清你的车,替她跟你说对不起。”

    空气都凝滞,字字戳中梁跃江的神经,冯太太,冯太太。他们才是一个世界,梁跃江你是外人,你什么都不是。

    允清擦过他的肩,低头垂眸,她的手冯迟牵着,她的眼未在他身上停留,冯迟是大树,小清安然躲在树后,枝繁叶茂,苍劲翠绿。

    梁跃江的热烈和狂妄被隔离在外,爱如炽焰又怎样,无数偏差积在一起,可容忍可遗忘,却犯不得一点原则性的错误。

    青梅绕竹马,两小间无猜,即便感情历经细水长流,也错不出一段美丽,一别经年,再不复从前。

    冯迟如树,他的一切被繁枝遮挡,曾经爱如火,如今却如风,除了见缝插入,再也近不了她的身。或者,还有她的心。

    “冯迟!”梁跃江厉声,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小清,感觉到身后的强硬气场,他疾步走近,挽起衣袖手臂精壮,小清下意识的把冯迟往前推,张开双手护在冯迟身前,“别打他,你现在不能打他!”

    梁跃江愣了,伸到一半的手也僵在空气中,宋允清看到他手中的东西,顿觉无力。

    “我只是,只是把药给你。”他声音有些无措,“允清你误会了,我没有要打他……我不是只会打人的。”

    后半句极小声,梁跃江转身回走,背影格外寂寥。

    冯迟捏了捏她的手,随后放开,一声“小清”唤的既无奈也揪心。

    她笑着摇头,说没事,“去爸妈那吧,今晚李姨熬了汤。”

    冯迟想说你笑比哭还难看,允清拎着药独身向前走,长发漾出一拳弧,夜光折射,亮如青绸。

    她连背影都不开心,今晚失眠的,这座城市岂止一个。

    *

    回宋家陪爸妈,宋允清盛汤的时候撞到了旁边的玻璃杯,落在地上碎成几块。

    “诶!小心点,清清你一晚上魂不守舍的。”妈妈挽起她弄湿的衣袖,看了看女儿,目光停在冯迟身上,“这孩子毛躁的很。”

    冯迟笑着,拈起她的一簇头发放手中把玩,“没事,有我在,我帮您看好她。”

    他亲昵的贴过去,食指抚上允清的嘴角,看在他人眼里,这不经意的甜如蜜,他宠溺的说:“小毛躁。”

    “我哪有。”允清不满,小声嘀咕,重新帮冯迟盛了汤。

    饭后陪宋子休下棋,杀了两盘已是十一点,允清看着爸爸兴致颇高并不打算放人,心里不免着急,好言相劝,“爸,很晚了,早些休息吧。”

    冯迟握住她的手,“爸爸开心,我陪他多下会,你先去睡觉吧。”

    宋子休大悦,朝两人挥了挥手,“我女儿开口,好,放你们小俩口去睡觉,小清你先上楼,我有话要问冯迟。”

    她上去后,宋子休看着收拾棋盘的冯迟,“公司是准备重心外移?你这边把权力都分摊到几个股东身上。”

    冯迟的手一滑,棋子没拿捏稳妥,落在桌上滚了两圈,“叮”的声摔在地上,他平淡,“没有外扩的打算,公司有几个后辈,我想给他们锻炼的机会。”

    “机会适可而止,好处给多了,年轻气盛的容易长骨头。”

    冯迟点头受教,说:“我敢让他们上去,也能让他们从哪儿来回哪去,要是反骨太刺目,拔了就好。”

    宋子休若有所思,冯迟不躲闪他的目光,淡定从容,笑道:“其实,我也想多点时间陪允清。”

    说到女儿,宋子休叹气,“冯迟,难为你了。”

    他和颜,“只要我在,我就会把她照顾好。”

    视她如花,珍之重之,守住她的花期,是冯迟有生之年最想做,并且一直在做的事。

    *

    卧室里允清正在铺被子,见他进来,“爸爸跟你说什么了?”

    “说你坏话。”冯迟逗她,“小时候你是不是尿湿过五床被子?”

    “哪有那么夸张!”小清辩解,“只有过一次,我爸把我抱在肩上坐着,结果尿湿了他的肩膀,那天好多生意上有来往的叔叔在。”

    她声音逐渐小下去,“五床被子,一桶水浇下去也湿不透吧。”

    冯迟玩味的笑容让她明白过来,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你炸我啊。”

    两人同时笑出了声,允清指了指桌上,“吃药吧,明天我就用万叔新开的单子。”

    冯迟站在原地不动,她就把药端过去,伸到面前他也不接,气氛有点僵,五颜六色的药丸看的冯迟一阵烦躁,捏在手里紧了又紧,最后“哐”的一声竟然把药推到了地上。

    几颗滚向允清脚边,冯迟的表情有些狼狈,张了张嘴,声音艰难,“……对不起。”

    允清弯腰去捡,手心汗湿,药粒的粉末都黏了上去,她说:“我帮你重新配。”

    冯迟还是按时吃了药,一杯水喝的干净,允清和衣睡在他身边,冯迟看着她的背影一动不动,良久,他迟疑的将她轻轻搂入怀:“小清你乖,不要哭。”

    她哽咽,“如果连你自己都放弃,我要怎么去坚持?”转过身,蓄了满眼泪水。

    “不管是现在还是之前,你在我心里一直如此,无关婚姻,我就是不想这个世界没有了一个你。”她枕上冯迟的手,不多久,他感觉到臂上阵阵湿意。

    宋允清不知如何去描述现在的情绪,在冯迟身上,她没有动荡刺激的感觉,从遇见到此刻,平而又淡,一步步走来,不敢说自己要什么,但一定清楚所做事情的意义。

    他没有什么不好,她也没有强逼自己去恋上一个人,相敬如宾,踏实心安。

    除去爱情,复杂的感情成分里,大概有一种,叫心心相惜。

    她鼻音很重,想哄人,却始终挥不去嗓音的苦涩,“阿迟,你要乖一点啊。”

    冯迟心触,四肢百骸的血液都隐隐翻腾,沉默良久,他说:“你答应我一件事。”

    “嗯?”

    “画画吧……”冯迟的嘴角漾出温柔的弧,握着她的手指如珍宝———

    “就当为我,好不好?”

    27、自由

    《强取》

    她说过这辈子再也不画画,如果没有今晚冯迟说的话,宋允清真的说到做到。

    冯迟的表情很温柔,语气很温和,他们贴的很近,他睫毛上沾了细小的绒,允清忍不住想伸手去摸,手一动,冯迟就把她握的更紧。

    “小清别动,让我握一会。”

    冯迟的眼神浸在暖黄的灯光里,漆黑眼珠就像笼罩了一层薄纱,两人对视的一瞬间,允清心里突如其来的失落。

    从得知冯迟的病一直到刚才,她从无大悲,就好像,他在她最封闭的时候伸出援手,一步一步走出yīn霾。而现在,不过是角色转换,宋允清不想在冯迟最难熬的时候离开。

    今生都无爱,更不会期望爱有来生,如果这世界上,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一个叫冯迟的人——

    这叫她难受,很难受。

    右手的五根手指被他包在掌心,很热,久了还感觉到些许湿意,冯迟手心出汗了,而他的笑容依旧温和,允清别过头,假装看向别处,一颗心坠落的越来越猛。

    “小清,我是一个失败者。”冯迟说:“我的成长里,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在旁边教我怎么做,我活了三十年,一个人摸爬滚打,别人都看到我的好,其实我过的很糊涂,因为什么都缺,所以拼命争取,其实我的人生没有目标。”什么都要,却不知道自己真正要什么,细想,多么可悲。

    允清咬牙强忍情绪的时候,冯迟突然贴近,轻轻靠在她的肩窝,他努力嗅了嗅,似乎要把她身上的香味闻进骨子里。

    他说:“小清,我怕死。”

    她鼻一酸,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三十而立,却要背城而去,冯迟说他怕死,不得不认的……命。

    宋允清一口咬住冯迟的手臂,声音含糊不清,他却听的清楚,“我画画,我答应你,以后画画,没有什么一辈子不画,你在一天,只要你喜欢我就画,阿迟你想不想看我画啊?你想的话就好好的吃药治疗。”

    她说的混乱,声音也难听,冯迟一动不动,其实她咬的不疼,可他的心像拉开一道口子似的,绞的他苦不堪言,冯迟明白,现在的自己,生有可恋。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去,冯迟只记得她一直在身边。第二天醒来,冯迟呆了好久,坐在床上忘记动弹———

    满屋子的画,画里只有一个人,吃饭、睡觉、走路,甚至挽起衣袖看表的姿势,那低头一瞬的定格,素纸炭笔,却也生动的一塌糊涂。

    她生命里出现过的男人,她把记忆中的每一个细枝末节都画了下来,画的右下角无一例外的写着“冯迟”。

    冯迟下了床,蹲□一张一张翻看,纸张摩挲手指,没有人知道,触动从指尖传到心尖,此时此刻的他,是多么心疼。

    目光停在画架上,是宋允清昨晚没有画完的,画上的男人张开双臂拦在车前。这是宋允清第一次见到他的场面,写生回家的路上,碰上车子故障的冯迟,他扣了扣车窗,眉头微皱:“冒昧了,搭我一程行么?”

    他拦车时张开的双手,就如一个拥抱。冯迟死死盯住画上的一行铅笔字,上面写着———

    冯迟,逢迟。

    “喜欢么?”宋允清推开门,手里拿着一盒颜料,调皮的冲他晃了晃,“绝版收藏噢,你的系列图。”

    他笑,“把这些都留给我吧。”

    “很贵,你用什么换?”

    料不到,冯迟竟然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说:“给你当一辈子的人体模特。”

    “呵呵,那还不得看厌烦了去,那么长时间。”

    他舒容,眼角一扬清俊不凡,“看倦了才好,我这一辈子怕是不会太长了,可你的一辈子至少还有四十个年头。”他笑着点头,“能让你记这么久,也算值得了。”

    “懒得理你,你一个男人这么煽情。”她无所谓的转过身,捣鼓这捣鼓那的,看似没上心,其实背对着冯迟,宋允清差点就被逼出泪来。

    冯迟的变化,连爸爸都看出来了,早饭时问他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噔”的一下,允清手里的瓷勺掉到碗里,发出刺耳的声响,溅出几滴粥,落在冯迟的手背上。

    所有人都看着她,冯迟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碗给小清换上。语气轻松的把话题转了。

    偷偷打量他的侧脸,谈笑风生的模样真好看。

    冯迟身体的变化她看的出来,凌晨时分有好几次,他从矮柜里翻出药瓶,忍痛忍的满头大汗,却还是强逼自己不要吵醒她,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间。宋允清在沙发上假装熟睡,门“嚓”的声轻锁,她睁开眼,房间空荡荡的,又苦又涩。

    *

    午饭后一家人难得聚一起,太阳很暖,宋允清指挥着弟弟去浇花,冯迟看不下去,接过花洒说:“小伙子,温柔点。”

    允清笑了出来,“你问问他,认不认识‘温柔’这两个字?”

    宋汉南无奈摊手,摇摇头然后走开,允清跟了上去,回头看着冯迟一个人站在那儿浇花,偶尔摆弄枝叶,摘掉枯萎的花骨朵。察觉目光,冯迟抬头对她笑。

    这样宁静和谐的时光,珍重昂贵。刚想对他说话,却看到冯迟的表情蓦的变了,他侧过身,右手隐隐按住腹部,脸色极不自然。

    允清心慌,连忙跑过去,“冯迟?”

    两人贴的近,他压抑着声音,“你先陪我回去。”

    额头上细密的汗,他忍耐着,允清找了个借口说有急事,和冯迟匆匆离开了家。

    “我,我们去找万医生,你哪里不舒服?”

    冯迟靠着坐垫,缓了好久才开口:“回家最近,有止痛药。”末了,他说:“你开慢一点,允清,你闯红灯了。”

    止痛药。

    她眼色一沉,冯迟的病,会逐渐破坏身体的免疫系统,疼痛,是高危病发的前兆。她别过头,看到冯迟苍白的脸,深吸一口气,“好,我们回家。”

    她把车开的越来越快,完全失了平时的小心谨慎,塞车时就不停的按喇叭,前后有人不满,她没察觉,就像是一种执念,最后是冯迟覆住她的手。

    “允清,你耐心一些,我没事的,不疼。”

    不疼,可她分明听出了一股子咬牙强忍的意味。

    还没到家,冯迟就渐渐不说话了,车里越来越安静,静到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觉得可怖。她一手握着方向盘,另只手死死握住旁边的冯迟。

    “阿迟,你别睡啊,马上就到家了。”

    没有回应。

    “冯迟,你……”

    嘴边的话生生吞了下去,冯迟的手彻底松了,交叠的手,只有她一个人在用力握着。没有依附,如软泥。

    “你别睡。”

    她也像失了力气一般,这三个字连自己都听不清了。

    车子没有开向回家的路,而是直接去了医院。

    *

    冯迟高烧了一夜。

    万医师最后给他测体温,天色已经泛白了,他看了看体温计终于松气,“烧退了。”

    “万叔,麻烦你了。”宋允清道谢,一夜没睡,眼睛肿的很难看。

    “冯迟这是第几次发烧了?”

    她想了想,“第一次烧的这么厉害。”

    “恩。”万医师点头,“好好陪他,以后这种情况会越来越多,你要有心理准备。”

    她了解莫氏症,自然知道发烧代表什么,有了第一次,就如同洪水闸口慢慢放开,水力会一点一点摧毁阻拦,最后咆哮而至。

    她看着窗外,阿迟,这个世界总会有奇迹吧。

    “之前开的药先停用,我改两处方子。”万医生看着刚醒的冯迟,“我的建议,你在医院观察几天,情况稳定了就出院。”

    “呵呵。”他笑,“是观察几天,还是一直就在医院住着了?万叔你后面那句话是安慰人的。”

    “好吧,冯迟,突然高烧不止很危险,会让你身边的人担心。”万医师告诉他,“你妻子昨天找到我时,脸都是惨白的。”

    果然,戳中冯迟最柔软的一角,他愣了半晌,而后点头,“好,我住院。”

    万医师叹气,转身要走时被冯迟叫住:“万叔,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

    冯迟住院的第二个星期,宋允清习惯这样的生活,傍晚为他煲汤,第二日一早便可以喝,雇了一个嬷嬷专门负责三餐,允清每次回家拿到医院,然后和冯迟一起吃。

    白天冯迟还要办公,没有人知道他的病,连爸爸妈妈,宋允清都瞒着。公司五年内的规划和一些大工程的审批,冯迟如今依然在把关,决策性的走向,他都一一做好。

    如他所说,清远堂是他的心血,除了自己的抱负,身后还有那么多员工。就算他不在,至少也要为他们提供十年的生活保障。

    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悲怆,宋允清递过削好的苹果,“来,啃一口。”

    冯迟笑着接过,她起身去洗手,还没走几步,腰间一紧,冯迟从后面将她抱住,热烫的气息,还有他身上隐隐的药香,夹杂在一起绕于她的鼻间。

    他说:“允清,我们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来不及回答,冯迟的手已盖住她的眼睛,遮挡一切光线如同黑夜。宋允清被他推着往前走,一步一步,就像踩在悬崖边缘。

    他握着她的手,指引着摸向桌面,冰凉光滑的触感让她心抖。更颤动的是冯迟的举动,他的食指在她的手背一笔一划写着什么。

    “猜猜,刚才写的什么字?”

    “我。”

    冯迟继续,手背上或轻或重,他又问了一次。宋允清缓了好久才答:“是‘爱’字。”

    最后一点写完,冯迟在她耳边说:“第三个字是‘你’。”

    宋允清的手已经冰凉,冯迟放了一支笔在她右手,然后他握着她,“我把这三个字送给你,允清,你也送我三个字。”

    碰触到纸张,她迟疑,然后一惊,冯迟却更快一步按住她想逃开的手,“别走,这辈子,让我也收你一次礼物,好不好?”

    眼泪含在眼眶,她停止挣扎,右手任冯迟握着,一笔一划,在纸上写了“宋允清”。

    《离婚协议书》,看到她签好的名字,冯迟的心终于放松,也放空了。

    遮住她眼睛的手一点点放下,光亮一下子涌进了视线。冯迟把《离婚协议书》收好,笑着对她说:“我冯迟福薄,拖累你这样的好女孩会折寿。”

    她想叫“阿迟”,怎料一开口,眼泪先流了下来。

    28、如果

    《离婚协议书》,看到她签好的名字,冯迟的心终于放松,也放空了。

    遮住她眼睛的手一点点放下,光亮一下子涌进了视线。冯迟把《离婚协议书》收好,笑着对她说:“我冯迟福薄,拖累你这样的好女孩会折寿。”

    她想叫“阿迟”,怎料一开口,眼泪先流了下来。

    *

    冯迟伸手想去擦她的泪,头一偏,她躲开,别过头一脸倔强,眼角的湿意泄露了所有情绪。

    牙齿咬住唇,越咬越深,鼻子一吸,她转身跑了出去,冯迟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离婚协议书》放在枕头下面,冯迟看了好久,不自觉的笑了,也好,你终于自由了,对你的承诺,总算说到做到。

    住院部的后坪,正是下午时间,太阳最暖和,待康复的病人由家属搀着,新生和希望,劫后余生。宋允清一口气跑到这里,胡乱的擦了眼泪,心里堵着一道坎,好好的一个冯迟,怎么就会没了呢?

    冯迟这个人,看似温文尔雅,怎么都激怒不了,其实他严肃起来的样子也挺慑人,和梁跃江分手那段时间,冯迟竭尽所能帮她,带她跑步、爬山,那股子狠劲根本不给她抱怨反抗的机会。跑不动了就不跑,冯迟说:“好”。

    然后走过来一把将她扛在肩上,“跑不动了是么?我带你跑!”

    冯迟想做一件事的时候,就不会给人任何拒绝的机会。

    治疗精神萎靡的办法,就是让她活跃振作起来,够不上蓝颜知己,也算的上是一种心心相惜。她对冯迟的感激,总有那么几分不舍沉淀在感情里。

    感情不管哪一种,动了,往后的几十年,都会心有空缺。

    再回到病房,她收敛情绪,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冯迟端着水杯站在窗边,察觉她进来头也不回,第一句话,“允清,告诉宋叔和苏姨吧。”

    她错愣,听到冯迟说:“你该回家了。”

    “不用你担心,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无奈摇头,而后才发现他背对着自己看不到,宋允清走过去和他并肩,循着冯迟的目光看去,窗外草坪有几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冯迟的眼里实在太多温柔和眷恋。

    “允清你知道么,我一直想要一个孩子。”他说:“我曾在心里发过誓,一定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不让他重复我的经历,和睦的家庭,父母的关爱,教他长成一个男子汉。”

    宋允清恍惚记起什么,声音苦涩,“你不是说想要一个女儿吗?”

    他笑,转过头看她,“那是在遇见你之前。”

    一时没想清楚他话里的意思,冯迟目光清冽,“对我而言,一辈子对一个女人好,这就够了。”

    “你不要总说一辈子好不好!”她突然转身,整个人焦躁,“你以为一辈子就是说说而已吗?你才三十岁,说的好像走完大半生一样,冯迟我不喜欢你这样。”

    杯子重重磕在桌子上,水也洒了出来,她胡乱收拾,掩饰不住自己的恐惧。冯迟走过来,拦住她的手,“允清,这没什么好怕的,我只是知道结果,我也在努力调节,我没办法无视自己的身体,心理上的压力只能我自己去缓解,从始至终,真正要去面对这一切的,只能是我自己,你懂么?”

    她看着他的眼睛,手上的纸巾越捏越紧,冯迟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