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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部分阅读(2/2)

去坚守阵地吧?所以关山林对乌云回家没有说二话。倒是乌云,惦记着关山林不依不饶地往厂子里撵自己,心里有气,免不了说些风凉话。乌云躺在床上说,要不你找两个人把我抬到厂里去,我就躺在台上接受批斗?关山林不理乌云的碴,一句话也不说,自己躲到一边去看《解放军报》、《参考》和《红旗》杂志。但关山林也不整天都看报纸,关山林还给乌云煨骨头汤喝。这是关山林头一遭进厨房。关山林每天早上起个大早,提着篮子去买筒子骨。市场上正闹货荒,肉案上根本看不到肉,但关山林却有办法买来筒子骨,而且一买就是一满篮,像是给整排整连做饭似的,也不知他有什么办法。关山林煨骨头汤不用李部动手,只要李部把骨头洗干净就行了。关山林把洗干净的骨头用斧头砍得稀碎,用一只大吊子煨起来,煨时不用炭火,用柴。关山林很得意地对李部说,我当兵那会儿有一个说法,叫一个火头兵顶半个团长,说的是火头兵的厉害。李部很好奇地凑找去,问,火头兵就是炊事兵吧?炊事兵真有那么厉害?关山林一脸认真地说,可不?你想呀,他火头兵管着什么?管着部队的肚子呀!他要把南瓜闷小米饭煮足了,部队吃饱了,一个冲锋就能打上胜仗,他要给你闹点儿情绪,部队吃不饱,饿着肚子,看着敌人你也撵不上,别说团长,你就是师长又管屁用,所以说火头兵厉害。李部兴奋地说,首长,那我在你家做饭,我也该算半个团级干部了?关山林说,你不同,你是和平时代的兵,没仗打,没仗打你就只是个大头兵。李部有些扫兴,他心想,难怪首长老是惦记着打仗,敢情打起仗来,连炊事兵都是威风的,要这样,我也情愿打仗。李部在那边做着打仗梦,这边关山林忙着煨骨头汤,汤煨好了,用大碗盛着给乌云送去,要乌云坐在床上喝。乌云喝汤。先还有滋有味,顶不住一天三顿九大碗,喝得她直想吐。但关山林不许她吐,吐了还接着喝。关山林认定吃什么长什么,吃骨头就长骨头。乌云说,那你爱吃猪心、吃猪耳朵,也没见你多长心和耳朵出来。乌云说了自己忍不住先笑起来。关山林也笑,说,你这是声东击西,是围点打援,是欲擒故纵,是以矛攻盾,你是个狡猾的敌人。乌云说,狡猾不狡猾的,反正我恶心,我喝不下去了。关山林说,喝不下去也得喝,这是命令!乌云拿手捂住嘴,耍赖不接碗。关山林眉毛一竖,说,你别惹我发毛啊,你惹我发毛,我就采取措施,我就打攻坚战,捏着你的鼻子灌!乌云知道关山林说得出做得出,万般无奈地伸手接了碗,还没喝,一看碗中浮着那厚厚一层骨头油,胃就翻了上来。关山林虎视眈眈站在身边,乌云上天无路,下地无门,逃是逃不掉的。再说,乌云想到自己嫁给关山林这么些年,这还是关山林头一回给自己做一口吃的,别说是骨头汤了,就是毒药,她也舍不得泼了,也得把它喝下去。乌云这么想着,心情激动地扬头往下灌汤,灌得她大汗淋漓,一碗汤灌毕,至少两个钟头咬着牙齿不敢开口说话,怕一开口嗓子眼里的汤蹿了出来。

    不知是骨头汤的作用,还是乌云本人经摔打,半个多月后,乌云可以拄着拐杖下地走路了。拍过一次片子,说断茬处愈合得不错,已有增生物质出现了,如果不再出现意外,再过七八十天就可以丢拐杖了。关山林对医生的诊断结果表示满意,但对医生七八十天的话却不满意。医生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关山林说那是屁话,人身上哪一块都是活的,破了损了它自然会长好。关山林说,扭了脚脖子算不算伤筋动骨?要都等一百天,那人还到处走干嘛?干脆躺在家里得了。关山林要乌云别听医生的,现在就练习走路。乌云自己是学医的,乌云知道适当地走走会刺激伤口加速愈合,有利于早日康复,于是乌云就开始试着练习走路。关山林十分热衷于这件事,他每天都催促着乌云下床来练习走路,对乌云的小心翼翼他极不满意,一再要求乌云加大练习量。他亲自制定了一个练习方案表,每天要完成多少多少,三天要如何如何,五天要达到什么程度,一周后要怎样怎样,他用毛笔把这个表抄在一张大纸上,把它贴在乌云的床头,如果乌云完成了,他就高兴,如果乌云没有完成,他就不高兴,乌云因此就要受到表扬或批评。关山林休息之后搬进了休干所,这是一个十分安静的园林似的院子,院子里有一些林荫小道,路边长满了阔叶梧桐和小叶香樟,出大太阳的时候走在林荫小道上仍然晒不到太阳。但是关山林却坚持要把乌云弄到更远一些的操场上去练习走路。关山林喜欢操场,他认为在操场上锻炼才正经八百像那么一回事。一段时间关山林热衷于指挥乌云的锻炼,他站在太阳底下,收腹挺胸站得笔直,他喊,——二;——二;一——二。乌云就按照他的口令丢了拐杖撒着手往前走,走得龇牙咧嘴,大汗如雨。李部有时候去给两个专心训练的人送凉水,就站在一旁看,李部发现关山林在喊一——二,一——二的时候充满了一种快乐和满足,李部有些不明白这种近似于残酷的训练方法有什么值得首长那么着迷的,但是李部在这场训练中既不是指挥官又不是兵,他是没有资格说话的,所以他要么站在那里看上一阵子,要么干脆回家做饭,除此之外,他也没什么可干的。于是,在1968年夏季的那段日子里,挺胸昂首站在那里大声喊着一——二的关山林和摇摇晃晃咬牙往前走的乌云就成了操场上的一道风景,一旦某一天这道风景从操场上消失的时候,人们一下子就有了一种失落,一种不习惯,就好像每天每天都要升起的太阳突然消失了一样,让人迷惘。

    事实证明,无论是骨头汤也好,无论是大运动量训练也好,这两种方法对乌云都是有效的,在乌云练习走路半个月后,她就能够不用拐杖一瘸一瘸地围着操场走到十圈了。关山林对这个成绩是满意的,为此他把那些尊重科学的医生大大地嘲笑了一番,他故作惊讶地说,哎呀,乌云同志,你怎么不听从医生的劝告呢?你怎么就起床走路了呢?医生要你在床上躺着你就躺着嘛,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个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吗?还要我来告诉你吗?你要是这样不听医生的话,你可是犯了自由主义来!关山林自己说完这话后就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他的样子简直得意极了。但是笑完以后关山林就变得严肃了,他对乌云说,好了,现在你的腿不碍事了,你能走能站了,你得回厂里去坚持工作岗位去了。关山林这话连李部听后都大吃一惊,李部心想,人家乌阿姨腿摔骨折了,不到三十天,是你硬让人家练走路,人家刚刚能站稳了,你就把人家往厂里撵,不说是夫妻,就是阶级兄弟也不兴这种撵法呀!但是乌云却仿佛一直在等待着关山林这句话似的,关山林说出这话后,她一点儿也没吃惊,她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早上,乌云果然起个大早,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在衣襟上别上了毛主席像章,在挎包里装上了毛主席语录,一瘸一拐地出了门。关山林在自己的房间里听新闻联播,没有送她出门,实际上他一向也没有这个习惯。倒是李部送了出来。李部一直把乌云送到了车站,把乌云送上了车,看着车门关严实了,车走了,他才回家。李部在回家的路上想着刚才在路上乌云对他说的那番话。李部一直绷着个脸,乌云看见李部那个样子,明白李部是在为自己抱屈,乌云就说,李部,你别生首长的气,你不明白,首长这样做是对的。首长当了一辈子军人,守了一辈子阵地,在哪儿都喊人在阵地在的口号,他自己现在没阵地可守了,可是他这人最讨厌弃阵逃跑的事,谁要弃阵逃跑,他就瞧不起谁,我是他老婆,我当然就更应该死在阵地上了。李部想到这里,不知为什么,眼圈竟有些发涩,连忙往身后看了看,见四下没人,掏出手绢擦了一把,急急往家里赶。李部赶回家后就忙着去食堂打饭,回来让湘阳吃了赶紧去学校上学。在接下来的一天里,李部发现关山林情绪很低沉,不爱说话,从早到晚都板着个脸,全然没有乌阿姨在家时的那种活跃和兴奋了。李部心想,真是怪得很,人家在家你整天和人家打架,把人家往外撵,人家走了吧,你又没脸葫芦似的打不起精神,你要怎么才是一个好?

    作为一个人,你必须在你的生活中一步一步地走下去,既不能胆怯也不能退缩,就像登山一样,你的双手攀援上了青苔漉漉的崖壁,你就得不回头地爬上去,其间任何的意外和危险都是注定了的,你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坚持,因为你原地不动和退回都意味着放弃,而人生是不存在放弃的。这是乌云在去工厂的路途中想到的。

    乌云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是奔着死亡去的,死亡已经张开了大口在等待着她。

    在乌云养伤的这两个月时间里,工厂里的运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先掌权的一派受到了另一派的威胁,另一派不断发展自己的实力,他们终于攻进了工厂,并占领了工厂的一部分,双方经过数次的拉锯战后,都不能击垮对方,形成一种对峙的胶着状态。先前势力强大的这一方见武力一时无法攻下对方,就采取宣传战,他们宣布对方为保皇党,而掌握在他们手中的一大批走资派则是保皇党的代理人物。这一招果然奏效,被宣布为保皇党的那一派立刻有不少人带着武器投奔到造反派一边来,给原来效忠的那个组织一记响亮的耳光。保皇党气得直吐血,但是很快的,他们找到一个报复的机会,这个机会是由白淑芬提供的。白淑芬先前是造反派一方的领袖之一,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是大红人,但是,自从武并开始后,她的地位受到了挑战。造反组织的领袖当然需要头脑和资历,但在武力面前,大脑和历史就相形见绌了,不少亡命之徒后来者居上,成了组织新的领导人,白淑芬就算当过兵,不怕死,四十多岁的女人,若动起武来,攻守都不方便,眼睁睁看着原来自己那些五大三粗的部下一个个成了自己的上级,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实际上,白淑芬在组织中的地位已经完全失去了,她更多的只是一个后勤人员,管管高音喇叭,管管宣传品的印刷,管管伤员,管管俘虏或者是准备军粮,想到自己失去的威风,白淑芬恨得直咬牙。白淑芬采取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措施,她带着一大批组织的秘密文件和情报反戈一击,投奔到那个叫猛虎造反兵团的对立派组织里去了。对猛虎来说,白淑芬的投奔不啻是一个大胜仗,对立派前任领袖反水,且带来大量情报,这难道不能说明对立派的大失人心吗?猛虎的司令高过立即委任弃暗投明的白淑芬为猛虎兵团的副政委。白副政委上任后给高过献上了她第一个计谋——采取偷袭方式,将集中关押在工厂医院的那些走资派劫过来,让对方失去攻击猛虎兵团的政治资本。这个计谋令高过大喜过望,直夸白淑芬谋略过人。高过当即组织干练队伍,在某个下雨的夜晚突袭医院,果然就将关押在那里的走资派掳出七个来,乌云也是其中的一个。

    乌云没想到运动会发展到这一步,她是自投罗网,但是这个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高过把人抓到手后就不知下步该如何了。高过这人没有多少脑子,过去在机修车间当钣金工,划得一手好样,当过厂里的劳模,除此之外也没有出过什么头。高过就找白淑芬商量。高过说,要不,我们也宣传一气,说他们的代理人现在成了我们的俘虏?白淑芬说,那没用,该宣传的人家都宣传了,你能宣传到哪儿去?你就是捅娘骂老子,你也是五十步笑百步,比不出个高低来。高过说,那咱们先把人关起来?白淑芬说,你把人捉了来,人家的战斗小报今天就满街飞了,谁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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