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亮剑 中(1/2)

    第十七章

    李云龙风尘仆仆地赶到厦门A兵团指挥部,在大门口碰见兵团政治部刘主任,他当胸给了李云龙一拳说:你总算回来了,伤好利索了吗?火烧火燎的李云龙顾不上寒喧,他急着要知道自己部队的位置。刘主任告诉他,福州战役和漳厦战役都刚刚结束,金门战役马上就要打响了,李云龙的师已在莲河口集结准备参加越海登陆。

    李云龙一听就急了,扭头就走。刘主任说:你急也没用,赶不上了。战斗今晚就打响了,今晚你先住下,明早我派车送你去莲河口。李云龙说:刘主任,我现在就走,弄不好这是最后一仗了,我的部队还等着我去指挥呢。刘主任说:你小子口气不小,离了你地球还不转啦?你负伤期间,你们师从徐州一直打到厦门,没你指挥打得也不错,别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似的。再说,我现在也没车可派,公路上不太安全,工兵正在连夜排雷,你只能明天走了。李云龙无奈,只得住下。当晚他显得很暴躁,像关在笼里的野兽一样来回走动,后来又在床上辗转反侧。他自己也闹不清这是怎么了,就像女人进入了更年期一样,动不动便发火,看什么都不顺眼。一会儿嫌小陈不洗脚,臭气熏得他睡不着觉,一会儿又咒骂这鬼天气,都他娘的十月份了,还这么热。小陈心里直纳闷,师长今天是怎么了,别是犯了啥病吧?就在这天夜里,李云龙师下辖的C团和兄弟师的两个团,乘临时征集的百十条木帆船,顶着风浪和猛烈的炮火分别在金门岛的龙口、古宁头、湖尾乡突破登陆。金门战役打响了,战斗一开始便进入白热化。这一夜,李云龙数次被盟梦惊醒。第二天,李云龙赶到莲河口师部时,发现指挥部里的气氛紧张得吓人,作战参谋们死死盯着地图,通讯参谋们对着报话机正声嘶力竭地呼叫,人人铁青着脸。副师长于长江和政委林浩顾不得和他寒喧,马上向他汇报了登陆部队的情况,李云龙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他意识到情况万分严重,他的主力C团这次凶多吉少。危险来自几个方面,这次登陆分为两个梯队,兵力近两万人,第一梯队三个团八千多人。要命的是这三个团不是一个整建制的师,而是分别隶属于三个师。登陆的三个团竞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机构,也没有一个师级指挥员,登陆后各团各自为战,分别向纵深突击,根本不顾两翼的掩护,由于不懂潮汐规律,运载第一梯队的木帆船全部搁浅在海滩上天亮后被炸毁。而整装待发的第二梯队由于无船可渡,只能望海兴叹。而更大的危险来自敌情的变化,岛上守军原有三万余人,战斗打响后,敌12兵团一万余人又在金门登陆,岛上守军增至四万余人。指挥和情报如此失误,结局是不言而喻的。以区区八千余人劳师以远越海攻击以逸待劳的四万之众,战争的天平猛然倾斜了。李云龙用望远镜观察着激战中的金门岛,尽管隔着十公里的海面,激烈的枪炮声仍然听得很清楚,滚滚的硝烟笼罩着海岛。A兵团的远程炮群正拼命向登陆部队提供火力支援,这个炮群只有八十余门美制105毫米榴弹炮和75毫米山炮,射程勉强可以达到金门北岸滩头,但准确性已大大降低。此时,岛上敌我兵力对比为5:1.火力对比就更为悬殊了。在国民党军航空火力的打击下,整个福建沿海地区的船只几乎全部被炸毁。

    上万人的第二梯队眼睁睁看着第一梯队在岛上孤军奋战而一筹莫展。李云龙怒不可遏地一掌击在掩蔽部的柱子上,震得尘土飞扬。他深刻认识到,这支横扫中国大陆、所向披靡的军队遇到了一个全新的课题,这叫两栖作战。有兵无船就等于无兵。他扔掉望远镜,仰天长叹,我的C团啊,完了。一个通讯参谋报告:师长,步话机收到了C团的呼叫。他快步走进指挥部,一把抢过话筒大喊道:我是师长李云龙,你是谁?那边惊喜地喊道:师长,你回来了?我是C团参谋长董大海呀。李云龙蓦地想起淮海战役时的那个警卫连长,他苏醒后听说是董大海带着战士们把自己抬到医院,还动手打了助理员的耳光。这个楞头青现在竞当了团参谋长。董大海在步话机中报告:我们在龙口登陆,登陆后向纵深发展,部队打得不错,敌人防线被我们撕开四公里的口子,突破纵深2.5公里,敌人十九军两个团已被我们打垮,现在我们在琼林附近和敌人二十多辆坦克遭遇,部队伤亡很大,我们缺少反坦克武器,只有集束手榴弹,邢团长正组织炸坦克呢……李云龙问:现在全团还有多少人?不到四百人。李云龙沉默了……。;步话机里传来董大海的声音:师长,您是我的老首长了,在晋西北的独立团时我就跟着您,我请求您告诉我真实的情况,我们也好有个准备,第二梯队是不是来不了了?李云龙困难地说:好兄弟,我不能骗你,船只全部被炸掉了,第二梯队无法增援,你有什么要求,只管说。您别说了,我明白了。师长,C团没给您丢脸,我们阵地前敌人尸体都成山了,打陆地战他们不是对手。C团够本啦,师长,我和邢团长只有一个要求,这也是我们全团指战员的要求,我们牺牲后请上级不要撤销C团的番号,要重建C团,我们希望重建后的C团给我们报仇。师长,拜托了……李云龙的眼泪流下来,他哽咽了:好兄弟你放心,我李云龙拿脑袋担保,我一定重建C团。谢谢师长,敌人又围上来了,我向您告别啦,我们全团向您告别啦……步话机里枪声大作,然后突然中断。李云龙举着话筒岩石般凝固着,政委林浩和副师长于长江摘下军帽低头肃立,一动不动,指挥所里的参谋,通信兵们都站了起来,人群中传来一阵阵被拼命压抑住的抽泣……1949年10月26日,金门岛在经历了两昼夜的激战后终于沉寂了。李云龙步履沉重地踏上海滩,发现海滩上黑鸦鸦站满了人。第二梯队的上万名官兵都手执武器静静地站在风雨中,凝视着海峡对面的金门岛,那边黑沉沉的不见一丝灯光,偶尔还传来零星的枪声,泪水在人们脸上静静地流淌着。此次战役的总指挥B军副军长被一群参谋、警卫簇拥着也站在海滩上。李云龙在红军时期就和他很熟悉,每次见面总免不了开几句玩笑,但这次两人见面竞一句话没说,只是默默地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两条汉子的泪水都洒在海滩上。突然,黑暗中传来一声野兽般的嗥叫,D师L团的一个营长嗥叫着冲向大海,几个战士都拉不住,他拼命挣扎着,哭喊着:兄弟啊,你咋就这么走啦?让俺回家怎么向娘交待呀……这营长是胶东人,他弟弟在C团当连长,兄弟俩跟部队从山东打到福建,没想到在这里竟成永诀,在场的官兵无不潸然泪下。

    李云龙觉得海滩上突然出现一阵躁动,像滚滚的雷声由远而近,转眼就汇成惊天动地,排山倒海的巨大声浪。这是上万条汉子惨痛之极的嚎叫,犹如一群受了伤的野兽……李云龙拔出手枪大吼道:全体向天鸣枪,为牺牲的战友致哀。砰!砰!砰!

    哒!哒!哒哒哒!……震耳的枪声响成一片,上万枝步枪、机枪、冲锋枪、手枪都向空中喷吐着火舌,曳光弹像一串串流星划破夜空……枪声惊动了金门守军,几十只探照灯同时亮起,巨大的光柱掠过海面……是役,A兵团的三个主力团在金门岛全军覆没。

    补充:参加金门战役的部队是28军82师244团,246团2个连,84师251团,29军85师253团。按文中所说,李云龙师即29军85师,该师师长兼政委朱云谦当时在海边指挥所。253团在古宁头登陆,在龙口登陆并攻击琼林的是244团。金门战役结束是10月27日上午10时左右。金门战役的前敌指挥是28军副军长肖锋和政治部主任李曼村,军长朱绍清南下时在上海治病,政委陈美藻在福州参加管理城市。金门战役中解放军共损失8736人,加船工共9086人,只有几个人泅水回到大陆。约3000人被俘,全部被押送台湾,一部分补入国民党军,另一部分被关押作苦役。50年代曾有几十人被释放回大陆,这些人全部遭审查并被开除党籍、军籍,和回来的志愿军战俘一样历经磨难。团级干部中,246团团长孙玉秀自杀,244团团长邢永生重伤被俘后牺牲,251团团长刘天祥阵亡,,251团政委田志春,253团团徐博坚持打游击,后被俘并在台湾被杀,253团政委陈立华打游击中阵亡。金门战役的参加者和幸存者共同撰写了《回顾金门登陆战》一书,里面对整个战役的各方面都有比较详细的介绍。书中附有金门牺牲的团级干部的照片,他们都很年轻,30左右的样子。唯一一张关于金门战役的照片时战前244团的作战会议,模模糊糊的看不清,只知道中间站着讲话的是团长邢永生。

    第十八章

    亲爱的丈夫:分别有两个多月了,我怎么觉得好像已经分别了两年似的?由此看来,结婚真不是件好事。本来这个世界上若是没有你,我还是个快乐的、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你的突然出现,改变了我的命运,你这个冤家,我怎么糊里糊涂就掉进了你的圈套里呢?你肯定是个老手,在我之前不定和多少女性打过交道,情场经验一点儿不比战场经验少,不然怎么会这样老谋深算,从容不迫地把我骗到手呢?

    战争快结束了,和平就要到来,也许你以后会遇见许多出色的女性,她们会像我一样崇拜英雄,到时你该怎么办?会不会见一个爱一个呢?你听好老李,我要警告你,如果你见异思迁,像个蜜蜂似的一头扎进花丛,我会和你拼命的,你身上有我盖的章。你是我的,属于我的东西我是不会出让的。再说,你也该知足,你的妻子并不比别人差,你还要什么?所以你要老老实实地等我,尤其见了其他女同志,不许心猿意马,不许嬉皮笑脸,不许主动搭讪,你要态度严肃,目不斜视,就像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你听见没有?我们医院暂时迁到南京,据说还要向南迁。听野司留守处的同志说,你此次入闽途中遇匪,单刀赴会端了匪窝,真棒,这已成传奇故事,到处都在议论。连那个姓张的班长也沾了光,立了二等功,被破格提为副连长。他们一提到你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把你当成神了。我心想,这算什么?不过是我丈夫途中顺手办的一件小事,我丈夫能耐大了,就像古书上说的,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斗。我为你骄傲,亲爱的。告诉你一件事,我在南京碰见我中学时的同学冯楠了。上学时我们就是好朋友,这可是个女才子,现在在金陵女子大学读书。

    思想很进步,是学生会骨干,业余社会活动家,我们聊了一夜,我向她讲述了我们的恋爱经历,也介绍了你的情况,她听得入了迷,很羡慕我,说她要是能找到这样的丈夫,死了都值了。我看她那神往的样子,心里很不安,好朋友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而我现在这么幸福,她却没有这种幸福,这大不公平,若是别的,我都可以让给她,可这是丈夫呀,这可让不得。想来想去突然想到你那老搭档赵刚了,他不是还单身吗?自从和你认识,听你多次提起他,除此之外,我丈夫还没这么夸过谁呢。能让我丈夫如此佩服的人,一定是非常优秀的人,我当下决定把赵刚介绍给冯楠,她听了我的介绍虽然一言不发,但脸都红了,你看有门儿吧?你也该和赵刚提一下,他如果不反对,咱们再做安排。好了,罗罗嗦嗦说了半天,就写到这吧,请保重身体,我们不久就要见面了。拥抱你。你的妻子田雨喂!老赵,是你吗?我是李云龙,你在于什么?废话,谁不忙?别拿自己当根葱似的,谁拿你蘸酱吃呀。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可要站稳了,千万不要乐晕过去。我老婆来信啦,什么?关你屁事?这么说可不对了,当然关你的事,要不然我给你打电话干什么?吃饱了撑的?你嫂子够意思吧?还想着你这兄弟的终身大事呢,对!是她的同学,大学生,别提多有学问了,比孔夫子差不到哪儿去,长得像仙女似的,我都眼馋了,我老婆跟人家一比,我别提多伤心啦,谁知道大鱼还在后面呢?我要早碰见这位,就没小田什么事啦,你小子命好,这条大鱼让你捞上了。废话,我当然没见过,绝对不是吹牛,我老婆说的,她能吹牛吗?她要说谁不错肯定不错。我告诉你,咱可不能错过机会,好,就算你同意啦,过些日子我安排见面。我可告诉你,你小子可不能在这期间又和别的女同志拉扯,不然我就没法交待了……好,就这样,再见!关于金门战役的失败,野司首长一致认为,此役除了指挥失误,部队缺乏越海登陆的科学知识外,还有个重要原因,北方兵不适应亚热带丛林作战,无法利用亚热带丛林和敌人周旋。据野司情报部门的了解,金门岛的东北部和西南部山区,遍布着茂密葱绿的亚热带丛林,金门战役结束后,不少被打散的战士进入了丛林,准备开展游击战,由于缺乏野外生存能力,无一不被险恶的亚热带丛林吞噬了。金门战役失败后,A兵团从首长到战士无不感到奇耻大辱。部队自从渡过长江后,三野六十万大军横扫苏浙闽诸省,所向披靡,无坚不摧。谁料想一个仅120平方公里的小岛,竞使八千骁勇善战的健儿血染沙场。此仇不报,怕是要玷污三野一世英名。此刻部队上下憋着一股劲,展开了海上练兵和丛林战训练。总参请来两个苏联军事顾问,担任攻金部队丛林战训练教官。两个人都是上校军衔,来自苏军阿尔法特种部队,二战时期曾在地中海沿岸和巴尔干丛林中进行过游击战,是丛林战专家。野司认为,在即将发动的金门战役中考虑到岛上没有党组织,没有群众基础,登陆部队全靠自我生存能力进行孤军奋战。因此,野外生存、特种兵分队这些陌生的名词摆在这支刚刚脱离小米加步枪的军队面前。李云龙师的四个主力团奉命开进山高林密的闽南天湖山,在严峻的自然条件下开始了秘密的丛林战模拟训练。两个苏军特种兵上校确实非同凡响,相貌令人望而生畏。瓦西里上校身高两米,亚麻色的头发,深陷的眼窝里两只灰色的眼睛向外凸着,闪动着冷酷的光泽,典型的斯拉夫人种的脸庞上肌肉的纹路向两侧横出,显得极为狰狞。这是个外高加索人,身上遗传了太多的鞑靼人剽悍、凶狠的性格。而罗布霍夫上校是个顿河草原的哥萨克,身高1.9米,留着布琼尼式的小胡子。面部肌肉僵硬,永远毫无表情,不会发笑。这位上校似乎对冷兵器更感兴趣,这出于顿河汉子们对马刀、匕首喜爱的传统,他第一次带战士们走进丛林就随随便便露了一手,谁也没看见他怎样抽出的匕首,只见他右手轻轻一动,一道白光出手,战士们发现十米外的树上,一条草绳粗的蛇已被匕首首牢牢钉住脑袋,一个战士费了好大劲才拔出巴首,因为巳首插入枝干深达2/3.连李云龙看了都一楞,真他娘的天外有天,这手绝活有点像中国的内家功夫,出手看似柔和其实力道极猛。

    总参来的俄语翻译告诉李云龙,瓦西里上校负责部队的野外生存训练,他喜欢别人称呼他的绰号高加索之狼,简而称之,就叫他老狼吧。开第一课时,老狼通过翻译告诉大家:在丛林生存,必须学会吃,关于这个问题,我想你们中国人应该适应很快。因为你们有灿烂的食文化,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爬的,无所不吃。来中国之前我仔细查过资料,还没有发现中国人不吃什么,除非是吃不着或吃了就要死人,因此我得出结论,中国人是天生的野外生存专家……老狼的话引起战士们一阵笑声。……所不同的,是你们不管吃什么都要弄熟了,煎炸煮烙炒,花样很多,是不是?还特别重视味道,而我们现在需要学习的是生吃,不要考虑味道,因为味道无非是骗舌头的。接着老狼开出了食谱。李云龙一看就傻了,毒蛇、蝙蝠、蚂蚁、蝴蝶、蝎子、蜘蛛、蚯蚓……这属于高蛋白类。而树皮、野菜、野果、菌类则算是对维生素进行必要的补充了。老狼亲自做示范,他连撕带扯的啃食了一只蝙蝠,吃完还有滋有味地舔着沾满鲜血的手指,似乎回味无穷。战士们看得目瞪口呆,谁也不敢动。老狼催促了几遍,见无人响应便发起怒来:怎么?不吃?好,就这么点胆量还想当特种兵?还想打金门?做梦去吧。老狼咆哮着。李云龙没被人训斥过,他的火也上来了,他一把抓起一条青蛇,剁去脑袋剥了皮,像啃甘蔗一样一口一截地嚼起来,他使劲忍住恶心,若无其事地对战士们说:都尝尝,味道不错,他娘的,为咱们师再攻金门,命都不要了,还伯吃这玩艺儿?吃!大家比着吃。战士们见师长都带头吃了,便横下心来一拥而上,抓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丛林生物连撕带咬,弄得满嘴血淋淋的。比着吃呀同志哥,你吃了一只蝙蝠,好!老子奉陪,来他十条蚯蚓外加两个蝎子,把眼闭上,就当是吃海鲜吧。丛林生存科目中最必需的是要求现代人学会老祖宗们的生活技能,也就是要把经亿万年进化过来的现代人还原回原始状态。要学会在丛林中怎样辨别方向,怎样睡觉,怎么对付各种野兽、毒虫。脾气暴躁的老狼上校比阎王爷还凶恶十倍,他挥动着马鞭,用穿着厚重丛林靴的脚猛踢着战士们的屁股,毫不怜悯地驱赶他们爬树,在树上行走,用藤状植物当做秋千,从这棵树悠荡到另一棵树上。什么时候你练得像个猴子一样攀树荡藤,如履平地,这才算及格了。一个月下来,这支部队成了猴子军,战士们的军装都成了缕缕布条在身上飘荡,成了原始人。丛林战术教官罗布霍夫上校也有个绰号库班狐狸,简称老狐。他是个身怀绝技的老兵。顿河哥萨克的剽悍凶猛和训练有素的冷静结合在一起,使他在二战中战功累累,曾两次获得金星勋章和苏联英雄的称号,在苏军特种部队中,老狐堪称偶像。李云龙师属三野主力,久经战阵,拥有大批神枪手,而且实战经验丰富,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部队,这支部队被称为嗷嗷叫的部队,从师长到士兵都有那么种傲慢的气质,凭的是本事,凭的是战功。老狐上校看了战士们的射击表演,卧姿、立姿、跪姿的轻武器射击,他竞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作为表演,还算不错,可这只能算守战壕的射击术,这是小儿科,没什么可夸口的。要想进行丛林战,你们的射击训练要从头学起。有些人不要不服气,向我翻白眼,先生们,不管你参加过多少次战役,有多么辉煌的战绩,在我这里,只能算个新兵。

    李云龙和副师长于长江、参谋长苏公权偷偷做着鬼脸,苏公权捂着胸口做出被吓出心脏病的样子,于长江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大家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对老狐上校显出一副宽容,不予计较的大度,老大哥嘛,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还不让人家说两句?政委林浩一看这几位嘻嘻哈哈,满不在乎的样子,忙假装咳嗽了一声,提醒他们注意点儿影响。老狐是什么人?他岂能看不出这几位师级军官的情绪?

    但他不在乎,在他来之前,总参作战部的一位负责人详细地向他介绍过这个步兵师的情况和师长李云龙的履历。老狐以一个特种部队资深军官的眼光看,在亚洲范围内,这个步兵师也许还算支能征善战之旅,但和欧洲军队相比,其战术水平、技术装备、战斗素质还差着半个世纪,没什么可夸耀的。一支由缺少文化知识的农民组成的军队,即使再骁勇善战也无济于事。军事是门艺术,是门科学,只有具备了丰富的专业知识的人才能操作,由此看来,这几个军官有点坐井观天的意思。至于这个师长,老狐却很重视,因为从他的履历和战绩上看,这个的家伙很可能是个出色的战术家,具有指挥特种部队的能力,仅看他的战斗阅历就够令人羡慕的了。从1927年至现在都是在战争和厮杀中度过的,在如此漫长的战争生涯中能活下来的人,必有过人之处,不过这个家伙有些狂妄,很不虚心,对于这种人,最好的教训莫过于让他开开眼。老狐上校使劲笑了一下,想以此来缓和一下气氛,但僵硬的面部肌肉使他的笑变成了一种骇人的狰狞。师长同志,如果从你的部队里选出一个战斗力最强的排,你准备选哪个排?哦,那就选师侦察连一排吧。李云龙回答。好,我们来安排一个丛林作战演习科目,请派人在丛林中量出一千平方米的面积,用绳子围好。

    科目是这样,我被一个排的士兵追杀。让我们来看一看,这个被迫杀者是怎样在规定出的范围内,将追杀者一个一个送进地狱。由于我们缺乏模拟丛林战的专业器材,只好用冷兵器了,我没有枪,只有一把被不慎折断的匕首,这只匕首已经无法用于攻击敌人,我只能用它来削尖树杈,用尖树枝来做武器。而你的战士们可以用任何冷兵器来攻击我。规则是点到为止,被点到者应视为毙命。请告诉战士们被点到时不要挣扎,以免出现误伤……师侦察连的战士,都是特意挑出来的老兵,多数都有些武术根底,一排长丁勇是1945年入伍的兵,各项军事技术都很过硬,多次立功。

    李云龙对丁勇说:怎么样?你小子有把握吗?这个家伙可不好惹,好像打算把你这个排送进地狱,你们试试,别给老子丢脸。丁勇撇了撇嘴说:这老毛子难道有三头六臂?咋这么大口气?参谋长苏公权说:他无非是利用地形,各个击破罢了。人员不要太分散,给他来个‘三三制’。副师长于长江小声说:这家伙人高马大的,看样子有两下子,你们组与组之间不要相隔太远,只要一个组缠住他,其余的人一拥而上,把他捆起来抬到这儿来。政委林浩有些担心,他对李云龙说:老李,一排要真得了手也别太过分,关系到两国军队的事,总要给人家留点儿面子。李云龙有心看笑话,哼了一声说:演习嘛,当然要来点儿真的,不能搞形式主义,要是上校能一个人把一个排都收拾了,对丁勇也是个教训,省得这小子不虚心。对抗演习开始了,李云龙和师里几位军官站在丛林边的空地上。按规则,凡是被干掉的人都自己走出丛林,不得继续参加。老狐上校进入丛林后,一排长丁勇一挥手,全排41人成扇面散开冲进去。李云龙点上一支香烟刚吸了几口,就发现两个战士搭拉着脑袋走出来。

    他笑骂了一句:两个笨蛋,咋三分钟不到就被人干掉啦?苏公权说:没关系,打仗嘛,能不死人?好戏在后头呢。又是四个战士走出来,李云龙不笑了,他扔掉香烟,脸色凝重起来。于长江问战士:怎么回事?一个战士沮丧地说:林子太密,那家伙又滑得像条泥鳅。一会儿树上,一会儿树下,根本扑不着他,一不留神他就冒出来,拿个破树枝给你喉咙来一下,等我们围过去,他又没了。另一个战士说:师长,他就像从小长在这片林子里似的,地形咋这么熟呢?挺大的块头,窜上树时轻飘飘的,抓住藤子一荡就几丈远,比猴子还灵。正说着,丛林里又走出七八个战士,李云龙终于有些恼羞成怒了:怎么搞的?丁勇这个笨蛋,娘的,硬是让人收拾了半个排啦?

    一个退出演习的班长说:我们小组三个人已经抓住了他,可里面太窄,拳脚使不开,出手抬脚一碰就招呼到树干上。那老狐狸不知练过啥功夫,有点像咱中国的内家拳,动作很小,离你身子十公分远的距离也敢发掌,力道大极了。我挨了他一掌,身子都飞起来了,又撞到树干上弹回来,喉咙正顶在他的树杈上,他手上很有准头,点一下就不理你了,又奔下一个去了,真他妈的是条老狐狸。苏公权也有点气急败坏:妈的,这下可栽了面子啦,看丁勇的吧,这小子练过内家功夫,怎么着也得和老狐狸比划几下子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大部分战士已被淘汰出局。李云龙等人把希望都寄托在仍在丛林里周旋的丁勇身上,这就像一场选拔赛,凡不够机警的,功夫差一点儿的人都退出了,剩下的都是高手了。又过了漫长的一个小时,李云龙的脚下已经扔了一地的烟头,他看看表心里倒轻松下来,对苏公权说:现在算上丁勇林子里还有咱们三个人,已经快两个小时,这位上校的本事大概快用完了,能打个平手也不错嘛。话没说完,那两个战士一瘸一拐地互相搀扶着走出丛林。几位军官的脸顿时又拉下来了,谁也不说话了。接下来没等多长时间,丛林里的战斗终于结束了,老狐上校和丁勇也是互相搀扶着走出来,他俩的模样都很惨,身上的衣服被树枝划得稀烂,脸上也是条条血痕,老狐用手捂着档部,露出很痛苦的表情,丁勇的鼻子不停地流血,止都止不住,门牙也被打掉了两颗。李云龙皱着眉头问:这是怎么搞的?丁勇一边仰头往鼻子里塞纸一边回答:没啥,我俩打了个平手。这老狐狸拳掌挺厉害,看样子很擅长近身肉搏,尤其是很会利用地形和树木。我的战士们中间有不少拳脚功夫不错的,要是在空地上一对一格斗,他未必能占到便宜,可进了丛林就不行了,那里面太窄,动作稍大就使不开,想仗着人多扑过去按住他也不太可能,地形太受限制。接下来我发现他也有弱点,在中长距离格斗中他的腿功不怎么样,也可能人家的训练方式不讲究腿功,以拳掌为主要攻击手段。我找着破绽后就尽量避免和他贴身格斗,在丛林里转了两个多小时,一旦交手也就是十几秒钟就结束了,过程很简单。他的尖树杈冲我喉咙来时,我身子后仰右脚飞起把树枝踢飞,他是个老手,出手极快,右手腕被踢中的同时,左勾拳已经到了。你看,我鼻子上挨了一下还稍带着汀下两颗门牙。我也没便宜他,我使的是连环脚,右脚出去左脚跟着到了,踢中他的裆部,我们同时倒下的,其实双方都没使足全力,不然就不是现在这样子啦。师长,我想明白了,咱们对丛林作战确实外行,真该好好学学,不冲别的,人家一个人赤手空拳收拾了我一个排,就凭这我就服啦,要是他手里有枝枪,恐怕早解决问题了。罗布霍夫上校正不停地揉着裆部嘴里叽里咕噜地用俄语和翻译说着什么。李云龙问翻译:上校在说什么?翻译回答:上校说这个排长和这个排的几个战士都很有前途,经过特殊训练都可以成为优秀的特种兵。他还说,排长这一脚太厉害了,他觉得他的生殖器似乎遭到一列高速行驶的列车的猛烈撞击……大家都大笑起来,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随着丛林战训练的展开,李云龙和他的搭档们发现,这种作战方式确实是门科学,要学的东西太多了,他们以前真是坐井观天的土包子。丛林中的视野不开阔,作战特点是以遭遇战为主,靠的是听觉和直觉,你要用耳朵判断风雨声、兽声、人声的区别,声音的方位、距离。判断要准确,还不能过分紧张,草木皆兵。你要判断树上的鸟为什么乱飞,蟋蟀为什么突然不叫了,或者,身后突然掠过一阵凉风,都有可能是投入战斗的信号。丛林战中使用自动火器最忌连发射击,因为各种树木会使你子弹的杀伤力大大降低。应该使用短点射或单发,手榴弹也不要轻易使用,因为各种悬挂的藤状植物也许会把手榴弹弹回来炸着自己。丛林中短兵相接的概率很高,学会近身肉搏的技巧是很重要的,要善于使用刺刀、巴首甚至是削尖的树枝,一个优秀的特种兵哪怕是用树枝也能制敌人于死命。你要学会丛林徒手格斗,因为受地形和树木的限制,出手的动作要很小,但爆发力要极大,你的拳头如果离对方肋骨只有十公分,那么在如此短的运行距离中,要调动全身的能量集中于一点,用爆发力一下打折他的肋骨。你不要站在高大的树下,因为低弹道的炮弹往往会擦上树梢凌空爆炸,你会遭到呈扇面状倾泻的弹片杀伤,绝不会有安全死角。你要学会用藤条捆俘虏,模仿鸟叫进行联络,要学会小部队之间的战术配合,战术迂回……该学的东西太多了,毕竟这支部队是支具有丰富实战经验的部队,从师长到士兵对这种全新的作战方式掌握得非常快,使苏军特种兵教官都感到惊讶。短短三个月时间,这支由北方人组成的部队成了真正的丛林师。通过了苏联教官的各项严格考核。部队受训结束后撤回原驻地,苏联教官完成任务后也准备回国了。李云龙和政委林浩、副师长于长江、参谋长苏公权几个商量说,人家两位教官这几个月够辛苦的,临走咱们怎么也得表示表示。于长江说:我有个老战友在四野,四五年他们出关进东北时没少和老毛子打交道,据说老毛子们只喜欢两样东西,娘儿们和酒。林浩说:酒好办,娘们儿,可没有,咱们师团级干部里打光棍的多了,真有娘们儿咱们自己还留着呢,哪轮得上他们。李云龙说:就是,老大哥有这爱好是人家的事,咱可不能学那个,还是请人家喝酒吧,大伙都报报酒量,合计一下,省得到时候人家还没怎么着,咱们都出溜到桌底下了。

    林浩说:我最多五两,多一点儿都不行了。苏公权说:我报一斤,多了也不行。于长海和李云龙都自报八两,统计的结果是大家一致认为,就凭这点儿酒量和人家一对一的干,非把咱们师的牌子喝倒不行,人家俄国人都是天生的海量,喝酒像喝凉水,这不是明摆着要栽面子吗?在酒桌上大家代表的可是中国军人的形象,头可断,血可流,就是喝死面子也不能丢。李云龙的警卫员小陈在一旁说:几位首长放心,到时候我在一边斟酒,保管你们没事。林浩眼珠一转,望着小陈说:你小子是不是想来个偷梁换柱?以水代酒呀?这……李云龙一拍桌子说:好主意,兵不厌诈,这也得讲点战术嘛,匹夫之勇算不上好军人。这两位苏联军官都不是善谈之人,他们的职业使他们养成只做实事不善言谈的性格。一听说有人请他们喝酒,便兴奋起来,刚坐到桌前就急不可耐地搓着巨大的手掌,眼睛紧紧盯着酒瓶子,连句客套话都没有了。李云龙通过翻译告诉两位上校:大家在一起几个月,都算得上是朋友了,今天这顿酒算是给朋友送行,大家要一醉方休,谁没醉就不够朋友。现在,我和本师几位负责人为了表示对客人的尊重,每人先干一瓶酒以示诚意。林浩、苏公权和于长江都豪气万丈地站了起来抓过酒瓶,用牙咬开瓶盖,一扬脖子咕嘟咕嘟喝个底朝天,然后一律瓶口朝下,以示干净。李云龙喝完暗暗皱眉,娘的,喝瓶凉水也不那么好受,肚子怪撑得慌的。两个苏联军官见中国军官们这样豪爽,不禁酒瘾大发,他们告诉翻译说,喝酒要公平,既然几位中国军官这么豪爽,他们说什么也要陪一瓶。于是每人一瓶咕咚咕咚喝个底朝天,他们喝的可是货真价实的烈性白酒。老狼上校用手抹抹嘴说:李师长,你和你的部下都是英雄,打仗和喝酒都是英雄,我们喜欢你。李云龙一扬脖又喝了半瓶凉水,说:两位上校请自便吧,不必陪我喝,我的家乡是山区,很缺水,水比酒还贵,所以我们没有喝水的习惯,渴了就喝酒,在我们那儿,八十岁老太太也能喝个两三斤白酒。苏公权等人七嘴八舌地应和着:没错,是这样,老李对酒精不过敏,我们见他一次喝过十几斤酒呢。在众人的吹捧中,李云龙一扬脖子又喝了半瓶,显得面不改色。小陈说:两位客人请自便,喝不了就少喝点儿,这酒剩不下,我们师长包了。老狐上校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挑战,他面红耳赤地抓过酒瓶说:不行,不行,这不公平,师长喝多少,上校也该喝多少。李云龙说:罗布霍夫同志,我的部队已经通过您的考核,可以称作特种师了吧?我还有一事不明,贵国有数百万军队,为什么只有特种分队这么小的建制?为什么没有特种兵师或特种兵军?老狐上校摇摇头说:李,你的概念有错误,你的部队只是通过了丛林战训练,而没有进行全部特种兵训练,充其量只能叫做丛林作战师,而且世界上不存在什么特种兵师,即使是拥兵数百万的大国。特种作战分队是二战中发展起来的全新的作战方式,它的装备和训练方式应该体现出人类最新的科技成果和思维方式,一个优秀的特种兵应该是体能、技巧和智力完美的组合,特种分队的成员有极高的淘汰率,是军队的精华,是军之骄子,因此不可能人数众多,你的部队通过了丛林战训练,但这只是针对具体作战地域的训练,就像通过山地战训练使之成为山地作战师,通过沙漠战训练使之成为沙漠作战师一样。李云龙颇有些不以为然:嗬,这么邪乎?上校同志能否让我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特种兵?老狐和老狼交换了一下眼光,都放下酒瓶站了起来,罗布霍夫走到门口环视一下四周,然后指着不远处一幢高大的房屋问:请估计一下那间房子有几米高?那是座具有典型闽南风格的民宅,白墙灰瓦飞檐高耸,显然是座富人的宅院。这种房子很高大,和北方农村的民居简直不能比。李云龙眼估了一下回答:从地面到房檐四米只多不少。罗布霍夫说:这个科目是这样,那是敌人的一个团级指挥部。从我藏身之处到那房子中间有50米开阔地,房子前敌人游动哨每两分钟出现一次。现在我要和瓦西里上校在两分钟内冲过开阔地,爬上屋顶,然后跳下来跑回。科目要求是:在快速奔跑中,由高处跳下落地时,不允许发出任何声音,全部动作要在两分钟内完成。李云龙估量了两人的身高和体重,瓦西里身高两米,体重估计在110公斤左右,罗布霍夫上校身高1.9米体重约95公斤左右,他们的脚上都穿着半高腰的厚底丛林靴,这种靴子很笨重,为了防刺把靴底设计得很坚硬,很厚重。他认为凭这两个军官的块头和脚上的硬底靴,要想在两分钟内完成这些动作,还不能发出一点儿声响纯粹是在扯淡,中国旧武侠小说里描写的飞檐走壁的侠客们,好歹还穿双薄底快靴,《三侠五义》中的南侠展雄飞,就因为飞檐走壁被皇帝御赐绰号御猫。他要穿上丛林靴大概也当不成御猫了。李云龙要见识见识这两位特种兵的手段。两个军官已做好准备用眼睛望着李云龙,他看看手表一挥手,只见两个人影蹭地窜出去,急速地跑过开阔地,果然是没有半点儿声响。在场的人都睁大眼睛看着他们奔跑的动作,发现他们的动作并没什么特别,不是那种蹑手蹑脚的动作而是像田径场上百米冲刺的动作,真不可思议,在场的人无不惊讶地瞪大眼睛。当身高两米的老狼跑到墙根处,他微微弓下身子,老狐一跃而起用一只脚在他背上一点,身子跃起用手抓住飞檐一个引体向上,人就轻飘飘翻上房顶,几乎是同时,他随手抽出腰间皮带一甩,老狼一个飞跃抓住皮带顺势勾住飞檐翻上房顶,两人稍停片刻,又同时跃下,这一连串的动作有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就像无声电影里的镜头,四米高度的自由落体就像踩进棉花堆,全无半点儿声响。当两个苏联军官跑过开阔地回到李云龙面前时,时间刚好两分钟,大家都热烈地鼓起掌来。只有李云龙和侦察兵出身的于长江看出点门道来,他们发现这两个上校在速跑中脚掌最先着地部分只是前脚掌的一小半,而且着地的角度极为刁钻和准确,坚硬的靴底不是水平砸向地面,而是以倾斜的角度轻轻擦向地面,再加上前脚掌和脚趾的异常力度和弹性,才能达到这种效果。李云龙和于长江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明白,就算你搞清了原理,若想达到这种效果,没有精确的角度计算和刻苦的练习,也是白搭。李云龙表面上平静如水,他和两位上校握手表示祝贺,心里却惊叹不已,娘的,真是天外有天,一支没有文化不懂科学的军队早晚要被人收拾掉,看来老子要好好学学,不然就别在军队混啦。他偷偷叫过小陈说:你小子咋净拿凉水来糊弄老子?去!给老子换成酒,大家都喝,谁也不许装熊。小陈对他的出尔反尔表示愤怒:还师长呢,咋说咋有理,这会儿又不是兵不厌诈啦?李云龙动了真的,林浩、于长江、苏公权自然也不能再喝凉水了,一通豪饮。饶是前半场使了诡计,后半场真喝时还是没扛住,几个人醉成一摊泥。于长江醉得最厉害,他把左轮手枪的弹巢里放了一颗子弹,胡乱转了几圈,便要和老狼打赌,说他运气一贯不错,脑袋从来不吃子弹,不信咱试试。老狼也醉得稀里糊涂,见于长江拿左轮枪对着脑门也兴奋起来,说我们俄国人也喜欢这么打赌,这叫俄罗斯轮盘赌真他妈的刺激,真正的男人都爱玩儿这种游戏,你让开,让我先来。两人推推操操地枪起左轮枪来,要不是小陈发现得及时并不由分说缴了他们的械,那天晚上非出人命不可。李云龙和罗布霍夫上校都喝得口齿不清,但脑子还不算糊涂。

    他俩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又是交杯又是换盏,亲热得不行。临了,老狐上校拥抱了李云龙说:亲爱的李,你是个优秀的指挥员,不会在师长位子上坐得太久的,请你记住我的建议,不管你将来指挥多么庞大的部队,你都要建立自己的特种分队,只有特种兵才是军队的精英……老狐说完就趴在桌上睡过去了。李云龙迷迷糊糊地说:放心吧同志哥……我的……特种分队……早晚要……登上……金门岛…。

    补充:这一章写得有些牵强附会了,在实际中没有,在逻辑上也不通。把现代训练特种部队的方法放到训练五十年代野战军的师级部队中显然是不切实际的。作为金门战役的教训,除了轻敌的主观原因,在当时客观上最主要的是没有足够船只和缺乏对海情和登陆作战特点的了解。战后10兵团再攻金门的准备工作是针对岛屿作战特点进行的,陆军主要训练上下船,航行纪律,海上战斗,抢摊登陆,反坦克,岛屿攻坚等,并无大规模丛林作战的训练。因为整个金门战役主要是岛屿山地和村落的阵地攻防战。金门岛的丛林有限,且不是国民党防守的主要地区,不可能成为主要的作战地域,丛林战也就不可能成为大部队的训练形式。即使是攻台的9兵团和攻击海南岛的四野40、43军也没有进行这样的训练。9兵团在天目山训练也只是演练亚热带山地战,四野部队主要是演练登陆。因为当时解放军关心的焦点是如何搜集足够的船只吓如何把足够的部队安全的送上岛屿,对于此后的战斗并不特别担心。解放军第一次大规模的进行丛林战训练时60年代,当时经中缅政府协商。解放军云南军区部队进入缅甸对国民党残余武装进行打击,保障中缅边境勘界工作。在作战中由于部队缺乏丛林战经验,歼敌不多。战后由陈康中将组织进行了师团级丛林战训练,摸索了一整套丛林战的经验,包括野战生存、丛林作战、后勤保障等内容,并拍摄了长达3个多小时的军教片《丛林战》,但后因文革,这一成果被束之高阁十几年之久。后来79年对越战争临战前曾给部队放映,部队反映强烈,尤其是后来打完后,部队说要是早看到这部电影并照之训练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第十九章

    天湖山训练结束后,李云龙被任命为副军长,由于军长彭志患了肝炎长期住院治疗,李云龙成了代理军长,主持军里的工作。军政委孙泰安和李云龙是老熟人了,红军时期也是四方面军的。军参谋长田保华也是熟人,抗战时期是新四军五师的,都是老战友了。这个新搭的班子相处得很融洽。李云龙厉兵袜马准备再攻金门,他认为这次他有绝对的把握,只要有足够的船只和炮火支援,他一个军拿下金门是没问题的,等拿下金门,下一个目标当然就是台湾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加紧训练部队进行登陆作战和准备船只。此时,朝鲜战争爆发了。首批志愿军入朝作战,四大野战军都抽出一些精锐部队入朝,集结在福建沿海准备参加台湾战役的三野部队,也被调走了三个军。再攻金门的作战任务被取消。李云龙为自己的部队没能参加入朝作战感到大为恼火,他跑到军区闹了几次,说是去请战,其实纯属无理取闹,他先是把别的部队贬得一无是处,然后借机拾高自己的部队,意思是,领导有眼无珠,不识真货,既然金门和台湾都不打了,那还要他李云龙蹲在这里干什么?反正上级也看他不顺眼,不如派他去朝鲜作战,省得在这里闲出事来,只要上级同意,他拍拍屁股就走,绝不多呆一分钟,降级都没关系,他宁可指挥一个师或一个团,关键是要有仗打才行。这么闹肯定没好处,上级都烦他了,每次都是一顿批评,弄得他灰头土脸的。在这期间,田雨来过几次信,当时正赶上他心情不好,手头又懒,所以就没回信,田雨那边似乎也生气了,索性不再写信。攻金战役虽然取消了,可是事情却一点儿不少。本来国民党军队已成惊弓之鸟,可朝鲜战争爆发后美国的第七舰队开进台湾海峡,金门守军立刻又来了精神,摆出一副要反攻大陆的姿态,福建沿海的气氛又紧张起来,部队进入了一级战备。不管国民党军敢不敢反攻,准备工作还是要做的,事情千头万绪,永备火力点,炮阵地的构筑,粮弹的运输和贮存,兵力的配备,海滩上要设置大量的防登陆障碍物,李云龙忙个不亦乐乎。那天李云龙正在军部作战室和参谋长田保华带着一群作战参谋研究反击方案,就听见警卫员小陈在门口大喊:副军长,您看谁来啦?李云龙抬头一看,竟是田雨走了进来,他一时愣住了。田雨穿着一身半新的列宁服式女军装,胸前佩着解放军胸章,头上戴着缀着八一红星的无檐军帽,乌云似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冷冷的表情仍遮盖不住全身洋溢着的青春抚媚的气息。李云龙当时脑子里塞满了火炮口径、弹药基数、炮群配置之类的数据,他看到田雨半天没醒过味来。作战室里的军官们都看傻了,这些刚从战争硝烟中走出来的军官们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早听说副军长娶了个漂亮老婆,今天算是开眼了,果然是天姿国色。等李云龙明白过来这是自己的妻子时,他浑身上下轰地一声像点燃了一把火,长时间的思念和被压抑许久的欲望交织在一起,使他难以自抑。他看看四周,便极不客气地说:喂:都直眉瞪眼的看什么哪?

    有能耐自己也娶一个,现在大家是不是都回避一下,总不能就这么看着我们两口子亲热吧?军官们轰地笑了,参谋长田保华挥挥手说:笑什么?都出去。他凑到李云龙耳边小声说:你就伤天害理吧,傻大黑粗奔四十的人了,楞敢娶这么个水葱似的小媳妇?也不怕把人家压坏了。李云龙心里很得意,嘴上还得从假谦虚几句:不好意思,拿不出手呀,没办法,我老婆说啦,咱要不娶她就上吊寻短见,你说,咱老李是那不负责任的人吗?当然,他这也是小声说的,没敢让田雨听见。李云龙平时住在作战室隔壁的一间小宿舍里,和作战室之间有个小门连接。他等所有人都出去后,李云龙冲上去一把把田雨搂在怀里,拥进宿舍,他喜不自禁地说:好老婆,你真给咱长面子,没看见这些家伙都看傻了?田雨由于李云龙没给她写信,心里有气,便拼命挣扎,李云龙哪管这些,他的两条胳膊像钢浇铁铸似的死死箍住田雨柔软的身子,田雨挣扎了一会儿,心里的气也渐渐消了,身子也开始瘫软了,好像融化在李云龙的怀里。李云龙又粗又硬的胡茬子像锋利的钢挫,扎得田雨娇嫩的脸生疼,田雨也顾不上这些了,心中的不快在丈夫火热的激情面前,早化作满腔柔情。她仰起脸,喘息着拼命地亲吻李云龙的脸颊,嘴里喃喃自语着:你这没良心的家伙,为什么连封回信都没有?你心里还有老婆吗……李云龙哪里还顾得上说话,他像久旱的土地,渴望首霖的滋润,如火的激情在燃烧,一阵熟悉的战栗闪电般掠过全身,他把田雨一下子扔在脏乎乎的床上,哆哆嗦嗦地解着田雨的军装扣子。田雨突然觉得不对,她吃惊地说:该死的老李,你要干什么?这是什么地方?让人家听见像什么话?你放开我……李云龙的手在忙着,嘴里说着:这是我的军部,这是我的家,谁也管不着我在家里和自己老婆亲热……田雨停止了挣扎,她闭上眼睛,嘴里叹息道:真不知哪辈子欠了你的,你这冤家啊……这座临海的城市有很多别墅式的小楼,建筑风格迥异,表明这座城市有着较长的殖民地历史。1949年国民党军撤退后,这些小楼都被新政权接收了。李云龙和田雨的新居便安在这里。分给李云龙的这座小楼是个灰色墙壁,陡直倾斜屋顶的哥特式建筑,瓦楞铁皮做的屋顶涂着砖红色的油漆,凹凸不平的外墙上爬满绿色的长青藤。一层有个大客厅,地板是樱桃木做的,光可鉴人,落地式玻璃窗可直望大海,英式壁炉上放着银制的维多利亚时代风格的蜡烛台,客厅中央摆放着真皮沙发,地毯是带有西亚情调的土耳其货,客厅里还有一架德国霍夫曼牌的三角钢琴,壁炉上方还挂着一幅俄罗斯画家列维坦的风景画复制品。田雨走进小楼第一眼就喜欢上这幅油画了,画面上表现出浓郁的19世纪俄罗斯的田原风光,那茂密的、色调斑澜的白桦林似乎在秋风中飒飒作响,林间空地上绿草如茵,野花绚丽,清澈的小溪在静静流淌,一段枯死的树干横卧在溪旁。田雨被这幅画表现出的淡淡的忧郁和安详、静寂的氛围所深深打动,她久久地站在画前不肯离去,伟大的列维坦竞能用色彩调制出那种难以言传的、若有若无的、淡淡的俄罗斯式的忧郁,田雨感到自己的心被这幅优美的油画紧紧抓住了。为这幅油画,田雨和李云龙之间爆发了第一次争吵。李云龙的感受和田雨正相反,当他第一次走进小楼时,就觉得这幅画很不顺眼,他平生没见过油画。他像中国所有农民一样有着浓厚地域性的艺术品味和审美观。他喜欢年画和剪纸,在他看来,过年时炕头上挂幅杨柳青年画,上面有个穿红肚兜的大胖小子抱条大鲤鱼,再写上几个字年年有余(鱼),窗户上再贴上五谷丰登、喜雀登枝图案的剪纸,那才叫美,看着就那么喜兴,他也会像田雨看油画那样,深深地被艺术的魅力所打动。李云龙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旋即又蹦了起来,松软的沙发把人的身子都陷进去了,使他感到极不舒服,他换了个地方坐在沙发的扶手上,忽然又觉得脚上奇痒,他患脚气不是一年两年了,于是他脱下鞋袜开始抠起脚来,一双汗脚摆脱了鞋袜的束缚,开始把浓郁的气味散发到空气里。正在欣赏油画的田雨被这种异常的气味拉回了现实中,她皱着眉头看看正在旁若无人抠脚的李云龙,心里暗暗惊讶,自己怎么以前没发现他有这种粗俗的嗜好,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打开了窗子。其实,她和李云龙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总共只有三天,三天时间能发现什么呢?浑然不觉的李云龙哪里知道田雨的内心感受,他一边抠脚一边对油画进行评论:这洋画儿一点儿也不好看,啥内容也没有,不就是树林子和草地吗?哪儿的农村没草地和树林?要不说资产阶级腐朽呢,还真不假。田雨听着不入耳,便不满地说:老李,你不懂画就别乱评论,这可是名画。

    李云龙不屑地说:什么破画?当年红军打土豪,从地主老财家搜出几张画儿,是那种边上带轴能卷起来的画,我问地主是什么画,地主说是明朝一个叫……什么的画家画的,对了,那画叫泼墨,就是把墨往上泼的意思,后来那几幅画被我们擦了屁股,连擦屁股都嫌赂……田雨懒得听他胡扯,便扭头上了楼。李云龙背着手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发现不顺眼的东西还真不少,那火炉子怎么修在墙壁上?这个叫钢琴的玩艺儿也太占地方了,咱一个带兵打仗的老粗要它干啥?当饭桌嫌矮当凳子又嫌太高?他吼道:小陈,找几个人把这玩艺给我搬出去。小陈问:搬到哪儿去呢?扔到大街上?随便,愿意交公就交公,要懒得搬,劈了当柴禾烧也行。实心眼儿的小陈当然懒得搬,这玩艺儿也太重了,他找来斧子就准备劈钢琴,正巧田雨从楼上下来,一见小陈高举着斧子不由大惊失色说:小陈,你疯了?这是钢琴,很贵重的。

    小陈一听是贵重玩艺儿,忙收起斧子问李云龙:怎么办?田雨说:老李,我喜欢这钢琴,咱们留下它好不好?李云龙哼了一声说:真是小资情调,好啦,好啦,你愿意留就留下吧。田雨突然又发现那幅油画不见了,墙上换了毛主席、朱德的像,她忙问:油画呢?李云龙没好气地说:扔了。田雨急了:我喜欢这画,你怎么不征求一下我的意见?我毕竟还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吧?李云龙像不认识她似的仔细看看她,语重心长地说:小田呀,我要批评你了,你的思想不大健康哩,你看你喜欢的东西,又是钢琴,又是什么油画,哪样是劳动人民喜欢的?田雨也生气了,她不客气地打断李云龙的话:你少扣帽子,谁规定的劳动人民就不能喜欢钢琴,喜欢油画?这是文化,劳动人民也要掌握文化,谁像你,自己没文化,也不许别人有文化。李云龙大怒:我从小就是穷孩子,家里穷上不起学,就这么点儿文化还是部队上学的,咱是泥腿子,就是没文化,怎么样?就是因为穷才革命,才造反,共产党的天下就是靠我们这些没文化的泥腿子打下来的,国民党的将军倒是有文化,又是上大学又是外国留学,管个屁用?还不是被我们这些泥腿子赶到台湾去了?你嫌老子没文化,早干啥了?不愿意给泥腿子当老婆就滚……小陈一看吵了起来,忙拉住李云龙袖子小声劝道:首长,你消消气,嫂子不是这个意思。李云龙一甩袖子吼道:你少管闲事,这是原则问题,要不及时纠正,将来这个家还不出个反革命?田雨二话没说,扭头就出了门,她在院子里拣起那幅画,紧紧抱在胸前,眼泪不停地滚落下来,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倾慕的英雄竟是这样粗暴,这样蛮横,这么缺乏教养。天哪,他总算是露出了本来面目。她感到一阵悲哀,一阵绝望。李云龙发完火觉得心里有一口气还堵在那里,他最近心情很恶劣,不顺心的事多,总想找谁干一架,由于找不着对手,这口气便窝在心里发泄不出来,其实他心里明白,这是没仗打憋的,二十多年来都是打仗打过来的,猛地进入和平时期还真憋得难受。他余怒未消地回到军部,在门口碰见军后勤部长陈智文,陈智文一见代军长就跟上了他,向他汇报说后勤部刚刚接收了一列从后方发来的弹药列车,刚把弹药卸进库里,军区又打来电话,说这批弹药发错了,本是应该发给L军的,列车在徐州编组时被一个军运参谋搞错了。

    军区命令把这批弹药用汽车运到几百公里外的L军。总数有二十万发。李云龙正烦着,听到这些便骂了起来:娘的,该枪毙了那个军运参谋,他是吃干饭的?既然弹药都进了库,再搬出来运走不是瞎折腾吗?我看咱们自己留下得了,给谁不是给?

    陈智文说:军区的命令谁敢不执行?即使要留下,也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李云龙正待发作,突然防空警报响了,他抬头望去,见四架从台湾起飞的美制FB-26蚊式战斗轰炸机从上方掠过。这些日子,几乎天天有空袭,由于解放军的空军刚刚组建还无法参加实战,加上刚入闽的三野部队高射炮极少,防空力量几乎是零,部队吃够了台湾空军的苦头。李云龙望着从头上掠过的敌机,目测着敌机的飞行高度,脸上突然阴转晴,他招呼参谋长和作战部长到会议室开会,然后对陈智文说:你先回去,弹药先不要运,等候我的通知。后勤部长狐疑地搔着头皮,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两天后的一个上午,台湾桃园机场起飞了四架FB-26蚊式战斗轰炸机,由空军少校林志雄带领编队。他们的任务是沿大陆海岸线进行例行侦察轰炸,一旦发现重要目标,立即予以摧毁。林志雄少校的飞行编队在金门岛上空转了一圈,机翼下蔚蓝色大海中的金门岛呈哑铃状,东西方向粗,中部细,就像哑铃的握柄。看来,前线平安无事。他率领机群转向90度,径直向北进入大陆上空,机群排着整齐的战斗队型,发动机轰鸣着掠过解放军的沿海防区,这简直是世界上最轻松的飞行战斗任务,解放军没有空军,没有高射炮,只能在地面上挨打,就像两个世纪前北美大陆手执弓箭长矛的印第安人和手执火器的白人作战,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对此,林少校总有些耻辱感,一个武林高手对一个缺乏起码自卫能力的伤残者大打出手,这实在是没什么好夸耀的。林志雄早已从情报部门得知,这。里是解放军S师的防区,金门战役时,解放军S师的F团在古宁头登陆,与国民党军十九军,青年军201师血战两昼夜,林志雄在战斗最激烈时曾数次率机群轰炸古宁头解放军的滩头阵地,尤其是全部炸毁解放军登陆部队的船只,林志雄获得宝鼎勋章一座。01,0l,发现弹药库一座,是否攻击?是否攻击?僚机在向林志雄呼叫。其实,林志雄已同时发现一座小山助里,绿色的弹药箱堆得像座小山,一些解放军士兵正手忙脚乱地把插满树枝的伪装网往弹药箱上盖。林少校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现在才想起作伪装,是不是晚了点儿。看来,到嘴的肥肉要是不吞下去,可有点儿太对不起对方了。他率领机群向左转后又兜了回来,虽然蚊式战斗轰炸机的转弯半径不大,可空中转一个圈的直径在地面上计算,也有近10公里。林志雄少校发出命令:02,02,跟我进入攻击位置。03,04担任掩护……他拉动操纵杆,机头猛地向下一沉,带僚机呼啸着穿过云层向下俯冲过去,这段俯冲攻击的距离在空中只是一掠而过,在地面上看却有七八公里的长度,蚊式战斗轰炸机一旦进入俯冲攻击,就别想再改变航线了。地面上的露天弹药库越来越近,林志雄已经把手放在了投弹钮上,两侧机翼下悬挂着的两颗500磅重的航空炸弹一旦落下去,够敌军喝一壶的。突然,他发现地面上出现密如繁星的点点火花,随即飞机猛地一抖,犹如遭到冰雹的袭击一样,机身下、机翼下僻里啪啦一阵乱响,发动机骤停,同时,驾驶舱的透明有机玻璃罩被密如飞蝗的弹雨顷刻间击得粉碎,少校突然明白了,天哪,这至少是上万枝步枪、冲锋枪、轻重机枪组成的拦阻火网,自己飞得太低了。他已经来不及多想了,因为他在一霎间被弹雨打成了筛子,飞机一头栽下去,在小山上撞出一团橘红色的火花。

    跟在长机后面的02号僚机驾驶员发现情况不对,猛拉纵杆把飞机拉上云层,纵是如此,发动机也冒出了黑烟,在另外两架飞机掩护下,摇摇晃晃地滑翔着在金门简易机场上迫降了。地面上S师的官兵纷纷从掩体中钻出来,跳跃着,欢呼着……指挥部里,李云龙的脸上笑开了花,多日来的烦恼一扫而光,他朝金门方向大吼道:狗日的,以后经过老子的防区要留下买路钱……他抓起电话命令道:军属、师属炮群、岸炮群,还他娘的等什么?向金门机场急速射击,干掉那架飞机。轰、轰,远程炮群开始了急速射击,密密麻麻的、不同口径的炮弹掠过海面,暗红色的弹道布满天空,炮兵观察员从炮队镜里。看到,那架刚落地的飞机顷刻间被几发炮弹击中炸得肢离破碎,驾驶员的尸体被高高抛了起来,机场笼罩在火光和硝烟之中……军指挥部里,李云龙正一字一句向作战参谋口述给军区的作战报告:。我部于28日上午10时遭敌空袭,S师用轻武器组成防空火网,实施拦阻射击,击落击伤敌机各一架,负伤敌机迫降金门后,被我炮群击毁。此次防空作战中,我部共消耗子弹×××发,炮弹×××发,军区原定向L军运送弹药之任务,现已无法完成,代理军长李云龙深感责任重大,特此自请处分。参谋长田保华在一边笑着说:他这哪儿是自请处分呢,我怎么觉得是自请嘉奖呢。自从和李云龙吵架后,田雨觉得受到极大的伤害,李云龙的粗暴蛮横大大出乎田雨的意料,她想不通人怎么可以这样,结婚之前他乖得像只猫,为求婚他可以在雨中站几个小时,真像个侠骨柔肠的男子汉。可是一旦把人骗到手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由于感情受到伤害,连李云龙身上的一些小毛病在田雨眼里也变得不可原谅了。比如,不肯好好坐在椅子上而喜欢蹲在椅子上,吃完大蒜后和别人谈话,全然不顾嘴里臭哄哄的还特意往上凑。真没教养。教养是文化素养的外在体现,一个人如果需要常常被人提醒注意教养问题,那么就说明他大概还不知道教养为何物,这种人你就算说破嘴皮也只会招他反感。更使田雨不能容忍的是,他对有文化的人表现出一种轻蔑,对自己的无知和出身表现出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就像皇帝的龙子龙孙对自己出身高贵表现出的优越感一样,真可笑……

    田雨感到一阵迷悯,婚姻怎么会是这样?自己是否太轻率了?两人在出身、文化、教养、性格和阅历方面的巨大差异碰撞出的火花使田雨无所适从。她打算先搬到医院去住,和李云龙暂时分居一段时间,她要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想一想。就在她打算搬出去住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她发现自己怀孕了。李云龙这边可根本不知道妻子对他的感觉变得这么糟糕,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过日子嘛,磕磕绊绊是难免的,夫妻之间哪有不吵上几句的?过去就完了。一支部队要有一个一号首长,一个班要有个班长,那么一个家庭也要有个说话算数的人,凡事都该有个主次之分,老婆就该听丈夫的,女人就该听男人的,这个规矩不能乱,乱了就会出大问题。赵刚讲的那个老佛爷慈禧,那老娘们儿一坐上龙庭不是就把大清江山给坐倒了吗?总的说来,小田还是不错的,就是一点,家庭出身对她的影响太大了,浑身的小资产阶级味,有时看看月亮就能流泪,这不是有病吗?要是因为月亮就哭鼻子,这世界上的事还哭得完吗?还有,生活上的小毛病也不少,虽说在部队医院里不显山不露水,回到家里事就多了,睡觉要换睡衣,每天至少要洗两个澡,吃饭喜欢用叉勺。简直就是资产阶级,这难道还不该管管吗?还不该好好改造改造?我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解放了全中国不就是为了打倒资产阶级吗?所以,不管是作为军长还是作为丈夫,咱都有责任帮助她,不能让她这么滑下去,这是原则问题,不能含糊。正当李云龙为妻子的世界观改造问题伤脑筋的时候,田雨告诉他自己怀孕的消息,李云龙顿时乐得差点儿昏了过去,马上把关于妻子世界观改造问题丢到爪哇国去了。他像中国所有农民一样,对传宗接代非常重视,娶妻就得生子,没有儿子婚姻就没有意义,没有儿子,谁来继承香火?李家不是要绝后了吗?这次要是生个儿子,以前和老婆的矛盾都可以一风吹了。李云龙的情绪好起来,看什么都顺眼了。

    司令部的一个参谋最近犯了点儿生活作风问题,政治部很重视,经讨论决定给予记大过处分后处理复员。报告送到李云龙那里,他轻描淡写地说:干吗这么兴师动众?

    生活上犯点儿错误也是难免的,男人吗?有时常常管不住自己,脑袋一热,干点儿出格的事,改了就完了,干吗要毁了人家的前途呢?这报告作废,我来处理,政治部就不要管了。他叫来犯错误的参谋,两人进行了如下对话。首长,我没能好好改造头脑中的资产阶级思想,辜负了党和首长们对我多年的培养,犯了作风错误……

    废话!你用不着深挖思想根源,别跟我扯那么远,什么党的培养呀,资产阶级思想呀,跟这没关系。干脆地说你就是一时没管住自己裤裆挡里那玩艺儿,是不是?…

    …是。这就对了,你自己没管住,关人家资产阶级什么事?那你说,以后能不能管住?能,以后再不敢犯了。好,这次算过去了,以后再管不住,我要把你那玩艺儿剁下来喂狗,让你一辈子不犯这种错误,听见没有?是,谢谢首长,谢谢首长……

    走吧,走吧……回来。现在和平了,条例修改了,没什么‘二六八团’的规定了,去找个女人结婚,就用不着成天管着那东西了,要不然,是男人就有可能犯这错误,走吧,走吧。首长……参谋哭了,哭得像个孩子。此事在部队里被传为佳话,干部战士说什么的都有。政委孙泰安说:我这政委快失业了,这政治思想工作做的,真他娘的一针见血。参谋长田保华说:大实话,这才叫语重心长,有规劝,有开导,还有警告,最后还指出解决办法。没说的,政治思想工作的典范。政治部主任邓玉和说:代理军长这么处理问题,我想不通,我要保留意见。如果人人都推说管不住那东西,那么党性何在?部队纪律何在?李云龙听说后表示:扯淡,爱上哪儿反映去哪儿反映,随便!田雨和医院的女兵们听说此事后,大家笑得直不起腰来,都上气不接下气地喊肚子疼。一个女护士擦着笑出的眼泪对田雨说:你那老头儿真棒,不讲大道理的高级首长我还是头一次听说,真羡慕你,找了个心眼儿这么好的丈夫。

    田雨心里一动,周身漾起暖意,随即生出万缕柔情。唉,你不是崇拜英雄吗?你能要求一个具有英雄气概的男人同时又柔情万种,儿女情长?一个在战场上浴血拼杀的男人是不是难免会粗暴些?自己是否奢求过高呢?还是多想想丈夫的优点吧,世上哪儿有真正完美的人呢?但愿我们的儿子(如果是儿子的话)将来会成长为一个完美的男人,他应该集勇敢、坚强、儒雅、智慧、温柔于一身,如果有这种后代,此生足矣。老婆呀,我也犯了错误,别误会,不是那种错误,老李能犯那种错误吗?

    我是说,前些日子我对你发了火,好像……是不是还骂了人?我该死,我怎么搞得?

    怎么能犯这种错误呢?多好的老婆,帮我做饭,给我钉扣子,给我生儿子,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怎么能这样对待老婆呢?前些日子我心情不好,当然,这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美帝国主义。谁让他们在朝鲜打仗呢?打起仗来不让我去,就太不公平了。四野的孔捷,他凭什么指挥一个军入朝作战?所以嘛,我那阵子心情不好……

    当然,这是客观因素?对对,主观因素当然在我身上,我要深刻检讨,不能拉客观,也不能把责任都推到美帝国主义和孔捷身上。我的错误我改,你千万别生气,为我气坏身子不值得,为了咱们儿子你千万别生气……当然是儿子,肯定是儿子,怎么会不是儿子呢?你看,你笑了,不生气啦?我的检讨通过啦?谢谢,谢谢,以后请看行动。这是李云龙的检讨,同时也获得了妻子的通过,两人和好如初。我说老婆,你那女同学叫什么来着?冯楠。长得漂亮吗?你问这干什么?漂亮不漂亮关你什么事?你别想岔了,咱老李又不是那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我是说上次我和赵刚通电话,把这个冯楠夸成了天仙,要是将来赵刚一见不是那么回事,还不说我吹牛?

    那也是活该,谁让你还没见着人就乱吹牛?你们男人呀,为什么不注重人品先关心相貌呢?是呀,是呀,男人有时候是有点儿没出息。不过人家赵刚也的确是个人物,正牌大学生,能文能武的,你别看是个小白脸儿,打起仗来可不是吞种。四二年我们在野狼峪打鬼子的伏击,和关外来的关东军拼开刺刀,人家老赵拎枝驳壳枪就冲上去啦,一枝枪干掉好几个鬼子,真是条汉子。就说现在吧,你打听打听,军一级的干部里,有几个像老赵这样又能打仗又有学问的?就算你把咱四大野战军的军级干部统统过遍筛子,我敢说也找不出几个像老赵这样的人来。你说,给老赵介绍对象能委屈了他吗?也就是咱老李命好,挨了一炮没死还拣了个老婆,要让老赵先遇见你,大概就没咱老李什么事了。去你的,好像我扔在大街上没人要,谁先拣着就是谁的?老李,你这重男轻女的思想什么时候能改改呢?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两个人总要般配才行呀,这样吧,你给冯楠写封信,让她来一趟,路费咱们包了。我再把老赵骗来,这小子最近正协助地方上接管城市,当什么军管会的代表呢。知识分子脸皮薄,你要说给他介绍对象,这小于准推说工作忙,就得说老李病得快不行了,他一准窜来。好吧,我写信。听你这么一说,赵刚倒是和冯楠挺般配的,也许真能成。但你要有心理准备,你心里总有个仙女的形象放在那儿,动不动就拿出来比比,那你会永远失望的,因为那是凡世间没有的。其实,冯楠既不像你想象中的仙女那么美,也绝不丑,她是个气质非凡的女人,很有魅力。那么冯楠和我老婆比,谁更漂亮呢?人的审美观不同,得出的结论也会不同,自己的相貌要由别人去评判,要是自己也参加评判,是很愚蠢的,我可不想做个愚蠢的女人。你看,你看,知识分子就是事多,说了半天,我还是一脑袋雾水,算啦,我还是看本人吧。补充:蚊式有38个改型,FB.MK.26是加拿大生产的蚊FB.MK.6型昼间战斗轰炸机的改型,但数量不多。该机机头有4门20毫米机炮和4挺7.7毫米机枪,机腹弹仓和翼下可各挂2颗250公斤炸弹。

    第二十章

    前线无战事,国民党军嚷嚷了半天要反攻大陆,就是不见动静。李云龙快闲出毛病来了。他弄了张朝鲜半岛的地图,拉了几个作战参谋用红蓝铅笔画得到处是箭头,以北纬38.线为界,在地图上和参谋们进行模拟战争,他俨然一副志愿军总司令的派头,参谋们自然成了联合国军一方,这种纯粹的纸上谈兵使参谋们很厌烦,他以为他是谁?彭德怀?有那工夫不如下几盘军棋,跟那破地图较什么劲?代理军长是不是闲出病啦?他倒过了瘾了,我们成了陪绑的,天天陪他玩儿这个游戏。参谋们心里嘀咕归嘀咕,却敢怒不敢言,表面上还得做出很当回事的样子,把自己的思维暂时换成麦克阿瑟、沃克、李奇微们的思维。李云龙也烦,先是烦对面岛上的国民党军,要打就打,别逗嘴皮子,你不是要反攻大陆吗?怎么不来了?既然不敢来,你他娘的瞎嚷嚷什么?要不是你们这群乌龟王八蛋,老子没准就带部队入朝了。

    他没盼到入朝作战的机会,却得到去南京军事学院学习的通知。这使他大为恼怒。

    真他娘的哪壶不开拎哪壶,老子承认自己没文化,也打算学学文化,可这打仗还有啥可学的?这么多年大大小小也打了几百仗了,没吃过大亏嘛,仗打完倒要去学打仗了?李云龙觉得肯定是他去军区闹过几次,要求去朝鲜,把上级闹烦了,看他不顺眼,忙着把他打发掉,这不是拿老子寻开心吗?烦归烦,去还是要去的,也不敢不去,原因很简单,是他在八路军129师时的老师长刘伯承亲自组建的南京军事学院。刘伯承太了解这些没受过正规军事教育的将领了,大多是红小鬼出身,年岁说老不老,说小不小,都在三四十岁之间,论职务,都在军师级、兵团级之间,说起军事理论,没几个明白的,若论打仗,几乎个个战功累累,有指挥大兵团作战的实践经验。在刘伯承看来,这些将领都是些刺儿头,个个都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老子们打垮了八百万国民党军还学什么?刘伯承早想到这儿了,他给各部队下了死命令:点上谁去学习谁就得去,想不去也行,把军籍党籍交出来。这命令很厉害,好像是专门为李云龙这号人准备的,各野战军都有些这样的人,谁敢不去?李云龙正交待工作,田雨打来电话,告诉他冯楠到了,请他通知赵刚。他才想起这回事,这事是该办办了,他这一走就是几年,没机会了。他叫通赵刚的电话,有气无力地说:是老赵吗?我是李云龙。我向你告别啦,嗨,没啥大不了的……上次负伤没好利索,大概是那鬼子医生没给我缝好……对,对,又复发啦,他娘的,到处出血,……肠子里都是血……老伙计得告个别吧……不不不,你别来了,工作都挺忙的,别误了工作……真没关系?那……你来一趟也好,我还有点事要交待,你天黑之前能赶到吗?好、好,别太着急了,你不来我不会走的,直接到军部来……现在不能去医院,医生说我不能动,动动就有危险,再说啦,都这样了,去医院也没啥用了,算了,我没劲儿说啦,医生不让我说话,你来了再说吧,我挂了……他扔下话筒,得意的笑起来,老赵这家伙急得声都变了,他咋这么实心眼儿呢。李云龙又去交接军务,一会儿就把此事忘在脑后了。傍晚时分,赵刚的吉普车风风火火开进李云龙的军部,赵刚跳下车就往司令部里闯,门口的卫兵不认识赵刚,枪一横便要阻拦,满头是汗的赵刚低吼一声:给我滚开……用胳膊一拨,卫兵便撞到墙上,赵刚头也不回地冲进司令部……李云龙正坐在会议室里和田保华怒目相视,因为他俩只剩一支香烟了,让谁抽对方心里都不平衡,经协商决定打赌定输赢,两人对视,谁先眨眼谁为输,胜者抽烟,这会儿李云龙怒视着田保华已经有两分钟了。赵刚火急火燎地冲进来时,李云龙的眼皮动也没动一下,他正为这支香烟全神贯注,倒是田保华发现赵刚闯进来时一走神,眼皮眨动了一下,李云龙大喜,伸手抓起香烟要点火。李云龙,你他妈的搞什么鬼?赵刚大吼道,他一进门就发现自己上当了,于是怒不可遏。李云龙早把此事忘在脑后,被赵刚一吼,吓得点烟的手一哆嗦,定眼一看,发现是赵刚,才想起他随口扯下的弥天大谎,顿时满脸堆笑:哟,老赵来啦,快坐。你少来这套,你不是快不行了吗?好哇,原八路军独立团团长李云龙现在居然成了骗子,满嘴的瞎话,电话里装的还真像这么回事,眼见那口气快喘不上来了,害得我大老远跑来,你他妈的却壮得像头牛。李云龙陪笑着:老伙计,消消气,我不是伯你推说工作忙不来吗?想来想去只有这招灵,咱们兄弟一起混这么多年,我临咽气你能不来吗?

    谁不知道你赵刚最重感情讲义气?连我们田参谋长都听说过,是不是?老田。田保华说:没错,你是L军的赵政委,我常听老李念叨你,几次去军区开会都没碰见你,这次算认识了。李云龙介绍说:老田是华野的老人了,抗战时在新四军五师,一直跟陈老总干,咱们129师的人在这里算外来户了,你说,当年咱们要是归建回晋冀鲁豫部队,这会儿早进大西南了,运气好点儿没准就去朝鲜了。他忍不住又发开了牢骚。赵刚一边和田保华握手一边余怒未消地说:你少往远处扯,你知道你误了我多少事?地方上的事乱得像团麻,又是剿匪又是镇反,还要恢复工业生产,和工商业者、民主人士开座谈会,忙都忙不过来,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你可好,一个电话就把我骗来了,多少工作都扔下了,有事电话里不能说吗?田保华有事走了,会议室里剩下这对老搭档。老赵,没事我能骗你来吗?十万火急呀,我还不知道你忙?

    可再忙这事也不能耽误呀。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位女同志来啦,你看看,人家从南京特意赶来见你,你可不能尾巴翘到天上去,不给我老李这个面子,一会儿跟我回家,顺便也见见你嫂子。哦,就为这事你把我骗来?你他妈的……我不见。赵刚又生起气来。你敢——李云龙大吼道,人家老远赶来,你倒端起架子来,你以为人家嫁不出去?就非你赵刚不嫁?我说你们这些知识分子怎么他娘的这么……是得好好改造改造。先别想这么美,端什么架子?人家看得上看不上你,还难说呢。要不是咱老李给你紧着张罗,在我老婆那儿把你夸成一朵花,吹出天大的牛来,你现在能有这福分?告诉你,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别逼老子叫警卫员把你捆去。这是老子的地盘,谁让你跑到我地盘上来的?赵刚无可奈何地说:真是个土匪,这不是拉郎配吗?好好好,我去,反正今天也回不去了,今晚就住你家吧。嗳,这就对啦,聪明人是不会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李云龙得意地说。哎呀,这位就是冯楠吧?你好你好,路上辛苦啦,我是李云龙,小田的‘革命战友’。这位是赵刚,北京人,37岁,在什么大学上过学来着……哦,对了,燕京大学,老革命了,当年一二。;九运动的组织者之一……算了算了,履历一会儿再说,赵刚你过来,这是冯楠,也是大学生,这是你嫂子,也就是现在不兴这一套了,要放在以前,兄弟见嫂子得跪拜,大家坐,大家坐……李云龙嘴里忙不迭地张罗着。赵刚和冯楠的眼光暂短地对视了一下,竞碰撞出一团看不见的火花,因为双方的心里都微微一动,好像似曾相识。冯楠中等个子,体态均匀,如果用语言形容的话,那么挺拔,婀娜都算不上,只能说是比例适中。她谈不上美丽,但清秀的面容使人望一眼就难以忘怀,她的下巴微微扬起,带有一种贵族式的骄傲,她的眼光里没有丝毫的羞涩,只带有一种智慧的探寻。赵刚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猛一看,哪方面似乎都很平常,五官中的任何部位如果单挑出来,决无称道之处,一旦将它们组合起来,一股清纯和柔和的气息竞迎面扑来,使你感到有些窒息。赵刚惊讶地想,气质真是个奇妙的东西,看得见说不出,有形似又无形,竞能把一个相貌平常的女人装饰得魅力逼人;浑身洋溢着一种使人说不清道不明,拿不起放不下的味道,赵刚觉得,气质的魅力是无法言传的,他分明能强烈地感觉到,但实在说不出来。与此同时,冯楠也得到一种奇妙的感觉。这个统兵数万的青年将领身上表现出的气质,绝不能用儒将这样简单的称呼所涵盖,在他沉静如水的神态下,早年的书卷气和多年戎马生涯带来的杀伐之气表现得同样分明、强烈。本来他白哲清瘦的脸上带出几分儒雅,但只要他稍稍一咬牙,脸部的柔和立刻荡然无存,每块肌肉都棱角分明地凸起,线条马上变得粗犷起来,连唇边和下巴上的短胡茬子都像钢针似的扬起,一副不怒自威的神态,恐怕没有人敢对这种男人表现出哪怕半点不敬,他的眼光能杀敌人,也能把女人溶化。真是个不可思议的男人,没有早年的寒窗苦读和常年在血与火中肠杀的双重阅历是绝难创造出这样的男人。冯楠突然觉得她的心脏猛地进裂开来,一股滚烫的液体喷涌而出,一霎间,她眼里竟贮满泪水。粗心的李云龙觉得莫名其妙,他想不通这些知识分子是咋的了,这赵刚平时小嘴挺能说,今天咋没话啦?像傻了似的。这女的也有毛病,一见面话还没说就要哭,搞对象嘛,成就结婚不成就拉倒,痛快点嘛。细腻的田雨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眼前的情景使她的心灵感到极大震撼,早听说男女之间的一见钟情,以为那是文学家的杜撰,而今天竟发生在眼前,她的情绪一时受到感染,各种复杂的滋味涌上心头,有对好朋友的祝福,有对一个优秀男人的欣赏,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和伤感,她看看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一时眼圈也红了。我说老赵,你咋啦?别老盯着人家不说话,我得揭发你,我和小田搞对象时,你教我别直眉瞪眼地盯着人家女同志,省得人家女同志把咱当成那个,这可是你教的,咋轮到自己就不做数啦?坐下、坐下,大家都随便点儿,我这儿还存着两瓶茅台呢,今晚咱们一醉方休,我去看看炊事员弄好饭没有,唉?小田,你咋还坐着?

    跟我去看看。李云龙诈诈唬唬拉田雨走了。在餐厅里,李云龙问田雨:你觉得有门儿吗?这俩人咋怪怪的?田雨婿然一笑说:何止有门儿?这事成了,我敢说这两人今生今世也不会分开了。这么肯定?哈哈哈,太好了,赵刚这小于刚才还和我发火呢,说我把他骗来,这会儿眼都直啦。不行,改天得让他请客,不能就这么完了…

    …炊事员,拿酒来,我先喝着……客厅里,奇迹在继续着。新建立的共和国把人们之间习惯的旧称谓全部抹去了,谁再称呼小姐、先生男士、女士很有可能被当做潜伏特务抓起来,政府似乎没有专为称谓颁布过什么法令。但人们很自觉地仿佛在一夜之间把旧称谓都抛弃了,取而代之的时髦称谓是同志。以眼前赵刚和冯楠的关系,彼此称赵刚同志冯捕同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奇怪的是,这两个彼此陌生的男女第一次开口,竞像约好了似的直呼其名,而且从此在他们一生中,彼此谁也没称过对方一次同志。赵刚,我见过你。冯楠肯定地说,眼睛在凝视着赵刚。冯楠,我也是。

    我正在想,是什么地方……赵刚静静地望着她,做沉思状。你不用想了,那会白白耽误时间的。爱因斯坦说过时空也能多维存在,我想,咱们可能在另一个时空里见过,或是……梦中?冯楠的声音幽幽的,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有可能。赵刚赞同道,佛教认为人有六轮之回,人死后过奈何桥时被灌了迷魂汤,把前世忘得精光,但也有个别被漏过的,这种人能清楚地记得前世,有可能咱们前世见过,又凑巧都躲过了迷魂汤。冯楠笑了,笑得很灿烂。赵刚也笑了,笑得很温和。赵刚,既是老熟人了,我想问个问题。请讲。一个青年学生投身革命二十年,出生入死,百战沙场。从此,世界上少了一个渊博的学者,多了一个杀戮无数的将军,请问,你在追求什么?为了什么?我追求一种完善的、合理的、充满人性的社会制度,为了自由和尊严。说得真好,尤其是提到人的自由与尊严,看来,你首先是赵刚,然后才是共产党员。那么请你再告诉我,如果有一天,自由和尊严受到伤害,受到挑战,而你又无力改变现状,那时你会面临着一种选择,你将选择什么呢?反抗或死亡,有时,死亡也是一种反抗。冯楠,你要说什么?我想任何一种理论的正确与否,都需要社会实验去证明,如果这种理论出现偏差,而社会实验已经展开,你考虑过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老实说,想过,但没有结论,因为任何社会变革和社会实验都要付出代价,不能因为有代价就什么都不做,我们共产党愿意和各民主党派一起去创建一种新的社会制度,不但要完善这个社会制度,也要完善我们自身和理论,尽量少付出代价,我现在做的,就是为这些。冯楠,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哦,暂时没有了,不过……将来要问的肯定不少,不知我有没有机会再向你请教?当然,咱们有的是时间共同探讨,赵刚求之不得。两人静静地注视着对方,谁也不说话了。

    开饭啦,老赵,你在干什么?痛快点,成就成,不成拉倒,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呀…

    …李云龙在餐厅里大喊着。

    第二十一章

    李云龙被分到南京军事学院的高级指挥系,这个系的学员都是军师级干部。高级指挥系是个速成班,学员分三个班,军级干部在一班,二班和三班学员是师级干部,学制为两年。报到的第一天,李云龙就生了一肚子气。学院规定,所有学员一律不许佩枪,随身携带的武器必须上交。几个来报到的军级干部舍不得交枪,正和管理员吵架。李云龙眼珠一转,趁人不注意解下自己那支崭新的加拿大手枪插进警卫员小陈的背包里,然后顺手拿起小陈的卡宾枪大声嚷嚷着:让开,让开,我交枪,我投降……惹得一些人哄笑起来。管理员接过卡宾枪盯了一眼他身旁的小陈说:学员同志,这恐伯不是你的枪吧?请把你的枪交出来。李云龙脸不红地随口扯谎:我没带枪,不是来学习吗?带那玩艺儿干啥?管理员宽容地笑笑,几天来,这样的刺头儿他见得多了,刘伯承院长早下了死命令,来报到的学员不管以前职务多高,一律按规定办事,谁闹事处分谁,决不客气。管理员似乎漫不经心地走到小陈面前,冷不防把手插进背包里,拽出那只加拿大手枪。回到办公桌前。李云龙恼羞成怒发火道:凭什么缴老子的枪?我操……下面的话还没骂出口就被他咽了回去,因为他看见他的老首长、前八路军129师刘伯承师长正背着手从旁边过去。报到后没几天,李云龙就烦了。他还没过过这种日子,在这里,不管你原先是军长还是师长,现在一律都是学员,见了教员要敬礼,不许带警卫员,学员自带的警卫员一律编入学院警卫连。每个学员都要像个普通士兵一样整理内务,列队出操,轮流担任值星排长。

    这种日子,哪年是头呀。南京军事学院的初建阶段,授课教官大多是留用的国民党陆军大学教官,这些教官都受过专业的军事理论教育,精通古今中外的战史战例,这都是解放军学员们所欠缺的,但解放军学员们却拥有一个明显的优势,那就是丰富的实战经验和不败的战绩,在三年的解放战争中,除了金门战役外,解放军还没有哪怕是个团级建制被全歼过。这场规模巨大的战争,双方投入的总兵力达到上千万,交战地域之广,达到国土总面积的60%以上,能取得如此战果,不能说不是个奇迹。所以,来自四大野战军的学员,哪个没有可吹牛的资本?精通军事理论而无胜绩的教官和不懂军事理论而有着骄人战绩的学员们之间的矛盾迟早要爆发的。高级指挥系的学员里,有不少李云龙的老熟人,原129师新二团团长子孔捷1944年曾因收编土匪和李云龙发生冲突,被李云龙缴械后关了起来,为此李云龙被降级。这件事没有影响他们两人的关系。抗战胜利后,孔捷率部队出关,隶属东北野战军。

    三年的解放战争,孔捷的部队参加了所有的重大战役、三下江南、四保临江、血战四平、辽沈战役、平津战役……从松花江一直打到海南岛,成了军长。孔捷的运气不错,朝鲜战争爆发,孔捷的部队随H兵团首批入朝,参加了四次战役,他和李云龙一样,都是老师长刘伯承亲自点名的,这次进修不来也得来。老熟人见面,免不了你给我一拳我骂你一句的寒喧。孔捷一见李云龙,先想起那次走麦城成了李云龙的阶下囚,他给李云龙当胸一拳,出口恶气说:你小子那次就是仗着在你地盘上,敢缴老子的械?其实,把部队拉出来练练,谁怕谁呀?就算你独立团能打,老子的新二团也不是吃干饭的,妈的,一有你撑腰,你那帮熊兵他妈的六亲不认,差点把老子捆了起来。李云龙笑着说:就你们新二团?嘁,我一个营就能把你们收拾了,那会儿在晋西北得数我们独立团,哪有新二团的份?再说,那几个土匪都啥东西?

    你收编他们,他们早晚要闹事,这叫狗肉上不了席,我先替你收拾了这些混蛋,你该感谢我才对。两人正说着,又有个人挤过来给了李云龙一拳嘴里还骂着:操,你还活着?李云龙一看,认出是来自四野的丁伟军长,也是红军时期的老战友了,李云龙早听说他打锦州时就当上纵队司令了,这个人也是个听见枪响就不要命的家伙,有仗打就高兴,没了仗打就琢磨着要生点儿事,他天不怕地不怕,打仗时咬住敌人就不松嘴,吞不下去也要撕下块肉来,一旦和敌人接上火,就谁也别想调动他了,哪怕是野司林总的命令也没用,不占点便宜他决不走。辽沈战役的最后一仗,丁伟率一个师在辽西平原上咬住廖耀湘兵团,他不等后继部队到便以一个师兵力率先向下辖几个整军的廖耀湘兵团发起攻击,硬是如入无人之境,把对方一个兵团冲个七零八落。在东北野战军战斗序列中,丁伟的部队被称为攻防兼备的主力中的王牌。

    其实丁伟可不是个粗人,他参加红军之前就念完了初中,在当时的红军队伍里算得上是个大知识分子了,按惯例,这种人应该去搞政治工作,可丁伟偏偏就喜欢打仗,从排长干起,直到军长,这辈子连政治工作的边都没沾过,几十年的硝烟战火把他熏得和粗人没什么两样。李云龙故意说:老丁,听说你在东北打得不错呀?我们在华野都听说了,好家伙,丁伟的部队打起仗不要命,装备精良,战术高超,青树坪一战,把桂系第七军的牙都崩下一块来,一个师对一个军打了二天三夜,硬是闹个平手。是吗?丁伟被李云龙一捧,便有些得意:那是不假,解放军要没有四野还能叫解放军吗?四野要没我们军还能叫四野吗?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老子们从松花江……李云龙把丁伟引进圈套便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那你狗日的来这里干啥?能耐这么大还用着当学员,不混个副院长干干至少也得闹个教员当,咋跟我们一样呢?去去去,滚到一边儿去,咋给鼻子就上脸呢?全中国都是你们四野解放的,我们这三个野战军都他娘的吃干饭来着?丁伟一听也来了气,他大声说:王八蛋才愿意来,老子军长当得好好的,非让我把指挥权交出去,跑这鬼地方来当学生,我有病是咋的?那些手下败将凭啥当咱们的教员?有能耐去战场上比比,老子一个师能吃他一个军,学习,学个屁。李云龙幸灾乐祸地劝道:上级让咱们来学习自有上级的道理,可不能发牢骚呀。老李,你他妈的少来这套,你啥时候改行当政委啦……高级指挥系里由于有了李云龙、丁伟、子L捷这一类的刺儿头,课堂上的讨论会就非常热闹了。上军事理论课和战史课时,这几位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眼睛微微闭起,像是在坐禅,其实脑子早不知飞到哪儿去了。李云龙心说,学打仗就学吧,无非是战前搜集情报、观察地形、组织兵力、火器、安排预备队,老子这二十多年玩儿的不就是这些吗?还用你教?学他娘的什么克劳塞维次?这普鲁士老东西汀过什么大仗?废话一套一套的,就是你把他的书一字不差地背下来,有个屁用?

    丁伟也在半眯着眼想,扯淡,一战的马恩河战役和老子有什么关系?老子们以前没听说过什么马恩河战役、凡尔登战役,不是照样打垮了八百万国军?也是,这些教员你不让他讲讲这个,他还能讲啥呢?孔捷在课堂上连这些都懒得琢磨,他的心早飞回家,正和老婆亲热呢。别看这几位听课不用心,一到讨论时,都争先恐后地举手要求发言。发言的内容往往离题万里。这次讨论的题目是二战中苏德战场上的库尔斯克会战,苏军和德军在飞机、坦克的数量大致相等的情况下,都运用了什么样的战术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李云龙第一个争到发言权,他站起来大大咧咧地说:教员,我建议把讨论题改改,因为这个库……库什么来着……丁伟等人在下面起哄道:得啦、得啦,找个凉快地儿呆着去吧,连名儿都叫不上来,还发言呢?就显着你啦,一脑袋高粱花子,还想冒充知识分子……就是,这叫猪八戒戴眼镜——冒充大学生。不对,不对,这叫骑单车放屁——冒充摩托。李云龙毫不在意丁伟之流的奚落,他坦然道:教员同志,你看咱们班学员中就是有些歪风邪气,看见平时表现较好的同志积极发言就一窝蜂地扑上来打击讽刺,嗯,就像一群嗡嗡叫的苍蝇,对于这些思想落后的同志,我只有两点回答,第一,对他们的落后思想,坚决斗争;第二,对他们的挖苦讽刺,只当是放屁。怕听拉拉姑叫还不种地啦?现在我接着发言,这库尔斯克会战,嗯,教材上写啦,当时德军有90万人,苏军有133万人,技术装备的数量也略多于德军,多出40多万人还叫大致相等?大家都知道,战场上以多胜少,这算不了啥,在一般情况下,你用一个军打一个师,就算打赢了也没啥好吹的,这是明摆着的嘛,要连这都打不赢,那你就回家哄孩子去吧,还打什么仗呀?

    所以,这题目出的不好,没法讨论,我建议咱们讨论一下淮海战役,我就纳闷,淮海战役开始时,我们华野和中野凑起来才60万人,可国民党军有80万,论装备就更没法比了,人家天上有飞机,地上有坦克、重炮。论机动能力,咱就靠两条腿儿,人家靠汽车轮子,正经的机械化兵团。大家讨论讨论,咱们咋就稀里糊涂用60万人收拾了他们80万人呢?教员张口结舌,半天没说出话来……一场战争的胜负,不光取决于双方军事力量优劣对比,还有政治、经济、外交方面等诸多因素,对于这些挟胜利之威的学生们,他无法用简单几句话来讲明白。学员们都来了兴致,纷纷起哄,丁伟发言道:老李,我来告诉你,是蒋介石帮了你们,他要是不炸开花园口,黄河就不会改道,就不会造成大面积的黄泛区,像黄百韬略兵团、黄维兵团都是被黄泛区拖住,汽车轮子被烂泥陷住了,就不如两条腿快啦,所以说,是蒋介石帮了你们忙,咱们就不讨论这个题目了,还是说说我们四野吧,以少胜多的战例,我们有不少,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就说我们纵队吧……李云龙一听话题被转到四野的战例上去了,便来了气:去去去。是你发言还是我发言?动不动就是你们四野,你们到东北拣了这么多洋落,接收了小鬼子多少装备?那是你们打仗缴获来的吗?你们有100多万人,打谁打不赢?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人淹死啦,你们算啥以少胜多?

    我们华野装备是差点,可好歹是咱自己从敌人手里夺来的,你满世界打听打听,60万吃掉80万的战例,哪国有?李云龙的话有些伤众,来自四野的学员都不爱听了,他妈的,按老李的意思,我们是连打都没订,白拣了这么多装备,靠啐唾沫把东北啐下来的?又他妈的一路啐到海南岛?这不是看不起我们四野吗?是可忍,孰不可忍,跟他妈的老李没完。四野的学员七嘴八舌地朝李云龙开火了,讽刺和谩骂全来了。课堂上乱成一锅粥。老李,你这是他妈的吃灯草灰——放轻巧屁,老子要是啐唾沫啐到海南岛,那你狗日的就是撤尿撤到福建……总共就有三大战役,我们四野就打了两个,没有我们四野,全国解放就得推迟几年……奶奶的,先不提辽沈战役,就说老子们出关时才10万部队,不到三年就打出100多万,那是吹出来的?三下江南、四保临江、血战四平,零下40度的大烟泡天儿,枪栓都冻住啦,老子们一步一个脚印打出来的。来自一野的副军长罗大征也嘻嘻哈哈地打圆场:都别争了,都别争了,还是说说延安保卫战吧,我们教导旅和新四旅总共才两万人,胡宗南有多少人?20多万呀,要说以少胜多,我们一野战例多啦,蟠龙大捷、青化砭……来自二野的常保胜也不甘落后,插嘴说:我们二野千里跃进大别山打得咋样?别净吹你们的战例,解放战争中,我们二野最先发动反攻,给他来个中路突破,中路一破,全国战场都活了,破其一点,全线动摇,你们都跟着沾光……课堂上越闹越乱,学员们先是互相吵,各自代表自己的野战军,然后又一致把矛头对准教员,一口一个你们我们的,似乎教员就是国民党军方的代表,逻辑是现成的,在战场上你们是手下败将,现在,有什么资格当我们的教员呢?而挑起这场事端的李云龙,这会儿又趴在桌上鼾声如雷了。当天晚上,李云龙接到通知:马上去院长室,院长要找他谈话。

    李云龙一琢磨,觉得不对劲儿,这肯定不是啥好事,前129师老师长总不会是请他这个老部下吃饭叙旧吧,来了这么多日子,老师长连面也没露过,李云龙自己都不相信他有这个面子。就算他天不伯地不怕,可一听说刘伯承要找他,心里也犯开了休。先不说刘伯承是他的老师长,就是他刚参加红军当个扛老套筒的战士时,刘伯承已是赫赫有名的红军参谋长了。李云龙忐忑不安地站在院长室门前高喊:报告。

    进来。里面传来一声冷冷的回应。刘伯承坐在一个巨大的,红木写字台后面,面对着大门,写字台上堆满了文件和书籍,显得零乱不堪,他正专心致志地用绒布擦着眼镜。李云龙立正敬礼,轻声说:老师长,您好!刘伯承没吭声,也没有抬头,像没看见李云龙一样,继续在擦眼镜。李云龙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笔直地站在那里。就这样过了足足五分钟,刘伯承擦完眼镜重新戴好,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起步来。李云龙壮着胆子问:老师长,您找我有事?院长很平静地说:李云龙,咱们有十多年没见了吧?你来了几个月了,我事情太多,还没和你谈过,你怎么样?

    有什么问题需要我解决吗?李云龙松了一口气,看来没啥事,院长心情不错嘛。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大大咧咧地说:老师长,您了解我,我文化底子薄,是个粗人,只会带兵打仗,现在非让我在这儿学习,还不如杀了我,您还是让我回部队带兵吧,将来打台湾,我们军当第一梯队,打不下来您砍我脑袋……院长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说:李云龙,你太谦虚了,我承认,你仗打得确实不错,既然仗打得这么好,当学员似乎有点委屈了你,这怪我考虑不周,对部下没有量才使用,所以为了弥补我的过失,请你看看这个。校长指指写字台上的一份文件。李云龙一看,是份委任状:任命李云龙同志为南京军事学院教员。院长:刘伯承。李云龙有点傻眼了,他觉得自己脑门上正往下流着冷汗,浑身刺痒得难受。他很费劲地吐出几句话:老师长,您这不是……拿我开心吗?我这底子咋能当教员呀……院长说:我相信你,能当好,你回去整理一下,搬出学员宿舍,我和营房部打个招手,给你一间教员宿舍,好好干吧。李云龙磨蹭着不走,他知道自己那点儿能耐,在课堂上捣乱可以,真正经教课,别说自己没那本事,就是丁伟、孔捷那些刺儿头也应付不了,他能想到丁伟他们知道自己当了教员会怎样和他捣蛋。他说:老师长,您饶了我吧,我干不了这个,还是让我回部队吧。啪!院长猛地一掌拍在桌上,吓得李云龙从椅子上蹦了起来重新立正。刘伯承怒不可遏地吼道:好你个李云龙,胆子不小呀,课堂上捣乱,顶撞教员,聚众起哄,你了不起呀,你还像个军职干部吗?给我站好……李云龙站得笔直,一声不敢吭。院长怒气冲冲地训斥道:你现在的身份不是什么军长,是学员,是学员就要尊重老师,老师以前不管干过些什么,可现在都穿着解放军的军装,是你的上级,是你的同志,你就得尊重他们。哼!刚打了几个胜仗就了不起啦?就谁都看不上眼啦?老天爷是老大,你是老二?没人管得了你是不是?告诉你,就你肚里那点儿文化,你差得远啦,你不是不服气吗?好,我就叫你来当教员,我这个院长和全体教员学员明天就坐在下面给你当学生,怎么样?李云龙小声说:老师长,我犯错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哪次不是都改了?您就别出我洋相了。那你告诉我,是想当学生呢还是当教员?你任选一条。他忙不迭地回答:当然是当学生,当然是当学生……院长说:那好,回去给我写份检讨,内容要深刻,别想扯个一张半张纸的糊弄我,明天要当着全体学员的面向教员道歉,态度要诚恳,听见没有?听见啦。

    大声点。听——见——啦!李云龙大吼道。李云龙灰溜溜地回到宿舍,丁伟他们已经知道他挨了训,于是幸灾乐祸地明知故问:老李,是不是老首长请你吃饭叙旧呀?

    你们129师的人这次算熬出头来了,老首长怎么也得照顾照顾g巴?不像我们,没人疼呀。李云龙正没好气:一边儿呆着去,老子正考虑当教员的事呢,我要当了教员,非好好收拾一下你们这几个家伙。丁伟乐不可支地说:哟,还真没看出来,你也想当教员?你要当了教员,老子就该当院长了。老李,别不好意思,不就是写检讨吗?好好写,认识要深刻,念检讨时要做出沉痛的样子,最好能挤出两滴眼泪来,我和同志们会原谅你的,谁都难免犯错误,改了就是好同志……正说着,窗外有人喊:丁伟,马上去院长室,院长找你谈话。这次轮到李云龙幸灾乐祸了:去呀?发什么楞呀?你小子虽说不是我们129师的人,可院长喜欢你呀,说不定也要请你吃饭呢。老李:你好!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咱们的儿子出世了,体重七斤八两,非常健康。我随嘴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李健,希望他永远都健康成长,这事没和你商量,请你原谅,我想,人的名字不过是个符号,没必要在名字问题上多动脑子。我已给孩子请了保姆,生活方面已安排好,请不要挂念。我已接到通知,去河南一所军事外语学院学习,学制是三年。记得以前和你说过,等全国解放了,我还要去上大学,多学些知识总没坏处,上中学时,我那所学校是个教会学校,英语是必须掌握的,这是我的第一外语,我现在学习的是俄语,另9r,还选修了一门法语,由于有了外语基础,我学习不会太吃力。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赵刚前些日子被调到北京工作,任总参某部政委。昨天我接到冯构的来信,她告诉我,她和赵刚已于上月在北京结婚了。我心里真高兴,默默地为他们祝福。他们夫妻在信中要我转告你,非常感谢咱们给他俩创造了相识的机会,他们彼此都感到很幸福。冯摘告诉我,当她第一眼见到赵刚的时候,就像突然遭到雷击,因为她感到在前世就曾和赵刚相识。

    赵刚也告诉她,自己也有同感,你看,多浪漫呀,这是真正的缘分。你学习得顺利吗?身体怎么样?请你保重自己。我虽然不知道你在学院里的表现,但根据你的性格,我都可以猜到,你的性格里有种很不安分的因素,不愿意受束缚,喜欢我行我素,一旦你的行为受到限制,就要想方设法闹出些事来,这是你的弱点,也是优点,毕竟一个人应该保持自己思想的独立性,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关键是你要努力学习,你既为职业军人,你要做个优秀的军人,而优秀的军人是要不断学习的,随着时代的发展,你过去所参加的战争已成为历史,要应付现代化的战争就要有现代化的知识和思维方式,最近,我看了一些资料,正在朝鲜进行的这场战争中,我们装备和战术都很原始,对美军的战斗力和作战方式都估计不足,仅靠战士们的英雄主义和血肉之躯和一支现代化的军队去较量,必然要付AI渗重的伤亡和代价,这非常使人痛心,作为一个统兵数万的将领,你的责任重大,没有知识行吗?不光是你,我也要好好学习军事方面的知识,这就是我选择去军事外语学院学习的原因,作为军人和军人的妻子,我也应该懂得军事,我们才会有共同的话题。时间不多,下次再写,请保重身体。妻:田雨

    第二十二章

    1955年,部队实行军衔制,军事学院高级指挥系的学员,全部被授予少将、中将军衔。一时间,高级指挥系将星云集。特别是将军礼服发下来后,大家很是兴奋了一阵。谁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礼服的式样是仿苏军样式,孔雀蓝色的毛哗巩面料,领花和袖口都是用真正的金丝线手工精绣的,藏青色的领带,小牛皮做的松紧口式半高腰皮靴,肩章上的金色将星和胸前金灿灿的八一勋章,独立自由勋章,解放勋章交相辉映,将军们个个都威风凛凛。这支从贫困山区走出来的曾经破破烂烂像叫花子一样的队伍,如今成了一支正规的、各种条令和等级制度森严的军队。

    李云龙本来挺高兴,还把礼服穿好站在镜子前神气了一会儿。等他看完全军将官的授衔名单后才发现,有不少和他同资历的老战友都授了中将衔,而自己则是个少将,他顿时心里就不平衡了。他娘的,要不是被降级,如今老子怎么也弄个中将,老子长征时就是团级了。他发牢骚时根本没想想,他在团级的位子上有四次被降为营级,和同资历的战友们比这不能不影响他的晋升。李云龙正烦着,见丁伟拎着紫红色布面的礼服箱气哼哼地闯进来,他一扬手把礼服箱扔到墙角里,冲李云龙发开牢骚:你看了授衔名单没有?我们四野的纵队司令除了我,至少都是中将,王大牙和我一起提的纵队司令,这次也闹个中将,单给我个少将,这上哪儿说理去?这身礼服老子不穿啦。李云龙没好气地说:你瞎吵个什么?你以为你该授个啥?是不是该授你个元帅呀?做梦去吧。丁伟正要发作,突然看见李云龙扔在床上的礼服,肩章上也只有一颗金星,心里似乎得到某种平衡,便凑过来说:心里不痛快是不是?一颗星嫌少?要我说,你老兄也该知足啦,没授你个大校就不错啦,犯了这么多错误,才和我扯了平,就说过草地那次吧,你下令抢了藏民的粮食,你们团过草地时吃得饱饱的,倒也值啦,老子没敢抢,可过草地时吃草根吃得脸都绿啦,差点儿就他妈的饿死在草地里。这么多年了,咱小媳妇似的,处处管着自己,大错没犯过,现在可好,你是少将老子也是少将,你还有啥不知足的。刚走进门的孔捷插嘴道:呵,你丁伟还小媳妇似的?还没犯过大错?你什么事不敢干?在东北时,你们二师偷着开烧锅酿酒,自己喝着还卖着,一边打仗一边做买卖,连他妈的大烟土都敢卖,你丁伟可不是委屈自己的主儿,部队一到休整时,你小子就把部队扔给政委管,自己跑到哈尔滨,下饭馆、跳舞,上次我亲眼看见你小子搂个老毛子娘们儿跳舞,那脸都快贴上啦,也就是林总老护着你,要放在我们129师,非骟了你,是不是?老李。

    李云龙说:就是,这小子运气好,错也没少犯,福也没少享,现在也混了一颗星,真他娘的气死人,你刚当红军,老子都是连长了,和老子比,你还是新兵蛋子,只配背枝老套筒,老子那会儿都背上20响快慢机了,这能比吗?你狗日的凭啥肩上也挂颗星?丁伟说:你看,你看,都冲我来了,你们有气别冲我出,又不是我给你们授的衔?要是我有那权力,没说的,李云龙、授大将,孔捷、授大将,丁伟、嗯、授个元帅吧——授衔后的第二天早晨出操时,所有学员都按规定身穿55式黄呢子军常服,佩着军衔。只有李云龙、孔捷、丁伟故意穿着老式军装,不戴军衔,只有胸前的老式胸章,在军服笔挺、将星闪耀的将军队伍里显得很土气,担任值星排长的罗大征看见三人在成心出洋相,便喝道:李云龙、丁伟、孔捷出列。三人都很不情愿地向前迈了一步,李云龙也斜着眼看着罗大征。来自一野的罗大征资历略浅,他是1936年在陕北参加红军的,那时红军的三大主力经过长征已在直罗镇会师了,李云龙、丁伟和孔捷当时都是经过长征的营团级干部了,而现在,这三人也没太把罗大征放在眼里。罗大征自己也知道,和这几位大别山里走出来又在川陕根据地参加过数次反围剿的原红四方面军的将军相比,他的资历是差得远,若是平常,他也不会招惹这几位,可今天他是值星排长,不管也没法向上级交待。他尽量用缓和的口气问:你们为什么不穿军装?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他应该问为什么不穿新式军装。

    果然这几位正想捣蛋的将军脑子一点儿不慢。立刻抓住他的口误,大做文章。李云龙故做惊讶,反问道:老罗呀,你是近视眼吗?我们不是穿着军装吗?你仔细看看嘛!孔捷正言道:正儿八经的解放军军装,不是国民党军装。丁伟更是不客气:你说我们没穿军装,难道我们是光着屁股不成?队列里的将军们都哄笑起来,他们都是手握重兵的人,在自己部队颐指气使惯了,多少年都没受过列队出操之苦,对重过士兵生活都有些烦。罗大征有些尴尬,更正道:我是说你们为什么不按规定穿新式军装?李云龙故意操着河南腔说:俺小时候家里穷,好不容易扯件新褂子,都压在箱子底,过年才穿,现在也不能忘本哪,俺舍不得,过年再说。丁伟摸摸袖子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我这件衣服还新着呢,总不能扔了吧?我先穿旧的凑合着,那件新的我准备捎回老家给我爹穿,你不知道,我老家穷着呢,县长的裤子都露着腚,就别说咱穷人家啦。将军们乐得更欢了,队列也乱了。罗大征算看出来了,这几个家伙是故意要捣蛋,你不让他们表现表现,他们不算完。罗大征反而镇静下来,饶有兴味地问:好,李云龙的军装是舍不得穿,要等过年才穿。丁伟的军装要捎回家孝顺老爹,这也算是个理由吧,那么孔捷同志呢?你的新军装是打算过年穿呢?还是捎回家孝顺爹?孔捷说:我倒没那么多事,新的旧的一样过年,想孝顺爹可我爹早死了,不过,我这人有个小毛病,总也改不掉,一看见穷人就受不了,那眼泪就想往下掉,听说丁伟同志的家乡很穷,连县长的裤子都露着腚,就别说他爹啦,恐怕就得光着腚了,我那件军装干脆给丁伟一起捎回家,也算咱晚辈的一点儿孝心吧……丁伟忽然听着不是味,马上回嘴道:老孔,你爹才光着腚。队列里的人笑得前仰后合,但也有些将军很不以为然。来自二野的常保胜军长正色劝道:同志们,咱们都是军队的高级干部,都是带兵多年的老同志了,如果心里有什么意见,应该在党小组会上提出来,而不应该发牢骚,犯自由主义,更不能扰乱正常的出操制度,身为军职干部,一个将军,连自己的言行都不能严格要求,将来怎么带兵?能打胜仗吗?队列里静了下来,将军们重新站直了身体。丁伟的脸上露出了骄横气,他最不爱听这些大话,在他多年的军事生涯中,从来和政委搞不到一起去,从当团长起直到当了纵队司令、军长,已经和十几任政委吵过架,战争时期,干军易得,一将难求,像丁伟这种骁勇善战的虎将哪个上级不护着?政委有的是,虎将可不多,最后结果,总是政委被调走,丁伟被连骂带劝地说几句也就过去了,时间久了,丁伟的部队养成一种习惯,只认丁伟不认政委,别管什么来头的政委,到了丁伟的部队只能做个小媳妇,不然就别想在这支部队呆。但凡有本事的人,难免都有些骄横,在第四野战军的战斗序列中,丁伟部队也是被称为两头冒尖的部队,打仗冒尖,抢战利品冒尖,打锦州时,四野各纵队从不同方向冲进城,预定的作战计划全打乱了,各纵队各师哪里响枪就朝哪儿打,丁伟率部横扫半个锦州城,遇上友邻部队缴获的战利品,不问青红皂白,上去便撕封条,换上自己的封条,友邻部队留守的干部前来阻拦,丁伟的战土抬手就打,司令骄横,士兵就难免脾气火爆,官司常常打到野司首长那里,告丁伟纵队如何抢战利品,如何打人。四野司令员林彪总是宽容地笑笑,一挥手。意思是这等小事别来烦我,请政委解决。政委罗荣桓则是骂两句:这丁伟,怎么像疯狗似的?你们先回去,我批评他。参谋长刘亚楼见了丁伟便当胸一拳骂道:妈的,又打人?四野就你能?当然,打了就打了,抢了也就抢了,事情自然不了了之。被这么多大人物惯出来的丁伟,把他的骄横也带进了南京军事学院。丁伟没做过刘伯承的部下,没有老上级撑腰,所以稍稍收敛些,若是院长换了林彪,丁伟敢把教室的房子拆了。丁伟朝常保胜撇撇嘴,不屑地问李云龙:老李,这位老兄是谁?我咋没见过?是新调来的政委吗?李云龙乐呵呵地说:没错,这是高级指挥系的常政委,专做你这种落后分子思想工作的常保胜政委。我说老李,咱们该和常政委搞好关系,请他喝酒怎么样?省得他去院长那里告咱们的状,打我丁伟一顿可以,拿我当台阶石可不行。丁伟刻薄地挖苦道。来自二野的常保胜也是原129师的人,和李云龙资历不相上下,抗战时还打过交道,也算是熟人了。

    他也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常年在战火里厮杀的将军有几个好脾气?他听着丁伟和李云龙两人话里夹枪带棒的挖苦人,火便窜上脑门,太阳穴上的青筋也爆了起来,老实人发起火来是很可怕的,他低吼着跨上一步说:丁伟,有话说有屁放有意见提,再不行下了课找个僻静地方过过招也成,少他妈来这一套。常保胜身高1.8米,虎背熊腰,面皮黝黑,一顿饭能吃五六个馍,往那儿一站活像座铁塔,令人望而生畏。若是旁人,早被吓住了。可丁伟是谁?他怕过谁?丁伟虽个子比常保胜矮半头,可他是枪林弹雨里钻出来的,十五六岁时就抢着砍刀参加肉搏战,刀尖顶着鼻子也不会眨眼的汉子,岂能被一个常保胜吓住?丁伟面带微笑说:好哇老常,丁某近来有些技痒,能用课余时间与阁下切磋一下拳脚,不亦乐乎。约个时间,丁某讨教几招。他曾上过几年私塾,来几句文言不太费劲。孔捷也是个不甘寂寞的家伙,一听说要比试拳脚,便大喜道:好主意,军事学院嘛,除了学理论学战术,还该开门格斗课,要不还算军人吗?我当裁判怎么样?李云龙也跟着起哄道:淘汰赛,你们俩先练着,谁输了我再上场。这天,高级指挥系的早操没出成,此事被系主任迅速汇报到院长刘伯承那里。刘伯承没有发火,他静静地想了想说道:又是这个李云龙带头闹事,我现在忙,没工夫理他,你通知一下,让这三个学员晚上七点到我这里来,等一等……让他们按条例列队跑步来,还有,就说我命令他们穿上新式军服,佩带军衔。那天傍晚,李云龙和丁伟正在宿舍里喝酒。丁伟本是个好吃的人,当年打仗时,每到一地必先打听此地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他别的都可以不讲究,惟独吃是不能含糊的。到了军事学院可就没条件吃了,学院的食堂他很看不上。今天晚饭前,他去食堂转了一圈,发现晚餐是吃面条,他对那东西没兴趣,于是出去买了瓶白酒,一只盐水鸭,一包花生米。他拎着酒回来时碰见了李云龙。李云龙正要去食堂,一见丁伟便眉开眼笑地说:哎呀老丁,你太客气啦,都是老战友了,咱们谁跟谁?到我这儿来还带东西?以后可不能这样啊,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说着不由分说就把丁伟硬拽进自己房间。丁伟说:别下不为例了,这次就打住吧,大家都挺忙的,我就不打搅啦。李云龙说:都是老战友了,不能不给面子,我这次破例了,哎哟,你别管,我自己来,我自己来……说着便掰下一只鸭腿啃起来。丁伟生怕另一只鸭腿也被李云龙抢走,顿时也顾不上说话了,忙捧起盐水鸭照着胸脯和大腿部位胡乱啃起来。罗大征一边大声喊着一边推门进来:老李,老丁,老孔哪儿去了?

    系里通知你们三人去院长室,还有,让你们按条例列队跑步去,要快,院长命令你们穿上新式军服,佩带军衔。李云龙叹口气道:得,来事了。丁伟很费劲地把满嘴的食物强咽下去,两只油手顺势在李云龙的床单上胡乱揩了几把,然后满不在乎地说:扯淡,大不了卷铺盖回去,老子正想走呢。李云龙怒道:老丁,你他娘的咋拿老子的床单擦手?丁伟笑道:都要走了,还管他妈的什么床单?孔捷走进屋说:看样子刘院长发火了。李云龙说:这我有经验,他发火时你就一声不吭,显得很沉痛就行,一会儿就过去,抗战那会儿他训过我几次,每次都是这么过来的。那天傍晚,军事学院出现了新鲜景象,三个少将按个子大小排成单列纵队,以整齐的跑步动作穿过校园,跑进了院长的小楼,程亮的牛皮将官靴在校园的水泥小路上踏出一阵阵节奏分明的声音,全学院的教员,学员都伸长脖子看了回难得的西洋景。刘伯承身穿元帅服站在窗前,肩章上硕大的金色国徽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在元帅的赫赫威严下,三个少将的气势仿佛立刻矮了半截,他们以标准的队列姿态站得笔直,哪怕是最挑剔的队列教官也不可能挑出半点儿毛病来。元帅背着手走到三个少将面前,沉默了一会儿,才以少有的温和口吻说:我该按新条例点一下名,听好,李云龙少将。

    李云龙脚跟一碰,挺胸道:到!丁伟少将!到!孔捷少将!到!稍息!元帅吩咐道。

    元帅面对着他们坐在写字台后的皮椅上,仿佛有些疲倦地用双手支住下巴,静静地望着他们,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请你们坦率地告诉我,你们三人是否都愿意回部队带兵而不愿在学院学习?都是老同志了,有话可以直说,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将军嘛,一口唾沫一个钉,没什么好怕的。丁伟跨上一步说:报告院长,我没什么好怕的,从来不隐瞒自己的观点,明说吧,我不愿学习,愿意回部队,请院长批准。李云龙和孔捷也跨上一步齐声说:我也愿意回部队。元帅温和地说:好,痛快!我批准你们的要求,你们明天就可以动身,你们看,这三份鉴定我已经写好了,看看吧,要是没什么意见,就入档案带走吧。三个人狐疑地过去拿鉴定,心里却在琢磨,咋这么痛快?真有这好事?拿过鉴定一看,三个少将都楞住了。李云龙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儿花,他使劲揉揉眼,鉴定上分明写着:李云龙同志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南京军事学院高级指挥系学习期间,不服从命令,贪生怕死,于战斗中临阵脱逃。经学院党委讨论,组织结论为:逃兵。三份鉴定除了名字不一样,内容一字不差。三个少将顿时都像火烧了屁股一样蹦了起来,骂他们祖宗八代可以,骂他们混账王八蛋也可以,要说他们是贪生怕死的逃兵可比掘了他们祖坟还难受,这么多年的枪林弹雨,血流成河,咱什么时候眨过眼?死人堆里钻出来也有几次了,咱是那怕死的人吗?老师长,您……您这不是毁人吗?别人不了解我李云龙,难道您也不了解我?这二十多年了,我啥时候怕过死?啥时候当过逃兵?李云龙喊道。丁伟的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他二话不说,几把就把鉴定撕得粉碎,眼睛瞪着元帅,胸膛起伏着,呼呼地喘着粗气。孔捷突然流下两滴眼泪,他狠狠地用袖子擦了擦说:师长,这鉴定我不要,您要是非把它放进我档案里我也没别的办法,我就照自己脑袋放一枪,要我死可以,侮辱我可不行。元帅静静地听完他们的申诉,只说了一句:哦,你们觉得冤?冤,太冤了,简直是千古奇冤。李云龙愤愤地说。元帅和善的脸候然一变,变得冷峻、严厉,他喝道:听我口令,立——正!三个少将条件反射般站得笔直。我说你们不冤,因为你们确实在战斗中临阵脱逃。谁能否认这里不是战场?你们以为只有端着机枪冲锋才是战斗?告诉你们,如果你们想从战斗中退出,那么我给你们的鉴定就只能是逃兵,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丁伟少将,你以为把鉴定撕掉就完了?你就不是逃兵了?你这叫掩耳盗铃,我不怕麻烦,再写一份就是了。元帅目光炯炯注视着他们,停顿了一下又说:不错,你们是打过不少胜仗,也懂些战术。是不是以为这就够了?看来,我只能说你们是夜郎自大,或者叫坐井观天。红军时期,你们都是初级指挥员,没有指挥过大兵团作战,当时敌我双方的战术水平、机动能力、火器配备都比较原始,我们靠勇敢顽强、猛冲猛打,还可以奏效。抗战时期,我军基本上没搞过大兵团作战,本钱有限嘛。三年的解放战争,我军才真正进行了大兵团作战,你们都是参与者,也都指挥过军师级建制。我们打赢了。但如果认为我军赢得了一场战争就沾沾自喜,目空一切,就自以为天下无敌,那是无知和愚蠢。赢得这场战争的原因有很多,我看,军事指挥还是次要的,主要是国民党政权太腐败了,是他自己打垮了自己,我们不过顺势推了它一把,加速了它的垮台。丁伟,你在东北指挥过一个纵队,在四野部队中,你的纵队算是战斗力最强的,你想想看,若是除去其他因素,就纯军事而言,你的纵队和国民党74师一对一交交手,谁胜谁败恐怕很难说。你们三人在不同的战场上都和国民党的五大主力交过手,他们将领的军事素养、指挥能力,他们军官和士兵的作战素质和顽强精神,你们恐怕都有领教,要叫我说,对于这场战争的胜利,政治因素要多于军事因素,国民党的失败,政治上是必然的,军事上却是偶然的。对于我军百战百胜,天下无敌的神话,身为一个普通士兵相信情有可原,身为一个将领也这么认为,就是百分之百的愚蠢。公正地说,我军的优势在于英勇顽强,有不怕吃苦连续作战的传统。我军劣势恐怕就多了,火力和机动能力极差,真正懂得现代化战争的将领极少,战术思想的陈旧与僵化,后勤保障能力薄弱,军官和士兵的军事素质和文化素质很低。在兵力对等的情况下,对付国民党军尚且吃力,要对付美军,就差得远了,在朝鲜的长津湖之战,我军动用一个兵团近十个师轮番作战,平均每天动用四个整师和美军的陆战一师昼夜激战,结果怎么样?人家还是全建制突围了,连尸体都没留下,敌我伤亡比例高达1:10.同志哥,就你们那两下子,不学习行吗?我最讨厌的就是我军有些将领,动不动就以大老粗自居,以没文化为荣,侥幸打了几个胜仗,就自以为天下无敌,可是不得了,哼,无知,愚昧。要我看,这样的人,别说授将军衔,授他个尉官军衔也不该,你有战功,曾经为人民做过很大贡献,人民不会忘记你,可以给你高出常人的生活待遇,给你颐养天年。但你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自己无知还不思进取,占着高位不能胜任,就会误国误军,到那时丢的不是他一个人的面子,而是整个国家整个军队的面子。三个少将脑门上都出汗了,元帅的话使他们如遭雷击,连最能狡辩的丁伟也哑口无言。元帅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步,一边继续训斥着:我这个院长不是吃干饭的,虽然很少和你们接触,但你们的情况我还是清楚的,这次授衔,李云龙和丁伟不满意,认为自己该授中将,孔捷呢,不过是讲义气,不跟着闹一下伯被老战友看不起,再说,也不愿在这里学习,想回部队当他的军长。晤,李云龙和丁伟的问题好办,不是嫌肩上一颗星少吗?我给你们加几颗,大校,四颗星,够了吗?告诉你们,给你们加颗将星我没这权利,可给你们降个级的权利我还有。想想吧同志们,我们进行了二十二年的武装斗争,多少战友倒下了,他们跟人民要过待遇吗?少将还嫌小?本事不大,官瘾还不小,你们呀,能不能当好少将还很难说哪,李云龙,你不是觉得自己很能吗?给你个机械化兵团指挥一下。

    苏联T34坦克和美国M4型坦克的火力、装甲厚度、行驶速度分别是多少?坦克师的进攻队形和转入防御战术怎样实施?你说说看?怎么不说话?你不是能得很吗?李云龙沮丧地说:师长,您这一说,我咋觉得自己哪儿都不行啦?我李云龙打了这么多年仗还没让人说三道四过,您别说了,让我好好学学吧,我就不信我李云龙是块榆木疙瘩,别人能学好我也能学好。丁伟、孔捷,你们还走不走了?元帅问。不走了,不走了。院长,我丁伟打仗没服过输。听您这一说,我还真有点傻了,看样子,要不学点儿玩艺儿,以后这仗就没法打啦。咱打仗没服过谁,学习也不能服谁。骄横的丁伟也第一次低头了。元帅注视着少将们说:好吧,响鼓不用重锤敲,对于你们,我就不用再多说了。记住,这也是战场,我在淮海战役时对各纵队司令讲过,大家都摸摸裤裆,是不是个有卵子的男子汉,狭路相逢勇者胜,是男人就不能认输,向前冲,不能后退,不为别的,就因为你们是将军,是男子汉。是!三个少将挺胸大吼道,他们肩头的将星在闪闪发光。补充:长津湖之战中志愿军投入部队为9兵团,辖20、26、27三个军12个师,约15万人。11月27日开始,12月24日结束。11月27日投入20、27军8个师共10万人分割包围了美陆战1师和美7师一部。12月1日歼灭了美7师32团全部和31团一个营。同日美军开始突围,26军也开始投入战斗。

    至12月12日,被围15天的陆战1师和美7师残部终于突出重围和美3师回合。24日全部从咸兴――兴南登船撤退。长津湖战役中志愿军减员4万多人,冻伤3万多人,冻死1000多人,战斗伤亡1万人左右。可以说被打残了,失去战斗力3个月之久。

    志愿军的伤亡人数一直没有找到准确的数字不知哪位可以提供。美军陆战一师亡604人,伤后死亡114人,失踪192人,负伤3504人,战斗减员合计4418人。非战斗减员7313人。美7师伤亡数字没有查到,应该在5000左右。美军在估计中国军队伤亡数字上总是过大,主要是因为他们把空军的战果也包括在内,而空中攻击的杀伤效果是很难准确统计的,所以水分很大。从二战到最近的科索沃都可以知道飞机对地面部队攻击的战果准确性是比较差的。

    第二十三章

    那年冬天,学院里放假,李云龙迫不及待地乘火车回家看儿子,儿子出世后,他还没见过呢。正赶上田雨也放假,夫妻总算团聚了。李云龙见了儿子很兴奋,他表达爱心总是很过火,先是用满脸又粗又硬的胡茬子在儿子娇嫩的小脸上乱蹭,扎得儿子又哭又叫,他哪管这些,又把儿子举过头顶,像是举杠铃,数次之后,觉得意犹末尽,又把儿子往天上扔,扔得高高的,再接住继续扔,并且乐此不疲,吓得儿子哭声都变了,使田雨怒不可遏,冲过来和他抢儿子,说他简直不是在疼儿子,而是在草营人命。李云龙的理由很简单,这是我的儿子,扔两下谁也管不着,老子这是疼他,喜欢他,哭两声是不习惯,过后习惯了你不扔他还不干呢。再说了,这又不是地主家的少爷,哪能养得这么娇气?将来还怎么当兵?田雨很不高兴:孩子才这么小,你怎么就想到将来送他去当兵?李云龙斩钉截铁地说:当然是当兵,我儿子不接我的班,要他干什么?田雨努力压住内心的不快说:你难道就不想让他干点儿别的?上大学,当个工程师或是医生什么的?那些职业让别人的儿子去干,我的儿子只能去当兵,谁让他摊上个当兵的爹呢?李云龙固执得很。这次夫妻团聚,田雨一点儿也没有久别胜新婚的感觉,新婚时的那种激情已经渐渐消失,夫妻问的对话也越来越简单,除了关于孩子问题和日常生活,似乎就没什么好交流的了。李云龙倒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他吃得下睡得着,白天逗逗儿子,找几个老战友吹牛、喝酒,晚上上了床便如狼似虎。过后一翻身,两分钟之内就进入梦乡,随即鼾声大作,声音大得吓人。每当这时,田雨都睡意全无,她披上睡衣下床,到书房里继续看书。田雨在外语学院主修俄语,她知道要想学好这门语言,必须要了解俄罗斯的文化和历史,要了解这个民族的性格。仅靠课堂上学的那点儿东西远远不够,需要多看些俄罗斯文学名著和欣赏俄罗斯的艺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感到,俄罗斯文化的博大精深,这个民族太不可思议了。1941年,当德国纳粹军队兵临莫斯科城下时,斯大林曾发表了一段极富感染力的演说:法西斯主义要毁灭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民族呢?是曾经出现过库图佐夫和苏沃洛夫、普希金和托尔斯泰、列宾和苏里科夫、车尔尼雪夫斯基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格林卡和柴科夫斯基……这些伟大人物的民族……田雨非常神往,哪个民族能有这么多世界级的文学家、军事家、音乐家、画家,阵容如此强大,真是群星璀璨。希特勒真是个疯子,这样的民族岂是可以征服的?随着对俄罗斯文化和历史的深入了解,田雨又隐隐约约感到一丝不安,他们的历代统治者都极具全球战略眼光,从18世纪的彼得一世开始,尽管他们的舰队西出大西洋、东进太平洋,地理位置上尽占两大洋之便利,但彼得大帝的战略眼光竞准确地落在博斯普鲁斯海峡上,为了争夺这条狭窄的黑海出海口,不惜和土耳其进行一场战争,19世纪末对中国东北、西北领土的蚕食。他们的血液里似乎有一种天生的对外扩张基因,对领土的贪婪不在老牌殖民帝国之下,斯大林执政后,比起老沙皇竞有之过而无不及,对波罗的海三个小国的并吞,对芬兰蛮横的领土要求,甚至和希特勒一起瓜分波兰,看来,意识形态的改变解决不了狭隘的民族主义问题,是狼就要吃肉,他们血液里的不安分是不会受意识形态的影响的,不管他信仰共产主义还是法西斯主义。此时正值中苏蜜月,这么看待老大哥是不是有点儿离经叛道?

    田雨感到有些可伯,毕竟她还是个共产党员。英国那个老牌政治家迪斯雷利首相说:没有永恒的敌人,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两个大国之间的蜜月是颇具讽刺意味的,既是蜜月就不可能长久,高潮过去就是低谷,两口子就要吵架了,夫妻之间吵架大不了离婚,两个大国之间一旦吵架问题就严重了,兵戎相见则是必然的。小田呀,赶快准备一下,我那伺学丁伟要来啦,这小子去南昌,听说武夷山不远了,逛了武夷山,才想起到我这儿来,说是来讨债,找我要欠他的茅台酒,今晚咱们请他吃饭好不好?李云龙休假期间正闲得慌,一听丁伟要来,不由兴奋起来。

    田雨说:哟,真巧,我父母傍晚也要到了,弄不好他们坐一列火车,他们要看外孙子,这次两位老人家肯定很开心。那个丁伟,我听你说过很多次了,我很希望认识他。军事学院休假,同学们都急急忙忙去和老婆孩子团聚,惟独丁伟不回家,他找出一件皮夹克穿上,把黄呢子军装胡乱一团塞进衣柜,头上戴顶粗花格呢的苏格兰帽。尽管因为军衔问题他受到院长的训斥,但他还是不愿穿军装,因为穿军装就得佩军衔,他对肩章上的一颗星一直耿耿于怀。这次休假他决定穿便衣外出,他没什么目的,只想四处走走,走到哪里算哪里,好在他老战友多,随便哪个省都有。50年代,丁伟这身打扮,尤其是他的苏格兰便帽,颇显得标新立异,一路上招来不少人侧目而视。在南昌的军人招待所,丁伟要求给个单间住宿,一个管理干部见他的介绍信注明身份是南京军事学院学员,便没拿他当回事,把他轰到一个大房间,房间里有30多张双层床。丁伟找到自己的铺位便躺下睡过去,他做了个很令人兴奋的梦,具体情节很模糊,只记得自己的肩章上出现了三颗星,他成了上将,一大群少将、中将在规规矩矩向他敬礼,他很谦虚地点着头,嘴里说着:稍息、稍息……突然,他觉得一些温热的液体滴在脸上,他下意识用手抹了一把,觉得嘴里咸咸的,立刻窜了起来。他发现自己的上铺坐着一个上尉正在逗孩子,更可气的是这个上尉像所有农民一样,把褥子和被子都卷成一个卷,露出光秃秃的床板,那个缺乏教养的孩子正肆元忌惮地向床板上撒尿,尿水顺着板缝滴落下来。丁伟勃然大怒:这孩子怎么往老子脸上撤尿?有人下没人养的东西,你是他爹吗?给我滚下来……那上尉一听丁伟骂人,顿时也火了。打丁伟一进门,他就看着不顺眼,尤其是那身不伦不类的装束,那顶粗花格呢的苏格兰帽,解放都六七年了,咋还有人打扮得像洋人的狗腿子?好人能这打扮?这样的人咋也敢住到军人招待所来?还他妈敢张嘴骂人?

    上尉从两米多高的上层铺板上一个鹞子翻身,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竟没有一点儿声响。丁伟一楞,咦?这狗日的身手不一般。他没来得及多想,就被上尉一把揪住衣领。上尉好像刚喝过酒,满嘴喷着酒气,两眼瞪得铃档大,似乎凸了出来,他恶狠狠地说:你狗娘养的骂谁?欠揍是不是?丁伟一时竞给气乐了,妈的,这么多年了,只有我揍别人,还没见过有人敢跟老子动拳头,真他妈的吃了豹子胆啦。他平静地望着对方道:好哇,你胆子不小,敢跟我动手,你知道我是谁?上尉轻蔑地说:我管你是谁?你就是天王老子也一样揍你。说着还使劲揪着丁伟的衣领晃动了几下。

    丁伟真火了,他在红军时期就是侦察连的格斗高手,他深知近距离格斗拳脚都使不上,而膝盖和臂肘是最凌厉的武器。妈的,得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于,让他知道马王爷是几只眼。丁伟抓住上尉揪衣领的手腕,使出别肘擒拿的路数,想一举制住上尉。但上尉一个脱腕动作紧接着又是个缠腕,反而抓住丁伟的手腕,他的心猛地一沉,糟了,这是个高手,反擒拿动作极为娴熟。高手格斗,胜负只在毫发之间,丁伟一招落空,候然变招,。他屈起右臂,一个扫肘向上尉左下额扫去。上尉滑得像条泥鳅,他身形纹丝不动,只略一抬下巴,丁伟的臂肘便擦着下巴划空了,紧接着上尉抓住丁伟的左腕,谁也没看见他使了个什么动作,丁伟的身子竞腾空而起平平地飞落到他刚才躺过的床上,这一招看似轻飘飘,实际上丁伟落在床板上时,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几乎把床砸塌,这一连串动作只发生在一妻间,旁人甚至还没来得及解劝。上尉身子微微斜倾,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呈丁字步,双掌呈松弛状态自然下垂,他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丁伟,准备用这种姿势迎击丁伟的报复。丁伟从床上一跃而起,大叫道:他妈的,好身手!快讲讲,你小子哪儿学的功夫?是什么门派?正准备继续打架的上尉楞了,这个戴着洋人帽子的家伙是不是神经病?

    挨了揍倒先问咱是什么门派。真邪门了。一个佩少校军衔的军官闻讯赶来,厉声问道:是谁动手打架?太无法无天了,都是哪个部队的?把证件交出来。丁伟笑嘻嘻地甩出了军官证,那少校一看就变了脸色,啪的一个立正,敬礼道:少将同志,您……您怎么住在这里?我是招待所所长冯水清,请您指示。一霎间,屋子里静极了,所有的人都立正站在那里呆住了。丁伟笑着挥挥手说:没事,没事,大家都去干自己的事,我想和这个上尉好好谈谈,所长同志,你也请回吧。人群散去,屋里只剩下丁伟和上尉两个人。上尉面色平静地望着丁伟,似乎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既不惊慌也不道歉。丁伟心里暗暗惊讶,这小子心理素质不错,很稳定,这种人大概不会被任何事吓住。丁伟故意板着脸说:上尉,你不太走运呀,你知道一个上尉揍了一个少将会有什么结果吗?上尉微微一笑:知道,对我来说,打了一个少校和打了一个少将都是一回事,反正要受惩罚,我做事从不后悔,打了就打了,是上军事法庭还是开除军籍你看着办。丁伟乐了:好样的,有种,是条汉子,是男子汉就得硬到底,刀架脖子也不能认熊,少将的牌子只能吓唬耗子,可吓不了好汉。认识一下吧,我叫丁伟,你要不计较我拳脚不行,咱就交个朋友。上尉一惊:你是丁伟?四野的纵队司令?我早听说过你,乖乖,我段鹏可是有眼不识泰山啦,您……是不是再打我一顿?咱们扯个平?丁伟笑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呀,瞧,这不是败在你手下啦,来,坐、坐,好好聊聊,你是哪个部队的?咋这么好的功夫?少将同志,××军××师侦察连连长段鹏听候您的指示。段鹏立正答道。他妈的,我说呢,大水冲了龙王庙,闹了半天是李云龙的兵,我和你们副军长是老战友了,别拘束,不是外人嘛,聊聊,你在哪儿学的功夫,怎么在这里?报告首长,我是河北沧州人,四四年入伍,在我们老家,家家都练武,每家都有祖传的绝招,我这功夫也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从四岁开始练功,有点儿差错我爹就把我吊在树上用鞭子抽一顿,就这么抽出来的。有年春天我去赶集卖核桃,一个鬼子军曹抢了我核桃不给钱还拿刺刀捅我,一怒之下我把他脖子给拧断了,就这么投的八路。这次是回家接媳妇随军,路过南昌又下车看看亲戚,没想到在这里碰见您。丁伟沉吟道:哦,抗战后期入伍,军龄十二年了,应该参加过不少大战役了,怎么才是连级?是不是又犯了啥错误?降过两次级,淮海战役打碾庄,为抢战利品把中野的一个连长打了,由连长被降为排长。打上海时,我在俘虏群里发现我们村地主少爷何正德,他家和我家有死仇,我找了他很多年,这次总算把仇报了,又被降级,从连长降成排长。妈的,你把俘虏干掉啦?丁伟问。重伤,要不是指导员把我抱住,我就把他宰了。酶,什么样的将带什么样的兵,要不怎么说你是李云龙的兵呢,那家伙这辈子受的降级处分比你可多。这样吧,明天跟我一起走,我也正好想去看看李云龙呢。是,首长。

    丁伟去别人家一般是叫着主人的名字推门就进,从来不会礼貌的敲门,好在部队里大老粗多,都没什么讲究,没人会怪罪他。他这次到了李云龙家也是大叫着推门就进:老李呢?老李呀,看看谁来啦?我把你岳父母带来啦,真他妈的巧,硬是在火车上一个包厢,我这一聊,才知道……李云龙正在客厅的地毯上学狗爬,背上骑着儿子,他一见丁伟进了门,便兴奋起来,一时忘了背上的儿子,从地毯上一跃而起,嘴里亲热地叫着:嗨,你狗日的咋才到……他背上的儿子被重重地摔在地毯上,顿时没命地大哭起来。他冲过去先给了丁伟一拳,然后才向田墨轩夫妇问好,又发现儿子在没命地嚎哭,便照儿子屁股拍了一巴掌:摔一下就至于这么嚎?这儿子养得快成地主少爷啦,不许哭!再哭老子揍你……田雨从楼上冲下来抱过儿子,朝李云龙说道:你这人怎么这样?高兴也打孩子?他们先把父母请上楼,又下来和丁伟寒喧几句。丁伟中气十足地说:这是嫂子吧?丁伟拜见嫂子啦,唉?老李,咱俩谁大?

    不行不行,这事得搞清楚,不然可是一辈子的事,我是1910年腊月二十八出生,你呢?李云龙说:这还用说吗?当然我大,我是1910年正月十五出生,你该叫哥叫嫂子才是。田雨笑着说:丁军长,我经常听老李念叨你,说你可神了。丁伟紧张地问:嫂子,这小子是不是净说我坏话?说你在东北打仗之余还做买卖赚钱,副业搞得也不错,还会酿酒呢。还有,说你的部队凶极了,过渡口时和友邻部队抢渡口,敢架起机枪吓唬人,谁敢抢就扫谁,有这事吗?哦,这倒有,这怨他们不懂事,这么窄的渡口,总要有先有后的过,所以主力优先。田雨寒喧了几句,便转身上楼招呼父母,在楼梯上,她还在想,老李说的没错,这个丁伟言谈话语、举手投足问有一种雄性的气息,有这种气质的男人仿佛天生是为战争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如果世界上没有战争,他们可能就不会出世了,丁伟是这样,我那老李也是这么个家伙。

    男人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同是男人却反差极大,有贾宝玉的柔情似水,就有李云龙、丁伟这种坚硬似铁,阳气逼人。对于女人而言,如果柔情似水可以温暖女人的心灵,那么真正的阳刚之气可以使女人从思想到身体都变得酥软。两者相比,田雨暗暗承认,若让她选择一千次她也肯定会选择后者。丁伟看着田雨的背影对李云龙小声说:老李,找个这么漂亮的媳妇搁在家里放心吗?漂亮吗?我咋觉着也就是一般呢?

    你看,你看,逮住便宜卖乖是不是?楼上的沈丹虹问女儿:过得好吗?田雨淡淡地说:挺好的。田墨轩看着女儿说:恐怕不是这样吧?我们进门才几分钟,就发现这个李云龙是个很粗暴的人,看他教育孩子的方式就知道,你们俩文化和教养的差距太大了,你幸福吗?田雨笑笑说:爸爸,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完美,这您知道。何况,他是我自己选择的,我没什么好抱怨的。沈丹虹说:算了,不说这些,说说你的学习情况,学俄文不简单,不光是语言,俄罗斯的文化积淀很深厚的,你以前没机会接触,现在可别放过这个机会,一旦走上这条路,你想停都停不下来,一个列夫。;托尔斯泰就够你研究一辈子的。李云龙上楼来请岳父岳母下楼吃饭,田雨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丁伟斟满几杯酒,无拘束地大声说:嫂夫人、伯父、伯母,我丁伟打小就敬重有学问的人,我的老战友李云龙能有这么有学问的岳父岳母和老婆,我丁伟打心眼里为他高兴,老李这辈子不容易呀,苦没少吃,血没少流,现在也该过过安稳日子啦,来,我敬你们一杯,我先干了。他一扬脖子,把酒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倒过来晃晃,他那种特有的豪气,使大家很受感染。李云龙一口把酒干了道:老丁,你这家伙这些年酒量倒是见长了,我记得以前喝酒半斤就能放倒你。你算说对了,跟老大哥喝酒练的。四五年抗战胜利,我带一个团出关,刚到沈阳就碰上苏联红军,当时我心里那个乐啊,颠颠的一溜儿小跑就迎上去啦,就像见到娘家人似的。结果你猜怎么着?咱热脸蛋儿一下子贴到冷屁股上,人家一个上校,小脸儿绷得像块铁板,一挥手,好家伙,坦克大炮转盘枪全指着我们,硬是要缴我们的械。

    全团的弟兄们都傻了,两边都没带翻译,就靠比划了。我的政委在地上画了个镰刀斧头再指指自己,老大哥总算明白了,枪口是不对着我们了,可就是不让我们进沈阳。后来翻译来了我们才知道,人家和国民党有条约,只承认国民党政府,不认咱土八路。李云龙瞪大了眼:有这事?咱和老大哥都姓共啊?是呀,我们也想不通。

    我们从冀中出发时,上级告诉我们是去东北接收小日本的装备。听说东北富的流油儿,满地的机枪大炮没人拣,大米白面堆得像小山,到那儿你就甩开腮帮子可劲儿造吧。得,我们还真实心眼儿,把武器都留给了冀中部队,全团只带了十几枝手枪就上路了,咱是冲着发财去的呀,结果老大哥连城都不让进,怎么办?咱得想辙,我和政委一商量,办法就来了。全团谁带着钱都掏出来,凑凑买酒请客,和老大哥搞个联欢。全团选出七八个喝酒高手算是敢死队吧,由我带队。我对政委说,估计我这一去三天之内会不省人事,这团长你先代着。咱先说好,万一我醒不过来得闹个烈士待遇。田雨笑道:够悲壮的。田墨轩也听得入神:还真有点易水悲歌的味道。

    李云龙喝口酒说:哼,听他吹吧。吹牛?我那搭档老王就在南京政治学院学习呢,不信你问他,六十度的地瓜烧那天我喝了两瓶,那个苏联上校和我对喝,喝到一瓶半就一头栽倒不省人事了,嘴里直吐白沫儿跟螃蟹似的。我们的人也醉得够呛,有个连长喝了两瓶半居然没倒下,不过已谁也不认识了,硬是把我当成他老家的舅舅,一个劲儿地问我他娘咋样了,还错把茶壶当夜壶,掏出那活儿就往里尿……哟,对不起,对不起,一不留神粗话就来了。大家笑得前仰后合,田雨捂着嘴笑红了脸。

    我是二天后才醒过来。一睁眼你猜怎么样?全团清一色的日本皮大衣,手里的家伙全变啦,三八大盖、歪把子,连九二式步兵炮都装备上了,政委说,那上校还真够意思,第二天酒一醒就派人来说,你们不用进城,郊区有个地方你们去看看。我们按他说的地方一找,好家伙,发现关东军的一个大仓库,这下可发财啦。有了装备就好办,我收编了不少散兵游勇,没费劲儿就扩编成一个旅,咱来东北不到一个月就成旅长啦。田墨轩放下酒杯问:丁军长,你和苏联人打过交道,能否谈谈印象呢?

    他们的军事理论很有一套,将领们也很有战略眼光,尤其是战役指挥方面确有独到之处,部队的战斗力强,火力也是一流的。不过嘛……军队的纪律可不如咱们。还有,说句对老大哥不大恭敬的话,他们很现实,一边说是来帮咱们打败日本法西斯,一边很利索地把日本在东北的工厂矿山设备都拆光运走,连根螺丝钉也没剩下,这让人心里怪不舒服的。好比你丢了钱包,有人拣到了,还你之前说,对不起,里面的钱得分我一半。按咱中国人的传统,帮了别人就马上索取回报也太那个了。田墨轩若有所思地说:这还是些小事,算不得什么。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借出兵东北提出领土要求,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怎么能这样做?您是指外蒙古?对,它急于在自己的国境线外建立起战略缓冲地带,就不惜:践踏邻国的主权……李云龙砰地一声把酒杯顿在桌上:怎么能这样说?那可是者大哥呀。田墨轩扶了扶眼镜坦然道:列宁曾说过,要把老沙皇夺走的150万平方公里的领土还给中国,斯大林同志不会这么健忘吧?怎么现在不提了?你知道苏芬战争的原因吗?那是苏联为了列宁格勒的安全向芬兰提出领土要求,当要求得不到满足时便悍然出兵,这算什么?如果你不知道这些,我再告诉你,咱们的老大哥还和希特勒一起瓜分了波兰,苏联军队和纳粹军队在波兰中部会师时,场面还很热烈呢。然后就是波罗的海的三个主权国家一夜之间就并入了苏联版图……啪!李云龙猛击一掌,桌上的酒杯碟碗都蹦了起来。他怒吼道:够了,你这种言论太危险了,说句不客气的,这简直是反革命言论,是要杀头的……田雨和沈丹虹都吓得脸色惨白,一时说不出话来。丁伟镇静地劝道:老李,不要激动嘛,这是在家里,说说个人看法,你不同意可以讨论嘛。田先生,请您继续说。田墨轩毫无惧色,略带讽刺口吻说:李云龙同志大概忘了宪法规定的公民言论自由的权利,我田墨轩不仅是个公民,还是个政协委员,这些看法我在政协会议上表达过,既然贵党邀请各民主党派和无党派人士共商国事,我田墨轩对我国的外交政策提一点儿个人看法又何罪之有呢?我认为这种向苏联一边倒的外交政策值得斟酌。任何时候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都是第一位的,任何潜在的威胁都应引起警惕,国家决策者们应具备冷静的判断力和预见性。丁伟有所思地点点头:有道理,有道理,从防务角度看,一个国家的周边地区如果出现一个军事强国,那么必然构成潜在的威胁,不管它信奉什么主义,也不管他现在和你关系有多密切。田墨轩注视着丁伟:至少是在现阶段,民族利益始终高于意识形态,这已被历史证明。丁伟和田墨轩对视着,沉默了……沈丹虹一直没有说话,她只轻声说了句:今天累了,大家都早点儿休息吧。田雨心情复杂地看看父亲又看看丈夫,咬住嘴唇,没有说话。

    客厅里只剩下李云龙和丁伟时,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李云龙低声说:老丁呀,我刚才看着你,怎么浑身不对劲儿呢?到底咋不对劲儿,我也说不出来,总觉得有事要发生。丁伟顾左右而言他道:老李,你岳父还真有学问,有些事,人家说的还真有些道理呢。

    第二十四章

    军事学院的学习结束时,李云龙交出了他的毕业论文《论冷战时期的特种作战》。他自己也没想到,他的论文竞爆了个满堂彩,连院长听了他的论文答辩,都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许。选择这个题目不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当年日军山本特工队曾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他论文中先谈到特种部队的兴起和发展,特种作战的特点。

    并且指出,我军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都出现过一些特种分队的雏形,比如红军时期的十七勇士强渡大渡河,就是一种小规模的突击队,具有特种部队的性质,,由军事素质较高的干部战士组成,并配备了在当时条件下最精良的武器使之在短时间内发挥出最大的火力效果,事实证明,在不同的地形条件或不同的攻守态势下,不同的火力构成所体现出的实力是有着极大差别的。虽然当时我军指挥员还不知道特种作战的概念,但战争的理论是相通的,不管你是否意识到,这种小型突击队已经具备了特种部队的特点了。此外,抗战时我军在敌后的武工队,解放战争中东北剿匪时组建的小分队都有此特点。因此,对于特种作战,我军并不陌生。在当今世界分为两大阵营的战略大格局下,由于军备竞赛,双方的军事力量彼消此长,进入了新的一轮均衡状态,新的世界性大战的危险反倒降低。而在局部地区或双方前哨阵地的交接处,会出现大量渗透与反渗透冲突。在这种形势下,我军应重视并迅速组建特种作战分队,军事科学部门应对此问题给予重视,对特种部队人员的选拔、装备的配备、训练科目进行科学系统的研究。鉴于当前台湾海峡尚未结束的战争状态,建议应于前线组建第一批特种分队,对敌军盘踞的诸岛屿实施炮击和渗透与反渗透特种作战相结合的方式。高级指挥系的将军学员们所思考的,是社会主义阵营对资本主义阵营的战略大格局。具体到战术问题,也是多从大兵团作战的角度来考虑,小型突击队的特种作战则普遍认为是雕虫小技,是战术中的战术问题。缺乏创造性的从众心理表现在军事领域里,就不能不使将领们战略预见性发生偏差。丁伟善于使用逆向思维。他的思路从不呈直线运行,而是呈跳跃状,时而逆行时而是在某一点上扩散开,他的思维一旦进入军事领域,就变得异常敏锐。丁伟的论文语惊四座,在军事学院引起一场八级地震。我见过一些四世同堂的大家族,家族人数一般都多达一二百人,家族的主宰是最年长的曾祖父,曾祖父的健在使这个庞大的家族充满凝聚力,而曾祖父的离世必然导致大家族的解体。由此,我得出结论,一个大家族的稳定是相对的,而分裂则是必然的,一旦这家族内部的平衡被打破,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一个负责审评的中将打断丁伟的话:丁伟少将,你到底要表达什么?

    哦,请耐心听我说下去,我要说的是在当今世界的战略大格局下,我国领土的防御重点问题,请看地图,我国领土的南部最大威胁是来自台湾及国民党军队占领的诸岛屿,间接威胁是驻守在台湾海峡的美第七舰队。这些威胁不足为虑,凭台湾的军事实力,难以发动一场大战,充其量只是局部的有限战争,而美国刚刚在朝鲜板门店签署了停战协定,短时间无力再战,况且美国由于国家体制等诸因素限制不会轻易卷入一场大型战争。我国东部的日本在二战中军事工业被全部摧毁,二十年之内难以东山再起。我国的西部及西南部,惟一有能力搞起点事端的国家只有印度,我预测在不久的将来,我军有可能在中印边界地区的山地和印军进行一场有限的边境战争,印度的工业实力及军事实力都不足以构成对我国的威胁,从作战地域上看,地形对印军颇为不利,我看,我军只要拿下几十公里纵深的几个边境重镇,首都新德里便无险可守,我军便可挥师直捣黄龙。结论是,西南边境一旦发生战争,将是场有限的边境战争,我军所动用的兵力不会超过十个步兵团。我刚才说过了,我国的西部、西南部、南部及东部都无太大的威胁。说到这里,丁伟四处张望了一下道,哦,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没有苏联顾问,这样我有些话就敢说了。同志们,下面我想说的是,从军事角度,从国土防务角度上看,我认为,我国领土的防御重点应该放在西北部、北部、东北部……丁伟的话音未落,在座的将校们都大惊失色,这个丁伟简直吃了豹子胆,我国的西北部、北部、东北部是谁?是苏联和蒙古、是社会主义大家庭的年长者、是老大哥、是社会主义阵营的主帅、是列宁缔造的国家、是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心脏,你把苏联当作假设敌,当作潜在的敌手,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将校们掏出手帕擦着脑门上渗出的冷汗,都一起把眼睛转向了坐在后排的院长,元帅的脸上毫无表情,多年的战争生涯使他养成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使人很难看出他的倾向性,元帅挥挥手,示意丁伟继续讲下去。我刚才讲过,任何一个大家族的稳定都是相对的,那么是否可以这样认为,国家与国家的军事联盟也是这样,兄弟手足之间可以为了利益反目成仇,那么国家与国家之间的联盟就更为脆弱,在任何时候,民族利益要高于意识形态的信仰。既是老大哥,又同属社会主义大家庭,兄弟之间有什么事不好办呢?为什么不把老沙皇抢去的15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还给我们?我想老大哥不会还,且不说西伯利亚的资源,就是失去那个远东的不冻港,老大哥也受不了,那会失去对半个太平洋的控制权,看看吧,国家和民族的利益高于一切。四五年抗战胜利时我率部出关,和老大哥们打过交道,现在想起来,总觉得有点儿那个。在座的将校们鸦雀无声,室内静得连针尖落地都听得见,谁不为丁伟捏一把汗?同志们,今天我讲的不是政治问题,和兄弟国家建立军事联盟时间的长短也不在此范围内,作为我军的高级指挥员,我所考虑的是军事问题中的国土防务问题,从理论上讲,一个国家的周边地区出现一个军事强国,不管这个军事强国有没有动手的打算,事实上,潜在的威胁已经构成,动手不动手的主动权在人家手里,我们要做的是未雨绸缪,等人家动了手就晚了。四五年老大哥出兵东北,战术上确实漂亮,机械化兵团的推进速度惊人,后勤保障能力简直无懈可击,受过二战洗礼的苏军将领们在战役指挥方面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专业化程度令人称道,合围80多万关东军如摧枯拉朽。当时,由于我们所处的地位,自然是拍手称快。但反过来想,将来有一天,老大哥故伎重演再照样给我们来上一手,我们可就笑不出来了。请看我国与苏联、蒙古的边境线,几乎无险可守,地形不利于我,极易受到攻击,新疆、内蒙古地区的戈壁和草原非常适合大规模装甲集群和摩托化纵队的展开,而苏军对此当是强项。我国的东北地区的战略地位前出,易受来自不同方向的攻击,对方一旦得手,我国将丧失重工业基地和战略资源基地,后果不堪设想,而旅顺港的失守将使对方在我国北方地区建立起一个稳固的战略支撑点,他们的太平洋舰队可以沿我国海岸线巡航,黄海、东海甚至南海都将是太平洋舰队的游弋范围,我国一万多公里海岸线将全部被封锁,而对方却可以在漫长的海岸线任何一点进行两栖登陆。同志们,这不是耸人听闻,不是杞人忧天,而是在将来的某一天很可能发生的事,这潜在的巨大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看看它的军事力量的构成吧,它有四大舰队,太平洋舰队、波罗的海舰队、北方舰队和黑海舰队。它是全世界惟一拥有五大军种的国家,除海陆空三军外,它还有战略火箭军和国土防空军,它的军事力量构成是为全球战略设计的,而绝不仅仅是用于国土防御,它们有能力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进行一场战争,在决定是否进行一场大战的决策方面,它的国家政体比英美国家更为迅速有效。对此,我的结论是,应形成一种统一的战略构想,把对付来自北方的威胁放在首要地位上,具体的军事部署应该是这样:第一,东北边境应建立永久的国防工事,设置大纵深防御地带,精锐兵团应部署在二线地区,作为强大的战略预备队;第二,北部及西部边境,防御重点应设置在二线,比如,内蒙古的国防工事应设在张家口外的大青山一线,因为在大草原上和对方的机械化兵团作战,纯粹是以已之短攻敌之长。我军缺乏本钱,干脆让出戈壁和草原。依托地形进行防御;第三,东北部的一线兵团应具有全攻全守的战略思想,具体实施就是采用‘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战术,避过敌军攻击锋芒,采用多路反突击方式,把战场摆进敌方境内。李云龙同志,你的特种作战分队这时可以大显身手了,如果能切断纵贯西伯利亚的铁路大动脉,那敌军的突击集团就会失去后勤保障,攻击势头必然停顿。还有……算了,不说啦,我说过,这只是一个单纯的国土防御问题,就事论事,与政治、外交都无关,如果同志们有什么想法,你就把它当做沙盘上的一场军事对抗游戏好了。在座的将校们都沉默着,心里却惊骇不已,丁伟呀,你可真是惊世骇俗了,你难道不怕掉脑袋?这是闹着玩儿的吗?学院的一位于部拍案而起:丁伟,你的政治立场可成问题,任其发展下去,后果太可怕了……将校们开始议论起来,声音越来越嘈杂,争论声四起。坐在后排的院长忽然站了起来,他挥挥手,四处顿时鸦雀无声,元帅面色平和,一字一句地说:大家不必大惊小怪,这里不是总参作战部,也没人打算进行一场战争,这里是军事学院,这里的所有争论都是学术范畴的探讨,与国策,与政治、外交无关,从理论上讲,世界上任何国家的军队都可以作为假想中的对手,这没什么奇怪的,作为一个将军,如果眼下没有现实中的对手,也要创造一个假想中的对手,假设敌不过是个代号而已,如果你高兴,这个代号叫阿猫阿狗都可以。元帅的话引来一阵笑声,丁伟的论文被通过了。军事学院毕业后,李云龙回到老部队任军长,孔捷回到驻东北边境线上的某野战军任军长,丁伟调到北方的一个大军区任参谋长,罗大征和常保胜等人都回自己的老部队任军长。大家同学一场,虽然有时难免磕磕碰碰,可到底都是带兵打仗的人,大家凑到一起喝顿酒也就过去了。临分手时,大家又喝个昏天黑地。丁伟说:咱们解放军山头不少,红军时的一、二、四方面军加红25军、26军,抗战时的120师、129师、115师加新四军几个师,解放战争的四大野战军,哪支部队没有自己的山头?军事学院是什么?是个大炒锅,把咱四大野战军的人都放进去一锅炒,回过炉后贴上统一的标签,大家就不分彼此啦,今后弟兄们天南海北哪儿都有,我丁伟要是有一天上门讨饭,弟兄们还得给口饭吃呀。罗大征说:妈的,这是什么话?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这还用说吗?冲你这句见外的话就得罚你一杯,喝!李云龙阴沉着脸独自喝了好几杯,砰地一声把酒盅顿在桌上说:老丁呀,将来有一天,你的窝塌了,风吹雨打没地方躲雨,记住,你来找我。孔捷隔着桌子伸过一只手和丁伟紧紧握了一下,只说了句:我家的门总开着……丁伟抓过酒瓶对着嘴一口气喝干,他放下酒瓶仰天长笑道:仗不打了,要我丁伟何用?二亩薄地、一间草房咱就知足唉。李云龙回到家里发现,儿子李健已经到了调皮捣蛋的年龄。这孩子从小好动,一刻也不闲着,一不留神就给你惹出点儿祸来。对此,田雨很伤脑筋,她的工作也很忙,从外语学院毕业后,她被分配到军区情报部从事资料翻译工作。她同李云龙商量把儿子送到幼儿园。李云龙不放心地盯了一眼调皮捣蛋的儿子说:他行吗?这小子还不把幼儿园翻个底儿朝天?老师管得了吗?田雨说:让他过过集体生活吧,这对他有好处,放在家里就更没法儿管了。上幼儿园的第一天,李云龙和田雨一起把儿子交给老师,夫妻俩嘱咐了几句就准备离开,李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又见父母要走,便生出一种要被抛弃的感觉,他拼命地哭叫,死死抓住妈妈的衣襟不松手,怎么说也没用,这下把李云龙招烦了,他正急着要去开会,于是抡开巴掌照儿子屁股上拍了两下,才得以脱身。中午,李云龙刚刚散会,就接到幼儿园园长打来的电话,说李健正在幼儿园大闹,把老师咬了,请李军长务必去一趟。李云龙一听就火冒三丈,他坐上配发给他的伏尔加轿车风风火火赶到幼儿园,见老师手上有一圈圆圆的小牙印,已经渗出血来。李云龙二话不说,打开轿车的后备箱,一把拎起儿子,不顾儿子拼命挣扎把他塞进去,,‘砰’‘地一声合上盖子。园长和司机一见都大惊失色,纷纷上来劝阻,说:首长,孩子不懂事,怎么能往这里塞呢?李云龙一瞪眼:现在不管教,长大了就管不了了,非当土匪不行,都给我让开。众人都不敢劝了,园长一看这阵势,生怕出事,便火急火燎地给田雨打电话。李云龙回到家,从后备箱里拎出儿子,用背包带三两下就牢牢绑在板凳上,抡起牛皮武装带就往屁股上猛抽,儿子白嫩的屁股上立刻出现两条紫红色的印痕,李健放声大哭起来,李云龙更生气了:他娘的,才这么两下就抗不住啦?老子昨有这么个熊包儿子?长大了非当叛徒不可。于是又几下。没想到儿子倒不哭了,他咬着牙,眼睛瞪着李云龙一声不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李云龙的火又上来了,啪啪又是几皮带,嘴里吼着:娘的,你犯了错误还有理了?你瞪着老子分明是不服气,还不认错,再不认错老子抽死你。儿子咬牙道:就不认错。儿子的强硬态度倒使李云龙有些手足无措,他望着儿子已成紫色的屁股,心说这小兔崽子倒真是我的种,嘴够硬的,他要不求饶,我这当爹的面子往哪儿放?想着想着就又抡起皮带……住手!田雨像头母狮子一样从外面冲进来,她护住儿子不顾一切地向李云龙大喊道:这么小的孩子你就下这种毒手?你这不是管教孩子,你是想杀人,你干脆把我和孩子一起打死吧……李云龙也后悔下手太重,正没台阶下,便扔下皮带顺势下了台阶,嘴里教训着:哼,养不教,父之过,再不管管这小子,闹不好哪天他敢杀人,今天先饶了你,晚上给老子好好写份检查……刚说完,他猛地想起儿子还不识字呢。

    第二十五章

    1956年夏季,李云龙接到通知,要他去北京开会,此时田雨正在休假,于是决定一起去北京,自从赵刚和冯楠调到北京后,他们还没去过。

    他们到北京那天,赵刚和冯楠特地到前门火车站去接站,火车一进站,还没停下来,李云龙就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对着站在月台上的赵刚兴高采烈地大喊道:老赵,你个狗日的,可想死老子啦。赵刚穿着笔挺的夏季柞蚕丝军常服,佩着少将肩章,一副儒将风范。冯楠穿着一身蓝白碎花的布拉吉,她轻挽着赵刚的手臂,望着刚刚停下的列车,眼睛里充满了笑意,这一对夫妇站在月台上,显得极为出众。李云龙和田雨从软卧车厢下来,这两对久别重逢的夫妇拥抱在一起,李云龙和赵刚是那种男人式的拥抱,右臂勾着对方的肩膀,左手握拳朝着对方胸口上猛捶。女人们拥抱是那种全身心的投入,甚至连脸都贴在一起,还激动得热泪盈眶。月台上南来北往的旅客们都惊奇地看着这两对将军夫妇。李云龙本来就打算住在赵刚家。可这会儿还要假装客气几句:老赵,我要选个离你家近点儿的招待所,那样得聊。赵刚打断他的话:废话!到北京来能让你们住招待所?这不是骂人吗?那多不好意思,太打扰了。少来这套,你什么时候不好意思过?

    赵刚住在西郊的一个军事机关的大院里,他的住宅也是个楼壁爬满爬墙虎植物的二层小楼,为迎接老战友的到来,赵刚夫妇亲自挽起袖子和警卫员、公务员们一起打扫了房间,甚至把自己的卧室让出来。当晚,李云龙和赵刚喝光了一瓶茅台,已经摇摇晃晃的赵刚又拿出一瓶五粮液。李云龙自然没有不陪的道理,于是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又喝掉半瓶,剩下的半瓶酒被两个女人坚决地没收了。酒一喝多了话自然就多,这两个男人迷迷糊糊地又仿佛回到当年的岁月,他们本来面对面中间隔着桌子喝酒,喝到兴奋处,李云龙又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拖着椅子跌跌撞撞地绕过饭桌紧挨着赵刚坐下,两人又眼泪汪汪、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冯楠惊讶地发现,平时温文尔雅的赵刚今天也酒后失态,嘴里骂骂咧咧地吐着粗话,简直是肆元忌惮,至于李云龙就更甭提了。田雨和冯楠索性把这两个满嘴胡言的男人丢在餐厅,她们到楼上书房去密谈了。

    李云龙又举起空酒杯说:老赵。来……干!昭?不对啊……酒咋没啦?谁他娘的把咱的酒偷……偷走啦?赵刚醉眼膘陇在柜子里乱摸着:没……没错,是……是有人把咱的酒模……摸走啦,老李呀,我赵刚对……对不起你呀,你好……好不容易来……来我家一趟,我……我他妈的连……酒……酒都没有,实……实在对不起。

    李云龙多少比赵刚还清醒点儿:不对,刚……刚才不是还……有酒吗?咋一会儿就被人……摸定了呢?咱们刚才只喝了……二……两……对不对?还没喝够呢,是不是?赵刚怒道:妈的,谁……谁敢摸咱的东西?咱……独立团从……从来都是摸别人的东西,是不是老李?鬼子……汉奸,咱摸……模他们的东西,啥……时候让人家模了咱……咱的?李云龙说:你狗日的,不……不够意思,哪次都……都吃现成的,老子摸……鬼子的东西,回来哪次不……不分给你吃?你还……还他娘的老说……说老子犯纪……律。赵刚的眼睛快睁不开了,可嘴里还是不停地说:瞎……瞎说,不是咱……犯纪律,是他妈鬼子犯……犯了纪律,他们干吗不……不把东西给……咱送来呢?李云龙晃晃悠悠地走到水龙头前,把空酒瓶灌满自来水,又走回来给赵刚的杯子倒满说:老子我……找到酒啦,有……有的是,敞开了喝……赵刚端起杯子喝了一日道:好酒,一喝就……知道,这是茅……茅台。李云龙边喝边唱了起来:大刀向……咦?向谁脑袋上砍来着?赵刚趴在桌上快要睡着了,他嘴里嘟囔着:当然是……是蒋介石呀……

    在楼上的书房里,田雨仔细看着书柜里的书叹道:哟,你们存了这么多书?冯楠道:我在婚前就存了不少了,赵刚的书大部分是解放后买的,结婚时我们把各自的书都合在一起,这是我们最大的一笔财产了。田雨问:这几年也没怎么通信,是不是净顾着生孩子了?连老朋友都不通知一下?冯楠笑道:知道你们要来,我怕孩子们吵闹,都放在托儿所全托了。两个孩子,都是男孩,分别以单字取名,山、高。

    这是老赵起的名,语出范仲淹《游严于陵词》中:云水苍苍,江水快快,先生之风,山高水长。看来后面的两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该叫水、长了。我对老赵说,那个高字可不怎么样,赵高,和那个指鹿为马的大奸臣同名,这可如何是好。老赵说那不管,就这么叫。田雨,我在没遇见老赵之前,根本没打算这辈子要孩子,更甭说连生几个了,可你知道,咱女人就是这么怪,一旦爱上一个男人,什么事都肯为他去做,只要他愿意,生十个孩子又何妨?田雨接口道:真羡慕你,你们老赵脾气好,又会心疼人,你真有福气。我们老李脾气太暴,动不动就打孩子,你不知道,他发起火来,可吓人了。冯楠说着话手里也不闲着,她在给孩子织毛衣,边织边说:老赵也有发火的时候,可他的自制力很强,每次都能忍住。其实,我真不愿他忍,那样很伤身体,有些令人气愤的事,他忍住没发火,可回家就像大病了一场,两三天都闷闷不乐。要是把火发出去,心里会轻松得多。

    记得有一次为招待苏联专家有文艺演出,那天赵刚是穿着便衣去的,我们刚刚坐下,一个好像是首长秘书样的年轻人,便冲过来态度恶劣地喊:你们,坐到后面去,这是给首长留的座位,你们没资格坐在这里,怎么连规矩都不懂?赵刚的秘书火了,站起来要和他理论。赵刚制止住他说,那咱们就挪挪地方。我们挪到后面坐下,等演出快开始了,贵客们才出场,我们发现刚才的座位是给一个大首长的家属留的,他的老婆、孩子、保姆、公务员都堂而皇之地坐在我们刚刚让出的座位上。

    这时我发现赵刚脸都气白了,他的手在哆嗦,我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克制自己。这还不算,更气人的还在后面。演出结束之后还有宴会,其实苏联专家们已,经在前一天就回国了,主办者发现这次活动的招待费还剩下很多,于是演出照演,宴会照吃。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奢侈的宴会,桌上的菜根本来不及吃,一道一道的菜不断地端上来。盘子都探起老高了,上菜还没有停止。赵刚那天一筷子没动,他默默坐了一会儿突然拉起我说,走,回家。在汽车里,他大声对我说,冯楠,你看见了吗?

    这就是特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看见那宴会了吗?那是糟蹋老百姓的血汗钱,多少老百姓还没解决温饱,这些人的良心都到哪儿去了?他们也算是共产党员?呸!

    连国民党都不如,蒋介石还知道提倡个新生活运动,带头提倡俭朴,连茶叶都不喝,只喝白开水。你说,这么多人流血牺牲,打下这座江山,就为了让这些混蛋搞特权,糟蹋老百姓的血汗?我当时见他越说越气,就用手指了指坐在汽车前排的秘书、司机,意思是让他们听见影响不好,老赵这才闭了嘴。为这件事,他三天都没缓过来。

    他私下里不停地对我说,这是怎么了?七届二中全会上早说了,夺取全国的胜利,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的第一步。不是早说了吗?我们不学李自成。怎么一进城就全忘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我劝他在外边千万别乱说话。他说,冯摘,我知道你是关心我、爱护我,我当然不会在外面乱说,我对你,对这个家有责任,我愿意给我的亲人创造一个幸福安定的生活,我能忍,我会尽力去忍。可是冯楠,如果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我要把要说的话都说出来。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田雨,当时我一听,真是心都碎了,眼泪不停地往下流,我哭着抱住他,对他说,亲爱的,请你记住,不管到什么时候,咱们生在一起生,死在一起死,谁也别想拆开我们。

    冯楠说得落下泪来,田雨的眼圈也红了,她低声叹道:好个侠骨柔肠的赵刚啊。

    冯楠擦干眼泪接着说:前些日子,老赵他们传达了苏共二十大会议情况和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上级规定的纪律很严厉,不许做笔记,不许议论,不许和没资格听传达的人讲,当然也包括家属。其实,规定是规定,消息能不传出来吗?那天老赵听完传达会回家,我发现他脸色惨白,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冲进书房想看看他怎么了,一进门我就惊呆了,我看见他在默默地流泪,说真的,我从没见他哭过,但我什么也没说,我只是轻轻地抱着他,帮他擦去眼泪,老赵说,冯楠,这么多老布尔什维克,战功赫赫的元帅、将军、中央委员没死在敌人的刀下,竟然都让斯大林给处决了,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他是无产阶级革命的领袖啊,他是列宁的战友啊,我一直都把他当做英雄的,怎么会这样呢?有人说他是犯了严重的错误,可这是错误吗?这是犯罪呀。我对他说,老赵,咱们不是有约法三章吗?不该我知道的就不要对我说,你忘了?他看了我一会儿,才低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田雨,我真担心他的身体,他脑子里想得太多,压力太大,这样下去可怎么好?田雨轻轻地拍拍冯楠的手劝慰道:别担心,冯楠,老赵和老李他们这辈子经历的事太多了,没有什么事能压垮他们。

    冯楠猛地想起楼下那两个喝酒的男人:哟,那两个家伙不知怎么样了,咱们快去看看。楼下的餐厅里,赵刚趴在杯盘狼藉的餐桌上醉得不醒人事,而李云龙也不知是怎么走到客厅里的,正躺在沙发上鼾声如雷,客厅里到处弥漫着强烈的酒气…

    …李云龙白天开会,晚上回到赵刚家喝酒吹牛,每天不折腾到凌晨两点不算完,反正白天开会时他总是坐在最后一排,总能找到机会睡一会儿。赵刚可顶不住了,他在总参的一个部门当政委,事务性的工作很多,那天他听几个部下汇报工作,听着听着竟然睡着了,部下们静静等了十几分钟,他才猛然惊醒,向部下连声道歉。一个处长讨好地说:首长,我要向您提个意见,您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工作起来废寝忘食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呀,您要是病倒了,那可是对革命事业的损失啊。

    赵刚听了哭笑不得,看来一个人若是有了点儿地位,就具有了某种神秘性,在神秘的面纱下,他的一举一动都能和伟大的事业联系起来,哪怕是蹲在厕所里大便。赵刚有些厌恶地皱皱眉头批评道:你怎么知道我工作起来废寝忘食?我可没这么伟大,再说,这个世界上少了我赵刚,地球照样转,怎么会给革命事业造成损失?你这个同志呀,毛病要好好改一下,见了领导少来些肉麻的奉承,把脑子用在工作上。实话告诉你,我这是和老战友晚上喝酒吹牛不睡觉闹的,什么为工作废寝忘食?‘,赵刚想,这种阿谈奉承的干部怎么越来越多,但愿在党内军内,这种风气不要蔓延。

    星期天,李云龙和赵刚换上便衣要上街逛逛,因为两人谁也没坐过公共汽车,就干脆给赵刚的司机放了假,他们在一个公共汽车总站上了车。司机和售票员还没来,车上已经很挤了,北京的夏季很热,骄阳似火,毒日头没一会儿就把薄薄的铁皮车顶晒透了,车里像个蒸笼,人体味和汗味交织在一起,裸露的皮肤经常和身旁人的皮肤贴在一起,弄得粘糊糊的,在这种环境中,人的脾气就容易烦躁,无形中火气也大了,吵架是免不了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吵了起来,因为那女人上车时踩了那男人的脚,男人见女人似乎没有道歉的意思,便挖苦道:我是不是赂疼了你的脚?那女人也显得很大度:没关系,我不在意。你不在意我在意,那多不合适?

    看样子我得向你道歉了?你要道歉当然也可以。那你他妈讲理不讲理?你踩了我的脚,我还得向你道歉?你别骂人啊,耍什么流氓?伯挤?伯挤就坐小汽车去,那儿不挤,你有这命吗?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缺家教?你小时候你爸你妈就这么教育你?

    有人下没人养的东西。臭流氓……你说我流氓,我流你哪儿了……女人的丈夫在一旁冷眼观察半天了,既然已经对骂起来,他就不能不出场了。孙子,你骂谁呢?这是我老婆。你就该好好管教一下,女人不懂事,男人怎么也不懂事?你他妈找抽呢是不是……这时,站在一边的李云龙便站出来管闲事了: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大热天的,别弄得像乌眼鸡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