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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才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血雨黑渊绿夕阳 > 第三章 君子杀人先礼后兵

第三章 君子杀人先礼后兵(2/2)

……给我……一个吻……”

    朱倩木然地低头看看他,终于听明白了他的话,惊讶。惊讶之后是看了阿丁一眼。

    冷漠而厌恶地看了一眼。挪动脚步,离开阿丁远了一些。

    许芳芳却没有木然。杜留的那一眼,虽然使她目瞪口呆忘却了想说的话;可是关心犹在。她惊叫着,奔到了杜留的身边,奔跑中,竟将那只盛放着食物和“水”的背包也带到了正中。她奔到了杜留的身边,眸中含泪,“杜留,你……”哽咽声中,把杜留的头放在了臂弯中,这才发觉,杜留的右手,已经全是血;掌心错综复杂地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的细微伤口;掌背的皮肤也翻裂出一个个血口。血液正渗冒着;左手,掌心也有不下二十道的细微伤口,竟不知两人是如何交手才造成的这样后果。她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淌下。这个时候,她忽然想到了仝蓉,想到了那个以泪为水的可怜的女孩子。那,也是爱;但仝蓉尚且可以以泪为水,她呢?又该以什么为药?

    她垂泪。杜留却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他的口唇也开始渗血,鼻孔也开始渗血。瞪大了的眼睛,瞳孔开始扩散,然而目光依然凶历地瞪着许芳芳,似乎想认清对方是谁。

    “放下他!让他平躺着!别扶他!”无力活动的阿丁勉强发出了自己所能发出的最大声音,“把我扶……”再喷一口血。

    许芳芳怒。

    大怒。

    ——都伤成了这样子,竟不让她扶?竟想让她扶他?(你以为你是谁?!)

    可是她已经无暇咒骂,甚至无暇怒视。她瞪着惊恐万分的三剑客,瞪着这三个畏惧万分的三名活动安然的男子,怒道:“还不快来帮忙?!”

    三剑客怔怔,你看我我瞧你,彼此迟疑着迈出一步,却又停下,再后退了一大步。

    许芳芳愤怒地直欲冲出去给这个窝囊废一人一个耳光,却只能低头。

    泪水,不受控制地狂涌而出,她用力想把杜留从地上扶起来——于是在泪眼模糊中,又看到那双宛如在怒视着仇人的仇恨目光。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子看我?!

    黄紫兰也看到了这样的目光。她突然一怔。她虽是不懂得武功,更不知道武功有什么讲究,但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懂,也知道自己的丈夫一向对阿丁心存畏惧。曾经,自己的丈夫说过:“——这个人,简直就不是人!是魔鬼!如果他要为恶,其可怕的程度,简直不亚于我的全部手下加起来之和;因为,他有一个特长,能一眼看透别人的弱点!”

    她又想到了老大的话。

    ——假如,杜留的失败,是因为许芳芳的一句惊呼,那么阿丁现在的警告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许芳芳的这一举动,竟是在伤害着杜留?

    她来不及思索,急叫:“方!放下他!”

    “千万……别……”阿丁吃力地急呼着,再喷一口血,言语未尽,已经连连喷血,虽难以把话说完,但话里的意思却是已定的。

    但许芳芳不听。

    她不能听。

    这两个人,一个被侮辱了还站在那里不肯回来,平时就没一个人对其有好感;一个更无法摆脱行恶嫌疑,且口称缘已尽情已绝,她如何能听?怎么肯听?!

    她只想快些把杜留安全地扶到安全地带。

    在这里躺着,万一对方突然出手了呢?!杜留肯定只会是第一个死去的。距离对方远点,总比近些好。

    然而杜留却像重有千斤一般,她竟无力拖动。只要先把杜留揽在怀里。

    黄紫兰望向老大。

    老大淡然道:“许芳芳,你若是再不肯放手的话,我就立刻杀了他,奸了你。——给我滚回去!”

    许芳芳怔怔,却突然微笑。

    凄厉地微笑。

    她突然抓起了地上的短刀,跪坐于地,左手把杜留揽于怀里,右刀指向老大,悲怒满面,“——来吧!”

    那是绮丽的微笑。老大却突然一呆。也不知怎么,竟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他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却不知怎么,总觉得母亲愤而投井时的表情,也不过如此。

    他的神色不觉迷茫。

    但是,杜留却募然仰头。

    一头撞在许芳芳的脸上,撞倒了许芳芳。“——滚!”他含糊不清地说着,忽然喷出了一口的黑血。身躯也募然一软,躺倒。

    许芳芳坐起,泪流满面。

    ——滚!

    ——杜留,竟让我滚!

    可她依然想快些把杜留扶起来,快些把杜留拉开这危险之地。

    血渗入了石地,石地仿佛更冷了。老大望向小铲,轻轻颔首。

    小铲点头,倏然就出现于许芳芳面前,未待许芳芳又所反应,已然一掌劈昏了许芳芳;接着他毫不迟疑,拽出许芳芳揽于杜留身下的手,把她推向另一边,而后将杜留摆成仰面平躺的“大”字型,一伸指。

    点在杜留的“华盖”穴上。

    再伸掌,猛然一掌拍在杜留的心脏处。

    杜留抽搐一下,终于闭上了眼睛。

    小铲退,仍感觉寒冷般闭上了眼睛。

    但的确已冷。

    很冷。

    ——寒冬般的冷。

    ※※※※※

    在这个时候,除了已经死去、昏迷、躺着不能动的外,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于朱倩的身上。

    朱倩退。

    她看着这些熟悉的、陌生的目光,望着目光中的相同涵义,一步一步地退,可是退出了不到十步,却忽然吃惊地停下。

    退不动。

    ——身后,不知何时,竟已是石壁。石壁挡住了去路,目前的所在处,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间无门的石室。

    “水!有水!”周伶俐忽然尖叫起来。

    最迫切需要的,是水;但她的叫声中却绝无一丝的欢乐。

    的确有水。水阴寒刺骨,由地面迅速向上渗冒着,转眼间淹没到了足髁;也直到此刻,人们才纷纷有种身在冰天雪地般的寒冷感觉。

    安莹莹也尖叫起来,“沉!……沉下去了!”

    老大等人霍然回首,转身。他们来时的那条甬道,竟迅速下沉,他们所处的环境,竟变成了长两丈、宽一丈的矩形平台。

    也有水。沉下去的甬道中,很快就渗满了水;那条石道的下沉,无声无息,水流很快就淹没了沉下去的石道;面前,仿佛成了一条灌满了水的沟渠。

    沉闷的“通通”声响起,阿丁惊恐地发觉:第三条甬道正在消失,仝蓉尸体之后的甬道,居然已经不见,一条条宽阔的石板,正如同坠落于无底的深渊一样,发出了“通通”的响声,逐一消失逐一失踪。

    惟有正中的路口毫无任何变化,宛若安全岛般巍然不动。但石地却已经变成了一格格的大方石,中间有缝隙,像是每一块都会动一般。稍微凹陷下去的大圆,却依然是一个整体,但已经升了起来,和其他的岩面一般平齐。

    冷。寒冷。冰天雪地般的寒冷。

    四、可笑的威胁·可怕的机关

    一片惊叫。一阵尖叫。混乱。混乱中,老大沉声命令:“所有的人都不要动!都不准动!听到没有?——别动!”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更何况在这茫然中人人都希望有个救星出现?——所以尖叫声停止,混乱停止,谁也不敢动。

    阿丁无法行动,当然也就根本没有动也不能动。

    可是没有人在意他。在人们的眼里,他又一次成为不存在的人。

    水阴寒,从石地缝隙中涌出的,的确是水。绿光下,水是否无色,他不知道;因吸烟导致的嗅觉退化,也使他无法分辨水里是否有异常气息。

    但直感告诉他:这种水,有问题。

    ——问题很大。

    水即将淹没口唇,没人看他一眼。每个人都很惊惶,只除了依然镇静的老大等四人。

    阿丁忽然觉得凉。很心凉。

    或许,老大等人,并不残忍,似乎真的没有杀人的意图。至少,他们救了杜留;至少,他们与杜留相搏斗时,始终不肯一举杀人。否则,杜留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即使是最后出场的二狗,又何尝不是宁肯一同受伤而不肯直接杀人。这样看来,仝蓉应该并非他们所杀吧?

    ——亦或,他们本就有救蓉的意图?蓉的死,其实是他犯下了和许芳芳一样的错误?

    ——但他们为何一定要让朱倩死?莫非真地与“杀人者死”才能使墓变吉祥有关?

    (墓?竟是在墓里?这是个什么样的墓?)

    ——难道蓉真地是被朱倩所伤?如果是,这种替凶手出面的行为,又算是什么?可是朱倩为什么要伤害仝蓉?

    水已经淹没了口唇,他也停止了吐血。

    冰凉刺骨的水,令他的神智,愈加的清醒;他的体力,也恢复的更胜于未困时。如果不是被践踏、毒打的话,他现在,应该不是这个样子吧?

    ——但人们为何都更易原谅敌人的残暴呢?原谅真正的不该原谅的人呢?莫非真的是情到深处情成仇?爱恨交织下,反而爱也成恨、恨也是恨?

    ——是啊。既然世界原本如此,那也就只能是:

    (继续是阿丁!)

    ※※※※※

    “现在,谁也不能轻易行动!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能不动,都不要动!否则,大家只能是一起死去!”老大缓慢而清晰的说道:“目前,发生的一切变故,都是古墓内的机关在发动。不用怕。只要有我在,只要你们听话,都不会死……别动!许——”醒来的许芳芳,立刻发现了形势的不同寻常。她打量着四周,也不敢乱动。

    老大松了一口气,盯紧了这总是自以为是的女人,继续说道:“这是水关。再过片刻后,才能破除。趁此机会,我简单向大家解释一下。在此之前,我们处身于移宫机关的迷境机关中,仅有难以走出的危险,却不会导致立刻死亡的危险。但现在,却已经到了‘地火风幻玄冰关’中,古墓内的各类机关消息,都有可能会出现。翻板、刀网、箭阵矢山、夹壁利刃、陷阱滚石……都会出现。——许芳芳!千万别动!现在你只能够保持原姿势。向右会遇到翻板刀网向左会有尖刀矢箭利刃;脚也别动,一动头顶就会砸下来石头,手也别动,一动你俩都会一起掉到无底洞里!”

    许芳芳半信半疑,但的确不敢再动。

    老大这才放心,缓了一口气,说道:“你们处于坠顶室内,不可移动。触发了消息,只会使你们迅速下沉。也不可接触岩壁、岩顶。但可以拿东西来盛水。水可以喝,动作一定要慢、要轻柔……脚步不能动!”

    一听到可以喝水,严开心第一个忍不住。他弯腰捧水喝,喝了一口,觉得水冰凉,不禁打了个寒蝉。但那沁人心脾的清凉感觉,立刻涌遍了全身,他忍不住又连喝几口。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既然没事,其他的仿效者自然就会出现。但无论真假,人们的确是不敢移动脚步。

    二狗、小刀一起取出一只皮袋,轻轻抛入身后的渠道,那皮袋见水即涨,瞬息间奇迹般地膨胀成了一个皮球。两人一拉,那皮球凌空飞回。两人接过,迅速将其放置于另一只皮袋中,而后对着皮球吸了几口,递给小铲和老大。两人也浅吸几口,重新递给二狗和小刀。

    陈星、韦依依、黄紫兰、安莹莹一起望着两人手里的水袋。

    “我们处身的平台,可以走动,但不能触及岩石壁面。你们四个自己取水,两个两个走。”小刀说完,补充道:“最好别碰渠壁。”

    陈星望望黄紫兰,两人行到平台边,水离台岸约二十厘米,两人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去,把水壶里的“水”倒掉,灌满水,提上后大喝几口,再灌满,走回。韦依依、安莹莹也取水饮用。

    这个时候,人们忽然对饮尿之举有了后悔之心。

    ——早知道有水,再忍一忍,不就什么都有了?

    强忍,本句可以忍住的嘛,咳……

    水,已经淹没了阿丁的鼻孔。

    他当然能够站起来,能够自由活动了。可是他既不能动,也不愿意动。古墓内的机关,他不仅听说过,而且能够判断出许多。象现在,他就知道,自己处身的位置,才是坠顶室内的枢纽所在,一动,坠顶室立刻不知会坠到哪里去。是否大家全死,他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把握。

    他当然已不在乎生死。

    但他既然已在仝蓉临终前答应,继续做阿丁,也就只能继续忍下去,为大家做出最后的一分贡献。

    ——虽然,每个人都的确该死!

    但他无法指责,谁都有生存下去的权利,谁都可以为生存下去而选择出活下去时必须要做的方式。他无权指责任何人。而即使指责了,又有何用?每个人的处事方式,其实都是早已注定了的。指责,能更改吗?

    他微微仰头,让鼻孔露出水面。

    “现在,可以破机关了。但机关破除之后,却有可能会再度面临无水的可怕局面,大家最好及早做出准备。”老大说。

    人们纷纷取水、装水、喝水。

    “——请问,我是否一定要死去?”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是朱倩。

    她喝了几口水后,嗓音也似乎悦耳了许多。但这悦耳的声音,依然震惊了所有的人。

    谁都不是傻子,谁都能够立刻意识到——在机关未破前,这个问题的实质,已经是种要挟。

    ——用全体人的性命做出的要挟。

    老大怔怔,但他立刻望向了小铲。

    ※※※※※

    “当然不。”小铲邪笑,“若说相貌气质,你都是这里的佼佼者之一。我看上了你。你要能自动献身的话,当然也就可以不死。要知道,在机关破除之后,我们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就必然要为共同的命运而奋斗、而合作……除非,你们这些先生小姐女士什么的,不愿意跟着我们一起出去。既然大家能成为一家人,该付出身体的时候,就得付出,人人如此,你并不吃亏。”

    他泛着邪恶的笑容,一一打量着一众女子,接道:“看,这就是君子,什么话都说到明处。”

    似乎是因为喝水的缘故,朱倩显得犹如往日一般美丽动人,她静静地听着,绽开笑颜,“我是个有丈夫的人了。这一生,我绝不会做出任何对不起丈夫的事情。绝不会与任何的男人发生苟且关系。更别说是自愿了。敬请原谅。”

    小铲睁大了眼睛,一脸无辜的说道:“有丈夫那就更没有关系拉。这种事情事后查也查不出来的。”

    朱倩面色一沉,肃然道:“请慎重!”

    小铲叹气。“看!这就真的让人为难了。你既不愿意付出代价,又不想偿命,我的兄弟,就白死了不成?——你不必否认,小胖一定是你杀的。”

    “他活该!”朱倩冷笑,“——敢对我起龌龊念头的人,死一千次也不够!但他毕竟没有占到半点便宜,所以,我会付出代价的。出去之后,我偿付他的家属十万元,为他的家属安排三个人的合资企业工作。保证至少三年内哪怕不上班也不会被炒。或者,为他的家属办一份定居国外的卡。同时,我拜他的父母为父母,终生奉养,这样的条件,——是否已经足够?”

    小铲耸耸肩,“怎么死的就不是我呢?——真可惜,小胖是个孤儿,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父母亲朋。如果死的是我别人倒有可能会替我答应下来。但其他的几个,都不在乎你的几项条件。看来,你只好另找办法了。——我也说上一句,敬请谅解!”

    朱倩淡笑:“看来,我只能是死了?……刚才我试过了,脚下,就有一块石板是松动凹陷的;身后,石壁上有条缝隙比较奇怪。因此,只要我一动,就有可能会出发机关。”

    “别!别动!”李军惊叫一声。

    小铲微笑:“你信不信我会在你未动前就先杀了你?”

    “信。但你是否能保证我不倒下?你们是否能保证这里的机关不会使你们全都死去?”

    “哇!原来你是在威胁我们!”小铲好像才明白过来。

    “不,”朱倩否认。“我是在求生。”

    “那我可以先答应下来,待破了机关后,再翻脸。”小铲笑得更邪恶了,“别的不说,就凭你拿全体人员的性命作为威胁,我就敢担保,没有谁会再同情你。到了那个时候,嗬嗬……”

    朱倩摇头。“你们绝对不是那种人。”

    “难得你能看透我们。”小铲叹气,“好的。这样吧,四十万元。你要能拿出,我们不追究你杀了小胖的责任。”

    “还有没有?”

    “返回后,你要立灵牌,灵牌是必须书写小胖为你的丈夫,并为其守孝三年。这三年内,你不得与你的丈夫发生任何关系。如果同意,往事一笔勾销。”

    “这条件并不苛刻,我同意。”

    小铲一怔,像是十分后悔地看看朱倩,“四十万你也有?”

    “我原以为你们会要到三百万。”朱倩淡然一笑。

    “妈的!”小铲给了自己一巴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般,突然道:“喂!你这么年轻,我的条件可是三年内不得与丈夫发生任何关系——包括性关系。”

    “言辞轻薄是小流氓行为。您不会自降身份吧?”朱倩冷冷地看着小铲,飞快接口。

    小铲笑容一僵,半晌才苦笑道:“厉害。厉害。”停了一下,道:“好。只要你能作到……”

    朱倩冷冷截口:“可惜,你的话不能做树,我要你们老大的答复。”

    老大淡然道:“我们任何一人的意见,就都是我的意见。”

    “多谢。”

    “要谢,就谢你自己吧。”

    ——她成功了。那么我呢?

    这刹那,吴小慧、周伶俐异口同声,“我——”两人同时开口,同时住口,相互瞪了一眼。

    “你们是否不统一献身?需要我保证我的人和我不得非礼你们?而且,没有任何的代价?”老大淡淡说着,突的冷然道:“一个人,太聪明了有什么好处?聪明过分的人,只会早死!”转头望向“安全岛”上的许芳芳。“你呢?——你也是个女性,如果我不动她们,就只有动你了。你不考虑考虑?”

    许芳芳仰躺着不动,淡淡道:“你们只要有足够的气力,还不是想动谁就动谁?我还不至于愚蠢到相信你们诺言的程度。而且,代价一词,在这个时候,其实是很微妙的。如果我想要要挟你们,也得先考虑一下能否成功,时机对否。”冷笑一声,“我还不至于拿全体人的性命来开玩笑!玩笑若是开得过分了,往往就会变成了真的!”

    老大再返身看着韦依依和安莹莹。“你们呢?为什么不说上一句:我们已经站在了石壁边上,随时会倒在石壁上,如果……那么……大家都死?!”

    韦依依默然垂头,重新回到二狗身边。安莹莹呐呐说道:“我也有丈夫的……”一看劳动安定面色,急忙补充道:“不过,在这种环境里,他不会责怪我的。我本来就不是心甘情愿的。是没办法。”离开石壁,垂首回到小刀身后。

    “太好了!”小铲鼓掌,“既然你们都有了杀身成仁的勇气和决心,就动一动吧。看咱们谁会死。”

    李军骇然叫道:“别!……别动!”

    朱倩、周伶俐、女子五人团面面相嘘,不知所措。

    水已泄。阿丁长叹,“他们根本就是在玩儿人。这几个地方,机关不同,都不相连,一动,死得只能是我们。”

    “终于有一个想明白了?”老大淡然,“你们这些人。不能动的,只有丁大大一个。他一动,你们就会全部沉进水里。机关不破,休想出来。许芳芳倒真的是不能动。可惜,她抛不下杜留,不敢来要挟我们。——可笑!”

    他果然在笑。冷笑。

    “太可笑!一个能让大家一起死的人,只为了一个人,不敢动。一个能让你们都死的人,宁可被浸死,也不动。而两个能让我们几个死的人,却舍不开自己。但什么也做不到的人,却在大肆要挟!——可笑!实在是可笑!”

    二狗、小刀、小铲一起笑了起来,“哈哈!真有趣!”

    老大却奇怪了,问阿丁:“丁大大,看你的样子,早就不把生死放于眼里了。你为何舍自己而保他人?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们几个根本就没把你当人看?”

    阿丁一怔。

    他的眸中,不觉漾起了一丝的痛苦。

    却忽然微笑。

    “老大,我的名字,叫什么?”

    “不是叫丁大大吗?”

    “那么,‘大大’,又是什么?”

    老大怔了怔,“大大——?是什么?”

    “大大,是一种泡泡糖。”阿丁解释。“有泡泡,有糖。吃的人,通常都会先咀嚼,然后,把糖质全部吞下,只剩下了胶质。这个时候,人们才会‘吹’,一直‘吹’到‘泡泡’越来越大并破裂后,才会再吞下,再‘吹’。当人们厌倦了这种游戏之后,就会‘呸!’的一口,吐了出去。任其与尘灰共存。而且,还会有环境保护主义者,皱眉说:‘看!太难清扫了!这些人,怎么就这么的不讲公德意识?’——你,明白了吗?”

    老大不明白。

    阿丁苦笑。“我是个‘泡泡糖’。我就是那种可以被越吹越大直到最终涨破了的称之为‘泡泡’的糖的那种人。”

    他眼眸中的痛苦更甚了。

    “无疑,在我的身上,也会有被称之为‘糖’的东西存在着。可是,当‘糖’尽了之后,我也就只剩下了任人‘吹’玩的用处。而当人们厌倦了的时候——问题就在于我根本不知道人们何时会厌倦于我——我也就毫无任何用处了。而那时,我只能与灰尘为伍。”

    老大漠然半晌,忽然长叹,缓缓道:“其实,我们哪一个人,不是泡泡糖?一样的。都是他人口中的泡泡糖,都是一样的。”他呢喃着,像是因为阿丁的这段普通的话,引出了无穷的伤感。

    阿丁却又笑了。他笑得十分可厌。

    “不过‘大大’还有一种含义。”他说:“——那就是方言中的‘爸爸’。是生身父亲。这样,我的名字就完全变了涵义,……小孩子们,有几个会喜欢自己严厉的爸爸?可是做父亲的,无论是怎么样的严厉,怎样的不被理解,其‘爱’的本质,却是不会改变的。”他咳嗽一声,问:“这一回,你总该明白了吧?”

    “我明白了。”老大道:“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你比阿Q还要阿Q!”

    “没用的。老大。”阿丁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触怒我或者是激发我的死亡之心,想让我动,使我们都死去。但没有用。我是绝不会动。若真想动的话,我早就动了。在水最初涌现而你们都未发觉时,我就能动。我就可以让你们也一起死去。但那时我都没有动。现在的我,又怎么可能会轻举妄动?”

    “为什么?”老大厉声问着,一指停放着仝蓉、尸体的那端甬道:“难道你没有看到:你所深爱着的人,差一点就要坠落并消失吗?”他皱眉接道:“……我明白了,原来,你根本就不爱她。你从来就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

    阿丁笑。惨笑。“是。我的确是从未爱过任何一个人。对于像你我这一类的人而言,在这世界上,是没有爱的,是不应当有爱的。生前如此,死后依然。你的……”

    他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意外。

    ——最怕死最不想死总嚷嚷着让人别动的李军,忽然死了。

    ※※※※※

    听着他们罗嗦的对话,李军早已不耐烦了。他的双腿早已冻得几乎麻木,早就想“动”上一动。但他不想死。他怕死。所以他始终没敢动,也怕别人动。

    可是当他听到老大等人说着“可笑”时,也觉得十分的可笑。

    第一:那些个女孩子,果然太可笑。贞操就他妈的那么重要?

    第二:那些的事实,太可笑。可笑得几乎让人哭笑不得。

    第三:相信老大的吓唬,说什么一动就会死,真可笑。可笑得简直已经不是唯物主义者,哪里有什么机关、消息?

    第四:阿丁的那段自我表白,实在可笑。他说得一点也没有错,他就是那种的可以称之为是“泡泡糖”的人,粘蔫呼呼,神秘兮兮、神经兮兮的,可笑!

    第五:也不知道怎么,他想笑,他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十分可笑,万分可笑,可笑得简直要命。

    他也就真地要了命。

    水冰凉刺骨,那么多的“可笑”,最终驱使他动的,也只是老大的那句“什么也做不到的人却在大肆要挟”。既然什么也做不到,而且机关的枢纽在不能动也不肯动的阿丁那里,他当然能“动”吧?

    能动就活动一下。

    身后就是石壁,能靠着休息一下有什么不好。

    他这么想着,已经靠住了石壁,还小声地招呼着张大为和严开心,“来,休息一会儿,你看……”话说到这里,突然停下。“叱叱叱”三声,他的胸前突然冒出了三支箭尖,双足的脚背上也突然冒出了利刃。

    “奇怪……”他笑着看着箭尖和利刃,“从哪儿来的这东西?”

    然后才感觉到痛。

    彻骨的疼痛。他惨叫、挣扎,大声的惨叫、亡命地挣扎。

    “——都别动!”阿丁大叫。

    坠顶室里的人们立刻僵呆着谁也不敢乱动,宛如被施展了定身法一样。

    李军也就在这同时变成了刺猬。

    他的全身上下忽然间已经贯满了利箭。利箭又突然全都消失。他靠着的石壁也突然裂开。他的人也就倒进了裂缝之中。

    他也不再惨叫。

    脚背上的利刃也缩了回去,“扑”他翻入裂缝中。裂开的石壁缓缓长合,壁上,只留下了一副意识流的画面——鲜血所绘。

    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迹象能证明,李军,曾经在这里存在过。

    阿丁不再笑。“老大!你的真实目的,也算是已经达到了!”

    老大却蔚然长叹,“我告诉过你们,都不要动。偏偏也就有人不信。不听。现在呢?你们信了吧?咳……为什么这世界是就有那种的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呢?——该死的人,到现在仍不肯死。不该死的,完全有可能活着出去的人,却偏偏要自寻死路。可惜。可怜。”

    他说得很慢。说话的时候,小铲、小刀,已经各自取出了一堆各式各样的工具。两人小心翼翼地分行于两壁,以荧光盘仔细照耀着岩石壁面。小铲先以皮袋——汲水袋——向一处岩石壁面洒上水,其中一处水立刻渗入,以荧光盘照耀发觉是条十字型的裂缝,他摸出一支十字刺,等稍微刺入后,再以木锤轻轻敲进。

    十字刺和裂缝完全温和并相平后,他又用汲水袋在十字刺稍上方稍斜点的地方洒水,寻到三个小洞,摸出一只木盒子,由盒子内取出三枚大小不一的木钉子,以木锤敲入,再继续寻找。

    另一边,小刀找到了一个圆环形的裂缝,取出一团钢丝,小心地把钢丝嵌入裂缝中,又在圆环的正中找出小孔;先以凹凸探针测试深度,再摸出棱锥按深度嵌入。

    他们在忙碌着,二狗也未闲着。

    与杜留搏斗,他虽已受伤,却仅仅是外伤,再有网绵衣防护,伤势并不算严重。双方谈话时,他已经上药止血;小刀小铲破机关时,他取出“千里火”,一溜冷光映照向正中的“安全岛”顶部,另一手飞快地取出吹筒,安装上照明弹,吹出荧光。

    荧光如绿色焰火般闪烁着,没入那条停放仝蓉尸体的路面。

    ——是条断路。断崖。

    ——崖阔十余丈,深不知几许;崖的那端,仍有路,斜通向似乎是拐弯的所在再不知其方向。

    ※※※※※

    而此刻,王甲和王木,再次看到了“地狱的焰火”。

    无尽的甬道。石顶、石壁、石地。

    平整、干净、冰凉。

    没有风。一切都似乎是凝固着的。没有音。脚步声也相是踩在厚厚的地毯上一样异常微弱。

    视界幽蓝而深远,走在这样的路上,就似乎走在通向另一个世界的神秘路途一般。

    路向下,始终向下。

    那“地狱的焰火”,也就正从遥远的“下”方出现。

    “我们已经不止一次看到了焰火之光。”王甲说。

    王木沉默片刻,突然笑了,“喂!王甲!”他兴高采烈地问:“你不觉得——那正是冥府在欢迎着我们?”

    ※※※※※

    弟子们在忙碌,老大负手而站,闲闲而站。

    “朱倩,你现在仍有选择死亡的机会。”他像是在劝人购买福利彩卷一样说道。“可是,如果机关被破除完了,那个时候,你再想死,就难了。”他接着望向吴小慧和周伶俐,说道:“你们两个,也是一样的。死亡的方式其实很简单。移动一下双脚或者是任何部位碰触到石壁就行。至于死亡的状态,大约会有三种。一种你们已经看到,很残忍。一种是被拦腰截断或者是砍掉脑袋。最后一种是陷空。下面有无数的尖刀利刃在等候。以我而言,我会选择第三种。毕竟——它仍有生路。”

    周伶俐和吴小慧当然不想死。

    朱倩却始终在犹豫。

    ——人生艰难唯一死。死在这里,是不幸中的不幸。但若是此刻不死,等一会儿即将面临的,定然是被轮暴后再杀。那样的后果,对于一名女性,几乎已经是最残忍的死法了。

    ——可是,如果他们其实无意杀人呢?如果他们只是想发泄一下兽欲呢?那样,究竟该不该死?

    ——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死?为什么都想让我死?不。偏不。多活上一刻,就多一分的希望。

    “朱倩,你在犹豫。何必呢?此时不死,等一下会遇到什么样的死法,或许你猜也猜得到。其实,每个人都是会死的。早死和晚死,有什么区别?自杀吧,求个清白……”老大激素热情地劝说着,但他越劝,朱倩却越是犹豫,她呆呆地望着,忽然一怔。

    ——黄紫兰,正躲在老大的身后,向她悄悄地摇头。

    ——韦依依,正不被察觉地连连眨眼。

    这刹那,朱倩做出了决定:

    ——等。

    (想让我死?你们一个也别想活得开心!不到必死的时候,我绝不死!一定要等!等下去!)

    ——等待奇迹!

    正如同往日的考试一样,她从来都是那么的耐心。哪怕只有几个小分的填空、选择、判断对错等不会做而且必然做不出来,她也决不会放弃。到了考场中只剩下她一个和几名焦虑不安的监考老师时,奇迹也就出现了。铁面无私的监考老师,会不耐烦地在她的考卷上指指敲敲的,“快交卷子!快点!”或者,另一名监考老师,甚至会坐在她的对面,竖起考卷,似乎考卷的背后才是试题,正在认真审卷一般。

    于是她顺利答完。

    但在这种地方,这种环境,究竟有没有奇迹发生?

    ——有。

    ——奇迹是人创造的,假如你根本不信奇迹,不去努力,奇迹,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呢?

    ——她等到了奇迹。

    奇迹是等来的。而这个奇迹,却是个可怕的奇迹。

    瘦。

    异样的瘦。

    五、奈何桥上

    自身的机关已经破完。老大招回了三名弟子,传授艺业。

    ——在这样的危险境地,他居然仍不忘记传授艺业,而他的三名弟子,居然也学得十分认真,这样的一些人,是不是已经注定可怕,但也的确值得尊敬?

    “这是种综合机关。”老大解释。“它的名字,就叫做‘奈何桥’,意思是说谁碰到了这样的机关,都只有死路一条。”

    “但是。死亡,也有多种。死后是变鬼、成神,还是再投胎转生,亦或游魂不散、孤魂无依,却有多种的讲究。”

    “三丫路,便是‘人、鬼、神’之路。”

    “以目前的局面来分析,我处于‘鬼路’,是‘鬼’;彼方处于‘人路’,是‘人’;而那停放着仝蓉尸体的断崖处,却是‘神路’,是‘神’。……但是,我们本是走向彼方,亦即是说,走过‘奈何桥’,就可由‘鬼’成‘人’;彼方却恰好相反,走过奈何桥,反而会由人化‘鬼’。”若想成神,就必然要跨过断崖,走向那条断路。”

    “桥正中的大圆盘,那许芳芳和杜留停身的所在,是真正的桥。他二人在瞧上,无论返向何方,都须得先化做孤魂野鬼。”

    “彼方的人之路,正确的名称是“天陷”。天若塌陷,做人的,无疑只会困苦。天柱所在,位于丁大大的身体下方。具体在何处,却难以推测。除非过去后才知道。”

    “我方的鬼之路,正确的名称应该是‘望乡台’,处于台上而望乡,无尽的苦楚,却终有希望。只要我们始终保持着‘望乡’的信念,便可返回人世。望乡台,孤苦无依,是故他的边缘所在,亦即机关枢纽所在,‘乡’在远方无定点,是故它并没有一个总的机关枢纽。”

    “那条神之路,正确的名称应该是‘通天塔’,由此可直达‘天界’成为‘神’。原则上它并没有机关,只又断崖的‘天暂’,隔绝路途。想成为‘神’,只需要跳下去就行了。或者——应该是走向对面的那条路上?……因‘神’之涵义在此处显得模糊不清,是以我也难以断定。”

    “而这‘天陷’、‘望乡’、‘通天’的总机关枢纽点,却在‘奈何桥’上,综其观察,等片刻后我破除机关时,会拉出三条铁链或者是石链,分称‘天无情’、‘地无义’、‘人间苦难多’,联结于一起后,就可控制‘奈何桥’,令天上地下人间三路贯通,制止机关的连续发动。”

    他低声说着,三名弟子连连颔首。

    陈星侧耳聆听,听得聚精会神。

    老大却忽然略抬声音,道:“陈星。现在,你是个鬼。”

    陈星嘎然一惊,骇然道:“鬼?我是鬼?”

    “不错。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在奈何桥尚未正式出现时就走过奈何桥的人,所以你是鬼。是个冤鬼。”

    “一种很冤枉的鬼。”

    ※※※※※

    说笑之后,老大才打出了一大堆的手势,说出了很多的希奇古怪的根本难以明白含义的话,听上去简直不亚于外星人的言语,三名弟子纷纷点头连连点头,显然已经听懂。

    这无疑是他们的行内话,不想让任何人听明白。

    但陈星却突然问:“老大,为什么只有一个人死去以后,才能破除机关?”

    老大一怔。三名弟子齐怔。

    四人八眼,齐望陈星。

    一样的森然、一样的无情、一样的冷漠、一样的充满了杀机。

    “我也是黑道人。”陈星坦然道:“事实上,我、阿丁、杜留,都是出身于一个艺派。由该派的三名长老分别传授。因为某种特殊的缘故,这一派的人,不得不比你们隐藏得更深。而我们,却不准备进入黑道。所以,黑道上的一些暗语,我们大多数不知道。方才能听明白的,也只有这一句。但联络方式我们却都知道——否则,我怎么会向你们求助?你们又怎么会同意收留我?否则,阿丁又怎么会知道您的真实意图?若非李军自寻死路,他早已说出了您的意图。而且,您想过没有,杜留又怎么会使用‘二心刀’?”

    老大凛然一惊:“豺派传人?——和罗小雨如何称呼?”(详情参阅拙著《黑道大逃亡系列》)

    “她是杜留的大师姐。”

    “你呢?”老大更加凛然。

    “狼派唯一的正传弟子。”

    “丁大大呢?”

    “那只能问他自己了。”陈星摊摊手。

    老大不信道:“但你们是一个艺派的。”

    陈星点头道:“不错。但你别忘了,在老一辈的黑道里,除了当今的掌权派龙派和在野派猴派外,沦落的蛇派、狐派、狸派、豺派、狼派,事实上都可称为是一个艺派。他们活跃的年代,远在十几年前,如果您的真实身份显赫,自然会知晓他们的别称。”

    老大摇头,“我不明白。而且,也无须明白那些。”他深吸一口气,再道:“你的身份很高,我如何对你?”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陈星道:“我唯一希望的,就是跟着你们活着出去。只求你们不要抛下我就可以了。”他落寞地一叹,道:“其实,我何尝想自暴身份?只不过,既然被避到了这一步,我也就只能抛下面目,回到黑道中。毕竟——在黑道,起码还有一点原则;而在人世,却是毫无原则的。每一个人,都不知大小、不辩真假……”突一抬头,望着老大,“我知道,你在怀疑我。事实上,投靠过来,也本是无奈中的无奈。但我既然已经是卑鄙小人了,既然已经是一个‘冤鬼’,为何就不能干脆成为怨鬼、厉鬼!”

    “你不必防范我!”他说。

    老大缓缓颔首。“好。我相信你。但有些行内的知识,你知道了也没有任何的意义。简单地说,那是种‘以血还血、以命偿命’的祭祀,唯有见血见命后,才能保障破除机关之人的安全。最好的结果,当然是事主死去。但现在,既然已经有人以血代死,破除机关,想必也不会再有什么危险。闲话先不说了。我要破除机关了。”

    他小心地行上“奈何桥”,许芳芳依然静静地保持着原来的姿态,不敢乱动,但那双仇恨的眼睛,却随着老大的身形,似乎想把老大生吞活剥了一般。

    老大皱眉道:“你不用瞪着我。如果不是你盲目冲动,我们根本就不会交手;他受伤之后,若非你想把他拉起来,他也根本就不会伤势越来越重。要瞪,最好瞪你自己。”

    他说着话,时蹲时起时仰时伏,动作迅速的根本难以看清,手中的东西也瞬息万变,不知都用的什么。以速度而言,他便如同一只一飞冲天的老鹰,他的三名弟子却似老弱不堪的蜗牛。

    片刻后,他停下了。向身后一招手。

    小刀立刻走出,小铲取出一堆的工具。

    老大跃上小刀的肩头,飞快地接过小铲抛出的各类工具,飞快地点、按、扭、插、敲、拉,再片刻,忽然停下。

    “咯吱”一声传出。

    老大一伸手,从头顶拉下了一条铁链。这同时,小刀、小铲一起动手,不知从哪里也各拉一条铁链出来。

    三条铁链相接,老大异常耐心地在链条上结绳扣、打死扣、系活扣。

    “咣!”又一声。

    老大再侧耳聆听一下。“好了。”他轻松地跃下,拍拍手,一望呆滞的许芳芳,“——你起来吧,喂他喝上几口水,他就会没事的。”而后一招手,示意陈星和二狗把滑车拉来。

    滑车拉到了“奈何桥”上,老大提高声音:

    “——想活的,就过来;想死的,留下。”

    却突然一怔。

    从未惊恐的眼眸中,居然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惊恐。

    “天陷”室内,所有的男女,忽然间都瘦了下去。

    (那绝非一般的瘦,倒像是一个人三两个月都没吃一点东西饿得只剩下了皮包着骨头般的瘦。都成了一具具活着的骷髅。)

    但他发现那些人的面色也变了。

    骷髅的面容上,本不该再有表情的,然而那唯一未曾瘦下去的眼珠子,却几乎要瞪出眼眶。眼眸深处的涵义,都只有一种:

    ——见鬼!见鬼了!

    他回头,立刻就看到了小刀、小铲、二狗、陈星、黄紫兰、韦依依、安莹莹七人。

    ——七具难辩的活骨架。

    他也看到了自己的手。

    ——不用问,和他们毫无区别。

    没变的只有两个人:许芳芳、杜留。

    变化较小的只有一个:丁大大。

    但这个时候,老大考虑的,已经并非是人们的面容形体为何会有如此的变化了。他立刻想到的,是机关破除后,为何周围的一切依然毫无变化?为何还不复原?难道竟有尚未破除的隐藏着的机关?如果有,那会在哪里?

    他望向了铁链。

    暗黑色的“天无情”;暗黑色的“地无义”;暗黑色的“人间苦难多”?

    老大一惊——第三条铁链,居然也是暗黑色的!

    (而人间苦难多怎么会是暗黑色的?它必然要有别于天与地,有别于无情无义。)

    一个可怕的推测,突然浮现了:

    ——难道,竟会是在那里?

    (如果在,他是否已经知道?)

    ※※※※※

    阿丁知道。

    他知道最后的一条链条,就在自己的身下,背部。正在缓缓地钻出,钻向自己的身体。

    但他不能动。

    一动,不但他会死,所有的人都会死。

    因为,有一点老大是说错了。真正一动就会让大家都死的,是他,而非许芳芳。

    事实上,他的那句未说完的便被李军打断了的话,应该是一段话:

    ——(你的)目的,是令我动。而后,带动周围的人们一起坠入无底的深渊。但是,你是否知道:我不能动的真正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三个字。三个凸起的,能够很明显察觉的字:

    ——墓之主

    他可以不懂得任何的机关消息,但一个浅显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墓之主所在,亦即是抵掌生杀大权的位置所在。

    链头尖锐,已经刺破了他的肌肤。

    他强忍着不动。

    但别人却忍不住了。

    ※※※※※

    天陷室内,骷髅们都很怕。

    对他(她)们而言,死亡并不可怕——只要死的不是自己;可怕的是这种突然的变故,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的熟人变成了活着的骨头架子,偏偏还都在“瞪——几乎要瞪出来”的瞪着眼珠子,张大了口,望向别的骨头架子以及自己。更可怕的是人人都还知道去用逻辑推理,人人都能立刻得出结论,自己也变成了骨头架子。

    最可怕的是,想逃而不敢逃,想叫而发不出声音,不想死偏偏浑身酸软无力摇摇欲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黑能坚持到下一秒否。

    也就在这刹那,老大已经大吼:

    “不要动!——机关还未破完!”

    这一声的大吼果然有效,本以为再也坚持不下去的人们,立刻都有了坚持下去的信心和毅力。

    尤其是朱倩。

    ——没有谁会对骷髅感兴趣的。

    可怕的奇迹出现了。这奇迹也就是说——她能够保住贞操。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自杀?)

    老大望向了阿丁。

    阿丁的目光很亮、很清醒。

    老大忽然有些伤感。“丁大大,你——有没有什么不妥的感觉?”他轻轻地问。

    “当然。但我是‘大大’。是泡泡糖。”阿丁强笑。

    “也就是说,你已经决定了?”

    “是。”阿丁再笑,目光不仅移向了仝蓉,喃喃道:“其实,我是有爱的。而我最重视的,是爱。我的爱已经不在。我的情已经远去。在绝大多数的人的眼里,我永远都是块泡泡糖。对我而言,生与死,又有什么区别?”他静静、轻轻地说着,目光已若望着远山般的空洞。

    “你所要做的,也只是个等待了。”

    他再笑。

    有泪光。

    老大的目光也迷离了。他抑制着自己的伤感情绪,问:“丁大大,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他已经看到了链头,——正缓缓冒出的染血的链头。

    “有的。”阿丁平静地说道:“我听过很多个关于‘老大’的故事,都很感人,都是无情中的又情。我只希望,你也是这样的‘老大’;我只希望,无论如何,你要尽到自己最大的努力,能使几个人活下去,就使几个人活下去。每个人,都有生存下去的乞求;无论是多么的艰难与卑微,只要能活着,就好。无论这个人再怎么样的不能称之为人,既然生存了下来,就有着他们的父母、有着爱他们的人。所以,无论如何,能让几个活下来,就让几个活下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艰难了。“还有……”他强忍着不使自己发出颤音,“我也……爱……她,能让我们……合……”

    “我明白。”老大动情地点头。“我明白的!”

    阿丁含笑。

    他露出了笑容。

    链头,已经冒出了半人高,每个人都看到了这一幕的可怕景象,每一个人的眼眸中都有了泪光。

    阿丁含笑。

    他再一次艰难地望向了仝蓉的尸体。

    (不会很久的。你看,我不是已经来了吗?)他想。

    但也就在此时,他忽然看到:

    ※※※※※

    [早已死去的仝蓉,在动。]

    [她的两只手在颤动,在吃力地向他招着。]

    [(这决非错觉!)]

    ※※※※※

    也就在这刹那,决心让大家都活下去的而不肯动的阿丁动了。

    他一动就是大动!

    突然间他已经站了起来;突然间他已经冲了出去。

    链条带出了他的血、他的肉、他的肠子、他的内脏。

    但他冲到了仝蓉的身前。绿光映过,他的前胸后背,已经是个透光的血洞。但他没有感觉到疼痛。他只知道——蓉,活了过来!

    惨绿的绿光下,他看到,面前,是无底的深渊。深渊内有水光,绿色的水光。水中,竟然浮现出片片紫光,竟宛若浮动着的片片紫花。深渊下,似乎还有一条溪涧,那紫色的“花”,就生长于涧底。

    但他无暇关注这一切。

    他的眼里只有蓉。他不顾一切地扑到了仝蓉的身前,握住了那双在绿光映照下分外惨白的手。

    那双手的确在动。

    ——在抬起,在升高,在缓缓的举起。

    “蓉!——蓉!”

    他惊叫!低叫!叫声里充满了喜悦和惊诧。

    但他的面色在变。他的眸中也有了惊诧。

    ——那双冰凉的小手,竟似乎烙铁般地炙伤着他的手。

    一截利刃,突然贯入他的腹部,异常的冰凉,刹那间已经变得宛如烧红了的烙铁般炙伤了他的小腹。

    ——但蓉的双眸在动。在睁开。

    (这样的距离,又怎么会看错?!)

    因此他叫出了第二声。

    只这两声的呼叫,远方就传来了一个沉闷如同大雾中远航的轮船鸣笛般的异常声音。长长的异常声音遮盖了他的呼叫,也遮盖了老大的叫声:

    “——退!——A——A——A——A……”

    这一声退,老大已一个筋斗,倒翻回“望乡台”,并一把拉回了黄紫兰。小刀、小铲、二狗,一跃跳回,韦依依、安莹莹、陈星,也忙不迭地跳回来,但那两具滑轮车却不受控制地松开了。奈何桥上,许芳芳也想逃,但她拖不动杜留,只好停下。滑轮车像是受到了某种的召唤一样,撞向阿丁,呼一声,撞在了阿丁的后背。

    阿丁差点被撞得飞起来。

    但他飞不起来。“咯啦”一声。他清晰地知道,自己的双膝已经陷入岩石的缝隙,膝盖骨甚至已经被挤碎、既裂。

    一具滑轮车弹了一下,向旁边一拐,便已滑入深渊;另一具,被他的后背阻止。

    那同时,老大迅速抛出由丝索系着的抓子,抓回滑轮车上的背包。“呔!”振气吐声,大背包凌空飞起,飞回。

    也就在这同时,被阿丁带得飘荡起来的“人间苦难多”已经撞在了系好的“天无情”、“地无义”|以及那不知名的铁链环扣上。“铮”一声响,三支铁链被砸开,募然缩回。

    而“人间苦难多”也于这同时为之粉碎。

    那不是铁链,是晶莹的玉石之链。

    链开链碎,一声震天般的巨响。

    巨响声中,阿丁突觉膝下一沉,所处的岩面,竟突然滑向了深渊。

    这刹那,阿丁上身后仰,双手用力;这个时候,他突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仝蓉的手,已经和他的手牢牢地焊接在了一起。这感觉来得甚是奇怪,但此刻他哪里有空思索,他只知这一用力,仝蓉的尸体竟被平平地举到了自己的头顶。

    ——可是她的身体已似被玄冰冻过般的僵硬。

    阿丁继续随着岩石向下斜滑,已经到了深渊的边缘。

    “蓉还活着!”这是他全心全意的念头。

    他的上身突然仰贴于岩石地面上,“夺夺夺”三声传来,三支利刃,自自己的胸前冒出,每一根利刃,都冰一般的凉,却又火一般的炙热。

    粉碎了的“人间苦难多”玉石链条,夹杂着阿丁的血、阿丁的肉、阿丁的肠子、阿丁的内脏,翩翩起舞,翩翩如蝴蝶,飞入了深渊。其中的一条,从阿丁的的左脸穿过,带出了牙齿几颗,从右脸出去,而后坠落于深渊。

    阿丁却无暇于任何的苦痛搏斗。他的双臂稳而直地缓缓下沉,仝蓉那僵硬的身躯也随势下沉,眼看着即将接触到岩石地面,却听一声脆响。

    臂上一轻。

    身下的那方岩石,已经坠向深渊。

    但他只关心仝蓉。他看到——仝蓉的身躯已经到了崖边,却又停下。接着,他再也看不到任何的东西。(蓉安全了吧?她一定会活下去吧?)他未眠的意识,犹在想。

    扑通!

    岩石带着他,坠入了水中,一声脆响接着是一片的脆响,水化做了冰,冰封住了他的口鼻,封住了身躯。在最后的意识存留前,他看到了未被冰封的手臂。看到了手。

    ——臂上,有四只手。两只是他的,两只仝蓉的。

    仝蓉的手,由腕部断裂,却和他的手紧紧抓合。

    他忽然就想到了那来自遥远的另一个世界的话:

    ——如果你不介意,把你的手给我。

    ——恐怕不能,把你的手借给我。

    (我们,永远在一起。)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卷三《奈何桥》全文完于94年11月20日;修改于96年6月3日;敲入电脑完成于2003年8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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