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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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破岩层伸展而来,在路边形成的陇起,如同老人腿上一个个扭曲乌青的经脉,一脚踢上去,疼得不知道应该是她的脚趾,还是深埋的孤独。

    苏以荷抬头,距离一点点的缩小,看着老人一步步稳稳蹒跚的矛盾与坚持,苏以荷咬了咬唇,跟上。也不由得为自己先前的担忧感到愧疚。

    恁地深沉的步伐,与苍遒林木争锋的背影,是一个饱经风霜的人才能走出来的淡定从容。

    距离一点点地拉紧,像是一个毫不相干的生命被拉到苏以荷目所能及的视线里,庄重的生命开始轻微地冲破年限,退去一头旧布帽子下遮挡的黑中调了雪白的发,血肉渐次脱离,有种精神卡擦一声如骨骼拔节而生。

    苏以荷知道,那是一种名为震颤的细小感触在心里悄悄滋生。

    苏以荷很久很久都能想起,前方佝偻背影一重一重缝制出鸿篇巨制一样的典籍,苏以荷只是看了封面上的几句浅词,就受益匪浅。

    当生活压弯了我的背脊,当黑暗溃烂了我的前程,当爱成了相守的阻碍,苏以荷就想着,哪怕自己一人走在寒冬湮没了所有的深山老林里被世人遗忘了,也要一步步地哪怕是爬,也要爬到灿烂四合的光明面前,看一看自己血肉模糊的双手和脚,对着阳光微笑。

    别人的忘却无关紧要,被自己遗弃才真的万劫不复

    老汉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褂,衣服角已经被磨得退去了纯正的黑色,反而泛着灰色的布头,下头突出的麻布棉袄的边角,一双疑似迷彩的球鞋破旧地一步一个趔趄地扇着风,像是下一秒就要支离破碎了,老人扛着一麻袋的东西,看不出是什么,却从他蹒跚着的步子上可以推测出这一麻袋定是分量不轻的。

    苏以荷慢慢地走得近了,老人已经很执着地沿着山路像是终点就在下一个转角路口,一走一个呻吟地挪着步子,完全没有发觉后方还跟着一个翠生生的姑娘。

    风声鹤泣里,一声声明显的喘息,嗯哼——,嗯哼——,嗯哼——

    沿着山路,被风吹向远方灰暗的天幕,像是独自一人对着命运敲响的鼓点,铿锵有力地证明,生命的顽强与不屈。

    苏以荷跟着老人,不紧不慢不做声,腿脚酸痛却也比不过前头佝偻的背,千斤重的一麻袋重物像是下一刻就要压断老汉的背,苏以荷看得胆战心惊,走得心惊胆战,随时做好了准备要去接住下坠的重物。

    山路曲折迂回,一会儿爬得软了腿,一会儿又是陡峭的坡,颤栗的小腿生疼,苏以荷跟着老汉,明显地落了下风,终是有力气的比不上熟门熟路的,被远远地抛在后头了。

    苏以荷有些沮丧地想,幸亏没让老大爷知道她刚才小瞧人家的心思,不然还不知怎么丢人呢。

    看了看天色,也不晚了,山中的时间走得没有痕迹,这会儿,苏以荷只觉得攀爬了一路的曲折,压根儿没有什么时间观念了。

    原来冲动真的是会害死人的。

    可是想想,若是倒头来过,自己还是会这么义无反顾地冲动一回的。

    苏以荷只是看着前方的藤条和枯树花了眼,一根根的撩拨着走过去,再撩开,走过。

    机械地重复着着无比漫长身深远的道路,用每一个细枝末节去填满冲动掘出的无边的尽头。

    苏以荷那张地图彻彻底底地失灵了,估计这么多的山路画上去,也是一张蜘蛛乱爬上的蛛网,或许蜘蛛乱爬的蛛网都比这山里的路有章程有艺术感。

    望着前头一个岔路口两个头大,彻底傻了眼,不知该走哪个。

    闭了闭眼,或许人生真的有那么机会的选择是靠运气,是由天定的。

    苏以荷择取了一条略微缓和的路。

    刚要踏脚走上去,一声咳嗽如同霹雳破空传来。

    苏以荷止住了步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另一条岔路口,走了上去,果然前头,老汉一如先前的扛着麻袋一步步地走着。刚刚转过身的样子。

    苏以荷蓦然觉得,寒冬再霸道,还是抵挡不住温暖的回归。

    被树木割断的昏黄的天空,被锋利的风刺得生疼的脸,被牢笼一样扣着的yīn寒的深林,一切寒冷的铺垫,都比不过突如其来的隐含在暗哑老态的咳嗽声响里的一句,“走错了”

    苏以荷问:“老伯,您是何时发现我的呢。”

    火光打在老人皱纹深沉,遮盖了所有风霜凌厉的脸上,只剩下笑容扯出来的慈祥,老人将手中的枯木放在火堆上,跳跃出一点点的火星子,顺  着老人的手明灭。

    老汉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抬了抬依然没有棱角,却生出半长的灰白色胡须的下巴,“听得出来。”老人边说便呵呵笑,眼角的鱼尾纹深得可以藏住一切不动声色,就那么安静地一步一步前进,让女孩儿静静地跟着他攀爬。

    “姑娘,是来看家属的?”老汉取出麻袋口出放着的黑色的塑料袋,掏出两块压得扁了的馒头,就这火堆,放着一旁未燃着的树枝上烤着。

    木材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残渣着湿湿的水汽噗嗤的呜咽,苏以荷侧着坐在老汉麻袋的另一头靠着,火光先是映出深红如血的棉袄,然后才是苏以荷火光明灭下不甚清楚的脸。

    苏以荷朝着火堆挪了挪,扬起脸,淳朴的笑:“是啊,伯伯你在这里来回多次了么?您很熟悉山里的情况呵。”

    苏以荷用手拨了拨考得热了的馒头,换了一面,而后抽出手,将身边带着的保温桶里早已经凉却的菜拿出来,放在老汉面前。

    老汉毫不忸怩,用一片烤好的馒头夹了一些菜,咬了一口“娃子啊,着寒天腊月的,哪个亲属让你往这里头跑的,真是该受处分了!”

    “嗯,丫头手艺不错,这菜火候还可以就是凉了。”老汉吃着馒头,笑呵呵地说。

    35、在你身后

    三十五章在你身后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响点亮了四面风;轻灵

    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

    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那轻,那聘婷,你是,鲜妍

    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

    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

    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新鲜

    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

    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白莲。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

    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

    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人间四月天总是暖中韵着春日未消的yīn寒。

    如你的嘴角漫过的云烟,轻柔地唇上刻出的料峭。

    恰如春日已末,寒收回暖。

    ——2003年,苏以荷,春华未央。

    (深绿的颜色是这荒山里胜过松柏的清脆,绵密地生命感从每一个细小的褶皱里滋生,发芽,然后每个军人的身上都开出来绿色的花。一种油然着生的敬畏像是花里吐出的芬芳的蕊,刹那间点亮了寒风。)

    苏以荷一听处分,拽住袄子边,急了,“老伯,这个是我,不知道情况才闯来的。其实容我家属还不知道。”

    老汉看着小妮子着急的模样,瞪了一下眼,“怎么这么瞎闹,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挨不住寂寞。作为军人的家属,就要等得。”说罢摇了摇头,又咬了一大口馒头夹菜。

    其实,香浓的汁液深入嘴里,咀嚼地可有滋味了。

    苏以荷咕哝了一声,“那么,老伯,我明天天一亮就回去。这样行么?”

    老汉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下,“傻妮子,你以为这荒山里的,你自个儿在过大马路啊,不跟着我老汉,你怕是早就找不到北了。”

    苏以荷有些沮丧地垂下头,恨骂自己,怎么这么冲动来着。

    老汉吃完了一个馒头,看见丫头不吭声了,裹了裹身上的旧棉袄。

    “既然来了,就过去,不过你得先帮着在后头打打下手,这帮兵蛋子毛躁得很,可见不得有姑娘进山,不然一个个的又抽懒筋了。等到快过节了,你再去看看你的家属。”

    苏以荷愕然,“老伯,你是部队里的?”

    老汉仰起头,颇为自豪的样子,“这山沟里头,除了部队,还会住人么?虽然我就是一个糟老头子,不过可也是个兵啊!”

    苏以荷满眼的崇拜,那个什么恋军情结又发作了,“我阿爸经常给我讲哦,说当兵的人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过江的猛虎,腾空的蛟龙,军人真得很了不起呢!!”

    老汉擦了擦嘴,眼睛亮敞了,“呵呵,你这娃子真会说话,可还真的说到点子上了。”

    “我的老父亲啊,才是一名真正的红军哟,跟着毛主席打游击,过草地,长征里走出的铁汉子,参加过抗日,又是与蒋介石一党打了几年,新中国成立那时何等的风光,可是我爹不还恋着战场上的岁月,拒了上头的升迁,到当时的山沟里带起了新兵蛋子,我啊,上学时大字不识一个,在学校捣腾了两年,骨子够结实了,就让俺爹就直接给送到部队里了。”

    “当初倒也送得好啊,我爹退休回去没几年就闹起了文革,被乌烟瘴气的一帮人给活生生地害死在牢里了,爹常跟我说一句,战场上的英雄,挨得住真刀子真枪子儿,可是挨不住活生生的嘴刀子。那时候我就一心想着这辈子就在部队里待下了,我老父说我大字儿没识几个,出去了也不会圆滑,就平平安安地守着部队也好。”

    苏以荷下巴磕在膝盖上,瞪着黑黑的眼听老人半叹息半回首地讲述,忽而觉得,当兵的人怎么就这么伟大,得耐住年年的时光,和哨声为伴,整齐划一的背后,是多么杂乱的情感的泯灭收藏。

    容恒,怎么就当兵了?

    容伯父也是像老伯的爸爸一样,怕容恒被这世俗的杂色染了俗气么。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却又极其快速地否决了这个猜想,容恒明明,像是被世俗浸泡了很久的标本,千年不动不腐烂的一枚坚毅的果核,外表依然美好如初,可是内里,像是一件阁楼上的屋子,空置了许久。盛放的全部都是如同他雾气深浓的眼里飘逸出的凄凉一个色调的希望,却个个都似折了翅膀的鸽子,在地上垂死挣扎,开着高敞着的天窗,几臂之遥,却了无飞行的能力。

    无力,就是容恒之于苏以荷的感觉,从一切纷繁里扒拉出来的唯一可以描述的感觉。

    老汉讲着讲着就呵欠连绵不绝起来,褶皱的手揉了揉眼,靠在旁边的树边,话语越来越含糊。

    人生总是奇妙地不可揣测,苏以荷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在深山里寂静地仰望暗黑低沉的星空,无边的浓稠的暗黑,像是可以触碰的黑色丝缎,火光打在上头,晃动着的织锦花纹一样绚丽夺目。

    老伯伯说,这座山脉叫十七重,山里连着山,整整的十七座高耸的山岭邀云共舞,连紧小逼仄的山路都是上山砍柴火的农夫担着木材松针一脚一脚踩出来的。

    今日七重耗尽半日天光,明日还有深重的十重山岭,十七重的那头,苏以荷终于胆大地如了愿。

    苏以荷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将材火一根根地探好,火堆依旧哧哧拉拉地在夜里叫嚣着余烟。周围静悄悄的,虫鸣鸟叫一声也无。苏  以荷将了无头绪的猜测抛在脑后,当务之急是好好的卸掉这一身的疲惫,明日,可不能再让老伯伯一边走一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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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苏啊,你去那边的灶膛看好火。”孙老伯在围着军装改成的围裙,手上的勺子颇有力道地翻着锅里的炒菜,苏以荷的帮忙下,这么多人口的伙食做起来就显得游刃有余。

    “噢——来了!”苏以荷放下手中洗了一半的萝卜,擦了擦水就去灶膛前,抓起已经晒得干硬的木材,熟练地烧了起来。

    锅里的菜哧哧拉拉地被油水煮出动听的生命节奏,一点点的深绿色慢慢退去生涩,在高温和快速地翻滚下,沁出了点点菜汁,一锅青菜陪衬的豆腐,色彩鲜明,青葱嫩白,恍然是老伯翻越十几个山头背回来的颜色。

    厨房里加上苏以荷这个临时的一共四个炊事员,各自忙碌着。

    远处的训练的脚步声以一种振奋人心的频率在山里回响。偶而训斥的声音传来,被冬天清冷的空气锐化了的音调,出奇的严苛。

    啪!啪!啪!

    枪声真的迫击炮弹一样连贯想起,苏以荷的手也跟着抖了抖,耳膜还在轻轻地震颤,真的是枪声。是真的枪声。

    苏以荷心中,那就像飞机火箭,坦克导弹一样听之有幸触摸无望的先进的东西。

    咚!咚!咚!

    是苏以荷心脏跳动的声音。

    “一班归位,二班开始射击!三班准备!射击!!”

    男人粗犷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仿佛四周的群山都是虎视眈眈的敌人,士兵们一个个正在浴血搏斗一般!

    苏以荷往往是无比真切地听着这些声音在耳朵里横冲直撞地掀起震撼,无比亢奋地开始了新的一天。

    苏以荷想,容恒也在那些声音里么,平时看起来慵懒顽固的人,也会起得这么早,叫得这么大声,也会在冷得可以削脸的寒风里迎着漆黑的前方奔跑,整齐划一地吼出“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么。

    很多的难以料想在苏以荷心里慢慢地攀爬着,搔弄着,苏以荷好像突然就感觉自己像贼一样,窥探着真实的容恒该有的真实的生活。

    苏以荷不停地忙碌也不停地想,可是转眼又沮丧了,不知道千百层容恒的里到底哪个才是最柔弱的好像撕开硬壳的河蚌,□出最细软薄弱的器官,以最原始的姿态横陈在自己面前。

    可是一下子撕裂开来,他肯定会疼的吧.

    一下子毫无防备的□在寒风里,谁都会冷的。

    不一样,军人一样的容恒,真的很俊很威风呢,苏以荷不时地看着远处闪过的  军装,深绿的颜色是这荒山里胜过松柏的清脆,绵密地生命感从每一个细小的褶皱里滋生,发芽,然后每个军人的身上都开出来绿色的花。一种油然着生的敬畏像是花里吐出的芬芳的蕊,刹那间点亮了寒风。

    容恒,我终于离你很近很近,近到可以猜测那些板平的黄土地上一个个或跳跃或奔跑,或伏地的身影有一个定是你。熟悉的味道好像突然在这片狂风摧枯拉朽的深山里飘散,好像百年之前,我就是这么穿越十七重的山脉起伏,靠近,你迷彩的背影。靠近,你破空的嗓音。靠近,还有你深藏的倔强和不为人知的隐痛。仿佛——你是我永远也不想不敢不忍心去触碰的十八重。我只敢在你身后仰望孤独。却不敢环抱着你。一直这么,在你身后。

    ——2000年苏以荷

    “孙伯伯!那个虾子单独炒吧!两个菜里都有我就不爱吃虾子的”苏以荷看着老伯又想一蹴而就的大锅菜,及时止住。嘴角歪了歪,一脸的委屈。

    孙老汉手停了,嘴上却不放过。瞥了苏以荷一眼,佯装生气地哼道“没想到我还捡回来一个挑嘴的”

    苏以荷低下头笑了,心想你这里养的挑嘴的可不止我一个,“东西可是能随便乱捡的!!小学时的先生就教过,路不拾遗呀——”

    老汉呵呵地笑了,“你这个小丫头,还消遣起我来了,我老汉就过了几天学堂的门,大概那时候老先生还没有来得急告诉我呐。”

    “学到老活到老,伯伯你现在知道也不晚啊!”

    “哈哈哈这话不假!”

    苏以荷感觉孙老伯的淳朴像极了小镇的老爷爷,感觉分外的亲切起来,说话做事也都自然得很,觉得孙老伯可真像从前叶家隔壁的老余。

    一天往往很快就结束了,来不起观看日升日落就仓促地滑下了帷幕。

    好像也是枕着一声声训练的哨子声,夜半猝不及防拉起的警报声,昏昏然入睡的。

    苏以荷此刻,再也不觉得枯木环绕的山沟里没有生气了。

    苏以荷觉得自己好像是最为懒惰的人,每每清晨的起床哨想,苏以荷都是眯了眯眼,穿了衣服走出去时,老伯已经削了大半盆的萝卜丁了。

    老伯说自己当了一辈子的兵,最为遗憾的还是没有能规规矩矩地一直训练下去。

    老伯独居,无儿无女。

    1980年的冬天,老伯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对于男子来说,恰是猛虎的岁月。

    改革开放刚刚给中国带来希望的曙光,国家的部队精简了很多,不少军人退伍转了业。

    老伯被朋友劝说分配到沿海刚发展起来的一批城市去搞建设,那时候文化水平不高,转了业处处碰钉子,若不是有个军人的身份支撑,  哪里还有他容身之处。

    1985年,终于讨了一房媳妇,生了个闺女,可是那城市媳妇嫌弃老伯知识水平不高,孙师傅有一次不小心在建筑工地里当监工被高空落下的砖头闪躲不急给砸到了腿,媳妇见以后日子难挨,没有几个月就收拾了东西,拿了手头上的几万块的现金跑了。

    那可是工地里掌管的进水泥的钱!

    老伯一个男子两头顾着,忙着还钱,忙找孩子,不可开交,孩子的奶粉,尿布,衣服,这些都要花钱去买,孩子哭了闹了,都要花心思去哄。

    可纵使如此心力交瘁地忙里忙外,到底还是出了事情。

    老伯嘴角哆嗦地看着地上的时候就发誓,此生再也不愿意娶妻生子。

    四个月大的闺女从床上摔下来,活生生地摔死了。

    “那时脑子里就想着一句话——我要回军队,一定要回去!!”孙师傅擦了擦有些深陷的眼窝,叹了一口白气.

    “这不就回来了,可是腿已经出了毛病,不能继续当一个正式的兵,就干起来炊事员的职务,这么多年,看着一批有一批的新兵蛋子来了,走了,又有新的来,像是自己的长大的娃子一样。呵呵”

    苏以荷静静地听着,老伯像是在讲故事一样,把自己的生平像是一个悲哀的历史剧般置身事外地述说,好像一个战士归来,讲述过往的硝烟和鲜血,往往越是把疼痛当做过去,就越是难以过去。无论归来的是一个受了百般屈辱的战士,还是一个胜利的雄狮,两者受过的伤痛,完全没有比较的余地,都是鲜血血淋淋地铺成的急切的归路啊。

    36、那时年少(一更)

    (潭缪晨嘿嘿奸笑,依偎着过来,手上还揉着痛处未消的肚皮,“阿恒老实说,你到底,有没有感觉,嗯?”潭缪晨说完,露出一副和俊俏的脸反差的猥琐表情。眼睛乱瞄着,斜像下的方向。)

    腊月二十六的时候,苍白的太阳终于破过铅华印染的层层白云,阳光的痕迹从高大的灌木斜斜地射下,像是从天空中突然迸发喷射的蛛丝一样,牢牢地扎根在地上,在半山腰的子弹洞穴里,在盖起的陈旧的砖墙上,在孙老伯屋后头开垦出来的种着大葱菠菜的黄土地上。

    一点点细小迷糊不易察觉的温暖顺着一根根明亮的带着光晕的丝线下滑,晕开成淡淡的温度。

    苏以荷抓起一个烤熟了的红薯,跑到阳光最强烈的地方,说是强烈,便也唐突了这个词,其实也就比其他地方少了树荫遮盖,虽然太阳还是一副懒懒的未睡醒的姿态在天空中隐隐烁烁的,但是破云而出时,刹那间金光四射,半山腰上,显得特别明亮刺眼的阳光就洋洋洒洒地笼罩过来,苏以荷眯着眼一边吃红薯一边向很远处的训练场地看去。

    细致的眉眼瞅了一会儿,眼前便只剩下黑色的,淡绿的斑点,细细的睫毛的yīn影铺散在脸上,瞳仁迷城了一个细小的黑珍珠,阳光在上头铺了一层金黄色的粉,颤颤如蝴蝶的须。苏以荷一个红薯吃完了,也没能瞧出来,那些齐齐穿着迷彩在操场上直直地站着军姿的,到底哪一个更像容恒。

    脖子仰着酸,苏以荷转了转,擦擦嘴就站起来了。

    苏以荷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碎屑,站在一块石头上,踮起脚尖,把训练场地巡视了一圈,由于厚厚的砖墙阻拦着,还是只能看得见那些兵的上半身,戴着绿色的军帽,整齐划一得真不好分辨。

    又不好直接跑到那边去,想起孙老伯嘴里吐出的唯一成了不完全对称语句的警告,一副老来先知的模样,像是争着表现的小伙子,一字一字蹦着说“当、兵、两、三、年,母、猪、胜、貂、蝉。”

    哪里有这么恐怖,苏以荷睁大了眼,要是把貂蝉放在容恒面前,估计也被他当做母猪无视。

    容恒看电视时,往往很不齿苏以荷爱看的那些宫廷剧作,总是把苏以荷上上下下鄙视个遍,然后指着电视上貌美如仙的女人:“勾心斗角短命三年,貌美如花再三年!”看了眼苏以荷,好像她就是那个诱惑唐明皇花前酒下,惹得君王从此不早朝的短命祸水。随后容恒又转开眼,掀起了不削的嘴角,似在说,苏以荷你有那个心没那个胆。然后很不客气地拿起遥控器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调到了军事天地。

    苏以荷看着屏幕上瞬间闪现出来的空中飞锁,迷彩色的身影在高空绳索上滑行,胆战心惊。

    “这个才短命”苏以荷只咕噜了一声,窝在沙发一角的身子瞬间弹了起来,在容恒目不斜视的专注着电视机的时候,跑到了楼上,电脑打开,继续看下去。

    “呵呵,急了?”孙老伯掸了掸灰色带着绒毛的大头帽沿的不知在哪碰到的灰尘,彪着高音打趣地问。

    身后的声音让苏以荷眺望的姿势僵在原地定格成眺望的女神像,而苏以荷估计孙老伯大概不晓得女神像是何物,倒是会想起望夫石。

    顿时无比尴尬,好像天上突然飞啸而过一只嘶叫的孤鸟,呱呱了几声。

    “啊,呃,没啊——”苏以荷转了头,疑似欣赏风景,可是放眼望去,一片苍茫深山在晨光中遮起了落败的丑态,可不是青山碧水好景致。再次尴尬,却绷着脸不扭头。

    孙老伯眼皮子抬了抬,“没有你在这里猫着做什么”“快去收拾东西,今天晚上放假。”坐在苏以荷跳下来的石头上,翘着脚,晒着太阳,灰白色的胡须抖了抖 。

    “哦——”苏以荷听了,一会儿没有了踪影,状似飞奔。

    孙老伯看着小妮子下去巅巅的步子,掏出了一根烟,黄色塑料的打火机啪地一声冒出蓝紫色的火光,接着一阵袅袅的烟雾顺着白色烟感独自生成。

    “我倒要看看,这是谁的家属非得掏钱给我买条烟。波——”孙老伯很是享受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圈圈的白雾。

    苏以荷也没啥可收拾的,在屋里兜了一圈,又出去了。

    “小苏啊,见到你家属了么?”炊事员杨大叔围着围裙,从厨房里探出头。

    “今天晚上放假就能见着啊”苏以荷抬头,笑答。

    杨叔收回去的步子再次踏了出来,“谁说今天晚上放假,上头通知明天早上啊。不过,也差不多,今天晚上呵呵。”

    苏以荷微愣,“哦,啊?”苏以荷没有听清,疑惑。

    “今天晚上大家集体聚餐一回热闹热闹,明天就各自卷铺盖回家啰!”

    苏以荷点头。又奔到山上,看着眯着眼晒太阳的孙老伯,坐在一边的枯草坯上,侧对着光的脸被太阳晒得暗红了,如同从干裂的黄土地中生长出来的鲜艳的花。

    孙老伯听见动静,眼皮跳了跳睁开,转了头,“姑娘,啥时候准备嫁过去啊?”

    苏以荷支支吾吾。脸上一瞬间的不自在,转过头去遮住像初升旭日边缭绕的朝霞“没有的事”

    孙老伯“哦”了一声,没有下文,苏以荷松了口气,脸上的红晕稍稍淡下去了些。

    “总么搞得,我这些娃子,会当兵,就不会哄相好的了,娶不到媳妇儿可不成!”半响之后,孙老伯摘掉帽子,看似颇为苦恼地挠了挠黑白配的头发,让苏以荷又无言。

    苏以荷嘴张开,又闭上,不敢再接话了。

    姜还是老得辣。

    苏以荷心里忐忑。

    想快些结束心里的倒刺一样不容忽视的惴惴不安。

    见与不见。

    都是惩罚

    傍晚一声解散吼过,训练了一天的小伙子却还是生龙活虎不见劳累的样子,也或许是明日大家可以各自回家过年去,所以今天特别的兴奋了。

    傍晚的夕阳柔和美好,从山里头远远看去,一寸天光闪烁。

    容恒进宿舍收拾自己的东西,将上面发下来的明日晚上十点钟的火车票折叠起来塞到上衣口袋里,坐在床铺上,揉了揉眉心,还没有出去,潭缪晨就闯了进来。

    “喏!一会儿和大伙儿去喝酒去,咱们把老孙偷藏的酒都干掉!”潭缪晨穿着厚厚的绿色军装外衣,一进来就胳膊架在容恒的肩膀上。

    容恒瞥了潭缪晨一眼,“唔,我的那份你也一块抢了吧。”

    潭缪晨嘿嘿两声,“怎么?怕酒后乱性?”

    “没事没事,这荒山野岭的,连个母野**都没有,你就放心地喝吧!”

    容恒鄙视了潭缪晨一记,没吭声。

    潭缪晨眼睛瞄到床上的包。

    “明天直接回去,还是先回市区”

    “直接回去。”容恒抽开潭缪晨的螳螂臂,转过身,继续整理东西,缓慢地收拾着,整齐,细分,潭缪晨靠在门边等着,容恒再不疾不徐地动作,潭缪晨都已经习惯了。

    似乎那个动作可以一直重复一直放慢节奏,手机,随身听,书籍分明简单的几样,还是被容恒放出了层次和时间,哪怕容恒一直这样整理到天黑,都是理所当然。

    不是天生迟缓,而是一种只能暂时发泄在肢体上的排斥。

    这大概就是一起生活了近八年的习惯,容恒不说,不言语,但是那些淡淡的小刺总会在他不经意或是随意的行为中,慢慢凸出,刺破空气,于是一切近距离的物体都像是有了灵魂,随着他的喜好散发出或冷寂,或平淡,或柔和的色调。

    潭缪晨靠在一旁的钢铁床架子上,百无聊赖地耸拉着脑袋,等着。

    似乎永远都这么有耐心。

    其实也只有五六分钟

    潭缪晨时常与容恒开玩笑。

    “我感觉我都活的越来越老了,容恒你总是让我感觉一天就像三天,三天就像一周,漫长无比,无比漫长啊——。”

    容恒抬起头看过来,“潭缪晨,你哪里老,哪吒不是你兄弟么,一样童心永在,成年无期。”

    潭缪晨“嗤”了一声拔掉嘴里的枯草,“谁说我未成年,上会寒假我带你去看的片子可是

    ——啊!!嗷——容恒!你谋杀亲兄弟!

    潭缪晨捂着被容恒捅了一记的侧肋,嗷嗷地叫。

    容恒倒是黑了脸,丝毫没有同情心,目光安静,嘴里却吐出不相称的语调。

    “不解恨。”

    潭缪晨嘿嘿奸笑,依偎着过来,手上还揉着痛处未消的肚皮,“阿恒老实说,你到底,有没有感觉,嗯?”潭缪晨说完,露出一副和俊俏的脸反差的猥琐表情。眼睛乱瞄着,斜像下的方向。

    容恒扭过头,顺着潭缪晨的目光上移,冷俊的脸忽然笑开。

    “分外想让你从地球上消失,算不算——有、感、觉?”

    潭缪晨咽了咽口水,“呃,那个,我去方便一下!回来再回答。”

    潭缪晨说完不待容恒下一步动作,撒着脚丫子倏地跑了。

    固执,蛮横。

    是潭缪晨抨击容恒的武器。

    幼稚,无耻。

    是对潭缪晨的最高评价。

    基本上容恒不需要思考来什么来刻画潭缪晨。

    高兴了,就一声不吭地当做默认。

    恼火了,直接上去暴揍一顿。

    往往两人的战争从不用发战帖。

    硝烟四起,战火奔腾,像抗日战争持续八年。

    还是98年的寒假,潭缪晨死乞白赖地混在容恒卧室里,拿出两张光秃秃连封面纸盒都没有的碟子放到容恒面前,“阿恒,这两张一张是你爱看的恐怖电影,一张是我爱看的,你先选吧,老规矩,选到哪个,今天晚上就看哪一张。”

    容恒皱了下眉,今天这么大方,从前可都是抢着要争先的。

    潭缪晨抬眼看了容恒一眼,“切!你不选我选了!”

    容恒对潭缪晨哼了一声,快速抽出一张放在DVD的仓盒里,摁上按钮,播放——

    三分钟后,容恒疑惑地蹙起眉头,潭缪晨欣赏水平提高了,不是上次的蜡笔小新,开始迷恋上欧美片了?

    十分钟后,潭缪晨拿着遥控被容恒追着在屋里鬼叫狼嚎伴奏着电视机里嗯嗯啊啊地呻吟,“容恒!这是规矩!!必须让我看完,你丫的是不是男人!”

    容恒看见床上另一张,转身换了,播放,哪里想到更加直接,丝毫没有铺垫,直接入戏的。

    反正不管是不是男人,容恒到底是红着脸拔了电源线,然后把也是红着脸正欲潜逃的潭缪晨真真正正地揍得全身都“红”了。

    第二天一早,潭缪晨就被打包扔了回去,容恒只是在潭缪晨额头上拍了一张便签。

    车门砰地一声被容恒甩上,差点夹住潭缪晨的头,潭缪晨看着那小子掉头就走的背影,恨恨地撕下来看。

    “容恒卧室,潭缪晨和黄片不得入内!!”容恒俊秀锋利的笔记。

    潭缪晨对着容恒的背影翻了个白眼,我连你家的希特勒都不如了。

    “嘿—,王叔啊!以后我来容家,我在你那挤挤”潭缪晨扭头,嘴甜地和容家的老司机套近乎,露出满嘴亮晶晶的牙齿。

    那时年少,正好轻狂。

    只不过青春的张扬好像都被全部倾斜到了其中一人的身上。

    他们的生活格格不入地纠缠成回忆和唏嘘。

    骑单车的日子的背影在视线中模糊成一个锈迹斑斑的车轱辘,被装进摆满废铜烂铁的仓库。

    倔强的嘴角,淤青的脸,被黄昏的夕阳一并拉下地平线。

    互相厮打的痕迹被雨水冲刷到了不知哪个早已干涸的水渠。

    时间忽然走出了声音。

    脚步踩在每一个人忐忑的心尖,像一群死士列队。

    沉重而又飞快地催熟了我们所有的寂寞与恐慌。

    越长大越孤单。

    某一天清晨醒来。

    心疼地发现再也不能对着镜子做出无赖的表情。

    我们被时间剥光了童年的防弹衣。

    或者更早。

    就已经在世俗尖锐的污浊中,□,彷徨。

    越长大越苍老。这是命运,不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