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长治马路宽(2/2)

教育出版社的社长走在街时常被青年拉住了问他们又出了什么新书。出版社也就不息的翻印着,编印着种种小册子。他们编了一部小学战时读本,预备印八万册。他们知道抗战建国的大工程不能搁在空洞的基础上。

    所以牺牲救国同盟会上党中心区办事处的王兴让同志,在和我们用左手(因为他断了右臂)握了手,和我们讲了多少年轻人都做了县长了,多少村子已经有了民选村长了,多少剧团已经到处演出了,多少自卫队甚至连回民义勇队已经组织起来了,多少救国会已经成立了以后,也要严肃的加上一句说:“现在这里什么都有了个框子,就等待充实。”

    山西第五行政区戎胜伍专员的结论则是:“别处怕民众起来,我们这里就怕民众不起来。”

    戎专员也不必怕,1938年12月l1日,就有陵川民众代表五十余到他面前来请愿撤换他们的贪污县长师人风。民众的沉痛呼声把老实的戎专员感动得红了眼睛。“你们的痛苦我都知道,”他说,一边伸出了手,“看,我的也是农民的手呀。”

    请愿的代表大多是农民。留在长治静候消息的三个代表(其中一个已经长了白胡子)就住在第五行政区农民救国会里。农民救国会里经常住五个常务委员。他们是从五个县的乡下来的道地庄稼人。武装部主任,从潞城来的,穿着黄铜葡萄式扣子斜襟的黑布棉袄而照军装规矩的束了一根皮带。他只在襄垣受过一星期的训练。到这里就什么都办得有条理了。另一个农民,担任秘书的,在12月20日第五行政区工人救国会成立会上,虽然是怯生生的,毕竟上台致词了。

    参加这个成立会的各县工人救国会代表一共到了二百多人,其中十分之一光着头。十分之二用毛巾包头,十分之五戴瓜皮小帽,十分之一戴皮帽,十分之一戴军帽。可是一听说唱歌,老老少少,毫不忸怩,“工农商学兵……”大家合上来唱了。长治县妇女救国会办事处的桌子上搁着黑布和针线,因为他们正在发动会员给青年救国会做二百双鞋子。

    同一院子的长治儿童救国会的房间里则挂着几支电棒,一看就令人想起那些小英雄的光芒与威棱,两个十五岁的乡下孩子,一胖一瘦,都是委员了。胖的指瘦的对我们说:“他管组织部。”他自己呢?“锄奸部,”他回答。听到说“锄奸”,我们就立刻想起当地报纸上每隔若干日总可以读到的各地儿童团抓住汉奸的新闻。提起这些事来,锄奸部主任淡淡的解释了:“都是些小汉奸”。“都是和你一样小吗?”我们打趣说。“并不是人小呀,”他只微微的一笑。他们大多是下毒药的,贩白面金丹的。儿童团查路条最认真。为不给看路条,长子县儿童团扣过县长,陵川县儿童团扣过洋教士,平顺龙镇的儿童团中把自己的舅父都扣了。从他们充满了幼稚的字迹的“工作报告簿”上,我们可以随便翻出几条来看看他们办起事来那副认真的面孔:四区报告,韩村村副不负责。须村儿童放哨不确实,教员不负责,自卫队黑夜不放哨,一个人借了一个通行证。南和没有学生放哨。

    二区报告,苏店宣传队成立,每星期一下;侦察队成立,每星期上早操。晋寺宣传队成立,每半月宣传一回;募捐队已经成立,没有笔墨。

    长治马路宽。长治城大,空地多,于是大家也就感到一点“不满”──不是“不满意”,而是“不满足”。精神上和实际上的空间老是填不满,而时间永远是那么短,尤其在目前,在冬天,一做工作,天就黑了。于是煤油灯,麻油灯,洋蜡都起来尽它们所能尽的绵力。民族革命中学的大礼堂里,经常有校外人来用五十张或八十张课桌,十二支或二十支洋蜡把两三个或五六个从别处到长治来的客人包围在核心,向他们发出一个问题又一个问题由他们回答──这叫做“座谈会”。座谈会很容易一下子就开到第一批洋蜡点完了,第二批洋蜡眼看又只剩一个头。

    1938年12月13日,在民族革命中学的民族革命室里又开了一个特别长,意味也特别长的座谈会:士绅座谈会。

    八路军朱总司令是座谈会中被包围的中心人物。他还是第—次到长治,在三天的滞留中,马不停蹄的到处走,带了今春府城战斗中亲自带一连人上第一线作战的作风,亲自出马干民众运动的工作,到处演讲,谈话。

    座谈会的士绅中首先站起来说话的是一个穿黑马褂的前山西高等法院院长。他一边说一边微伛着上身,用右手在洋蜡上空绕了又绕。他是讲的战略:要保卫山西,得在河北打击敌人。不错。总司令只是和蔼的笑笑,点点头。还有一个穿皮大衣的胖绅士提出了“我们究竟要何年何月才可以打退日本兵?”很可笑。总司令又只是和蔼的笑笑,可是当然不点头。问题多得很,可是写在小纸条上了。总司令预备一块解答。

    “今晚这个座谈会实在是一个恳亲会,”这是总司令站起来说的第一句话。不错,这个会到后半多少有点像恳亲会了。老老少少,一团和气不时发出来一阵阵笑声。总司令首先分析了国际局势,就不啻给听众看了一幅生动的漫画:看,法西斯实在还够不上做强盗,而是扒手。扒手还是怕挨打的。这几个法西斯穷国只有一把刀,就把刀拿出来东戳一戳,西晃一晃,吓一吓,弄一点便宜。“意大利有几只潜水艇,就用几只潜水艇去撞人家的船只兵船也好,商船也好,在地中海冒起来了又缩下去了。”像美国这种有钱绅士,在这种场合就对法西斯蒂说:”你还不起钱就不要还得了,别那么凶奄。”苏联呢,明知道法西斯蒂是空头,在打扑克里只是吓唬人,所以随时都预备说;“来吧,我看!”总司令用“就是这个道理”结束了许多话题的明白解释,叫大家听完了一想也觉得确乎就是这个道理。

    总司令戴起眼镜来了,又摘下来了:一张纸条上的看完了。他抬起头来说了几句,在讲话的中间或者末尾不时的引起一片笑声。问题本身也颇有些怪好玩的。主要是共产问题,总司令说:“在实现三民主义这一点上,共产党很乐意和国民党竞赛一下。”

    听众笑了。有人问;牺盟会和共产党的关系到底怎么样?总司令把眼镜又摘下来了,接下去就是一个简单的答复:“到底怎么样?到底还是朋友关系奄。”听众又笑了。“合理负担是不是共产?”总司令回答说:“合理负担是阎司令长官提出来的,也就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办法。阎司令长官在山西算得最有钱了吧,他还要共人家的产吗?”听众又笑了。不要笑得太多了,还是深省一下刚才总司令对于“抗战胜利以后中国会不会实行共产?”这一个问题的答复吧:“什么都打得稀烂了,还有什么产可共,第一得先造产呵。”

    长治马路宽。长治城垣拆了两次,已经快平了。快成了一条宽阔的环城大马路的基础了。长治,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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