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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2 山在虚无缥缈间第10部分阅读(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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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雨声中,听到庙门方向汽车马达发动声,然后是一种汽车驶行远去的声音。他嘘了一口气,心情激动。直到陪伴的“冷面人”来了,他 仍沉浸在一种难以形容的愤怒情绪之中。

    “冷面人”轻声哼着苏滩来了:“……哪个罗裙不扫地,哪把扫帚不沾灰……”进房后,说:“童委员,东洋人走了!好像不高兴!”

    童霜威冰冷地沉默,闭着眼数佛珠。

    “冷面人”说:“送了两瓶东洋酒!”他翻看把玩着桌上的两瓶“天下春”。这个酒鬼,毫不掩饰他对酒的嗜爱。他一定是希望童霜威像 上次一样,将酒送给他,对他说:“酒!你拿去喝吧!”

    但,童霜威没有做声,心想:这两瓶一定是毒酒!如果我同吉野谈得知心,答应落水附逆,吉野也许就会将酒带走。现在,吉野将酒留下 ,是打算毒死我的!酒,我当然不会喝!也不能送给人喝!

    “冷面人”见童霜威正襟危坐,紧闭双目,数着佛珠,没趣地将酒仍放在桌上,轻轻走出房去。

    从吉野走后,直到黑夜降临,童霜威始终没有讲过一句话。

    风雨潇潇,天黑得早,点着油灯,听着风声喧哗、雨声淅沥。风雨中有几只失群的乌鸦在寺院树上“呀呀”哀叫。童霜威感到寮房里潮气 令人窒息。屋前沟里的水,潺潺地响,也听到树枝放荡而狂悖的碰撞声。“冷面人”给他端了一碗有鸡蛋和素鸡的挂面来。他毫无胃口,放着 没吃,埋头躺下睡了。紧紧闭着眼,一动也不动。

    炭盆上烧着铁壶,青幽幽的火舌从壶底舔上来。铁壶里的水开了,壶盖“嗞嗞”地翕动,白色的水汽云雾般地摇曳着升上来。

    他头脑里也像摇曳着烟云,乌七八糟地乱想。想到会被押回“七十六号”去处死,也或许会在这寒山寺里遭到毒手!……总之,那就永别 了!不由自主地特别想念儿子家霆了。可爱的孩子!这几个月不知怎么过的?又想起了一连串自己难忘的人。

    忽然,闻到了刺鼻的酒味,喷香的酒味。又听到了有人咂酒品味的那种馋酒的声音。

    他突然警觉:准是“冷面人”在开酒,在喝日本人吉野送的“天下春”!这个贪杯的小特工,真是不要命了!相处的日子长了,虎落平阳 受狗欺,他胆子也忒大了!知道我不喝酒,自己竟动手开酒喝了!万一是毒酒呢?

    童霜威想从床上坐起来劝阻,又一想:来不及了!他已经喝了!唉,这个小汉奸!一定活不成了!……他想得很可怕,明天一早,“冷面 人”会七窍流血浑身发青地死在床上。

    一定的!一定会这样的!死个小汉奸当然没什么,中国人的败类、社会的渣滓!死了倒好!但,中毒而死也太恐怖了!他死,当然与我无 涉,他是自己找死的!童霜威索性假装睡熟了。闻着喷香的酒味,听着“冷面人”不但喷香地咂着嘴喝了酒,而且将本来放在他床前桌上的一 碗挂面也端去呼噜噜地吃了。然后,打着饱嗝儿,上了床,鼾声不久与风雨声一起伴奏而来。

    半夜里,风停雨住,只有檐上轻微缓慢的滴水声。童霜威胡糊涂涂地入睡了。梦中,听到了寒山寺的钟声:“当!当!”钟声回荡,敲得 他心跳血沸。他惊醒过来,钟并没有响。嘴干舌燥,心头涌塞着酸楚与对往事的忆念。疲乏地睁眼到了黎明,晨光来临,是一种美妙苍茫的时 刻,房里是一片柔和的鱼肚白。“冷面人”仍在打鼾。咦!小汉奸没有死?没有中毒?

    后来,“冷面人”起床了。叠被时,见童霜威醒了,说:“童委员,两瓶东洋酒,我想,嘻嘻,你是不喝的!昨晚有点受寒,开了一瓶喝 ……酒不错!东洋的!真不错!”

    童霜威明白:酒里并没有放毒,是自己多虑了。想:我攥在他们手里,要杀我什么方法不可以用?当然不一定非要用酒来毒我哕!……好 吧!什么厄运都来吧!他用一种豁出去的态度准备迎接难以预测的未来。

    他对“冷面人”说:“老董!既然酒好,剩下的那瓶东洋酒,你也拿去喝了吧。”

    第四卷 电闪雷鸣,生死善恶在搏斗(1940年3月——1940年9月)

    暗杀常伴随战争俱来。在战争中,有人为正义牺牲,有人为不义送命;有人为爱国而死,有人为卖国而亡。一样是死,价值迥异;一样流 血,意义不同。

    战争残酷可怕,但和平不能靠祈求和恩赐。不能不加选择地从敌人手中去接受诓人的和平!

    一

    冯村从重庆寄来过一封信。信在途中走了一个月光景才到,并且经过邮检,信封是剪开过又用邮检封条封上的。信里说:“来谕敬悉,嘱 转之件已照转。”冯村没有谈自己的近况,却用双关语劝童霜威:“在‘孤岛’既然拮据,来此谋生为佳。”爸爸既然在囚禁中,信也无法送 给他看。读了冯村的信,家霆很想念冯村。回忆起往昔相聚的日子,反而心上更添惆怅。爸爸的事,信上不好写。他只好不复冯村的信。

    转眼民国二十九年的春天降临了。爸爸的事渺渺无讯。三月三十日,汪精卫的伪国民政府以“还都”名义在南京成立。那天,上海租界上 ,许多大、中学生罢了课。有的还举了“打倒汪精卫傀儡组织”等标语,到街上游行,散发了讨汪传单。家霆学校里无人组织发动,他和程心 如、余伯良都没有参加游行,但知道当天有些学校的学生有过抗议行动,他们都感到高兴。

    四月里,租界上有的报纸转载了重庆国民政府通缉汉奸一百多人的名单。从汪精卫起,伪政权各院、部、会首要一个不漏,大快人心。四 月中下旬,有的报上又登出了八路军、新四军发表的讨汪救国通电,指出:汪逆的“和平”就是投降,汪逆的“反共”就是灭华,宣布“誓率 全军为祖国流最后一滴血,驱逐敌伪,还我河山”。讨汪抗日的声浪在“孤岛”上铺天盖地,把汪逆“和平、反共、建国”的叫嚣全部淹没了 。

    五月里的一天傍晚,程心如和余伯良在弄堂里对着二十一号的楼上叫,把童家霆叫下楼来。在弄堂里,程心如对家霆说:“明天是礼拜天 ,上午要做大礼拜!下午,我们一起到胶州路孤军营里去看望八百壮士和谢团长1,(1谢团长:谢晋元,广东蕉岭县人,黄埔军校四期步科 毕业,死守四行仓库时是副团长,后擢升团长。)你去不去?欧阳去不去?”

    程心如和余伯良两人,“八?一三”抗日战争爆发时在上海,他们对谢晋元团长率领的八百壮士特别有感情。那时,上海战事已临尾声,坚 守在苏州河畔四行仓库2的八百壮士坚守四昼夜后,因孤军无援,接受英、美当局的劝告,避免无谓牺牲,奉命退入租界,在胶州路建立了一 个营房。上海人称之为“孤军营”。这支孤军被公共租界当局圈禁时只剩了三百七十一人3,仍由谢晋元统率。他们虽然丧失了自由,仍过着 有组织的集体生活,每天举行晨操,上政治课讲述爱国抗日言论,还排演抗日反汪的话剧。为了升国旗,有的士兵被租界当局派来监视的万国 商团中的白俄士兵打死打伤和凌辱过。各界人士、新闻记者、学生、市民有不少都纷纷常去孤军营慰问。

    2四行仓库:大陆、金城、中南、盐业四家银行共有的仓库,矗立于上海苏州河北岸。

    3坚守四行仓库的八百壮士,实际并非满额,当时仅一个加强营四百三十余人,经过战斗撤入租界时就只有三百七十一人了。

    程心如和余伯良都不知道欧阳素心家里发生的事,也不知道这一向来,欧阳素心和家霆一直没有见面。

    欧阳素心一直拒绝再见家霆。寒假期间,她到香港姑妈家去了。回来后,吩咐过银娣和其他佣人,凡童家霆的电话一律不接;人来找,也 一律不见。她有心避开家霆。有一次,家霆下午等在她校门附近。她装作没有看到,匆匆跳上一辆三轮车走了。她给家霆写过一封短信,说: “我不愿使你不幸!我也不愿使我痛苦!想挽回已经发生了变化的现状是办不到的,让我们分手吧!把我彻底忘掉!……”家霆给她写了好几 封信,她再也不回信。家霆痛苦极了,却不想把这告诉好朋友。

    听到程心如和余伯良要去孤军营,家霆激动地说:“啊,好极了,我跟你们一起去!”他想起抗战爆发后,从南京到了安徽南陵,以后又 到武汉。那时武汉正盛行唱那支歌颂八百壮士的歌曲:“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你看那民族英雄谢团长!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你看 那八百壮士孤军奋守东战场!……”家霆常常唱,一唱就热血沸腾。今天程心如提出了好建议,他当然双手拥护。他说:“欧阳素心忙,不邀 她了吧,我们三个一同去!”

    余伯良诧异地瞅着他说:“约她一起去不好吗?为什么撇开她呢?”

    程心如也朴实地说:“我想她一定会愿意去的,我和余伯良好久都没见她了。”

    但家霆摇头,说:“下次再邀她吧,这次我不想邀她。”

    程心如似乎领悟到了一些什么,同余伯良都不再做声,露出一种想说些什么又未说的表情。

    接着,三人商量到孤军营去该带什么东西去慰劳孤军。想来想去,一会儿想送点书,一会儿想买点什么纪念品,一会儿想送点慰劳品。

    最后,程心如下决断地说:“我有个好想法。依靠我们三个的经济能力,送不了太多的钱和物。我们只有把我们的爱国热心捧去送给他们 。那样,才有点意义!”

    余伯良不解地问:“心怎么送?”

    家霆一点就通,恍然大悟地说:“啊!我有点明白了!我们把那张《大美晚报》带去送给他们,对不对?”

    程心如笑了,说:“对!这就想到一起去了!那张晚报上有我们撒传单的事,虽然没提我们的名字,事是我们做的!欧阳不去,这慰劳品 里也有她的一份。送给孤军,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心,不比送别的东西好吗?”

    余伯良笑了,拍巴掌说:“太好了!就这么办!就这么办!”他满心喜悦,仿佛捕捉到了什么美好的东西。

    第二天下午,三个人兴奋地怀着一种崇敬与激动的心情到胶州路孤军营去。天气是醉人的温暖,迷人的春天通过路边绿树的新叶,慷慨地 散布着芳香的气息和活力。家霆还特地在花店里去买了一束通红、美丽的月季带去。

    孤军营所在的地方,原是胶州路公园的一角。孤军营门口架着铁丝网,有神色郁闷的万国商团的士兵荷枪实弹警戒着。透过死样的静寂和 站岗士兵枪上冰凉银亮的刺刀,可以隐约窥见孤军营里有绿色的树木,灰色的墙垣。这里使人感到异样,公园原有的气氛没有了,有的是监狱 那种苦难、屈辱、沉闷的气氛。春天的一点绿色,被刺刀、围墙、铁丝网禁锢住,显得黯然无光。

    万国商团,是上海租界特有的一个武装组织,约有一千七百人的样子,是个从一开始建立就替西方殖民者在上海这个“冒险家的乐园”里 服务的半军事组织。一八五三年刚成立时,人数很少,到一九○○年就扩充到千把人了。在清朝时,从一八五一年到一八六四年问,他们帮助 过清朝政府攻打过太平天国起义军。那时,太平天国起义军占领过江南全部,小刀会也在一八五三年克复过上海县城。民国十四年“五卅”运 动时,万国商团又帮助过英帝国主义镇压中国人民的反帝爱国运动。商团的团员服装配备讲究,枪械精良,有外国人,也有中国人。参加万国 商团中华队的人,大部分属于洋行职员。这部分人在“八?一三”抗日战争中,在公共租界上巡查放哨。面对日本侵略者在华界肆虐,他们表现 出来的爱国精神,并不落人后。因为他们究竟都是中国人!当八百壮士被困守在四行仓库时,弹尽粮绝,商团的中华队就曾想法给过接济。现 在,孤军被囚禁在胶州公园的一角里了,万国商团扮演了“狱吏”“狱卒”的角色,家霆和心如、伯良看到这些商团的士兵,都从心里泛出厌 恶和怨恨来。

    程心如带着头上前,老练地说:“我们都是学生,来看望谢团长的!”

    一个背着枪的白俄商团士兵,蓝眼睛,黑络腮胡子,眼光从头到脚打量着三个高中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神气活现地用流利的上海话吆喝: “不行!不能进!”他目中无人。

    家霆跨上一步,质问:“为什么?”他明白所谓“孤军营”实际是一个变相的监狱,心里不是味儿,但知道来慰问是可以的。

    另一个脸颊红润的白俄也挥手驱赶,用上海话说:“不能进就是不能进!”态度相当蛮横,显然是无理刁难。

    有几个中年人,穿得很体面地从孤军营里出来。一个戴金丝边眼镜穿西装的胖子,一个穿灰毛料长衫的矮子,还有一个穿黑衣戴银十字架 的神父。一看就知道都是来慰问孤军的。这加强了家霆和心如、伯良的勇气:人家能进去为什么我们不能进去?白俄太势利,难道因为是年轻 的学生,就故意拦阻?

    看到一个中国籍的商团士兵站在一边,脸上比较和气,心如和家霆、伯良一起都走到他面前,笑脸恳求说:“让我们进去吧,好不好?” “谢谢你了!”“我们是特地来表表心意的。”

    到底都是中国人,他没有就应允,却也没有就拒绝。

    程心如继续赔笑:“我们只进去看一看谢团长,表达一下慰问的意思就出来,请帮帮忙吧。”说着,用眼指指那两个白俄,说:“同他们 说说情吧!”

    家霆扬扬手里的花束说:“我们把花交给他们了马上出来,决不久待!”他表情热烈,看得出心里在燃烧。

    余伯良调皮地说:“中国人总要帮帮中国人的!求求你了!我给你敬个礼行不行?”

    那商团的中国士兵点头笑笑,看来他是有爱国心的,被三个年轻学生诚恳的态度打动了,叫着两个白俄的名字笑笑说:“让他们去一下吧 !”又对程心如和家霆、伯良说:“到里边登记一下,快点出来!不要多停留!”

    三个人竭力抑制着快乐,走进孤军营,见一间门房,里面有商团的外国人,也有一个似是传达的瘦瘦的孤军营的人。那人穿着草绿色军服 ,没戴军帽也没徽章,剃的光头,一副军人的架势。程心如上前说明了要来看望谢团长并慰问勇士们的意思。家霆拔笔填写了登记簿,就被那 人亲切地邀到隔壁一间类似会客室的房里等待。那人匆匆走了,估计是去通报去了。

    在这间简陋朴素只放着些椅子的小房里,家霆同心如、伯良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一个广场的一角。广场上,竖着旗杆,旗杆上是空空的 。家霆恍然明白:由于日本军方的抗议和英国租界当局的禁止,孤军营升悬国旗的斗争实际是失败了。忧伤压住了他的心,使他感到一种没着 落的空虚,感到非常凄怆,茫然若失。正在这时,他看到有一队光着头的孤军正在绕场跑步。整齐地在叫:“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声音雄壮悲凉。微风摇曳着绿树,场地上的草皮浓浓淡淡,使场地显得坑洼不平。跑步的脚步声“夸嚓夸嚓”似在发泄着愤怒,单调的“ 一二三四”声似在控诉着自由的丧失,撩乱了家霆的心。他两眼逐渐湿润,缓慢地滴下了泪珠,心里难过地想:唉!他们为什么要搬到租界上 被缴械囚禁起来呢?他们应当死守在四行仓库血战到最后一个人、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呀!宁可死!宁可死!他们本来是英雄,应当有一个壮烈 的死!可是,如今却手无寸铁,被看守着。他们的过去,说明他们是英雄!可是他们的今天,太悲惨了!蒙受的耻辱与委屈太深重了!……也 不知为什么,看到被囚禁着的四行孤军,他心里特别伤心,真想放声大哭一场。

    他拭干了泪,吞下屡次升到喉头上的呜咽,在一种幽怨愠怒的情绪中,先听到了脚步声。转眼,看到门口出现了一个瘦瘦中等个儿的军人 ,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笔挺的腰杆。穿一套草绿军装,没有戴军帽,一定是军帽上有帽徽所以不准戴吧?家霆想:这一定是谢晋元团长了!但 又觉得跟报刊和画报上见到过的照片不像。他和程心如、余伯良不约而同地肃然迎上前去。

    程心如恭敬地说:“是谢团长吗?”

    家霆和余伯良也尊敬地注视着来人。

    来人微笑,亲切地伸出粗壮的大手来同他们握,握得非常用力,说:“对不起!谢团长正带领着弟兄们在跑步上操!我叫上官志标,是团 副!”

    家霆将手里一束芬芳鲜红的月季花双手捧着献上去,说:“上官团副!我们是三个高中学生,请接受我们对八百壮士的敬意!我们是来向 八百壮士致敬的!你们视死如归,名震中外,是民族的傲骨、中国的骄傲!炎黄的好子孙!我们崇拜你们!”说完,他深深一鞠躬,忽然鼻子 发酸,心里也发酸,顿时泪水涌流。他恨自己太懦弱!为什么要哭?但又止不住要哭。他发现,心如和伯良也流泪了。

    他的话充满感情,程心如和余伯良受了感染,也同时深深鞠躬。他的话当然也感动了上官志标团副。

    上官志标团副的眼圈红了,历尽风霜的黑黝黝的脸上刚劲而又痛楚,似有什么东西在咬着他的心。他眼里像喷吐火焰,接过花,说:“谢 谢你们!我们很惭愧!没有战死在沙场,却奉命撤退到了这里!对不起全国民众!……”两行冰冷的泪水流在他的脸颊上,他马上用手拭去了 。

    “不不不,你们已经尽到了军人的职责!”程心如满怀热情地从心里吐出话来,“你们打得非常勇敢!你们是奉命撤退的!”

    给心如这一说,刹那间,四个人的眼睛又都湿润了。

    家霆想:是呀!要叫我是孤军,我是宁可战死的!但,怎么能苛责他们呢?心如的话是对的!

    上官团副已经恢复了镇静,用嘶哑的声音带着感情地说:“我们四行孤军,现在的处境,随着‘孤岛’形势的恶化而恶化!但有上海各界 代表、爱国的团体来支持,我们是永远坚贞不屈的。‘孤岛’各界给予我们的精神慰问与物质馈赠,对我们都是极大的鼓舞!”他的语气铿锵 有力,“请大家放心!我们一定不辜负大家的期望!”说完,他虽然没戴军帽,却严肃地立正,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在这里的每一秒钟,听到的每一句话,都值得三个年轻人细细咀嚼,热血澎湃地细细咀嚼。

    程心如突然从袋里掏出折叠着的一张报纸来,说:“上官团副,请收下这张报纸吧,这里有我们的一片心!一片中国人的爱国心!”他将 报纸双手递过去,并且指着那条南京路上有人散发抗日传单的花边新闻,说:“请看看这条新闻就明白了!”

    上官志标团副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仔细而迅速地阅读了这条花边框新闻。但从他那清瘦的黑脸上看得出,他仍没有懂得是怎么回事。

    程心如老练地说:“上官团副,我们要走了!万国商团不同意我们久待。请替我们向谢团长致意!向全体壮士致意!”

    他同家霆、伯良一起要走。就在这要走的片刻,他轻声凑近上官团副的左耳说:“上官团副,这个秘密我们愿意告诉您,这传单就是我们 三个和另一个姓欧阳的女学生一起撒的!上海虽然是‘孤岛’了,我们抗日的心是不死的!中国人的心不死,中国就不会亡!”

    家霆也想说点什么,这时只见门口出现了两个万国商团的外籍士兵。家霆不说话了。程心如也不多说了,招呼家霆和伯良说:“走吧!” 说完,他带头,三个人都向上官团副鞠躬告别。

    他们看到:捧着鲜花捏着报纸的上官志标团副矫健笔挺地在门口站着,静默地动着感情凝视着他们,举花向他们招呼,似在向他们致敬! 上官团副没有说话,眼神里的钢铁意志和受到的鼓动,却给三人留下了永难忘怀的印象。

    三人大步走出令人压抑、窒息的孤军营来,走到灿烂的阳光下。啊!“孤岛”已经没有春天,被禁锢的孤军营里更加没有春天。五月的阳 光徒然使人焦躁和烦恼,三人心里回荡着尚难平静的浪涛。

    家霆叹口气说:“唉,我想来想去,八百壮士还是当初在四行仓库血战到死的好!现在,毫无自由,比坐监牢相差无几,要想抗战也不可 能。连升国旗都有人被万国商团打死打伤,真太令人难过了!……”说这话时,他不由得又想起了爸爸。爸爸被囚禁在苏州,怎样了呢?过阴 历年的时候,方丽清突然不见了。后来,才听大舅妈“小翠红”说:方丽清被江怀南邀约到苏州去了,因为打听到爸爸在苏州,江怀南走了门 路托了人,特地邀她去探望的。方丽清去了不少天,快到正月十五元宵节,才由苏州回来。家霆向她打听爸爸的情况。她只阴阳怪气地说:“ 多亏江怀南找了门路,见了一面,身体不错,就是他想做和尚,不想回家!他不识相,人家当然也不肯放他!”方丽清态度冷冰冰,讲的话不 明不白,家霆问她也问不出头绪。结果,还是大舅妈“小翠红”打听到了情况,转告了家霆:“你爸爸还是不肯做汉奸,所以‘七十六号’和 东洋人不放他。他在一个庙里修行,胡子很长,整天念佛。”又说:“有人看守着,但算是优待的。在庙里可以走动,就是不准出来。”…… 现在,想到了爸爸,家霆心里十分复杂。爸爸的处境不也像孤军差不多吗?不,处境一定更坏!他会怎么样呢?

    想到爸爸,家霆哀伤,沉默起来了。

    程心如和余伯良听了家霆的话,都认为说得有理。不过,程心如设身处地地说:“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上边下命令叫他们撤退,当然一定 要撤的。再说,当时已经弹尽粮绝了,保存几百个士兵的生命,有朝一日再出来打日本不比无谓牺牲好吗?”

    家霆和余伯良也都承认心如讲的有道理。三人到了一趟孤军营,身上好像注射了一种能使精神振奋的药剂,也像偿还了一笔爱国的欠债, 头脑清醒,浑身蒸腾起热力来。骨归途中,余伯良特别愉快轻松,突然带着责怪和遗憾地说:“今天,无论如何该让欧阳素心也来的。她来, 一定会像我们一样,浑身像被一个看不见的电池充了电那么带劲的!”

    程心如也点头同意,说:“是呀!是该同她一起来的!”

    但,尽管两个好朋友用眼瞅着他,家霆佯作不在意,没有做声。

    家霆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欧阳素心。今天没能同她一起来,实在太可惜了!他沉湎于旧情之中,满心难过,想:欧阳啊,欧阳!你为什么这 样呢?他觉得当欧阳同他交往时,他感情上富有、满足;当欧阳离开了他,一切快乐全消淡飞逝了。爱,不是应当双方都坚守不渝的吗?为什 么你要这样呢?那晚,我不是已经把我的心向你剖析了吗?是的,有一次,你说过:“如果一个人为利己而爱,就不是真爱!真爱,应当要舍 得自己付出牺牲!”那么,你现在不再愿意接近我,显然在你是一种自我牺牲了!你能知道我是多么痛苦吗?晦暗浑浊的迷雾常在我心上昏昏 飘浮,憋着激情和苦闷千思百想总因得不到你的爱而郁结得要爆炸。想着想着,他心里火辣辣的难忍难耐。唉,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想法再同 她见见面,同她好好谈谈。无论如何,我不能失去她!

    三个人分手各自回家已经快近傍晚。二楼上,方丽清等仍在“噼噼啪啪”打麻将。令人想到她们都在输赢的境地中眼睛发亮,满脸兴奋地 在谈笑风生。家霆轻轻迈步上了三楼,在自己房间里做了数学习题,又复习了英文单词和语法。到楼下“小娘娘”叫喊吃晚饭了,才下楼到客 堂间里去。

    客堂间里,亮着电灯,正在开饭。方老太太、大舅方雨荪、方丽清、“小翠红”、戏迷表哥方传经、“小娘娘”,还有沈镇海,今天因为 麻将搭子不够,三缺一,是方老太太叫“小翠红”打电话把沈镇海叫来打牌的。他们七个加上家霆,刚好一桌。厨师傅胖子阿福和娘姨阿金等 将荤菜、素菜和汤碗摆了一桌。大家上桌正动筷吃饭,忽然,后门铃响,阿金跑去开门,一会儿,只见方立荪挺着大肚子像个无锡大阿福似的 来了。

    方立荪蹒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