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37章(1/2)

    天色渐晚,十里烈焰云霞漫天,早已尘埃落定的赛场,凭添了几分大漠孤烟的苍凉之感。

    二人去准备了片刻,谢令鸢换了身剑袖交领襦裙,驱马一跃入场。睿王爷一身黑袍,未着寸甲,英姿挺拔,手持一柄黑色长剑,笑意盈盈道:“德妃娘娘,我会点到为止,不伤您的千金玉体。”

    “……”谢令鸢慈祥地看着他微笑,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

    随即从背后亮出了兵器。

    两国臣民震惊了。

    ——竟是一把青龙偃月刀!

    谢令鸢早已经震惊过了,她先时叫星使去帮她拿一柄长的、威风的、一看就能壮她声势的兵器,结果这个实诚的少年拎来了一把重达八十八斤的青龙偃月刀……

    不过此刻,显然她的威慑目的达到了。

    看着那柄几乎比德妃人还长的青龙偃月刀,场外人的下巴都穿透了地面。

    而睿王爷原本好整以暇的笑容,隐隐有些不自在。天下男儿,谁人不知关公的青龙偃月刀?

    他心中暗叫,糟糕!

    谢令鸢手臂也隐隐有些发沉。

    北燕第一战神,会是何等的强势,谢令鸢不知道。她将全身的之力放在手上,又开启了,以风为速,以气为护,以抵御睿王爷的攻击。

    因找齐了八位星君,除了真正的武曲星君还在宫外,所以她的气数,快到了第四层,护体的气,比那日在朝阙殿上遇猛虎时,要充沛得多。速度也就更快得多。

    但她对战久经沙场的睿王爷,并没有任何实战优势。睿王爷虽然剑未出鞘,但周身已经散发出了浴血而出的嗜杀之气,往日气定神闲的倜傥模样一扫而空,是真正的凛然肃杀。

    所以她只能取巧,拼的是一个快字。

    谢令鸢没有给睿王爷任何反应的时间,扬鞭驭马,风起气轻,如离弦之箭,直奔对手而去!

    睿王爷只消眨了下眼,便感到德妃的长刀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往自己横砍而来。他毕竟也是一路踏着尸山血海过来的人,反应极快,几乎不假思索,单手举剑格挡。

    他的剑是名家所锻,刀剑撞击,利刃交锋,擦出零星火花。

    然而德妃冲来之势实在太迅猛——换了普通武士,恐怕已经受不住这一击被打下了马。她冲来的惯性极大,饶是睿王爷力大,也经不起这样的惯性冲撞,那长剑仿若是抵住了泰山崩塌一般,被刀压着,往他自己的肩膀处压去。

    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睿王爷迅速后仰,那柄长刀险险地从他上方削过。而后他卸力,长剑顺势刺过去,奇怪的是无法碰触她,仿佛有什么隔膜,剑锋一滑,只砍断了她的发带。

    他心下生疑,两马对冲而过,德妃的马在交错过两步之后,迅速转身,它跟随谢令鸢,有以风为速的加持,转得极快,竟是连人带马打了个漂旋。

    瞬息间,谢令鸢又回到了睿王爷身后,手中微松,刀杆下滑,手握住了刀柄最上方,一个反手,长柄狠狠打向睿王爷。

    她动作快如幻影,睿王爷即便看得透她招数,然而他方从马背上直起身,为了卸力只能生生受了这一击,从马背上掉落下去!

    他落地时以剑柄相撑,身子在空中后翻,才将将站稳。转念间便明白了德妃盘算——是怕持久战于她不利,故意将他迫下马,只要下马就是输了!

    谢令鸢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他,秋风拂乱她的长发,她以偃月刀指向他:“北燕男子,同样也是输于晋国女子。贵国使臣,可以收回方才的话了!”

    她背对着夕阳,逆光只看得到轮廓。

    但映在睿王爷眼底,却看得清晰。

    此刻的他,才真正体悟到,为何老国师对“天道”九星如此忌惮,花了一辈子的时间找寻,甚至不惜逆天行事,将秘密尽数告知于皇室。即便九星只是落陷到后宫为妃嫔,国师也请求倾皇室之力去灭杀。

    一个德妃尚且如此,其他八个星君若与她一道,该会迸发出何等可怕的力量?若不能为己所得,当天下诛之!

    诛灭的念头在睿王爷的脑海中一晃而过,继而属于北人的另一个更为疯狂大胆的念头涌了过来——九星这样的人,若北燕能娶纳之,其儿女定亦是龙凤之姿……

    ----

    秋风卷起尘埃,二人静默对峙,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沉重的泾渭分明。

    这一幕,远远映在所有人眼中。

    两招,仅仅两招而已。

    他们不清楚中间的角力和算计,只能看到谢令鸢两招将睿王爷迫下了马。

    方才比试马球的北燕女子,则心神俱荡——原来此前,晋国妃嫔与她们对战,也并未用尽全力!

    坐席上,方老将军怔然看着这一幕,风徐徐而来,他神情也惆怅而追忆。

    不知不觉,眼前一片氤氲,模糊中映出一个飒爽将军驰骋边疆的身影。

    “是你投生回来了吗……”

    他喃喃地道。

    ---

    在良久的寂静中,萧怀瑾率先站了起来,他声音稳稳:“德妃神武,且于国有功,当赐厚赏。”

    潮水一般的欢呼,这才四下响起。

    在这片恭贺声的海洋中,谢令鸢来不及将头发束回,她走回萧怀瑾御前,再一次跪下谢恩,平视着他的织金敝屣。

    “谢陛下恩典。臣妾别无所愿,只斗胆向陛下要一句话的赏赐。”

    一句话的赏赐?

    德妃今日可谓是壮足了晋国气势,却不趁机要什么封赏……莫非是想要皇帝金口玉言,一句话废中宫而改立她?

    有那心思深沉的,已经猜测纷纭。

    萧怀瑾心中虽下意识冒出此疑虑,却莫名其妙又打消了。他奇道:“德妃请起,有何赏赐,道来听听。”

    谢令鸢抬头,视线环绕了贵妃丽妃她们一圈。

    “臣妾见后宫姐妹们驰骋球场,为的不是邀宠游乐,而是为家国颜面计。如此志气,臣妾深感叹服。臣妾斗胆请陛下,对她们说一句话。”

    场中一时间静默,所有人都望向这里,德妃与皇帝一个跪,一个站。

    萧怀瑾目光垂落,听得谢令鸢言辞清脆,那字句仿佛在胸臆中酝酿许久:

    ——“女子也有不输于士子男儿的抱负和才华。”

    一片哗然!

    议论声如沸水翻腾,包围了谢令鸢和萧怀瑾。听到德妃说出这种话,不少大臣们观念颠覆,联想到德妃今日所作所为——

    区区龙阁凤池已难容她,她是要升天了!

    可她要这样的话来,有何用?经过今日比赛,无论她们在球场上何等意气风发,终究是要回到后宫里,为皇帝绵延后嗣,继续过着宫闱高墙的日子啊。

    从远观的郦清悟,到近观的何太后,以及武明玦,都感到了匪夷所思的莫名。随即武明玦想,难怪德妃对他姐姐神交已久,这两人见面指不定是知音无限。

    至于何贵妃等人,更是被这句话惊诧,她们本以为,谢令鸢提出两国比试,这样艰辛,至少是为了立功后加封固宠,却未想到她竟然提这样匪夷所思的要求,只为了替她们说这一句话?

    可她们不需要啊,她们宁愿要封赏!封赏!

    萧怀瑾被这句话迎面一冲,他低下头,唤道:“德妃。”

    谢令鸢抬起头,目光便直直撞入萧怀瑾的眼中。

    他莫名想到了许久前,也大致是这样的场景,他挨了德妃一鞋底,怒不可遏,说宅院女子只会心胸逼仄、勾心斗角。那时德妃跪下进言,虽不敢反驳,却也让他一时无言以对。

    而今,两国臣人男女齐聚,为争利益与荣耀而挥汗挥泪。他背负着沉重,在赛场上拼命,她们亦然。

    马球将士们拭净了尘土,拭不净血汗;方宁璋断了的手,方老将军岿巍端坐;妃嫔们有人香汗未去,有人面色涨红;还有尹婕妤……垂首静坐,泪痕未干。

    举国大义之前,谁也不曾比谁浅薄分毫。

    一股莫名的澎湃心潮冲上喉头,他压了压,才维持着镇定平稳的声音:“德妃说的不错,女子也有……”

    忽然意识到这声音被他压得有些低,周围还是议论纷纷,大臣们并没有往心中去。他忽然声音抬高了,朗声道:

    “女子也有不输于士子男儿的抱负和才华!”

    寂静一瞬。

    萧怀瑾的话过去了几息,四周才轰然炸开!

    晋国老臣们全然不赞同,不过只是几个妃嫔赢了比赛而已,陛下何以至此?

    谢令鸢顾不得理会那些探究或批评的声音。因为手腕上的一百零八颗珠子,有一种奇异的波动之感。她打开星盘,发现也不知是因为今日的比赛,还是萧怀瑾的这番话,抑或这些时日她们的共进退——

    每个星君的状态,都有了些变化。

    先前,她们也都是暗着的。而今都或多或少地亮了几分。

    显然,几位妃嫔的状态,都有所进益。即便亮的并不明显。

    但叫谢令鸢难以置信的——白婉仪,状态竟然是!

    谢令鸢自己就经历过,当紫微星君的气数走到绝,陷落得无可救药,原主就死了。

    白婉仪……这是将死之兆?

    ****

    比试既已结束,两国大臣也重新达成共识,商榷着接下来的和谈事宜。由于晋国点名了睿王爷这个事情,还不尴不尬地杵着,所以边境细则及岁贡之事,还要细细磋磨。

    于是各路人马按来时的排场,浩浩荡荡地回宫。

    晋国妃嫔马球队大胜北燕皇女队,消息随风一般飞出了皇城,飞遍街头巷尾。几乎整个长安城的人,都在为这场出乎意料的胜利而振奋不已。

    国之祥瑞的德妃娘娘神勇无比,两招便将北燕的战神打下马……据说还力能举马、砸断对方的腿……更有民众添油加醋,说北燕睿王爷已经被德妃打成了废人,此生都不能再骑马打仗。这叫许多围观过使节团入京的芳龄女子,一边惋惜那个俊逸的王爷成了废人,一边倾慕赞叹德妃的神勇。

    又过了不久,民间便莫名其妙有了德妃娘娘能赐福战事,保佑军士平安的传言。

    ---

    晚霞将泯,金乌西沉。

    直入苍穹的皇宫,青瓦雕甍在暗色下格外沉肃。

    坤仪殿内,坐守中宫的曹皇后,早已得知了晋国女子大胜的消息。

    报喜讯的小黄门也是喜不自胜,将那两场比试,其中惊险起伏跌宕,说得抑扬顿挫,竟是没有留心曹皇后愈来愈白的脸色。

    曹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抱翠见状,赶紧挥退那没眼色的宫人。

    “娘娘……”

    屋内都是心腹,曹皇后叹了口气,滚烫茶杯捧在手里,竟恍然无觉。

    “这白昭容,也是不济事,怕是对本宫起了二心了。”

    万未想到,最后一刻的关键一球,竟是白昭容击入。看来她这皇后的吩咐,已经对白昭容形成不了什么威慑了。

    “娘娘,赢了也是好事,为国为家,亦是为娘娘您增光添彩啊。”抱翠温言相劝,“今夜御宴,娘娘也好好赏赐下那些妃嫔。”

    她含蓄地提醒着主人,万不可失了仪态。

    曹皇后怔忪的目光往殿外看去,今夜垂拱殿要举行御宴。按礼制,她作为一国之母,帝王正妻,是唯一有资格参加国宴的女子。

    然而今夜御宴,御前已经赐下了恩旨,让赢得比赛的妃嫔们,与北燕皇室女眷一并参与。

    历朝历代,千百载以来,从未有此先例——妾室之流竟能抛头露面,入两国之宴!

    皇贵妃,圣德妃……曹皇后依稀已经看到,这两位昔日劲敌再升半个位份,家族卯尽全力,就能把自己从凤座上掀下去。

    尤其此刻,朝堂上某些人,死死盯着她祖父曹丞相的错处。一旦祖父失势,太后也不再庇护她了……

    曹皇后克制自己不去多想,那是连想一想,都会被吞噬的万仞深渊。她的眼神从迷茫中恢复了坚定,有些事情,有些对手,必须尽快铲除。

    ***

    华灯初上,广寒高升。

    垂拱殿外,丝竹管弦不绝于耳,声籁辽远直入苍穹。

    北燕使节团既出使长安,便带来了北燕的杂戏艺人,以作两国交流之好。晋国焉能居于人后,教坊司也安排了符合北人口味的角抵戏,以及梨园弟子的燕乐大曲,令北燕宾客目不暇接。

    殿中高阶,皇帝萧怀瑾正居上首,左侧为太后,右侧为皇后。左下侧两排为北燕皇室,右下侧两排依次为妃嫔,再之下大殿正分两侧,则分别为两国臣子。

    输了比试,北燕使臣先时的嚣张气焰都收了,如同怂了的鸟埋着脑袋。北燕公主及一众宗女将女们,也一改先时的倨傲神色。两国宴上共饮,难得相交和乐。

    北燕公主的目光,时不时便飘向谢令鸢——这个赢了她皇兄睿王爷的德妃,她想知道一个深宅女子,何以强至如此?

    睿王爷则面容平静无虞,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然而谢令鸢并没有接受到公主和睿王爷等人的复杂目光。

    因为她对着面前的佳肴,右手颤抖着,筷子掉了三次……下午对战睿王爷时,那把刀用尽了她的洪荒之力……

    她左手边是何贵妃,右手边是郑丽妃,其下依次是钱昭仪、白昭容、武修仪,五名婕妤坐于后排。

    这位置并不十分醒目,何贵妃余光一瞥,见德妃案几上的菜肴一筷未动,转念一想,就猜到了她大概是手酸得拿不住筷子,却碍于北燕人在场强行端着面子。

    ……何贵妃太理解这种强行端着的感受了。

    见德妃眼巴巴的模样实在是太可怜,何贵妃觉得她比自己等着喂食的鹦鹉还凄惨。念及今日赢了比赛,贵妃也心情好,便不动声色夹起一筷子菜,趁着众人都在看大堂上的皮影戏时,倏地送到德妃面前,面上依然不动声色,看着大殿上的皮影戏。

    谢令鸢正饿着,见一双筷子夹着菜横空而来,袖中清香与菜肴香气扑鼻,她心领神会,张口含下去,感动不已地看一眼何贵妃,眼神湿漉漉像只小狗一样。

    丽妃一旁见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