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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卫延安第7部分阅读(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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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瘦高个子的指导员说:“这种思想有是有,不过只是个别的人……”“个别的?”李诚接过来话头问。“多奇怪的想法啊!同志,要是百万大军中有一个人的想法和我们的奋斗目标有抵触,那么,我们就要耐心艰苦地做工作,使大家齐心。不做艰苦的工作,光说‘不可战胜’,那是一句骗人的空话。”他深沉锐敏的眼光,慢慢地从这个干部脸上移到那个干部的脸上,察看他们的思想活动。“同志们,团党委指示:一个政治工作者他应当了解全连每个战士,像了解他的五个手指头一样!……

    这指示中列举了很多具体办法。这些办法是集中了全团人的智慧订出来的。可是我们有些同志,愿意把它挂在口头上,而不愿意真正地掌握它。”

    “前进!前进!”战士们转述着指挥员的命令,部队又继续向前移动了。

    李诚站在部队旁边,战士们从他身边流过去。他扭头看后面那长长的人流。他在那么多的指战员中,远远地就认出了周大勇。

    李诚在天气黑洞洞的夜行军中,本团部队从他身旁过去,他从那行军速度的急缓上,能识别出每一个连队。部队宿营的时候,他住在房子里,窗外走过一个人,他从脚步声就能听出那是谁。

    李诚第一次看到一个新战士,他就问清他的名字、成分,并且观察他身材、脸膛上的特点,还在心里默写着这问到和看到的一切。他要牢牢地记住他。因此,全团有一个月军龄的战士,李诚就可以叫起他的名字;有两个月军龄的战士,他就能说出他的出身、年龄、籍贯、一般的思想表现;说到老战士,那他连他们的脾气、长处、习惯、立过什么功,都能一清二楚地说上来。有时候,在夜战中,一个战士负了重伤,筋疲力竭,突然,李诚在黑暗中喊那个战士的名字,鼓励他几句。那个战士便获得了生命和气力,从血和绝望中勇敢地站起来了。

    现在,李诚远远地就认出了周大勇,并不是他看清了周大勇的模样。他是从那结实高大的形样和走起路跨大步的姿态上,感觉到那是周大勇。

    周大勇气昂昂地上来了,李诚跟他肩靠肩朝前走去。

    李诚对周大勇这浑身每个汗毛孔里都渗透着忠诚和勇敢的干部,是打心眼里喜欢的。他觉得,在整一年的人民解放战争中,周大勇变得老练了。

    周大勇的米袋搭在肩上。现在他是连长又是指导员,所以除驳壳枪以外,他还背了一个挂包,为的是装党内文件和各种材料用。他看来总是精干、利索的。

    李诚问:“后天我们就可能进入战斗。战士们情绪怎么样?”

    “很高!”

    “好高?谈谈,你做了些什么具体工作?”

    周大勇讲:党支部怎样研究上级打好第一仗的意图,战士们怎样讨论,他又和谁作了个别谈话。

    李诚想:“嗯,他的确做了不少工作。”又问:“你觉得你们连队,在进行战斗动员的工作上还存在什么问题?”

    “没有。”

    李政委看了他一眼,停了好一阵,声音低沉地说:“‘没有’这两个字,你是经过仔细思考的吗?你对自己的任何话,一说出口就准备负责到底吗?”

    这一问,倒把周大勇问愣了。

    “嗬!我们要求万众一心,可是一个连队就该有多么复杂!

    你们连队,共有九十七个人。这九十七人来自天南海北。他们当中,有工人、农民、有新战士、老战士;新战士里头有解放战士有翻身农民……思想水平不同,出身不同,性情不同,战斗经历不同……而你要把他们的思想统统集中到战斗上来。战斗,对一个战士提出了最高的要求。想想,你对每一个人该要作多少工作呀!”

    李诚的话,给周大勇的心里放了一把火。在先,周大勇觉得本连队战斗动员工作做得还凑合,目下,又觉得工作中问题又挺多,心里有点着慌。

    战士们哗哗地前进,前边不断地传来命令:“跟上!”“迈大步跟上!”

    李诚和周大勇肩并肩向前走。他走得很快很稳,低着头。

    他脑子像重机关枪连发那样紧张地思考事情。一个骑兵通讯员,顺着部队行列上来,递给他一封折成三角形的信,李诚拆开看了一下,装在衣袋里。他问:“有些战士对背米袋子的事很恼火!是吗?”

    周大勇想了一下,说:“嗯,新战士特别恼火!”

    李诚说:“我刚才听见李江国用山西小调唱:

    我的米袋四尺长,

    这就是我的大后方,

    不要说是背上累,

    有粮就能打胜仗。”

    周大勇笑了,说:“我早就听见了。编编唱唱这一套是李江国的拿手好戏!”

    李诚说:“你听见了?那你为什么不让全连战士跟他学着唱这个歌呢?拿战士们的话教育战士们,这不是很妙的教育方法嘛?”他指着周大勇肩上搭的米袋,问:“它搭在你肩上和搭在战士们肩上有什么不同?”“政委,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样沉!”

    “不。周大勇同志!我们常常是希望上级给我一套工作办法,却不在自己身边的生活中去找寻工作办法!”

    这一说,让周大勇脑子里又兜起了很多问题。他望了望政治委员那锐敏而深思的眼睛,思量政治委员的话。

    “你让你肩膀上的这个水袋子,发挥更大的作用吧。”李诚从口袋里掏出刚才接到的信,说:“李干事给团政治处写来的这封信,应该立刻传给全团的干部看。信里头说,各连队的新战士对背米袋的事都有意见,可是九连的新战士不但没有意见而且乐意背。因为九连指导员给战士们讲话的时候,指着自己肩上的米袋说:‘同志们背米袋累,我也很累。但是我为什么还要背呢?’他就向新战士解释:自古以来打仗都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我们呢,新兵补上了,想给新兵发的武器还在敌人的仓库里;部队行动了,要吃的面粉还在西安胡宗南的面粉公司。我们必须背三天粮食,不背就要饿肚子。他还把他在战争中体验到的事实——米袋、干粮袋如何救了我们命的事实,讲了那么几段,然后发动老战士们也来向大伙儿讲。周大勇!我想,这些办法可能比我们干巴巴地讲一通道理强得多。”

    周大勇心里豁然亮了,脸上喜盈盈的。他真恨不得一把握住政治委员的手,说几句亲热的感激的话。

    李诚说:“这些办法,你可以试试看。不过实地做起来,就不像说话这样不费力气。”他边走边筹思什么。猛然,他偏过头,瞅着周大勇说;“费力气?费力气又有什么?党把你选拔到领导工作岗位上来的原因之一,是因为你有超过平常人的精力。一般人身上发出的力量只能带动一部机器,你身上发出的力量就要带动十部机器。同志,想想,你要没有无穷无尽的精力,怎样能发动战士们高度的战斗意志,使他产生压倒一切的威力呢?”

    李诚跨上马,把马的缰绳一扯,回头说:“周大勇,脑筋是个伟大的东西,但是不去思想,它就会像那路边的石头一样——没有多大用处。”

    李诚催马顺着队伍行列向前面跑去了。马蹄扬起的灰尘,遮住了他的背影。

    周大勇不眨眼地望着那马蹄扬起的灰尘。他想:啊,自己和这样的人并肩踏着征战的道路前进,不是一种很大的幸福嘛?有一种感情在他胸中回荡。它不像人们打了胜仗以后的那种欢乐,也不像当了英雄出席庆功会那样高兴,这是一种把人推向思想高处的更严肃更深刻的感情。

    部队从遮盖天日的森林中,日夜行进。弯弯曲曲的山路又窄又陡。黑压压的山头,一个刚移过去,一个又横挡在战士们前面。

    一天,部队进入一条大川道。侵占陇东分区的马家骑兵在这里糟践过,所以远近不见人烟,一片荒凉。川道里的水稻田中,都长起了蒿草。只有清淙淙的河水,还在草丛中照常向东流去。

    战士们在绿耸茸的草地上休息。

    李诚站在一个土丘上朝周围看,只见那些团政治处的干部、营连的政治工作人员、支部委员、积极分子,都在紧张地活动。他们有的人向战士讲解什么,有的给战士读报,有的向兄弟连队“访问工作办法”,有的向别人介绍自己的工作经验,有的在和某些人谈心。……李诚想:如果说团党委是一个人的头脑的话,那么这些人便是布满全身的神经。这个团,依靠这一套完备而精密的组织,依靠这些奋不顾身的工作的人,才成了永远充沛活力的战无不胜的整体。

    他从这个连队走到那个连队,一阵跟战士们谈什么,一阵又和干部们研究什么,像是他不让有一分钟的空闲时间从他身边轻轻地滑过去。

    战士们看见团政治委员,眼里都高兴的闪光。他们从心底里喜欢自己的政治委员,特别喜欢听他的讲话。因为政治委员讲话不光头头是道、句句占理,而且生动有趣。他好像带了好多适合每一个人的钥匙,他会巧妙地用这钥匙去开动每一个人的心窍。不管在什么场合,当他看着人们的时候,大伙都觉得他的眼光,又透进人的心里啦!的确,在团政治委员李诚眼里,每一个人的心都是一个小小的世界。他像一个科学家一样,时常在这个小世界的各个角落里,仔细地考察各种闪动着的思想和心理活动。

    李诚走到一个连队跟前,看见一个年青的副指导员,领导战士们讨论问题。他站在那里,嘴里噙着烟斗,凝视着战士们那让人见爱的脸膛,听他们那动人的声音。

    “你把黄河看成一条线了!我还提不出十个八个讨论问题?来,我先提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一定能胜利?”

    “我提个问题:大个子,你为什么要求参加共产党?”

    “我提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将来要进入社会主义社会?”

    “对啦,真是一家十五口七嘴八舌头,问题已经提了一筐子啦!现在讨论吧!”

    李诚听着战士们的发言,脑中闪过了很多想法。当然,有些战士把复杂的问题了解得简单了一些,可是这些工农子弟,他们认识了一点点真理,甚至是一句话,那么,这一点点真理,这一句话,就化成他们的血肉,就给了他们无限的力量,就能支持他们日日夜夜地战斗;即使生活再艰难困苦,战斗再频繁残酷,他们总不灰心,总不屈服。

    第一连的战士们,坐在草地上。周大勇看见政治委员走过来,他喊:“起立!”战士们哗地站起来,向政治委员致敬。周大勇站在战士们前面,兴奋地看着政治委员,像是表示:

    “看,战士们一个个都挺棒!”

    李诚点头要战士们坐下。

    周大勇向李诚报告:他刚才利用时间,开了一个全连党员大会;现在同志们正讨论目前全国战争形势。

    李诚跟周大勇肩靠肩,坐在草地上。他问:“周大勇,昨晚间,我们部队突然掉转方向朝南插下来又折转向西走。对这,战士们有什么反映?”

    周大勇眼里闪着纯真的光。他兴奋地说:“战士们情绪都挺高。他们都说,这一下,我们要把马家匪徒的锅砸碎了!”李诚问:“战士们很高兴;部队突然掉转方向前进,你是不是高兴?”

    “我有什么不高兴呢?高兴哇!”

    李诚说:“你应该高兴。可是我昨天夜里跟你们连队走的时候,听见一个山西的新战士说:‘这一下要戳到甘肃去啦!

    越走越离我的家远啦!’有一个甘肃的新解放战士又说:‘可是越走越离我家近了!’还有各种各样的议论,你注意听了没有?”

    周大勇觉得政治委员的话有点不妙。他说:“听啦。”

    “你听出什么名堂了?”

    “没有。”

    李诚说:“嗯,‘没有’!问题又出在这‘没有’上了。同志!你不光是要听战士们谈话,而且你要在那许多声音中仔细分辨:哪个音高哪个音低,哪个音强那个音弱。要不,你听了也和没听一样。不错,大多数战士情绪确实很高,可是你不要因此而盲目地高兴。我觉得,大多数人是因为快进入战斗了情绪高,也有那么个把子人是有其他想法的。一个做领导工作的人,不能拿自己情绪和想法去代替战士们的情绪和想法。这些话,我像是对你们说过百把遍了!昨晚间,你们连队有个战士哭啦?”

    “是的,五班有一个战士,在部队向南一插过那一道河的时候哭咯!”

    “他是哪里人?什么时候参加部队?”

    “河南人,参加部队五六天。”

    “为什么哭?”

    “他听见人家说部队到甘肃去,害怕苦得撑不住。”

    李诚看看周大勇,没有说什么。他指着那些唱着、笑着、谈论着的战士们,说:“你听战士们在讲什么?”

    周大勇竖起耳朵听。

    “我们中国真了不起:高山、平原、森林、河流……你瞧瞧,要什么有什么,难怪美帝国主义那样眼红!”

    “是呀!没有咱们这些人,美帝国主义者不是要什么就可以拿什么吗!有了咱们他就干瞪眼没奈何。要不,为什么杜鲁门和蒋介石看见咱们,鼻子眼里都是气?”

    战士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陇东的高原,陕北的大山,黑压压的森林和富丽的河川;有的战士也谈论各地的土语方言,唱各地的山歌小调。

    李诚说:“周大勇,听啊,战士们说得多好呀!”

    “政治委员扯这些话干什么?”周大勇吃不透。

    李诚说:“周大勇,你看见过吗?有时候你烧起一堆火,火在冒烟,你把它拨了一下,它就轰轰地烧起很大的火焰。我们这些人,”他指着火堆,“就要会把战士阶级仇恨的火拨得更旺!”四

    部队经过十六小时连续行军以后,宿营了。

    半点钟以后就要举行干部会议。李诚盘腿坐在老乡的炕沿上,肘子支着膝盖,手托住下巴,正筹思什么。突然,他肚子叽哩咕噜叫唤。他问自己:“我没吃饭?”不提倒罢,一提肚子就发烧。

    警卫员在一旁怪不满意地说:“刚一宿营,你转身就到连队上去了。让我好找啊!”他噘起嘴嘟哝:“谁知道你吃饭了没有!”

    李诚眉头拧起,瞧瞧警卫员,说:“同志,你成天就是跟我作斗争,哎!……”他找不出适当的话“训”他。因为,平心而论警卫员是责任心很强的好同志。“去!告诉炊事员,随便给点饭吃。要快!”

    警卫员刚出了门,李诚又想起了什么事情。他跳下炕,走出去了。

    他走得很快,很稳,低着头,像是边走边思谋事情。不大一阵工夫,又坐在第一连连部驻的土窑洞里了。

    周大勇靠窑洞土墙站着。他对连部,对跑出跑进的通讯员,都不顺眼。李政委昨天还批评他:容易用自己想法和情绪代替战士们的想法和情绪。可是今天……什么工作都不能作得很顺心!恼火!恼火!他真想用拳头敲自己的脑壳。李诚盯着周大勇。那眼里喷射出两股严厉的光芒,一直照射在周大勇心里。他问:“你们连队有个开小差的?”

    周大勇愣了一下。嗨,政治委员的消息可真灵通!有人开小差的事,发生在二十分钟以前,自己还没来得及报告,他倒来追究责任咯!他说:“刚才有个开小差的,可是抓回来咯。”

    言外之意是:还和没跑一样。他用这样口气说话,是想减轻自己的不安心情。

    李诚下了炕,双手撑在桌子沿上,直望着周大勇,说:

    “跑啦,抓回来,这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我现在要和你专门研究‘跑啦’这件事。那个战士叫尹根弟?大概没错。昨天行军中我跟他谈过一次话,而且谈罢话,我还把我对这个战士的看法告诉过你。好啦,你说,他为什么开小差?”

    沉闷的空气夹着让人心烦的静默,像波浪一样流过他们四周。

    李诚的话,让周大勇很窝火。一天忙得昏天暗地,上级看不见,还光拿一串问题来问你!他好久都没想清怎样回答问题。直到政治委员再问了一次,他才说:“还是老问题,有些战士听别人瞎扯:陇东地势高水很缺,热得要死,这,这就有人害怕啦!”

    李诚说:“怕?多会都会有‘怕’的人。要没有‘怕’的人,还要共产党员干什么?”

    周大勇说:“反正……指导员走了以后……”他不知道自己嘴里嘟哝什么,只觉得挺难受又委屈。

    “怎么?指导员把你们连队共产党的组织也装到挂包带走了。”李诚笑了,他有意缓和一下紧张的空气,让谈话变得轻松点。“你把你们连队的支部委员们全都找来!”

    支部委员:王老虎、马长胜、李江国、马全有、孙全厚,站在政治委员面前了。

    李诚沉甸甸的眼光,从这个人身上移到那个人身上。他仔细地打量着每一个人,仿佛他第一次看见他们。

    周大勇粗黑的眉毛抽动了两下,用手玩弄驳壳枪把子上的皮绳子。王老虎望着自己的鼻子,似笑非笑若有所思。马全有直挺挺地站到那里,一直保持着立正姿势。他左脸腮的伤疤发红,像是随时都准备跟谁动手打架似的。马长胜有点发直的脖子微微歪着,下巴往内收着,瞪起牛一样的眼盯住墙壁。他执拗地沉默着,好像用铁棒子也撬不开他的口。李江国站在马长胜身后,尽力缩着脖子偷偷吐舌头,眼睛眨得忽闪忽闪的。马长胜粗短的身子虽说挺宽,但是遮不住高大的李江国。李江国朝王老虎背后移了移,用指头在老虎背上乱画什么。炊事班长孙全厚,用围裙不停地擦手,他像是正做饭的工夫奉命赶来的。

    大伙儿闷的慌,贴贴地等着政治委员开口说话,像是那开口的第一句是最受不了的。

    李诚熟悉他面前站着的这些个人。他熟悉周大勇身上六处枪伤、两处炮伤、两处刺刀伤的位置和历史。他熟悉王老虎这位抗日战争年代威震“晋绥”的钢铁汉子——今天驰名西北战场的战斗英雄的每一件惊天动地的壮举。他熟悉马长胜那脖子是多会在那一次战斗中负伤以后发直的。他熟悉马全有那硬折不弯的火一样的性子;也熟悉那脸上的伤疤,是在那一次战斗中跟敌人对刺时留下的痕迹。那次战斗下来,马全有因为脑子受了很大震动,怎样在三天三夜里一直反复呼喊:“用刺刀捅!捅啦!捅呀!”

    李诚更熟悉这位头发斑白的孙全厚,在病得昏昏迷迷的时候,怎样有气无力地说:“我……我的……行军锅!”他熟悉老孙把战士们不小心撒在地上的小米,怎样一粒一粒拣起来。也熟悉,一九四一年冬天,部队住在黄河边,没油没菜吃,粮食更缺;那时候,老孙光脚板踏冰雪,人推磨子磨豆腐,还养了十来条猪,为了给第一连战士们改善伙食,有时候,老孙在推磨子中间,肚子饿身上冷,昏倒在地,可是他爬起来,头靠墙壁缓歇一阵,又一圈一圈地推动磨子转。这些困苦他不仅不向人叙说,还抽空儿半夜上山背炭,天明赶到集市上卖掉,赚来钱给战士们买灯油和学习用的纸张。周大勇、王老虎他们这些人,对自己的政治委员也是十分熟悉的。他们知道他在生死节骨眼上,怎样突然出现在阵地前沿,给了他们使不尽的精力,跟他们肩并肩击退死亡。他们记得他怎样让他们这些普通的工人、农民,懂得本阶级的使命,生活的道路,人生的意义;让他们从人下人变成旋转天地的战士。他们也知道:政治委员低下头走路是思索问题;跟人说话时眼睛盯着地下什么地方是谋虑事情;而他“克”起人来,可也很有分量。

    李诚一边思量一边说:“你们连队有九十六个人,但是其中有很多人你们并不了解,并不了解啊!”他的口气缓和,不像大伙想的那样严重。

    李江国不等别人说,就抢先说:“九十六个?嘿,我们连队是九十七个人呀!”

    李诚说:“同志,应该是九十六。”

    “九十七,准没错。”马长胜固执地说。

    李诚问:“不是跑了一个?”

    “咳,没跑了!”李江国乐了。他想:难怪李政委板起脸,原来他不知道尹根弟并没有跑脱。

    李诚说:“那还是九十六个人。尹根弟所以开小差,就是还不知道他为什么打仗,为谁打仗。这样的兵,是不能充数的,同志们。”

    “那就不算他吧!”王老虎慢悠悠地说。

    李诚说:“不算他?这并没有解决问题呀!我还有几个问题咱们一块来研究。”他问,尹根弟是哪里人?多大年纪?什么成分?在反动军队中当兵好多年?性情如何?他到第一连以后,干部和共产党员们对他做了什么具体工作?……

    大伙七凑八凑谈了几句。说罢,就你瞧我我瞅你,心里不安地翻腾着。

    李诚一言不发。

    孙全厚一口一口地咽唾沫。

    李江国说:“班排干部、支部委员们,谁也没闲着。啊呀,这都是废话!”

    李诚说:“是啊,革命本来是忙事情呀!”过了一阵,他又说:“铁打的营盘流水兵,这是对反革命队伍说的。我们的战士是为本阶级利益战斗的,可是为什么还有人开小差?这责任在我身上,也在你们身上。同志们,党把这一支部队交给我们,要我们把它带好。可是我们怎样带领它前进呢?看看,尹根弟到你们连队整整三天,你们对他连初步的了解工作也没进行,更不要说很好地爱护人家了!”

    马全有说:“他刚来,八字没见一撇就开小差。灰家伙,准不是好人!”

    李诚说:“你凭什么说他不是好人?尹根弟到我们这个连队的大家庭中来,一没有得到共产党员的爱护,二没有了解革命队伍跟反革命队伍的不同,他不开小差才有鬼!”他站在那里,眼睛望着左边墙角,思想在飞转。过会,他的眼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说:“一个连队是一支很厉害的力量。为什么呢?因为连队上有共产党的支部。可是看看你们这个连队的堡垒——支部吧!或者你们会想:跑一个人还不是平常事,何必看的那么严重?同志们,不要说跑一个人,就是我们丢掉一粒子弹,那对我们共产党员说,都是不能原谅的。你们支部抽空开个大会,从这个问题检查起,看你们工作还有什么漏洞。检查的结果,周大勇后天上午行军中,向我汇报。对啦,我还想和你们的教导员张培商量一下,请他利用行军中的空子,在你们营里召开一次‘巩固部队漫谈会’。你们在漫谈会上,把从尹根弟开小差这件事上得到的经验教训,向大家介绍一下,免得大家再出同样性质的漏子。”

    周大勇站在一边,脸色阴沉沉的,心里像发了山水一样翻腾起来。

    支部委员们刚走,连部小通讯员小成闪进来。

    李诚说:“小成,你脖子怎么老是黑漆漆的?”

    “政委,别看脖子看看脚。我的脚可洗得白生生的!”

    李诚说:“想必是,脖子目下对革命的用处不大?”

    “有那么一点!”

    李诚笑了,扳住小成的肩膀,眼对眼,说:“你这个调皮的小家伙,吃得这样胖。大概你喝一口凉水都长到身上了!”

    他瞧瞧周大勇,说:“你心里还打什么小算盘?啊,我把你的心搅乱了!”

    “政委!没有什么。我心里挺难受,挺惭愧!”

    李诚说:“‘难受,惭愧!’这并不坏呀!不过,依我说,你还是鼓起全身气力,开动脑筋,把工作做好,这才是正道。好吧,请你给我搞点东西吃,要快!五分钟以后,我要赶回团部去开会。吃罢饭,我走了,你就跳三尺高骂我:这个找岔子的家伙,到处生麻烦。是吗?”

    周大勇沉重的心情一点也没减轻。他说:“不,不会。政委,我不能说一下子就会把工作做好。可是,我知道用什么样的责任心去工作!另外……”“另外什么?”

    周大勇说:“当然,这个战士动摇是我们没有把工作做到。可是有些人,诉过苦又受过很多教育,阶级仇恨是什么他也知道!……反正你就是把嘴唇磨破,你就是把好话说尽,人家就是不诚心革命……我真想不通……”他握着拳头,感情激动得脸涨红。“我真想不通,为劳动人民事业打仗,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哪怕明天我在战斗中把血流尽,我总认为我选定的事业是伟大的事业。……可是有些人还三心二意。

    我弄不清,他的脑筋怎么长着!”

    李诚瞅着墙角,仿佛他正在轻轻地把手放在周大勇的心上,捉摸那跳动的思想。他说:“周大勇,你把有些事情看得太简单了。一个人要成为坚强的阶级战士,这要他经过反复锻炼,还要我们一点一滴地做很多艰苦的工作,才能达到。因此,你不能认为诉一次苦,谈几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