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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部分阅读(1/2)

    冷元不在家,东房里亮着灯。桂花正在做针线活,她身旁躺着沉沉酣睡的丈夫吉禄和闭着小眼睛的婴儿。“大叔,你坐吧!”桂花忙下炕招呼道,“俺爹在北河放牛没回来。”

    “怎么还让你爹去放牛?这末晚,你爹干一天活,身子又不好!”振德显得生气地说。

    桂花认为对方是在生自己丈夫的气,脸上顿时泛起红晕,瞥吉禄一眼,解释道:“大叔,不是你吉禄懒……他要去,俺爹不让,说他刚出案回来,要歇歇。大叔,你吉禄也真有了毛病啦,脚磨得痛……”她轻吁一口,代替了下文。

    “你也睡吧,我去看看你爹。”振德说着向外走。“不用去啦,大叔!”桂花在后面说,“俺春玲妹听说,就跑去换俺爹啦!”

    “孩子,当老人的心上只有孩子!他不管自己有病的身子,干了一整天的重活,还熬夜放牛,第二天一早又爬起来下地,叫年轻力壮的孩子在家睡觉。啊!父母的心……”振德边走边激动地想着,最后决定今晚不告诉冷元了,使老人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吧!

    月光,柔和的银色的月光。田野,山峰,在明月底下,显得格外清新,瑰丽。黄垒河的水流里,波动着那快要转圆的月亮。河畔,杨柳象伞一样搭在草地上空。带着小灯笼的萤火虫,走马灯似地在林中飞舞。闹夜的小虫,叫得疲倦了,进入沉睡。轻雾象怕惊醒睡去的乡村和大地,悄悄地升腾起来,向村庄和树林漫展,为春天的早晨披挂轻纱。夜,大河畔的春夜,幽静迷人。

    大黄牛的头完全埋在青草里,它那带刺的长舌头象一把柔韧的刀,一抡一卷,向嘴里塞着嫩草。它前后的蹄子,很久才缓慢地向前挪动一下,洒着春露的青草,它吃着可太舒心了。

    春玲姑娘的身子半依半倒地伏在牛背上。她右手托腮,柔发蓬松地堆散下来,那对墨黑的水汪汪的眼睛眯眯着,脚无意识地随牛移动着。姑娘完全陶醉在思潮的海洋中……在今晚的党员大会上,春玲虽然没公开表示,但心里已暗下保证,一定动员一个青年去参军。当时,她的情绪完全被杀敌的仇恨控制着,支援解放战争的责任鞭策着。尤其听到春梅当着全体党员宣布了曹吉福牺牲的消息,春玲的泪水立时涌出眼眶。刚才来换冷元大伯回家睡觉时,她几乎哭出声。不是为了保守党内的秘密,她真会忍不住而告诉老人。春玲心中迸发着仇恨的火星。当会场上三位青年报名上前线的时候,她也站起来了。可是刚要举手,又狠狠地揪一把长头发,赌气地坐下来。春玲想到动员一名青年去,当时似乎已经有位青年站在她面前,只等她吩咐,十分有把握。但当她走出会场后,就有些茫然了。这位青年在哪里?他是谁?几乎是同时,春玲眼前出现两个人:扛着锄头的江儒春;拿着书本的孙若西。一开始,他们两人的影子都很清晰,接着又变模糊了。但没住多久,孙若西的影子放大了,紧紧堵住春玲的眼睛。

    “这人对我好,教我念书可用心啦,真感激他!他工作积极,文化又高。他比儒春强,思想一定能打通,能去参加子弟兵。好,这样决定了,去动员孙老师。那样,自然,我很可能和他要好……和儒春要断……”姑娘心里盘算到此,涌上一阵酸楚的滋味,有些伤心地思忖道:“唉,儒春哪,儒春!春玲不是不恋你,实在的,我老忘不了你啊!小时候,你对我好,不让人欺负我……以后,你和我疏远啦,我知道,那是你爹的过。可是你为什么不争气,耳朵光为你爹长着呢?要论人品,你可真好啊!去年我给妈拿药回来,在北河眼看叫水冲跑啦,你不顾死活救上我……你把干衣裳给我穿,我不穿你不看我……看你的样儿有点傻气,可是你的心地多诚实呀!我心里喜欢你呀……唉,谁叫你不敢和你那顽固爹作斗争,努力争取进步来!这一条压倒山,我不能迁就。懂吗?怎么,你不高兴?”春玲眼前掠过儒春那淳朴的面孔上出现忧伤难过的样子。姑娘的心软了,深深地叹息一声,“唉!妈呀,可叫我怎么办好啊?”她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了。黄牛吃惊地抬起头,望着主人。

    春玲直起身,拢了拢头发,摸着牛角说:“你看什么,黄胖子?春玲的心事你能出主意吗?哦,你是吃饱啦,渴了,跟我喝水去。”

    水里又是个天,星星月亮,在水里面清清楚楚地呈现着。黄牛嗤着鼻子,嘴插进水里,立时响起呼噜呼噜的饮水声。

    春玲的光腿泡在碧清阴凉的河水中,感到很清爽。她望着水里的星月,用脚丫儿轻轻地划着。她划一下,星月就波动着抖碎了;等水面平静下来,她又把星月划碎……“怎么办好啊?”春玲心里烦躁地想道,“论情意,我对儒春深些,和儒春又从小就有了根线;可是,孙若西比儒春进步,他能去参军!可是他——儒春,”春玲气恨起来,“连民兵都不参加,哪会上前线?人好人坏政治第一条。他不高兴是自己找的,活该!”

    春玲把牛牧饱送给牛主——玉珊家里。玉珊她哥参了军,家里只有个寡妇母亲。父亲是被日本鬼子“扫荡”时打死的。玉珊是村里最有名的尖嘴闺女,都说死人也能叫她逗活了。有次演戏她扮了个只说三句台词的角色,不料上得台来,她讲起来没完没了,把主角闹得开不了口,观众实以为她是主要角色了,还鼓掌赞扬玉珊演得好……春玲来时玉珊在剧团排戏还没回家,她和玉珊母亲聊了几句就往家走。回到家时,见明轩伏在炕桌上写参军运动的标语,明生在一旁磨墨裁纸帮哥哥的忙,父亲就着灯光看报纸。振德小时跟念过几天私塾的爷爷识过一些字,当干部后为工作需要,又跟孩子学些字,也曾上过成年人的冬校,至今能看懂一般信件的大意和写简单的通知、便条。每次来了报纸,振德都挤时间看看,但不能默读,要象唱老书一样拖着腔念,听起来使人发笑;不过他的孩子已听惯了父亲的“唱报”,不再笑了。报纸上有许多振德不认识的字,好在报纸很通俗,不认识的字也大半能溜下来,能了解个基本意思。因为他眼睛不好,头紧靠在灯上。春玲见父亲的头发茬被灯火烤焦了,忙说:“爹,你把头抬起点,烧着啦。”

    “我说有股味呀!”明生哈哈地笑了。

    明轩辍笔,认真地对春玲说:“姐,你给我预备副背包带!”“要它做么?”春玲看着他严肃的面孔。

    “二哥要去参军。”明生回答。

    “参加革命!”明轩加重一句。

    “参军?”春玲笑了,“你够格吗?”

    “怎么不够?”明轩挺挺胸膛,“爹答应我啦!”“是吗,爹?”春玲转向父亲。

    振德翻了一下《群力报》,说:“是。儿子参军,我当指导员的拖后腿,那还象话吗?”

    明轩得意地说:“去年参军大会上,我打头一炮,往台子上跑……”

    “对,哥!还有我哩!”明生炫耀地补充道。

    “你?”明轩感到身份降低了,瞪弟弟一眼,“你怎么能和我比?连台子都上不去,还是人家区长抱你上去的。”“对,哥!”明生不知人家的意思,“那台子高,我用力也窜不上去。我赶不上哥,你是别人拉一把,自己爬上去的。”春玲和父亲都忍不住笑了。

    “住口吧!”明轩脸涨得通红,向弟弟喝斥一声,又对父亲、姐姐说:“上次不要,这次行啦!我十三岁啦。”“还没过生日。”春玲提醒他。

    “这个无所谓,”明轩翻了下白眼,“我说十七或十八,自然也没人知道。他们不批准我么,嘿,我就说,俺爹是指导员,他说我行,保证当好兵!”

    振德笑了:“你爹有这末大权力,早批准他自己啦!”“那是为你年纪大,四十多岁啦,胡子再怎么剃也认得出来。”明轩反驳道。

    “爹,”明生又插嘴了,“我给你出个办法,你一气剃三遍胡子……”

    “好啦,小军师,别叫爹脸红啦!”春玲笑着用手捏着明生的脸腮,又对明轩说:“可别乳毛没褪想着飞,哪有十二三岁的战士呀?军队不是小学校,要打仗!”

    “唉!”明轩丧气地拍着头,“我为什么不早出生些年?打日本鬼子轮不上份,眼看蒋光头又等不上挨我的揍了。咱对革命没贡献,将来吃起饭来,多亏心啊!”

    振德安慰儿子道:“打完反动派还要建设新中国,到共产主义社会还要出大力。孩子,不用发愁,你们为革命尽忠的时候还多着哪!”

    春玲有话要和父亲说,见弟弟在眼前不好启齿,心想等把事情办妥再对父亲讲吧。于是,春玲告诉父亲,说她到剧团去看看,一会就回来。临出门时,她看着标语问明轩:“怎么不找孙老师帮着写?”

    “谁不找来?”明轩答道,“开始他说要排戏,后来又说有什么要紧的事,谁知他有什么样的要紧事!”

    孙若西把钢笔摔出手,将信纸搓成团,狠狠地丢到墙角落,推开椅子,急步地徘徊起来。

    来山河村任教不久,孙老师就看上了春玲的美貌。可是苦于没有接近她的机会,心里很着急。算走运,他会拉胡琴,在剧团里他可以饱看春玲的姿容了。但孙若西不敢放肆,甚至想趁帮她化装时摸她一下也不敢。其实春玲为人温和,极少同人吵架发脾气,而且富于感情,也不吝惜眼泪。孙若西却觉得她那墨黑的大眼睛里,使他猜测不透里面藏的究竟是温情的柔光,还是愤怒的刺芒。反正他看什么是什么。尤其她那两道细眉的尖端,随着眼睛变圆而扬起来,简直是两座冰峰,令孙若西感到心里发寒。这些倔强的东西,使孙若西生畏,又使他更加着迷,感到她是多末高傲,占有她是多末了不起。盯着姑娘那柔韧匀称的窈窕身躯,孙老师发昏了,一天不见春玲面,性情就暴躁起来,会无缘无故地向学生发脾气。他在厚厚的日记本上,写满了有关春玲的话。他写的每一首情诗的开头,都以大楷冠上“献给心爱的春天的玲”的字样……

    真是好事天顺心,春玲找到他头上来学文化了。孙若西使出所有力气,博得姑娘的好感,攫取少女的心……当真,春玲对孙老师真有好感了。她眼睛里闪耀的是阳光,他感到温暖;她眉端的冰峰变成糖山,他越品越甜。孙老师心花怒放了。昨天彻夜未眠,伏案疾书,十分有把握地给春玲发出求爱信。信上写明他中午约她,约会的地点是在北河畔的柳树林。那僻静的地方,初联姻缘的绝妙所在,太理想了。孙若西在那里等着,设想着她悄悄地羞涩地走来,红着脸深情地瞥他一眼……于是,拉手,拥抱,接吻……孙若西一遍遍地想着,品着这些即将到来的美事,但老不见春玲的影子。他又想着,品着,越想越细,越品越迷,竟至象个醉鬼一样,发疯地抱着一棵树身……“谁在那干么?”传来一声喝问。

    孙若西一震,牙撞到树皮上。他没听清问的什么,是什么样的声音,也看不见谁在问,倒自以为是春玲来了,喜声唤道:“快进来吧,快……”他突然吓呆了:林间出现了一颗满而胡须的脑袋。他慌乱地说:“啊,是姨父!你上哪去?”老东山打量一下外甥,闷声说:“我当是谁,原来是你!

    你抱这树干么,这是我留着做寿材的,你想要吗?“”不,不要。“孙若西支吾着说,”我是……是给学生讲课讲到树,要看看,看看……哎,姨父!这树做两口寿材不够吧?“

    “算命先生卜的卦,我和你姨归天还得些年,这树到那时也长够啦!”老东山这才放了心,扛着拾粪的工具走出树林,又道:“那些孩子正在院子里闹,上课的时候早过啦!”他瞅着向村里走去的外甥,又严厉地加一句:“若西!上课讲树看别人家的树去,别把我的树皮擦坏了!”

    中午失败了,孙若西又把希望寄托在晚上。可是春玲没来排戏,听说开会去了。没有春玲在场,孙若西一点劲头都没有了。他拉胡琴的手失去了力量,琴声走调。他看着也算是他表妹的淑娴的表演,他厌烦地在心里咕噜道:“唉,简直没法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