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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部分阅读(1/2)

    但是死在一般人投宿的地方,会给店家以及周围的人都带来麻烦。

    想要不麻烦任何人,照自己希望的方式悄悄死去,就只有轻井泽的别墅了。

    当然,两个人如果死在那里,凛子的母亲和兄长也会觉得困扰,恐怕不会再去住那栋别墅了,但毕竟是一家人,虽然很对不起他们,但也只能乞求他们原谅两个人最后的任性而为了。

    决定死在轻井泽后,久木重又鲜明地想起了有岛武郎和秋子的事。

    他们死时是初夏梅雨季节,而他和凛子要去的则是初秋时节的轻井泽。高原上的秋天来得早,现在那里恐怕已是秋意萧萧了。

    有岛和秋子的尸体,因为梅雨时的闷热湿气,很快就腐烂了,若是秋天,似乎可以避免这种悲剧。

    “从现在开始天只会愈来愈凉了。”

    “即使是晴天空气也很冷,一到十月,除了住在轻井泽的人,没人会去。”

    久木想像着树叶开始变色的宁静别墅。

    “落叶松林已变黄,走在那惟一一条路上,仿佛是走向一个不曾见过的遥远世界。”

    久木和凛子都相信,循着那条路能通往更静寂的死亡世界。

    一切都缓慢而确实地流向死亡,身心已经如此倾向死亡,对活着自然已不再执着。虽说如此,两人的生活并非一径压抑退缩保守,反而在性爱方面更见浓烈。

    他们想在这世上的最后几天各自整理身边琐事,然后毫无依恋执着地走向死亡世界。

    愈是这么想,久木愈想向凛子求欢,而凛子亦愈发渴求他的爱。

    比方久木早晨醒来时一看到凛子在身边,就会自然而然地靠过去,反复爱抚她的乳房乃至全身,然后很自然地结合在一起,确认凛子几度高潮迭起之后,再相拥睡去。快到正午时再次醒来,再次嬉戏,傍晚则又迫不及待地在暮色中纠缠在一起。

    这种无日无夜不间断的痴态,不知道的人看了,一定以为他们不是寡廉鲜耻就是色情狂。

    但是,一旦抛弃工作赚钱,享受丰富多彩的生活等现世俗望,在这世上便几乎没有什么值得去做的事情,剩下的只是食欲和性欲,整天窝居家中,食欲没那么旺盛,最后剩下的也就只有一对男女的性欲。

    这么说来,或许会以为他们是精力绝伦的性爱癖好者,但与其说他们是在挑战性爱,不如说他们是埋头在性爱里,借着对性的耽溺来消除对迫近而来的死亡的不安,削弱生命的活力。没有信仰者要以自然之躯迎接死亡,除了消磨掉潜藏在自己体内的生存余力以接近死亡状态外,别无他法。只要消耗燃尽生命体本来具有的精力,生存的欲望自然会淡薄,最后终将从忘我的境界走入死的世界。

    久木和凛子日夜不停、毫不厌倦地耽溺在性爱中,也可以说是为迎接平静的死亡而进行的治疗身心的作业。

    整理着身边琐事,久木还有一点放心不下。

    他想再见见太太和女儿……

    4。最后凝望

    这种想法已经超越了单纯的眷恋,是对共度这一生中最漫长的一段时间的对方应有的礼仪与爱情。

    太太、女儿一定对离家数月不归的丈夫及父亲早已失望,但再见她们一面或许是任性而为的他所能表现出的最后诚意。

    考虑再三,他在前往轻井泽的前一天回去看太太。

    他事先打过电话,请太太把女儿约回来,因此他回到家时女儿知佳也在,只是他们一家人不是在起居室见面,而是在客厅里,感觉分外生疏。

    久木仿佛到了外人家里似的坐立不安,问道:“身体还好吧?”太太没有回答,反问他:“那件事我已经托一位认识的律师去办了,没问题吧!”

    久木马上知道她在谈离婚的事,但他对此已毫不关心,就算协商好公配财产的条件,久木本人也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只要把剩下的一切都给太太、女儿,他就满足了。

    久木点点头,喝着女儿端来的茶,感觉已经无话可说。

    女儿说“你好像瘦了”,他只答说“你看起来很好嘛”,对话便又告中断,太太拿出两个大纸袋。

    “已经入秋了……”

    久木看到袋中装着折叠整齐的秋装和毛衣。

    “你为我准备的吗……”

    本以为对自己痛恨不已的太太却意想不到地为他备好了秋装,久木一下子有些迷惘。她这样做是对这个马上要回到另一个女人身边去的男人还有爱意,还是长年为人妻子的单纯习惯使然?

    “谢谢!”久木真诚地感谢太太这或许是最后一次的温情。

    即使如此,气氛还是怪怪的。

    虽说离婚尚未成立,但丈夫毕竟已经离家和别的女人同居在一起。妻子虽然痛恨这个丈夫,冷漠以对,但仍为他备妥了秋天的衣物。女儿虽气自私任性的父亲,却仍试图努力为父母打圆场。只是她们母女俩一无所觉,他这位父亲已经做好了死的心理准备。

    三人虽都觉得别扭,却又不希望破坏眼前的气氛。

    久木又喝了一杯茶后,打声招呼,指指楼上,便上楼去看自己的书房。

    房间跟今年初夏离家时没有丝毫改变,蕾丝窗帘拉着,笔座的位置以及不再用的手提包都原封未动地放在原来的位置上,桌子上积了薄薄一层灰尘。

    久木在怀旧中抽完一根烟后下楼,告知去意。

    太太有点惊讶,但也无意留他,女儿则担心地轮流看着他们。

    “我把这个带走。”

    久木拿起装着秋装的纸袋,站在玄关,回望妻女。

    “那就再见了……”

    他本来还想说“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那么多麻烦”,但话正要出口时突然觉得没意思,只是看着她们母女低声说:

    “保重!”

    本想把话说得若无其事一些,但自己心中先难过起来,垂下眼打开门,女儿知佳在身后叫着“不要走……”

    他回过头,看到太太别过脸去,而知佳则一副要哭的表情瞪着他。

    他最后凝望这两张脸,再次在心中说声“再见”后,跨出门去。走到街上他再次回头看,母女俩没有追出来的迹象,玄关像无人住宅般静寂无声。

    回世田谷家后的第二天,久木和凛子一起离开东京。

    终于要踏上两人的死亡之旅,想像是瞻望这世上一切的最后一眼般,对住了短暂一段时间的涩谷的房间、热闹喧嚣的东京都有些依恋,但却不会一味感伤下去。

    “走吧!”

    在凛子的朗声催促下,久木走出房间。

    季节已入秋,凛子穿着骆驼色套装,戴着同色帽子;久木则穿着从妻子手里接过来的浅咖啡色的上衣外套和褐色长裤,手拎一个旅行袋。

    旁人看来,这对年龄稍有差距的恩爱情侣像是要出门旅游两三天的样子。

    久木开着车,穿过市中心,驶入关越高速公路。

    这是他们身在东京的最后一刻,久木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接过高速公路使用费单据,凛子拿在手上低声说:“这就是我们的单程车票。”

    的确,迈向死亡之旅,只要有单程车票就够了。

    “我们向乐园出发吧!”

    凛子故意半玩笑地说,眼睛却直视着前方。

    久木手握方向盘,口中呢喃着“乐园”。

    凛子似已相信来世是两人爱情永远不变的乐园。

    曾经因为偷吃禁果而被逐出伊甸园的亚当和夏娃,现在想重返乐园。他们纵然是受蛇诱惑而背叛上帝,但毕竟偷吃了禁果,现在真的还能重回乐园吗?久木没有这种自信,不过就算回不去,他也没什么不满,因为他们现在处于污浊的现世,就是因为偷吃了性爱这颗禁果的缘故,如果是从天上被打落凡尘,他也想尽情地贪享性爱而死。

    两人都尽情地得偿了这个在人世间最大的愿望。

    此刻,凛子做着瑰丽的梦,只希望在爱的巅峰时死去。久木不知道梦的前景是否瑰丽,但是他觉得就这么长寿下去,也未必有更好的人生。

    此刻,在凛子如此深浓的爱意中于欢喜的顶点死去,只要这一点是真实的,他就能毫无疑虑地和凛子共同踏上爱的单程之旅。

    来到秋天的轻井泽,久木不知为什么想起了堀辰雄的《起风了》的序曲。

    就在那么一天的午后……突然,风不知从何而来。

    记忆模糊的文章最前面写有一句保罗华莱利的诗句。

    起风了,且活下去!

    起风了未必表示秋意,但文字整体感觉却充满秋日风情。

    但是“且活下去”的意义未必符合正迈向死亡的他们,只是这咏叹的语句中,有着较之于生机勃勃更为怡静的达观,抑或定睛凝视生死的成熟的秋天的气息。

    两人到达轻井泽时正是这样的秋月,秋风时而在静寂的树林间。

    5。最后一夜

    他们抵达那里是在下午,太阳尚高,从中轻井泽经过千丝瀑布到鬼押出,饱览了高原秋色。天气晴朗和梅雨季节来时截然不同,高广的天空下,喷烟的浅间山看起来也变小了。山腰一带开始染上秋色,山麓绵延的芒草在秋阳下闪闪发光。

    久木和凛子都很少说话,并非不高兴,只是想把此刻的自然秋光都烙在眼里而已。

    不久,太阳开始西斜,浅间山的棱线更加鲜明,着迷地看着天空景致时,暮色从山脚往上爬,瞬间只留下极其显眼的白云,进入了夜晚。

    不可思议的是,在生机盎然时会被落寞的秋天风景所引用,但在想死的时刻却反而想逃离这风景,仿佛被人追赶似的匆匆下山。

    不到一小时抵达别墅,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管理人预先打开的玄关灯光,更令人感到夜的深沉。

    “我回来了……”

    配合着凛子,久木也打了声招呼才进屋。

    他们约定今晚在这里度过轻井泽的最后一夜,明天晚上再喝下那杯鲜红的葡萄酒,结束此世这一生。

    那一夜,他们在附近的饭店餐厅里吃饭,因为打算明天一整天哪里都不去,因此对他们来说,这也是在外享用的最后一顿晚餐。

    七月初时也在这里吃过饭,那时是为庆祝久木生日,他们以香槟干杯。谁想到仅三个月过后就在这同一地点吃最后的晚餐,不过仔细回想,那时或许已经有了这种征兆。

    例如,那时久木还不知道要被外放子公司,但已萌生辞意,沉浸在再活下去也没意思的虚无情感之中。凛子也因为对爱情的易变和年龄增加而感到茫然不安,开始梦想在纵情欢爱的巅峰死亡。

    水口过世加上随之而来的黑函信件,而后从降级到被逼退职,这都是造成久木辞职的直接导火线,但在那之前与凛子太过深刻的爱,某种程度上已经不枉此生的想法,则更加速了他的心情倾向死亡。

    换句话说,就像是从春天到夏天充分贮藏的子弹,在一个晴朗的秋天对空而发,仅仅一声枪响,两人就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久木正对这个过程过于短促而感到困惑。侍酒师过来为他们斟上了葡萄酒。

    红色的玛歌堡葡萄酒倒在大圆杯中,像血一样的红色液体随着香气摇晃。

    “还是这个好吧?”

    是凛子决定两人最后喝的葡萄酒要鲜红而且出奇地昂贵。

    的确,一含在口中,那数百年孕育出来的欧洲丰饶与传统以及潜藏在其深处的圆润逸乐之味便缓缓漫延开来。

    “为明天再叫一瓶吧!”

    只要像现在这样心情舒畅地啜饮举杯,两人就能相携走向玫瑰色的死亡世界。

    那一夜,久木和凛子一直闷头狂睡。

    固然是为忙于离开东京的准备而筋疲力尽,更因为总算活到了现在。一生中积蓄起来的身心疲惫像铅似的覆盖住他们全身,使他们坠入深沉的睡眠里。

    清晨,久木在窗边漏进的微光中醒来,确定凛子在他身边后,重又坠入睡眠中。凛子也一样,偶尔惊醒,知道久木就在身边后,便又放心地拥着他入睡。

    两人就这样沉睡,完全清醒时已经过了正午时分。

    凛子像往常一样沐浴后,化了淡妆,穿上栗色长裙、开什米尔毛衣,开始整理房屋,而久木则在阳台上抽烟。

    还不到红叶季节,但部分树叶已开始变色,几天来掉落的枯叶层层堆叠在黑土上。

    他正望着树梢上的天空,凛子走过来。

    “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