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21-25(1/2)

    21,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三)

    “你在这等我,还是去别的地方转会?”到了驰骋公司门口,诸航问卓绍华。她这样问是非常体贴的,军中的少将有如高松劲柏,一身凛然的正义,而商人多少有点市侩,她怕他被这市侩气给玷污了。

    卓绍华拉上手刹,打开车门。他仰起头看了看驰骋公司显目的门牌,又四下张望附近的建筑。这地段在北京的中关村谈不上是一级,但也算很不错了。

    他拾级而上。

    “你真要上去?”诸航追上去。

    “不然我干嘛来?”他反问道。

    不是押运资金么?

    “那个……那个你上去我该怎么介绍你呀?”诸航急了,这气质这形像,说是出租车司机或送外卖的,没人相信。

    “你想怎么介绍就怎么介绍,大你十岁,说是你大叔也可以。”不再理她,冲总台小姐轻轻颌首,向电梯走去。

    诸航漆黑的长睫忽闪几下,朝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大叔?哼,韩剧看多了吧,为啥不说是哥哥呢?

    马帅已在办公室等着了,还叮嘱秘书订了张桌子,晚上请诸航吃个饭。秘书问什么样的餐厅,马帅说小姑娘喜欢精致点的,韩国菜或日本菜。

    “马总好!”诸航第三次来驰骋了,熟门熟路,进门先打招呼。

    马帅抬起头,发觉诸航带了个伴。“这是?”

    诸航干笑两声,“呵——我……首长啦!”她想破头,才想出这个模棱两可的称呼。

    马帅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伸出手,“诸小姐你确实需要找个首长给管管。首长好!”他把“首长”这个词理解成情人之间的昵称,心中大赞,诸小姐游戏设计新颖,眼光也不错。

    卓绍华淡淡地点头,也不解释。

    诸航一头黑线,马总这话听着真别扭。她看上去像社会边缘人?

    马帅把两人领到沙发上坐下,秘书送上茶。可能是卓绍华的气质太过凛然不可侵犯的样,他不由自主多了几份敬意。“合同看过了吧?”他问首长。

    诸航嘴巴半张,呃,这不是喧宾夺主么?

    卓绍华微笑地看向诸航,“你有没有别的看法?”

    她对他很有看法,这个项目是她的好不好?

    “诸小姐刚刚在电话里讲过了,她没看法。”马帅是询问首长的看法。

    “哦,”卓绍华摊开双手,“那你们继续!”

    马帅这才把笑脸转向诸航,“诸小姐,那我们签合同吧!”合同一式两份,他从诸航那边拿过一份来,先签上自已的名字,盖上公司印章,“我已经和财务讲过了,为了表达我们的诚意,合同签好,今天就把款项汇到诸小姐的账户上。”

    诸航抿着嘴,一言不发。

    “怎么了?”马帅看看诸航,又看看卓绍华。

    “如果今天不想签,那我们改日再来。”卓绍华对诸航说道。

    诸航抓起桌上的笔,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这下搞得马帅有点难堪,诸航似乎极不情愿。“诸小姐,你如有什么其他要求,咱们好商量。”

    “马总多虑了。”卓绍华笑笑,手臂自然的搭在诸航身后的沙发上,“她可能嫌我管得太多。”

    “哈,这样啊!”马帅大笑,“诸小姐,你不知哦,有人管是幸福的,像我就是个妻管炎,我是乐在其中呢!”

    诸航默,她觉得她和这两个人不是同一个星球的,沟通实在很困难。

    马帅盛情邀请两人留下吃晚餐,诸航看看卓绍华,她想他肯定会拒绝,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

    她也不好拒绝,不敢再对诸盈撒谎了,只得打电话给骆佳良。骆佳良今晚没有应酬,会早早去接梓然回家做饭。搁电话时,叮嘱道要是回来太晚,不要一人回去,他过来接她。

    马帅大喜,急忙让秘书改地点,到听涛苑订房间。这家餐厅环境优雅,海鲜和野味都做得很地道。

    席间,马帅问:“请问首长在哪高就?”

    “在大学教书。”首长避重就轻。

    “诸小姐不会是你的学生吧?”马帅也八卦,师生恋可是很让人兴奋的。

    “我的水平做她的老师还欠缺些。”

    “你太谦虚!来,喝酒。”

    卓绍华要开车,以果汁代替酒,马帅激动,到是喝得微醺。

    诸航专心吃菜,话不投机半句多。

    吃好出来,各自上车。马帅突地又跳下车,喊住诸航。

    “诸小姐,我已经和《俪人妆》的老总打过招呼了,让他给咱们做个专访。这个杂志专门给时尚淑女们看的,非常高雅。呵呵,咱们叫《俪人行》,和他们差一个字,真是缘份呀!这是我们宣传打响的第一炮,你要好好地把你的构思描述出来。”

    “他们有没采访提纲?”诸航问。

    “应该会有的,采访前,我再和你联系。”

    “我没接触过记者,不知道怎么对付。”

    “他们主编亲自操刀,你就像跳三步呀,跟着转好了。”

    诸航哦了声,灯光下发觉卓绍华黑眸深了又深,像口深不可测的潭水,此时,有阵风吹过,潭水微波轻荡。

    北京的冬夜真冷,寒风瑟瑟,诸航紧紧身上的衣衫,看看夜空,寒夜让满月更远更皎。

    “我自己打车回去。”她转身,想拿下车上的袋袋。

    “一会把车钱给我。”卓绍华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诸航摸摸冻得通红的鼻子,啥也不说,乖乖上车。

    诸盈家离餐馆并不远,半小时的路程。中途要穿过一个商场密集的地段,到底是都城,夜晚,依然人流如潮。

    车开得很慢。诸航看到一家商场前巨大的广告牌上是一款手表。那款表非常特别,在表盘的中央,一个方形微小的轨迹突出了一轮满月。广告标语上写“腕间看星月变幻,自然最浪漫,月亮最诗情——宝珀全历月相表”。

    “啥叫月相表?”她自言自语。

    “古老的月相,是星象观测者最浪漫、最具象征意义的时间表达。钟表商们把月相盈亏的自然运动规律也纳入钟表当中,这种表就叫月相表。那表好看?”卓绍华瞟了一眼。

    诸航不接话,按紧包包。

    卓绍华不禁莞尔,“那款是女表。”

    车离诸盈家还有半站路,诸航就嚷着要下车。要是给姐姐、姐夫碰上,怕是一句“首长”介绍不了的。

    卓绍华没有坚持,这一带算是老城区,居民很多,治安应该非常好。

    诸航拎着袋袋走了几步,回头看首长的车还停在那,忙掉过身,“你快回去呀,小帆帆在家呢!”

    “好!”卓绍华眨了下眼睛,没有发动引擎。

    他不走,诸航也不好走。一个在车里,一个在路上,视线绞缠在一起。

    卓绍华手在方向盘上叩了两下,像是无限艰难,终于发动了车。“那我走啦,再见!”

    “再见!”她拎袋子的手都冻麻木了。

    “诸航……”他打开车窗,欲言又止。

    她凑过去。

    路灯撒下一地的光辉,其实并不明亮。她分明在首长的眼中看到一缕孤单,再细看,又是一如往昔的从容不迫。

    “没什么,你也回吧!”淡淡轻笑。

    她愣愣的,首长那神情好像不是要讲这句话的。

    车远了,她呼出一口白气,跺跺脚,走进小区大门。

    梓然开的门。

    “姐姐在家吗?”她悄声问。

    “航航回来啦!你打下你姐姐的手机,我打了几通,都没人接,不会出啥事吧!”骆佳良担心地从阳台走过来。

    诸航暗暗地吁了口气,掏出手机,发现有一通短信。

    她眼睛瞪得溜圆,是首长的短信。

    “诸航,周一到周五住你姐姐那边,周六周日回家吧!帆帆会想你,唐嫂和吕姨会牵挂你。”

    她人缘这么好?诸航飘飘然了。

    22,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四)

    晏南飞端着一杯麝香猫咖啡,来到露台。杯子刚凑到嘴边,麝香猫咖啡独有的浓郁气息便扑鼻而来。

    说实话,他不是很喜欢这种咖啡的口感,但卓阳喜欢。

    这种又称猫屎咖啡的咖啡豆,产于印尼,由一种野生的叫做麝香猫的动物吃下去,然后形成粪便排出来,便成了世界上最昂贵的咖啡。猫的消化系统破坏了咖啡豆的蛋白质,让由于蛋白质而形成的咖啡苦味少了许多,反而增加了咖啡的圆润浓稠之感。因数量稀少,价格自然不菲。

    卓阳到印尼游玩,那边的朋友送了一袋,从此,她便爱上了这种咖啡。现在,这种咖啡豆成了他家的必备之物。

    夜里落了霜,楼下的几株绿色的植物上面像盖了层薄雪,泥土冻得硬梆梆的。北京的冬天从来不含糊,一冷起来便变本加厉。

    露台四周装了落地的玻璃窗,屋中有地热,加湿器二十四小时开着,外面再天寒地冻,家中仍暖如三月。

    他回头望了一眼,卓阳在厨房里做早餐,身上的睡衣是刚从香港买来的,紫色的睡袍曳地,裹住她窈窕的身躯。

    卓老爷子对待儿子和女儿是两种教育方式,儿子是严苛的,女儿则是娇溺的。卓阳在国内读小学,然后中学和大学都在英国读的。卓明除了工作,几乎讲没有任何爱好,最多下几盘棋。卓阳则太会享受了,旅游、运动、唱歌跳舞、甚至攀岩。

    她的工作在美院,但她更喜欢呆在国外。

    他们在希腊相遇。美院去希腊办画展,他负责接待。画展中有一幅卓阳的画,放在首位。

    他以为画者是位男性,画的线条豪迈粗犷,意境苍茫,没想到是位时尚的都市女郎。

    爱情的发生只是一个瞬间。

    过了四十岁,他陡生出对故土的眷恋,向上级提出回国任职。卓阳因为他,现在才经常住在国内。

    他大口喝着咖啡,咖啡里有点土腥气,怎么也压不住心中泛滥的苦涩。

    他在工信部门管大型固定资定投资项目的审核,这个工作,在北京市找一个人并不难。

    公安部门任要职的里面有他的朋友,不到两日,资料就放在了他的桌上。

    诸盈……

    他颤微微地抚摸着这两个字,心中默默呼唤。她也已四十一了,照片上的她头发在脑后盘起,光洁的额头,温婉的笑容,那眼眸还是那般清澈娴静,如湘西山中的溪流。

    她现在是银行营业部经理,工作压力非常大。

    几张照片中,她都是笑容淡淡,像远山、像静水,瞧不出真实。

    他没让朋友调查她的家庭,他不敢知道她是否过得幸福。任何一个结果,他心中都不太好受。

    从来都不知,她与他是这般的近。也许曾一次次擦肩而过,可是他都没看到过她。

    他们已经二十三年不见了。

    第一次见到她,她十八岁,她的秀丽让他震惊,她有一张小小的瓜子脸,皮肤白皙,一双天然细长的清眸,眉毛像画出来一般,穿件水蓝的无袖裙,站在一家蜡染店门前,向游人介绍。

    大三的暑假,几个同学约了去凤凰古城玩。他经过那个店铺,说话间,他看到了她。

    他买了一幅蜡染画,画上是位背着竹篓的苗族女子。几次搬家,那幅画不知丢哪了。

    她和他只说了两句话,他却像已经认识了许多年,或者是等待了她很多年。

    “老公,吃早餐了。”卓阳端着大托盘,敲了敲玻璃门。

    他把杯中最后一口咖啡咽下,叹了一声,拉回思绪。

    餐桌上,色彩丰富,麦片粥,火腿煎蛋,烤得焦黄的土司,鲜榨的果汁。

    卓阳递给他一碗粥,看看外面,皱着眉头,“真受不了这天气,又干又冷。老公,我想去泰国玩几天。”

    “有人陪你去吗?”泰国最近的局势不太稳,几个党派斗得很厉害。

    “我想你陪我。”

    “我要工作。”

    “就知道你会这样讲。”卓阳嘟嘟嘴,“其实我想去,现在也去不了。大哥家里的事,我不能不管。大嫂又给我打电话了。”

    “说什么?”晏南飞抬起头。

    “上次拍的那个带子送过去后,大嫂是越看越喜欢小帆帆。大哥虽然什么也不说,但没事就让勤务兵把录像机打开来看。大嫂想让我把小帆帆抱去他家,让她和大哥也抱抱。”

    “那诸航呢?”晏南飞语气不由地加重了,眉头蹙着。

    卓阳冷冷地斜了他一眼,“这关她什么事。”

    “笑话,帆帆是从石头缝里崩出来的?想要孩子,却不要孩子妈妈,天下有这样的事吗?”晏南飞砰地把汤匙扔在桌上。

    卓阳一愣,“你怎么回事?那个丑丫头害绍华背了那么大个处分,把大哥气得差点发心脏病,你还替她打抱不平?”

    “绍华是个成熟的男人,做出什么事,还要别人替他承担责任?”

    “绍华是我家的孩子,我了解他,他……肯定是被她算计了。”

    “绍华是个军人,算计有那么简单吗?”

    “不管这些了,反正我就看那个鬼丫头不顺眼。到底有没有父母教呀,一点不知羞耻……老公?”

    卓阳吃惊地看着晏南飞脸都青了。

    “我换衣服去部里了。”晏南飞拉开椅子站起来。

    “你没吃早饭呢!”卓阳指着还满碗的麦片粥。

    “凉了!”

    “外面零下四度,不吃早饭会冷的。”

    晏南飞没应声,换上上班的衣服,临出门时,对卓阳说:“帆帆的事,你最好征求绍华和诸航的意见,他们才是帆帆的父母。如果大哥大嫂真的想念帆帆,给绍华讲一声,绍华知道怎么做。”

    “干吗呢,口气这么硬?”卓阳纳闷了。

    晏南飞不理,咚地带上门走了。

    到了部里,上电梯时,恰好遇到卓绍华,他今天来听对腾讯和奇虎两家公司网络大战的处理汇报。

    他先出声招呼,晏南飞点了下头。

    电梯里有其他人,两人没什么交谈。出电梯时,晏南飞把卓绍华叫到了办公室。

    “诸航和帆帆都好吗?”晏南飞把门掩上。

    “挺好的。”卓绍华笑了笑。

    晏南飞沉吟了下,问道:“绍华,帆帆都这么大了,似乎他外公外婆都没来过?”

    “哦,他们比较远,天气又冷。”

    “这到也是。诸航是独生子女吗?”晏南飞在卓绍华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

    “不是,还有个姐姐。”

    “你见过?”晏南飞心刷地提到了嗓子眼。

    “姑夫,我该上去了。会议是九点开始。”卓绍华低头看了下手表。

    晏南飞无奈地笑,拍拍他的肩,“对小诸包容点,她还小。”

    卓绍华定定看他一眼,拉开门。

    秘书进来,告诉晏南飞今天陕西省和山东省的四个投资方案部里要会办,会议由他主持。

    这四个方案已经会办过一次,有一个涉及到军工产业,部里特别重视。

    秘书把四个文件夹放在他桌上,泡上他每天必喝的乌龙茶。冬天喝乌龙茶,才是他的最爱。

    拉开抽屉,诸盈的照片又跃入了眼帘,刚刚悬着的心“砰”地摔了下来,疼得十指颤栗。

    诸航和她有点相似,诸航却不像她这般恬静,眉宇间多了点英气和俏皮。

    当她知道诸航和绍华相恋、生下小帆帆,她有没心累?有没流过泪?

    他闭上眼,想像那张清丽的面容。

    凤凰古城很小,步行即可。他和同学在沱江吊脚楼参观时,面对着秀丽的沱江山水,有一个同学情不自禁吹了声口哨。

    “不要在塞子里吹口哨。”一扇小木窗里探出她的身影,竖起手指,要他们噤声,“苗家人传说在屋子里吹口哨,会招鬼。”

    “哈,这么唯心。”同学满不在乎地说道。

    “顺乡随俗呀!”她文静地笑笑,缩回身子。

    他不知哪来的勇气,跑过去喊住她,“请问你是导游吗?”

    她脸一红,点了下头,“我只是业余的,不很专业。”

    “没关系,我们不需要专业的,你只要带我们吃好玩好就行了。是不是?”他回头朝同学挤了下眼。

    他们是群背包客,向来反感导游的指手画脚。同学会意地抿嘴乐,“是啊,但是收费不能太贵。”

    “嗯!”她认真点头。

    她自我介绍,她叫诸盈,家就住在凤凰县城,是高二学生,下学期读高三了。

    说话时,天空飘来一块乌去,一串串雨珠把沱江溅起圈圈涟漪。她撑开一把碎花的雨伞,踮起脚替他遮着雨。他比她高足足一个头。

    她带他们在沱江泛舟,参观沈从文故居,去看奇梁洞,在西门峡漂流,去吃娃娃鱼,喝土家擂茶。

    他们住的是民宿,早晨推开窗,便会看到她站在院中,和房东说着凤凰方言,美丽而又快乐的时光就从那一天开始。

    他们一起呆了四天,他们的下一站是张家界。

    她顶着烈日,去车站给他们买票。太阳把她的脸烤得通红,她的后背被汗水濡湿了。

    他站在她身后,突然结巴地说道:“少……买一张票,我……不走。”

    “呃?”她讶然地回过头,看到了他眼中比阳光还灼热的情意,慌乱地把脸别向另一边。

    他找了个非常非常蹩脚的理由,让同学好好地取笑了一通,不过,也没太为难他。

    他留下了。从民宿搬去了她的家,她成了他一个人的导游。

    她妈妈身体不好,爸爸陪着去省城看病,她一个人在家。

    有天晚上,两人在沱江放灯,她说对着灯许愿非常灵验。他问她许的什么愿,她说我希望能去南京读大学。

    南京,距离凤凰上千里,她只在书上看到过这个地名。但他在南京,她觉得南京突然近在咫尺间。

    他心中一动,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去。

    “姑夫,我走了。”会议结束,卓绍华过来道别。

    “现在就回家?”他问。

    “不,我回部里。”

    “周末,我去看帆帆。几天不见,变化肯定又多了?”他没有孩子,但见到粉嘟嘟的婴儿,心就软了。

    诸航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有帆帆可爱吗?

    心口疼得发胀。

    “周末帆帆要去打预防针的。”说起帆帆,卓绍华俊朗的面容泛起了笑意。

    “那挺疼的,小帆帆要哭了。”

    “他很少哭。”只有诸航在时,他有时会耍赖、撒娇,哭得泪水纵横。

    “像你!”

    卓绍华笑笑,走了。

    晏南飞深吸一口气,揉揉眼睛,走到窗外。

    怎会下雪呢?下霜的隔天,都会放晴的。

    天气怪了,天空yīn沉着,大片的雪花席卷着整个都城,视野内,一切都模糊了。

    汽车出了大门,下意识地他打了下方向盘,车向回家的相反方向驶去。

    收到资料的第二天,他就来过了。

    临近年末,她经常加班。他看过她和同事一同出来,向地铁口走去。

    他没有惊动她,只远远地看着。

    心不规则地狂跳,说不清是悸动还是忐忑。当她经过他的车前,他能听到自己的血液在倒流。

    有种爱像指甲,剪掉了还能重生,无关痛痒。

    有种爱像牙齿,失去之后永远有个疼痛的伤口无法弥补。

    他于她,是指甲还是牙齿?

    23,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五)

    “雪这么大呀!”同事轻呼,忙竖起衣领。

    诸盈畏寒地抿上嘴,拉上风帽。这一天都呆在行里,不知道天气变化这么大。北京今年的冬天,雪密了点,前几次都是下雪,瞧着漫天肆扬的雪花,明天温度不知降几度呢!

    “瞧,雷克萨斯。”同事揣了下诸盈的手臂。

    “哪里?”诸盈四下张望。

    “晕了,你不会不认识吧?”同事朝路边一辆黑色的车呶了下嘴。

    诸盈笑了,同事大惊小呼的,她到没觉着那辆车有什么特别之处。“我只认识轿车、公共汽车还有地铁。”

    “你太落伍了。诸盈,你们家又不是没有钱,该添辆车了。要是有车,这种天气你就不会在外面冻得像块冰。”

    诸盈捂着鼻子,两人是迎着风走,风冷得真像刀子般,吹在脸上生生地痛。“我要让妹妹出国留学,暂时不考虑这事。”

    “你可真是个好姐姐。时间过得真快啊,还记得你妹读中学时,你带她到处参加编程比赛。那时学编程,培训费可不低。少说也花了五六万吧!”

    “钱赚来就是花的,只要她有出息,我愿意。”

    迎面驶来一辆车,对着两人响了几声喇叭。

    同事激动地直挥手,“我老公来接我了,我让他不要来的,他还是来了。诸盈,那我先走啦!”

    诸盈摆摆手,眨去眼睫上的雪花,听到手机在口袋里响着,呵了呵手,掏了出来。

    “姐,晚上又开会了?我打了好几通电话,你都没接。姐夫今天也加班。”诸航的声音像脆豆子般,一串似的往外跳。

    “那你和梓然吃饭了吗?”诸盈停下脚,张望两边的店铺,想着能买点什么吃的带回家。

    “我们叫了外卖。呵呵,我还煮了点粥,给姐姐当夜宵。你现在哪,我去接你?”

    诸盈窝心得浑身都暧融融了,航航真是懂事,“姐在行里吃过盒饭,不饿。马上就到地铁口,天冷,不要乱跑。”

    “嗯,那我在家等姐姐。”

    诸盈拿下手机,屏幕上沾了点水汽,她爱惜地用围巾拭了拭。

    “诸盈?”风中送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回头,让同事羡慕不已的雷克萨斯车门边,站着一个男人。漫飞的雪花遮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他的脸。

    “诸盈!”见她站住,男人向前走了几步。

    她看见他落满雪花的双肩、茂密的头发、溢满羞愧与心疼的双眼。心口像中了一枪,一时间,什么意识都没有了。手掌攥紧手机,仿佛要把它捏碎般。

    她不知道该说好久不见,还是说你认错人了。

    其实,他的变化不太大。不然那天在火车站,她也不会在相隔二十三年后还能一眼认出他来。只是从前那张青涩的俊容如今多了岁月的痕迹,让他变得更加成熟、儒雅,而曾经单薄的肩,现在宽厚如伟岸的山脉。仿佛依过去,就足以挡住外面的风风雨雨、流水年华。

    “诸盈,雪太大,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可以吗?”晏南飞恳求地看着她。

    她回过神,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只是淡淡点了下头,又转过身去。家中航航和梓然在等她,那才是最重要的。这个所谓的故人,早已是过去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

    “诸盈!”晏南飞挡住了她的去路,“如果……如果你不愿意坐坐,那么让我送你回去。”

    “为什么要送我?”诸盈冷冷地问。

    “天气很冷,我……也想和你说说话。”晏南飞不敢直视诸盈清冽的眸光。

    “这不是北京历史上第一场雪,这个温度也不是北京的最低温度,这条路,我走了近十年,我一直都好好的。为什么今天要因你而改变呢?”而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可说的?

    二十三年,能有什么掩埋不了?

    “我无意打扰你的生活,我只是想……”晏南飞急得哽咽,一时说不下去。

    “你想什么,我需要知道吗?”诸盈缓缓闭了下眼睛,越过他,径直向前。

    晏南飞默默地跟上。

    她也没有厉声让他走开,自顾走着,当他如街上同行的路人。走下地铁口,她刷卡进站。

    他显然在北京是从不坐地铁的,被挡在了关卡前。慌乱的他竟然像个少年般一跃跳了进去,追上她。

    站台上稀稀疏疏的人流,多数有人同行,头挨着头,低声轻语。她目不斜视地站着,专心等车进站。

    “对不起,那一年我没有遵守承诺。”他不自然地低下头,脸和脖子都胀红了。

    诸盈侧过身来,看他的眼神像看着天外来客。

    “我不为自己辩护,我负你是事实,也不敢乞求你原谅。”

    “那你现在在干吗?”诸盈觉得好笑之至。

    “我想知道……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在她轻蔑的注视下,他已经完全无地自容了。如果可以,他想尽他所能弥补她。

    “和你有关系吗?”

    面色如土,他黯然地低下眼帘,“我确实没有资格问……我想问那一年你……”

    “晏南飞,也许你曾想像过我们应抱头痛哭,或者我对你漫骂指责。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看见你,是让我意外,但我真的挤不出别的情绪。请不要再翻从前的日记本,我们都已人到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