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35章(1/2)

    可能记得清楚的,是吧?要不然那段记忆里,为什么没有大姐的身影?为什么没有那个男人的身影?

    “后来,过了几年,我十二岁?对,是十二岁那年的生日,他来了。他送了我一个仿佛是用谷穗串起来的手链,哪,很好看,是吧?”

    桑谷秀凝视着右手,白皙的手腕上一串黑色纹理的手链,在灯光下隐隐生辉:“他说,这叫迷谷,戴着的人不会迷路。那一天,他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为我们姐妹营造了这个小扶桑园,开出那个池塘,养下了鳐鱼,种下了一株小扶桑,播下了萆荔草的种子。他告诉姐姐:鳐鱼可以为大地带来丰收,萆荔草可以治疗心痛病——嗯,这是姐姐的痼疾,后来,我也患上了。鳐鱼是对蚕丛子民的祝福,萆荔是对我们姐妹的关爱——但我能体会到他这样仁慈的用意、这样体贴的爱心,已经是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他在小扶桑园住了五天,给我们姐妹俩讲了很多很多有趣的故事。那时候,我十二岁,姐姐十五。小隽呢?嗯,才八岁吧。那几天他不在这里,跟着和若木哥哥一起来的那个男人出去玩了。这个小扶桑园,当时就只有我们三个人,朝暮相对,我们几乎以为这么快乐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永远,但没想到会那么快就结束了。

    “五天以后,那个男人回来了。那是个须发都很浓密的男人,和若木哥哥很不一样,爹爹让我们叫他伯伯。本来他还让我们叫若木哥哥作叔叔的,但若木哥哥怎么会是叔叔?他那么年轻,那么好看。虽然后来我们听说,在我们姐妹还没出生以前,若木哥哥就来过我家了——那时他就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年轻人模样,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而我们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样子也一点没变。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肯叫他哥哥,若木哥哥也不喜欢人家叫他叔叔。于是我们就一直若木哥哥、若木哥哥地叫开了。

    “那个男人回来的时候,小隽坐在他的肩头上,很兴奋地唱着一口很悲凉的歌,是那男人教他的吧?小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唱什么,或许因为小隽很喜欢那个男人,便连他教的歌曲也爱上了。就像我毫无保留地爱上这园子、这桑木、这池塘、这萆荔……

    “那天,爹爹排开一个筵席,我并不喜欢这种很多人的大场面,但从姐姐的忧愁里看出:或许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吧。果然,那天傍晚,若木哥哥走了,跟着那个男人走了,从此再没有回来过……

    “那个男人,我是不是应该恨他呢?是他,把若木哥哥带到我家来的,但把若木哥哥从我们身边带走的,也是他。那个男人,他叫什么来着,嗯,和你一样,也姓有莘,有莘羖。”

    有莘不破全身一震:他要寻找的人,越来越近了。

    桑鏖望正中端坐,桑季侧向而坐,一个方士由家宰领了进来,作礼唱喏:“小招摇山靖歆参见国主、侯爷。”

    桑季冷笑道:“大夏的规矩是越来越乱了,白天不敢进门,寅夜求见,又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靖歆微笑道:“小可虽然也在夏都当过差,但这次并不是以夏使的身份而来的。”

    “哦?”

    靖歆诚恳地说:“灵禽择木,智者择主,小可弃官多时,遍游九州,颇知天下将乱,因此欲择一明主,以作起身之阶。”

    桑季笑道:“天下群雄,富莫过于成汤,威莫过于夏桀,甲兵之利莫过于昆吾,天下就算将乱,厘定神州者,只怕就在这三强之中。上人本在中原,何必舍近求远?”

    靖歆笑了笑,道:“小可在川外总听人说,川内人器量狭小,不能容天下之士。却总不信,今日一见……”

    桑季面色不悦,桑鏖望哼了一声,道:“怎样?”

    靖歆道:“果不其然。”

    桑季大怒:“好无礼的方士!今天让你见到国主,乃顾念你是东方名士!蚕丛虽然僻处西南,可也容不得你放肆!”

    靖歆神色镇定如恒,放声大笑。

    桑季怒道:“笑什么!”

    靖歆道:“连一句逆耳的话都容不下,还谈什么席卷天下的大志!”

    桑季冷笑道:“逆耳忠言,自然是要听的。却不是任你这等狂徒胡言乱语。也罢,你且说说我川人如何没有容人之量。若有三分道理,暂且饶你;若说不出个理儿来,嘿,我蚕丛的鼎俎,便请上人尝尝滋味。”

    靖歆笑了笑,不急不徐道:“蚕丛表面上虽然仍服大夏为共主,实际上早有深仇。见我从东方而来,先存了三分厌恶;本来以为我或者将为大夏说项,哪知我却说出意想不到的话来,因此又存了三分怀疑。三分厌恶,三分怀疑,再加上彼此陌生,便令国主与侯爷生出十二分的戒心。不知靖歆说的是不是?”

    靖歆只听桑季哼了一声,看桑鏖望时,却仍端坐不语,又道:“国主若想一辈子困守蚕丛,愿意子子孙孙、世世代代为中原共主守这西南藩篱,那我们这些川外的散兵游勇,用不用都无所谓。但如若有席卷天下之志,第一步,便得有起用天下人的胸襟。小可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则士勇!山高在于不让细土;海深在于不择细流;王者能成大业,在于不却众庶。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之所以无敌也。若是川内人乃亲,非川内人乃疑,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向西,裹足不入蚕丛,是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仇寇,内自虚而外树怨於诸侯,求国之无危尚不可得,何况称雄天下!”

    桑鏖望听得悚然动容,下座施礼,道:“小王僻处山乡,坐困西南,非上人,不闻天下至理!还请上人不计前嫌,以规小王之过。”

    靖歆连忙谦逊。桑季亦下座致礼,并请靖歆上座。宾主坐定,桑鏖望便问川外大势。

    靖歆道:“半个月前,成汤以葛侯不祀为借口,不奏共主,妄行方伯征伐之权,把葛国灭了。”

    桑鏖望兄弟闻言都是一惊。

    靖歆继续道:“成汤吞葛,等若把自己的野心一并挑明了。虽然暂时还未向共主挑战,但双方已经势成水火,东西决战,只是时间问题。”

    桑季道:“以上人法眼看来,双方胜负如何?”

    靖歆道:“自孔甲以来,诸侯多叛夏,当今共主不务德而武伤民,百姓苦不堪言。天下八大方伯中:邰国自不窋末年失国,如今其国人混迹戎狄之间,存亡未卜;有穷氏作乱,国灭家亡,遗民并入陶函;有莘氏犯忌,祭祀亦绝;朝鲜乃商国分支;涂山氏与夏人至亲,虽表面亲和,但暗怀猜忌;唯有昆吾,服大夏调遣。如今之势,昆吾必从桀,朝鲜必从汤。涂山氏若袖手,则东西胜负,在于蚕丛!”

    桑鏖望兄弟对望一眼,心中都是一震。

    燕雁无心,来去只是随云。

    桑谷秀捧着心口,微微喘息着。江离忙到屋外取来一丛萆荔,手一晃萆荔化作焦黄,仿佛被烤焦了一般。一股味道散发开来,有点酸,但桑谷秀闻过以后却似乎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