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三章(1/2)

    次日上午,田木头从赵娜家里出来,赶往锦江饭店参加一个新闻发布会。

    田木头对如何应付这类新闻发布会早已游刃有余,台上的人尽管讲的口沫横飞,声嘶力竭,田木头却一直在想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痛到底是咋个回事。不过从昨晚赵娜给揉过太阳穴后到现在,田木头的太阳穴不跳也不痛了,田木头心里暗暗说:但愿这次是撞鬼了,根本就不会有啥子事。

    新闻发布会在临近中午时分结束,会议主办方照例在锦江饭店餐厅请记者吃饭。田木头刚在餐厅坐下,突然太阳穴止不住一跳一跳地痛起来,田木头脸色变得惨白,不停的用手去揉太阳穴。

    坐在旁边的《天府商报》记者秦晓峰看到田木头神色不对,就问:“田聪,你没得啥子事吧?”

    田木头惨笑一下说:“没得啥子事。”

    一会儿,餐厅服务员开始上菜,此时田木头的手机响了。田木头走到餐厅外的走廊上,按下接听键,《商贸早报》社总编室的司马女士声音响起:“小田,马上回报社来。”

    田木头声音有点颤抖的问:“啥子事?急不急?我这边的新闻发布会还有点尾巴。”

    司马急促的说:“啥子事回来再跟你说,事情很急,所有的人都在往报社赶,工作暂时不要管了。”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田木头放下耳边的手机,呆呆地站在走廊上想:来了,来了,终于来了!我的第六感一向是很准的!想着想着,头上的太阳穴剧烈地跳着痛着。

    田木头走回餐厅,拿起黑帆布包,对其它人胡乱打个招呼,急急忙忙在锦江饭店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往报社。

    回到《商贸早报》社,田木头径直来到总编室问司马:“司马老师,出了啥子事,把我们急吼吼的喊回来。”

    司马不紧不慢的说:“我们的报纸被停刊了。”

    田木头疑惑的问了一句:“我们的报纸被停刊了?为啥子?”

    司马递过一张当天的《商贸早报》说:“你可能还没看过今天的报纸吧,我们犯了支持西藏独立的错误,市委宣传部已下令整顿,明天报纸出最后一期发停刊通告,然后就停刊整顿一星期,其它情况过会儿开大会沈总编要讲的。”

    田木头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拿过司马递来的报纸一看,赫然发现一条用红笔圈起来的新闻标题是“各界群众热烈庆祝西藏自治区独立45周年”,田木头看了吓得手一抖,再仔细看看内容,其实是庆祝西藏自治区成立45周年。这篇新闻用的是新华社通稿,内容是没任何问题,关键是标题把西藏自治区成立错改为西藏自治区独立,5分硬币大的粗黑体字标题看起来分外刺眼。

    田木头缓缓放下报纸,垂头丧气地来到采访中心办公室。办公室里已先回来的人个个都象霜打的茄子焉秋秋的,只有金边小眼镜曹丹有些兴奋,看到田木头进办公室,就大声的对邢奋说:“编辑中心的那帮子人这次闯了大祸,肯定要遭惨,最好开除几个人杀一杀那几爷子的威风。”

    邢奋听了金边小眼镜曹丹的话不住地点头,脸上的青春豆泛着红光,办公室里其他的人都没说话,只是把这两个幸灾乐祸的人看到。田木头走到金边小眼镜曹丹身旁,拖过一把空椅子,重重地往地上一顿,用恶狠狠的眼光盯着金边小眼镜曹丹,一副要寻衅滋事的样子。金边小眼镜曹丹看到风头不对,闭上嘴巴,悄悄溜出了采访中心办公室。{1}

    报社全体员工大会在中午1点召开,大会议室挤得满满的,很多人都站着,还有一些人站在大会议室外的走廊上。田木头看到赵娜与编辑中心的一帮人坐在大会议室前面,就没有过去。在这之前,编辑中心一直闭门开内部会议,田木头没能见到赵娜打听一些内部情况。

    会议开始,总编沈虹衣哭丧着脸走进大会议室,用沙哑的嗓音开始讲话:“大家都知道了,我们《商贸早报》犯了错误,市委宣传部已决定对我们停刊整顿一星期。这次错误是不应该犯的,是我们工作不细致,西藏独立那么大的粗黑体字标题错误,居然能通过编辑、责任编辑、较对、照排、值班副总编几道关口,没得一个人发现错误,这不说是中国新闻史上绝无仅有也是非常罕见的。

    报社已将负责要闻版的编辑、责任编辑、较对除名了,给值班副总编警告处分一次,我本人还要向市委宣传部检讨,总编室另外代表报社写书面检讨和整顿情况汇报。按照市委宣传部的有关指示和报社的安排,所有的记者、编辑、较对、照排人员在停刊整顿的一个星期里,每天上午集中到报社,学习邓小平理论、“三讲”精神和中宣部的有关宣传纪律文件,不准缺席,每个人都要联系个人的工作谈体会。”沈虹衣说到这里突然提高声音:“同志们,我们不能再犯这样严重的政治错误,这种政治错误会导致《商贸早报》彻底停刊的,是会要我们命的!我求求大家了,一定要在以后的工作中小心、小心、再小心,我们是市场报,不是党报,是犯不起政治错误的啊!”

    大会议室里鸦雀无声,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沈虹衣讲完话,收拾好笔记本掉头就往外走,连一句客套话也没多讲。

    散会后,田木头把赵娜拉到华胜大厦顶楼天台,详细寻问“西藏独立”事件的经过,赵娜便一五一十地给田木头讲了一遍。

    昨晚编辑中心选稿时,看上了新华社发来的“庆祝西藏自治区成立45周年”新闻通稿,要闻版编辑认为这篇稿件反映了我国当前社会安定、民族团结的大好形势,就略加修改后交给要闻版的责任编辑。责任编辑看后也觉得不错,又改了几个字便决定刊用。要闻版编辑在修改稿件时误将“西藏自治区成立”打成“西藏自治区独立”,要闻版责任编辑也没看出来,就发给照排人员做报版。小样出来后,要闻版责任编辑发现了这个错误,遂用红笔将“独”字和其它几处错误圈出。

    照排人员修改后把二次小样发出来送较对人员对红时,较对人员并没发现这个“独”字没有改正,最要命的是要闻版责任编辑急于按报社规定在凌晨2点以前定版付印,在粗枝大叶的检查中,也没发现这处亲笔改动过的地方错误仍旧存在,就通知照排人员可以定版出大样,并在大样上签了字,一起重大的政治错误就这样铸成。

    《商贸早报》次日一上报摊,就有读者打报社的新闻热线电话,报社上下立即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发行部全体人员倾巢出动,到各摊点去收当日的报纸。不过为时已晚,大部份的报纸已卖出,只收回少量报纸。

    临近中午时分,市委宣传部阅报小组也发现了这起严重事件,马上向分管宣传的市委领导报告。根据市委领导的指示,市委宣传部给予《商贸早报》停刊整顿一个星期的处分,另外再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2}

    待赵娜详细说完“西藏独立”事件的经过,田木头问:“被除名的要闻版编辑、责任编辑、较对那些人没有辩解一下啊,他们平时的政治表现还是很好的嘛,发这篇稿子也是为了宣传我国社会安定、民族团结的大好形势,我敢保证他们肯定不是藏独分子。”

    赵娜说:“他们当然不是藏独分子,是无心之过,所以市委宣传部只是将这事定性为政治错误,是平时政治思想教育没抓紧,对重大政治新闻稿件掉以轻心。他们要是藏独分子的话,那就是鼓吹国家分裂的刑事犯罪行为,要坐牢的!”

    田木头说:“既然只是犯错误就要容许别人改正,为啥子要除名呢?”

    赵娜用手指点着田木头的脑壳说:“田木头,你的脑壳咋又有点木了哟。这么大的事发生,不开除几个人是搁不平的,不开除他们难道开除总编沈虹衣,或者干脆将《商贸早报》彻底停刊啊?这件事要是放在文化大革命那会儿,这几爷子早都够资格坐牢了!60年代末,有一家报纸在发一篇报道时,把文章中‘东方红,太阳升’的‘升’字错印成‘开’字,变成了‘东方红,太阳开’,结果是从报社总编到版面编辑再到印刷厂排字工人统统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关到监狱里头,一直到80年代邓大爷搞拨乱反正才平反。”

    田木头倒抽一口冷气:“干媒体这一行还有那么多凶险事情噢,一不小心就要犯政治错误,就要遭开除,我还想的是跑跑新闻发布会,拿拿红包,写写稿子挣够稿分就是好记者,以后要小心一点才行。娜娜,你也是做责任编辑的,会不会哪天也犯政治错误,也遭开除啊。”

    赵娜笑笑说:“你也不要草木皆兵,我是财经版的责任编辑,犯政治错误的机会比要闻版的人少了很多,不过我还是会多加小心的,这次教训太惨痛了。”

    俩人相对无言的望了一会儿,赵娜关心的问田木头:“你的太阳穴还一跳一跳地痛吗?还是去看一医生好吗?”

    田木头摇摇头:“我跟你说,我预感的事只要发生了,太阳穴就不会继续一跳一跳地痛。娜娜,我的第六感很准的,我有天眼!这回你相信了吧。”

    赵娜猛点头说:“信了,信了,你的天眼和第六感不得了。不过昨天晚上你说那些话的样子还是好吓人噢,我还以为你是在发神经病呢。”

    田木头说:“我太阳穴跳着痛的时候,一直担心是我们俩当中有一个人会出事,现在出事的是别人,虽然也很难过,总是庆幸自己人没出事,万幸,万幸啊。”

    赵娜说:“今天编辑中心开会,宣布开除要闻版的编辑、责任编辑和较对,那个被开除的编辑是个28岁的小伙子,当时眼泪水就流下来了,另外俩也是眼睛红红的,我看了都不忍心,眼泪花花都在眼框头包到,强忍着没流出来。我今天是深刻理解到兔死狐悲这句成语的意思了!”

    田木头狠狠的说:“以后打死我也不当编辑,编辑这个活不是常人能干下来的。娜娜,你以后真的要多小心一点才好,你要出点啥子事就真要我的命了。”

    赵娜靠紧田木头,幽幽的说:“小头头,有你这句话都算我没有看错人,我们俩今后都要小心一点,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

    俩人紧紧地搂在一起,一股晚春的凉风猛然从华胜大厦的楼顶刮过,吹得俩人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3}

    连续几天的政治学习,使得整个《商贸早报》社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中。田木头通过政治学习,才知道原来干媒体这一行还有这么多有关的宣传纪律,稍不注意就会犯政治错误。

    政治学习之余,田木头发现了一个感兴趣的地方——报社电脑网络主控室。电脑网络主控室的主管林海工程师是个广东人,也是成都电子科大毕业生,40多岁了,与田木头算得上是前后期的校友。林海毕业后就一直待在成都,这么多年来的成都生活,让林海说一口既有广东味又有成都味的普通话,因此林海说话时总令人感到怪怪的想发笑。

    政治学习开始后的第5天下午,趁着政治学习的空挡,田木头溜进电脑网络主控室,找到林海这个老校友摆闲龙门阵。

    田木头对林海这个广东人何以要留在成都非常有兴趣,就问林海:“林工,你咋会想到在成都定居呢?”

    林海说:“我是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恢复高考的第一批大学生,分数不是很高,被成都电子科大录取。当时成都电子科大还属于军队系统,叫解放军成都电信工程学院,名气也没现在大,毕业后就分配在成都的红光电子管厂啦。”

    田木头说:“我知道老广都愿意回广东,为啥子你毕业分配时没有想办法分回广东老家啊。”

    林海说:“为了老婆。我读成都电子科大的时候,交了一个成都女朋友,是同班同学,她打死也不愿去广东,我只有迁就她,留在成都工作。家乡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为了大美女,吭不朗跑光光啦。”

    田木头说:“看不出来,林工好幽默喔,还是个大情种。吭不朗是啥子意思?还有成都电子科大好象一直没出过大美女,甚至于可以说根本就没有美女。学生里不是有‘成电无美女’的说法吗?”

    林海哈哈一笑:“田聪,吭不朗是广东话全部的意思,我那句话也就是随便说说,没有什么实际的意思。我们班上总共43个学生,只有6个女同学,我老婆是最漂亮的一个,是被公认为班花的。不管怎样说,我反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啦。”

    田木头问:“你既然是在红光电子管厂工作,那可是个大型国防军工企业,为啥子又会到《商贸早报》来呢?”

    林海说:“以前沈虹衣还在《企业家日报》当办公室主任时我们就认识,那时我是红光电子管厂的高级工程师。后来沈虹衣组建《商贸早报》缺人手,动员我过来,红光电子管厂又每况愈下,我就来《商贸早报》了。”

    田木头说:“林工是筹建《商贸早报》的元老呀,失敬,失敬,那林工对《商贸早报》的情况应该很了解喽。为啥子这次‘西藏独立’事件会处理的这么重,整整停刊整顿一个星期!成都其它的报纸难道以前就没犯过政治错误吗?也没有听说过哪家报纸被停刊整顿,我们总结经验教训,保证以后不再重犯还不行吗?这次‘西藏独立’事件的出发点是为了宣传我国社会安定、民族团结的大好形势,是无心之过,不停刊整顿难道不可以吗?我们的主管部门省经济厅的领导为啥子不出来帮到说些好话、勾兑一下相关部门呢?他们出面说话多少有点作用啊。

    《商贸早报》这次是被整惨了,这几天很多报纸订户跑到发行部来要求退订,我看发行部那帮兄弟好象有点顶不住了,一天到晚强装着笑脸作解释工作,嘴唇皮子都磨薄了几公分。惨!”{4}

    等田木头说完,林海苦笑了一下:“田聪,你是不了解内情。第一,我们这次犯的是政治错误,不管是不是无心之过,影响太坏了,这是事实。

    第二,省经济厅是我们的主管部门没错,可《商贸早报》只不过是挂靠在省经济厅下面,每年给省经济厅上交管理费而已,其它事情都是由报社自行处理。省经济厅是从来不管《商贸早报》的采编和经营活动的,现在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想要省经济厅的领导出来帮到说些好话是不可能的。

    就算是有些从前的有力人士想帮忙,可惜这些人现在已是昨日黄花,说话不顶用了,人走茶凉的道理你田聪应该明白。平时享受了自由没人管的好处,关键时刻也就只有独自承担自由没人管的后果,什么事情都有好坏两种可能的啦。”

    俩人默默无言的沉默了一会,田木头说:“跑到发行部来要求退订的报纸订户越来越多,我们报纸的发行量恐怕要大跌。发行量要做起来不容易,跌起来可是容易得很啊,这停刊整顿一个星期,我们的报纸最少要跌掉3万份的发行量吧。”

    林海说:“岂止才跌掉3万份的发行量,最少要跌掉6万份的发行量!这还不算,因为停刊整顿,这一个星期已收的广告费全部要退还客户,总金额有200万之多!人员的工资和行政办公费用还要照常支出,这一进一出,赢亏帐是没法算得啦。”

    田木头说:“这次沈总编恼火了,发行量跌掉这么多,钱又亏掉这么多,不知道她有没有啥子好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林海说:“有什么好办法解决这些问题?你以为沈虹衣是无所不能的超人吗?她的能力也是有一定限度的,只能是挽回多少算多少。我刚才去沈总编办公室汇报工作,敲了半天门她才来开门,眼睛红红的,眼角的泪水都没擦干净,她是一个人躲在办公室里哭!唉,一个单身女人要做一点事真是很难的啦。”

    田木头问:“沈总编40多岁了咋会是单身呢?她就不想有个家吗?至少象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也好有个知心人安慰一下,说说心里话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