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玉才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第二个太阳 > 第二个太阳第13部分阅读

第二个太阳第13部分阅读(1/2)

    岫猿挛暮樗盗艘簧骸?br />

    “行动开始!”

    陈文洪立刻命令发出攻击信号,然后,看见三颗红色信号弹忽悠悠升上高空。差不多在同一时刻,炮弹出膛,“嗡嗡”响着划空而过。敌人阵地上立刻出现了许多小小棉朵似的黑烟团。一刹那间,火光和黑烟一起爆炸。大地沉重地抖颤起来。战争是恐怖、震骇和死亡。但对掌握战争主动权的人来说,就像期待已久的事情一下赫然出现,每一场战争,都是一次创造,一次新生,从而唤起他们无法抑制的快感。随着电话上的报告、报话机上的报告,陈文洪敞开衣襟,指挥战斗。双方炮火交织起来,不过敌人的炮弹显然是漫无目标、空空荡荡地哀鸣。而我们的炮队在试射之后,立刻以强大火力控制一切,压倒一切,毁灭一切。敌人阵地上的丘陵、洼谷、竹木、村舍都不见了,只剩下一派茫茫黑烟,然后突然变成一片火海。我们的阵地上也落下敌人的炮弹,升腾起几股浓烟,弥漫着硝烟气味。炮兵部队纷纷报告炮火命中情况。陈文洪从观测和谛听中判断出我们已经压制了敌人的炮火,他命令炮兵立即延伸射击。这时,他突然感到,一件激动人心的事发生了,他一下甩掉手上的电话,一步跳出堑壕,他高高立在胸墙上,他听见敌人后方,紧张而剧烈的枪声乱成一团,包围圈合拢了。这对于他是最好的信息,敌人已经处于腹背夹击的窘态。“这一下子,我要瓮中捉鳖,让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是多么振奋呀!一转身跳下堑壕,由于他脚步的带动,胸墙上滚下一大堆泥块,他一步抢到电话机旁,立刻摇通电话,命令以六连为尖刀,从敌人的一处结合部(那条在阳光下闪亮的弯弯曲曲的小河那儿)发动猛攻,穿插进去,分割敌人。随着他的命令的下达,漫山遍野响起嘹亮的号声,就如同在音乐堂中听交响乐。忽然,所有乐声停止,只听见小号在清亮地响着、响着。他从望远镜里看到,先头连的战士在弯腰飞奔,有的扑倒又跃起来,有的倒下就不动了。不久,他们投入滚滚的硝烟,硝烟像乌云一样,给风吹得向一个方向飞扬。

    陈文洪这一次没有带领部队冲锋,只挺立在指挥所里,通过报话机和突击营紧密联系。

    “天山!天山!夭山回话,你们到达哪里?……遇到敌人碉堡火力拦击,……怎么?怎么?停滞不前?”

    陈文洪拧着盾头,瞪大两眼,喝道:

    “立刻集中火力,扫清道路!”

    从报话机里传来集束手榴弹轰隆隆的爆炸声。

    “什么?天山!你说话,天山!”报话员移向陈文洪:“营长要直接向你报告!”

    陈文洪接过传声筒大声喊道:

    “我是陈文洪,我是陈文洪,你报告吧!什么?捅进敌人指挥部?好呀!狠狠地捣烂它!”

    秦震感到异常地疲乏,好像从襄阳、樊城出动以来,所积累的一切紧张、劳累,都在这一刻间凝聚起来,压在头上、身上,他感到全身像有无数根绳索紧紧捆绑着。他太乏了!他太乏了!所以他坐在弹药箱上,端着一缸热开水在慢慢喝,只默默观察着。他为陈文洪的从容不迫、镇定自若而感到莫大欣慰;同时,他也觉得陈文洪全身好像都在说:“我要打一个漂亮仗,打完了,你再处分我吧!”

    秦震想道:“他的报告是他觉悟的表现,他从鲁莽猛撞中觉悟过来了!”陈文洪这样迅速吸取了教训,总结了经验,秦震感到无限的宽慰。他想说句话,可是,疲乏压倒他,他觉得全身肿胀、瘫软。不过,陈文洪最后的话声惊醒了他,他猛地站起来,想立刻奔过去。不行,头重脚轻,他只好勉强抑制自己,缓缓踱过去问:

    “这一刀戳中了心脏?”

    “看样子是击中了要害。”

    秦震两眼炯炯发亮,像熊熊燃烧的蜡烛,熠熠闪烁。他立刻对陈文洪说:“是指挥部?要抓活的!”

    陈文洪刚转过身去传达命令。正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又听到报话机里有声音,他一听,脸色变了:

    “你再说一遍,抓到了敌人少将司令?你再说一遍……少将司令……”

    秦震感到狂喜,他向报话机前走,想直接通话。但是心脏病患者,最怕猝然的焦急或猝然的狂欢。他觉得身子好像一下飘浮起来,而后心脏一阵剧烈的刺痛,他脸色苍白,一下倒在身旁几个人的怀中。

    决定最后胜利的时间到来了。

    陈文洪一看秦震那情景,像有一支箭刺在心上。他望望梁曙光,梁曙光也正在望他,他忽地挺直身子:

    “政委!副司令交给你了!”

    他立刻带领指挥所的人们跳出堑壕,向火线狂奔而去。

    五

    秦震的心脏病再次发作,使梁曙光感到无穷的忧虑。

    医疗队的负责人带着严素来了。严素是秦震上一次犯病时的主治医生,比较熟悉秦震的病情。经过输氧和服药,心绞痛渐渐缓解了。秦震急于投入战斗,但从医学上来讲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梁曙光劝说秦震先休息一下,然后走到掩体外和严素商议。

    严素坚持往下送。梁曙光说:“老头是绝对不肯的。”

    医疗队负责人当机立断:“不动!”他认为对心脏病患者不要过分强制,以免引起病人烦躁、焦急,反而使病情恶化。他认为在这个时候最好是静卧不动,接受治疗。严素则不以为然地说:“不到一个月时间,发作两次,这是危险信号。”梁曙光说:“你一定坚持,弄得他大发雷霆,后果更坏。我们能不能找寻一个折衷的方案呢?”严素机灵地两眼一亮说:“上担架……”梁曙光微微点头:“这倒是个办法。这么办,你们先别出面,我进去说服说服他。”梁曙光转过一段堑壕走进掩体。

    秦震一见他就说:

    “伙计,收拾摊子,前进吧!”

    说着就想站起身。但两腿绵软,不随人意。梁曙光乘机叫了一声:“司令员!”可又把下面的话咽回去了。秦震说:“有话就说,何必这么吞吞吐吐。”梁曙光挨在秦震身边坐下,缓缓说道:

    “副司令!你不常常告诫我们要讲科学吗!”

    “我什么时候叫你们违背科学?”

    “那就好办了。医疗队长和严医生仔细研究了你的病情,认为:第一,不能走路,也不能骑马;第二,你得送野战医院……”

    秦震把手上的茶缸砰地放在弹药箱上,两眼一瞪:“你让我南下作战半途而废吗?这万万不可能。”说着把脖颈一扭。

    梁曙光连忙缓和局势:“我倒是建议您坐担架……”

    “你让我睡在担架上指挥?”

    严素一脚踏进来,露出一副毫不妥协的神态说,“我看还是进医院!”

    这一来,把秦震吓住了。他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张大两眼,看看从梁曙光、医疗队长、严医生那里都得不到支持,只好顺从地上了担架,小陈将一条美国军用毛毯叠成三折垫在担架上,而后,几个人扶住秦震在担架上躺下来,秦震发愁地望了望担架兵:“你们应该去抬伤员……”严素立刻严肃地说:“病员也得抬,走吧!”秦震原打算磨一段时间,就想法下去,谁知医疗队长早料到他这一手,专派严素这个“严”医生紧跟着他。他们这一小队人沿着刚才打得火热、现在却冷冷清清的战场走过。

    秦震朝梁曙光微微一笑说:

    “这一仗,陈文洪该解气了!”

    “副司令!这几天他的心境够苦的。”

    “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呢,你发觉没有,对他来讲,最重要的是打一个大胜仗。否则,他会永远后悔,永远责备自己的。”

    在颤悠悠的担架上,秦震沉默了很久。然后对梁曙光招了招手,把他招呼到紧跟前,跟他说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

    “曙光,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像一面镜子,从陈文洪跟白洁的关系上也照出我的弱点。在延安的时候,我是上级,我有权力彻底切断他们的关系。要是那样,陈文洪现在也就没有什么痛苦了。可是,我软弱了,我妥协了。唉,这是命运吧?我们马克思主义者相信命运吗?不过我想,在茫茫革命生涯中,哪里能够没有悲欢离合?问题是它引起的是什么?是晴还是阴,是希望还是失望。用这把尺子来衡量文洪和白洁的爱情,多少年,生离死别,岁月考验了他们的忠贞。我认为他们的爱情是符合于革命的崇高目的的……”

    “曙光!也许在这一点上我应该自责,在草坝子上露营那个夜晚,我考虑了好多人生的问题,后来在搭桥抢渡那一夜,我的良心又受了沉重的责罚。我想的这些也许可以叫哲学问题吧!……不过,我没有及时把我想的,好好跟你们说一说……你不觉得吗?一个人过去的遭遇,往往会再一次出现,不过历史时期不同了,它的含意也不同了。我看到了这一点,可是我没抓住这一点。我在关键时刻没有很好引导我的部下,陈文洪那辣子脾气就来了个大爆发……是的,作为前线最高指挥官,我应该自责呀!曙光!我希望你了解我的心情。有一天,我要跟文洪……也许还有白洁说说,幸福是个美好的字眼,他们的牺牲是值得的。可是,如果历史要求我们付出更大的牺牲,那又怎么办呢?我们都是为了实现一个崇高理想才走到一起来的。崇高的理想永远在我们的前面,为了抓住它,实现它,我们得吃尽人间的苦,受尽人间的罪,我们要付出自己的生命,不,要付出无数代人的生命才能接近它……理想永远是光辉的。不过,光辉是未来的事,我们的任务,就是肩住历史的闸门,放地狱中人奔涌出去……”

    人们常说,一个人在病痛中说的话往往是最真挚的。

    梁曙光此时此刻更加明了,秦震的病痛说明南下以来,为了战胜困难,取得胜利,他付出了多少心血,多少代价。秦震好像疲乏了,难道他把他思考的都说完了吗?没有,当然没有。可是他闭上两眼,他沉默了下来,很久很久没有出声。梁曙光同严素急遽地相互一瞥,严素用手指去切秦震的脉搏。秦震变得那样平静、安详,过了好一阵,忽然张开眼,看了看严素,看见她身上血渍斑斑——是的,不久以前,她还拼着自己的性命,在绑扎所里抢救伤员。秦震把梁曙光拉近自己,将嘴贴近梁曙光的耳朵上说:

    “一个多么勇敢的姑娘!”

    而后他泰然地合上两眼,像沉沉入睡一样,他的病情在这以后一段时间里渐渐稳定下来。

    繁星在天。大野里传来梦幻一般的仲夏夜的乐曲。从稻田里传来蛙鸣,从草棵里传来虫吟,鱼在水面上的喋喋声,露珠从树叶上滴落的声音,这一切隐密而微妙的声音,像一抹淡淡微云在悠悠飘荡。兵团前线指挥部在一座被炮火摧毁的村舍旁边搭起帐篷。警卫员小陈用四根小线绳拉开四角,吊起美国蚊帐。秦震朦朦胧胧继续沉睡着。像每一个心脏病发作的人一样,他特别需要安静地睡眠,他睡熟了,发出舒畅的鼾声。这鼾声于是也变成仲夏夜乐曲中一种柔和的颤音,和所有声音揉合在一起,起伏、荡漾。

    六

    严素守在秦震身旁,她为了他偶然发出的一阵阵急促的喘息而焦灼,为了他进入酣睡状态而高兴。

    下半夜,不知是什么时间,帐篷外一阵沉重的咚咚脚步声把秦震惊醒。迷迷糊糊的严素也惊醒过来。她深怪来人鲁莽,马上要严厉制止。却听到梁曙光在那里同人悄悄谈话,秦震也已经发问:

    “有情况吗?”

    “是天柱来了。”

    “赶快叫他到我这里来!”

    严素不依:“副司令,你还是……”

    “这事例外,严医生!”

    一盏捻小了灯芯的小马灯,昏暗的光线照出梁天柱庞大的身躯。从在武汉见到他以后,秦震就喜欢这个精干而又勇猛的汉子。经过酣眠之后,他似乎霍然而愈。他问:

    “游击队会师了?”

    “在火线上会师,很多游击队员都哭了。”

    梁天柱用几句简括明了的语言,叙述会师情况之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说:

    “地下党让我送来一封机要信件。”

    秦震接过信,梁曙光取下马灯,举在床头上为他照明:

    r%黛娜已被敌特押往沅陵方向,详情待查。r%

    本来还牵住一条线,现在一切都音讯杳然了……

    这是又一次失望,又一次刺激,又一次打击吗?

    不,秦震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这突然而来的噩运。

    是由于刺痛太多而麻木不仁,不再觉得那尖厉的疼痛了吗?那倒不是,他在跟梁曙光说出了对人生的思考之后,如同从霄汉上俯视人间,他的灵魂升得更高,一切看得更透彻、更辽阔了。

    他给梁曙光看了信并说:“如实告诉陈文洪,我相信他承担得起。”随即把信折叠起来,装在口袋里,缓缓地说:“天柱休息一下吧!曙光!我想再睡一睡。”

    他们出去之后,他两眼淡然望着帐篷顶,他什么也没有想,既没有欢乐,也没有痛苦。然后,他睡了,睡得很踏实。

    第二天,他要梁曙光把俘虏的敌人少将司令官带到这儿来。

    严素按住他,不让他起来,他却不客气地推开了她的手说:

    “我没给他打倒,我不能躺着见他,我要站着见他!”

    他隐隐地想道:“哈,真巧,又是一个少将!”他想起一九四六年在北京饭店和国民党那个少将面对面的事。那人说,“松花江的风雪很冻人呀!”“不,我倒怕人民的血泪将会淹没你们!”——那是火花迸发爆射的一刹那,“现在,胜败已成定局,我是胜方的司令官,对他还有什么厌恶?还有什么仇恨?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我倒要器量大些,我要见一见他。”此刻,他并没有猎人欣赏捕获物时的心情,他只想寻找一个历史的必然结论。

    当那个少将司令官被带来时,他心里却忍不住笑了:“这是堂堂的司令官……少将吗?”

    这个少将换了肮脏破烂的士兵服装,胳膊挺长,袖子挺短,一副寒伧相。他是清点俘虏时被查出来的,他自己的士兵当面揭露了他。秦震心里掠过两字“驼——鸟!”你看,他那养尊处优弄得鲜光肥胖的身子,哪里像一个士兵呢!

    现在,他站在那里,倒想装得堂皇一点,气派一点,但他那发白的嘴唇却在哆嗦。

    坐在担架上的秦震,坦然地做了一个手势:

    “请坐!”

    这个少将心神不定,手足失措,颓然跌坐在一只空弹药箱上。

    秦震思索着,想起一句话。好像是马克思在哪里说过,一切伟大的世界历史事变和人物,往往都出现两次。不过,第一次是作为悲剧出现,第二次是作为喜剧出现。这话说得多好呀!……想到此处,秦震不想多说什么了,他突然问:

    “你会下棋吗?”

    那人猛地一怔,膛然不知所云。

    于是,秦震挥一挥手说:

    “请吧!”

    当这个少将司令官被带走以后,秦震冷冷一笑,说了四个字:

    “稀松平常!”

    ………………………………………………

    第十八章 曙光在望

    一

    消灭逃窜湘西这一支敌军后,部队向常德锐进。

    秦震在途中和兵团司令部会合了。当他们用担架抬着他在一座竹木丛林密布的山岗上行走,将接近约定地点时,他看见一大串吉普车沿着山路蜿蜒而来。黄参谋跑下山去,拦住了车队,从一辆小吉普上传来董天年宏亮的声音:“黄参谋!秦副司令员怎么样?”话声未歇,就旋风一样奔过来这个灰白头发、胖胖的圆脸上有一双笑眼的老人,不过此刻眼睛瞪得很大,显然心里着急。说话之间,秦震已经从绿荫荫的树影中出现。他要跑,可是严素和小陈从左右两面挟持住不放。董天年连忙大喝一声:

    “老秦,慢慢来嘛,心急吞不下热汤团呀!”

    秦震无论如何不肯这样狼狈地和兵团首长们见面。他终于挣脱了,慢慢缓步从长满青草的山坡上走下来。严素一直送他到车队跟前。秦震突然想起急忙里忘记和担架兵告别,就转回身向山岗上招手。那上面一小群战士也向他招手。然后他用力地握住严素的手摇撼了一阵,他本来想对严素说声谢谢,谁知却小声说道:

    “你们政委是个好人啊……”

    严素的脸蓦地红了。她连连叮嘱小陈:

    “不要忘记,让首长按时服药。”而后扭转修长的身影,往山岗上跑去。

    董天年数日不见,觉得秦震的脸削瘦而憔悴,他嘟嘟囔囔地埋怨着:

    “你骗了我!你瞒过了我的眼睛,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心脏病!”

    “司令员!我没有……没有心脏病。”

    “你还辩解,我相信医生的诊断。”

    “因为我激动了一下。”

    “激动,激动,你不是狠狠剂了陈文洪好一阵子吗!好威严,好气派,可是你自己倒激动了,为什么激动?”

    “陈文洪准确、果决,一家伙就端了敌人司令部。”

    “还抓了个少将司令官?”

    “对。”

    “陈文洪是个人才呀,要用得好,得有你这么个抓得住缰绳的主帅。”

    “我可不是主帅,是先锋。”

    秦震眯着两眼笑了,董天年也笑了,伸出手指头,点着他数说着:

    “你骗了个先锋宫……可是,可是,这一仗打得好哇!”

    董天年脸上表情丰富,有时那威严的神情和他那聪慧的笑眼在他身上配合得总是十分协调,他有时一下站起来,甩着断臂下的袖筒把桌子一拍,会使人震骇。可是,一下又闪着两眼,笑眯眯的,使你觉得他从心里喜欢你。现在,他的每一句话都在敲打着秦震,可是每一个字都在心疼秦震,他挥了一下手,好像声明友好的个人会面已经告一段落,他的语气、声调变得深沉、严肃:“打得好,消灭了敌人这一股主力部队,就打开了常德的大门,拿下常德,就打开了整个湘西的大门……”他这个人有一种魅力,他那恳切的声音总使你那样信服。说到这里他突然截止,仿佛在征询秦震的意见。秦震讲出他的意见:

    “东线拿下株洲,西线拿下常德……”

    董天年机智地笑了一下,用他那唯一的一只手狠狠攥起拳:

    “嗯!嗯!铁钳子……”

    另一位副司令员一直俯身在吉普车水箱盖上,琢磨地图,焦思苦虑。一个参谋从后面电台车那边急匆匆跑来报告:

    “参谋长来报,洞庭湖水猛涨,淹没道路,无法前进!”

    一阵冷场。

    董天年突然爆发,大声猛喝:“什么无法前进?我就不相信世界上有走不通的道路!”然后,他仰头望望太阳,时近正午,就努了一下嘴唇,一甩手:“找个地方设营,——开饭,对,开了饭再说!”

    秦震跨上他自己那辆吉普车,脊梁一靠椅背,一任汽车颠簸,他全身洋溢着奇异的轻松之感。他一回到董天年跟前,就好像一身重担都卸下来了。好了,他的自我感觉良好,他的病确实好了。他觉得在董天年面前,就算堵住一座大山,他也会把他劈开。董天年惯于在紧张气氛中作出一个轻松的举动。秦震觉察出董天年很欣赏他自己所想出的“设营”“开饭”的主意。秦震心里赞叹地说:“老头——这个老头呀……”于是,从秦震脸上绽出笑容。他觉得这些天,自己一路上与天斗,与人斗,斗得焦头烂额。可是,可是,一个主将怎么能这样呢?他对陈文洪产生了一种宽恕之感、同情之感。但秦震立刻驱逐了这种软弱的心情:我可没有权力原谅他的错误,姑息就是助长!

    在一片蓊蓊郁郁的大树底下草坪上设营了。草地上铺了两条黄色的美国军用毛毯,中间展开了军用地图。真是大树荫下好乘凉啊,一阵阵小风吹来树叶的清香,不时将地图吹卷起来。参谋们用几个望远镜、放大镜等物件压在地图边上。董天年一下把鞋子、袜子都脱光,打着两只赤脚盘坐下来,凭一只独臂支撑着身子,俯在地图上凝视。从整个地形看来,洪水季节,长江暴涨,使得这湖沼地带滂沱漫溢,一片汪洋,再加上从湘西流下来的沅江,刚好在这一带流入洞庭湖,自然就加深了这儿的水势。水,到处是水,淹没一切。这儿跟长江不一样,长江奔腾叫啸,浩浩荡荡,但只要横腰急渡,便可战胜天险,而这里是一片无际的泽国,你要战胜它就得另外一种方法,一种本领。

    在整个吃饭时间,董天年没有出声,大家也就一片沉寂。胡乱吞吃一顿,董天年伸开手掌抹了一下嘴巴:

    “怎么样啊?同志们!”

    他自己随即做出回答:

    “咱们中国工农红军是从江河湖泊里打出来的,现在重新回到江河湖泊,却遇到难题,岂非咄咄怪事!历史辩证法常常是这样磨难人呀!水,这东西,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这个哲理,知道吗?”他的目光闪烁地扫射了一下大家,“我们就来个因势利导,为我所用,怎么样?水战,水战,变陆军为海军。”他伸出手指点着每一个人,然后率先言道:“练习练习也好么,将来我们要有中国自己的远洋舰队,咱们这里面说不定会出个海军大将乌沙可夫呢!”

    谁开玩笑地插了一句:“老了,不行了。”

    “不行也得行,为国为家,天经地义,我还想当一个一只胳膊的老水手呢!”

    说着一阵哈哈大笑,笑声把树上鸟群惊得哄地一下飞散了。

    全军顷刻之间都收到了兵团司令部命令,在一阵寻船扎筏的忙碌中,夹杂着欢乐的笑语:

    “我们当海军了。”

    “记住,一九四九年在洞庭湖建立第一支人民海军!”

    兵团司令部在高地上一片村庄里停滞了两天,按照整个作战计划,他们在第二天傍晚登上船。

    红色晚霞在烟波浩渺的水面上,闪出红艳艳的波光。许多燕子穿梭一般飞掠着,原来的空旷之地被水淹没,树林就突露在水面之上。一只小船跟着另一只小船,迅速航进。渐渐离陆地愈来愈远,周围左右,湖水茫茫。黄昏的暮光在一瞬间飞逝而去,随之而来的是黑夜。夜,使这水上神秘莫测,大片村庄淹没在水里,大片树林淹没在水里,远远只看见一些模糊的轮廓,以为这里已经荒无人烟。谁知当小船在林间弯来弯去划过的时候,从房舍顶上却传来一阵阵犬吠声,声音顺着水面飘来,显得十分孤寂、凄凉。天和水都黑得像浓墨,在这个背景之上,一群一群的萤火虫闪着细碎的蓝色亮点,更加重了这黑夜的神秘色彩。偶然吹过一阵夜风,露在水面上的树梢,就发出瑟瑟低语。一阵风把蚊虫吹得无影无踪,风一拂过,它们又嗡嗡叫着飞回来了。一下,房舍不见了,树林不见了,船想必从村庄上空划过来了。而后,全是芦苇、湖荡,偶然间露出一间小屋,屋顶上闪着火光,水面上摇曳着火光颤抖的倒影,船从那倒影上浮游而过。于是,在死寂的黑夜之下,只听到“哗啦——哗啦”划桨的声音。黑夜是多么黑暗又多么潮湿啊,一种看不见但感觉得出的湿气,从四面八方飘荡过来。

    董天年和秦震在一只船上。董天年原来坐在船头上,伸出两脚在水里浸泡,他快乐地连声说:“舒服!舒服!”可是隔不久,觉得肩膀头上一片凉意。用手一摸,湿淋淋的。老人便嘟嘟囔囔:“这哪里是露水,简直是下雨了。”举目四望,天上的繁星印在水面上,和萤火虫的亮点交相辉映,恍如神仙世界。水上漂浮过来大片菱角叶子,叶子里,有一条鱼泼刺蹦出水面,而后,又寂然无声了。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