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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3 枫叶荻花秋瑟瑟第19部分阅读(1/2)

    。现在九十七军即将由重庆凹发去增援桂林 。我说这些,是告诉你:赏罚还是分明的!前方将士浴血抗战坚决勇猛,增援部队正在派去,情况不像你说的那样消极悲观,指挥调度也不像你 说的那样徇私不当!”

    家霆喝着汤说:“我是实地亲身经历体会的,我也注意到了将士们的抗日情绪。关键不在将士不用命,关键在于上边太腐败了,而且抗战 消极,将实力保存着将来准备另作他用。”

    侍者前来收去汤盆,送上白汁桂鱼。

    陈玛荔往桂鱼上洒番茄沙司,似是不理会家霆的话,自顾自地边吃鱼边说:“你这观点同史迪威倒相仿了。关于史迪威的事可能你已知道 了!他佩戴了四星上将的军衔,却无意同我国最高当局合作。他在中国竭力要同延安进行接触,不断攻击我们腐败无能。他缺乏政治头脑与战略 ,给我们造成困难,现在终于滚蛋了!魏德迈已代替他成为中国战区的美军司令兼委员长的参谋长。与史迪?威持相同政见的美国驻华大使高思 也辞职回国,赫尔利少将来代替他。你应当注意到这些都是好消息。”

    家霆吃着鱼说:“我们中国自己的事,不靠自己却想靠美国人,就怕靠不住呢!”幽默地又说:“就像我拿了那张机票到桂林机场想上美 国飞机,可是美国宪兵说:滚蛋!”

    “这不一样!”陈玛荔被逗笑了,“而且,你拿的并不是一张废机票!你到柳州不还是靠了它才飞回来的吗?”

    家霆摇摇头说:“政府正处在危机之中,人民都起来在要求改组政府,要求团结,要求反对独裁、特务统治,日本侵略者又在发动豫湘桂 战役,前线节节败退,不靠我们中国人自己进步,寄希望于美国人来主宰,怎么行?”

    侍者又来上英国铁排。陈玛荔说:“菜上得太快了!”却仍让侍者把两盘未吃完的鱼都收走,开始用刀叉切割起铁排来。

    家霆陪着陈玛荔吃,用刀叉将铁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洒上番茄沙司和辣酱酒。

    陈玛荔忽然笑着,看着家霆用上海话说:“勿得了!勿得了!”家霆抬起头来,说:“怎么?”

    陈玛荔笑着说:“上月下旬,重庆有一批人集会,打着各党派、各界、各阶层代表的旗号,声势不小,确实也有名人,要求成立联合政府 ,实行民主,修明内政,挽救危亡等等,后来通过了要筹组重庆民主宪政促进会,闹得很凶!不过,我们的报纸上连消息都不登!我注意到,这 次会令尊也出席了,还讲了慷慨激昂的话。这下好,你们父子都这么进步,怎么得了?”

    她是用幽默的语气讲的,家霆也只好随着她笑。英国铁排很老,嚼起来费力。陈玛荔咬了一块就不吃了。家霆想起在黔桂路上挨饿的情况 ,不愿浪费,慢慢嚼着,也感到无味,说:“这_定不是嫩猪肉,很可能是老母猪肉。”

    陈玛荔忽然变得严肃一些了,语气诚恳地说:“我知道,你去桂林有了惊动魄的经历,当然想写出来。但此时此刻,该怎么写呢?必须注 意!我支持你去一次前线,目的是要你写点东西露露头角,同时也可以让你进新闻学院,为将来去美国深造打个基础。你写的东西如果是左的, 就不可能给你带来这些好处,我的苦也白费了。你懂吗?”

    家霆嚼着无味的老母猪肉,说:“我不认为我写的东西是左的。再说,不能不如实地写。老是说'以空间换取时间',骗人的话人们反感了 !”

    “我虽然没有看你写的这些文章,“陈玛荔说,“但我刚才听你讲的一切,可以想象得出你写了些什么。目前,不需要这类捣蛋、毁谤的 文章!”

    家霆决定不再吃那些嚼不烂的铁排了,放下刀叉,说:“读者还是需要的!现在再来粉饰太平,说假话,指黑为白,指鹿为马,怎么行?”

    陈玛荔拿出烟来吸,摇着头说:“adonis,你别使我失望!怎么一律事都不能依我?”

    家霆先是沉默,接着僵硬地说:“我相信一句格言:'人生不但是学习要做什么,并且也要决定不做什么'!”

    侍者送来了布丁和咖啡,他已经没有吃的兴致了。

    陈玛荔往咖啡里加方糖,用小匙调动,吸着烟,似乎感到自己的话分量重了,和缓地说:“adonis,别老是固执嘛!我们在一起,应当高兴 些。像那次一同游慈云寺,像那次一同吃饭看《卡萨布兰卡》,你还记得《时光流转》那首歌吗?”她的眼神似乎沉浸在一种追忆和幻想中。

    家霆闷闷地叹了一口气,端起苦涩的咖啡喝了一口,咖啡里他没有加糖。

    陈玛荔又回到本题上来了,用和缓的口气说:“听我的,adoni,你的《桂林去来》不必写三篇,写两篇就行了。一篇写一下你到桂林,并 去了前线,要写出我们是用精锐之师在抗日的,并非保存实力无意抗日。写一下前线将士同仇敌忾,上下齐心,誓与阵地共存亡,写一下全州 的失守是经过激战的,主要是我军武器装备差,盟方给的物资装备太少了!”

    家霆说:“我没有去前线,我只到了桂林!”

    陈玛荔笑了:“'无冕之王'应当有这种写作的本领嘛!你还以为所有记者写的东西都是要亲眼目睹的吗?在这方面,记者应当有小说家、剧 作家的本事,没有想象力的记者不是好记者!”

    家霆也笑,说:“胡编乱造,难道就算好记者?如果坐在家里也可以闭门造车,我就不必到桂林去这一趟了!”

    陈玛荔说:“adonis,别在这种小地方纠缠、钻牛角尖!去过同没去过当然不同。正因为你去过,写的东西就可信,作用大。你听我说:第 二篇你专门写一下那个一三一师师长阚维雍,作为一篇专访,写他写遗书给家属,写他的必死决心,好好渲染。这篇总不算臆造的,这是你自 己也认为很感动的事嘛!写这不困难吧?”家霆说:“阚维雍的事我写了,不过没有作专访来写,也未渲染。怕那样不好,他的遗书我未亲眼看 到,也未同他见面。”

    陈玛荔把桌上那叠一直放在那儿的文稿顺手拿过来,塞进自己的手提包里,说:“文稿我带回去看看,好不好?”

    家霆当然只好点头,说:“好!我希望还是照我这样来发表!”陈玛荔笑笑:“世上有许多智慧的格言,却都不能阻止人们去做傻事!我希 望你别傻,这次你要听我的。稿我看了再说,过几天,你给我打电话吧。”

    她从手提包中取出一面精致的小镜子来,用小手绢擦了擦嘴,又取出口红涂了一下嘴唇,说:“adonis,我们走吧。”

    家霆招手叫侍者来结账。他抢着看了账单,掏钱付账并给了小费。

    陈玛荔摇头笑着叹日气说:“唉,你这个人呀!我对你越来越失望!”

    家霆笑笑,没有说话。西菜很贵,他掏钱付账感到安心。

    陈玛荔用汽车送家霆回医院。告别时,轻声用英语妩媚地说:“adonis,也许是一种女性的本能吧?我也说不出我为什么要这样喜欢你。 我希望你出名,也希望你深造,我将为这努力!相信我吧!”

    同陈玛荔分别后的第四天上午,家霆就出院回家了。

    天,下着蒙蒙小雨,秋天的雨,总是说下就下。这雨细小得无须打伞,淋在脸上很舒适。

    家霆从雨中提着小箱子和杂物回家时,见爸爸正送乐锦涛出门。爸爸手里拿一个卷轴,脸上神色怆然。家霆叫了一声:“乐老伯!”也陪 同童霜威将乐锦涛送到门边。乐锦涛走后,家霆陪童霜威进屋,问:“爸爸,乐老伯来干什么?”

    童霜威将一幅卷轴递给家霆说:“他的妻妹卢婉秋在北碚病故了!妻妹的丈夫是枣宜会战时英勇殉国入祀忠烈祠的章铭华师长。一个独子名 叫章继书,随中国驻印军新编三十师与美军五三0七支队去年三月在缅北作战牺牲。卢婉秋女士是位有学问不同寻常的女子,与我也认识。死前 ,有些遗言,这个卷轴是让送给我留作纪念的。”

    家霆接过卷轴一看,卷轴外,乐锦涛题了一段话在上面:

    婉秋妹为去佛国寻找一片净土,于十月十一日凌晨五时圆寂于缙云山,遗言中有云:“空白卷轴一个,请代转赠霜老,偈云:'心是菩提树 ,身为明镜台。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爰代转呈,以志纪念。

    乐锦涛

    民国三十三年十月

    于渝州

    家霆打开屏条卷轴一看,更奇怪了!卷轴是白绫精裱的,一片雪白,无字无画。

    家霆诧异地问:“爸爸,这是怎么回事?屏条是空白的!”

    “是呀!”童霜威点头说,脸上似乎透露出一种疲劳,“是空白的呢!她说过:'这应当是幅佛像,但佛陀到底该怎样画呢?我见许多佛像 ,都将佛画得太丑陋粗俗,太像尘世凡人了,与我心中的佛,相去太远。用这洁白的纸,我心中之佛,我自能看见映照在这纸上。不但如此, 在战场上为抗日而牺牲了的先夫,我觉得他也是应当立地成为佛的!我为他修心练性,为他诵经礼拜,我也能从这洁白的纸上看到他音容的出现 。现在,她自己也圆寂了!但这幅空白的画上,何尝没有她的音容呢?”

    家霆感到玄妙,也感到一种不凡的哲理。他不知道爸爸曾两上缙云山同卢婉秋见面的事。从爸爸的神情和语气中,感到一种只可意会不可 言传的感情。他将屏条卷好,轻轻地递给童霜威,看着爸爸将卷轴珍贵地拿进里屋收藏起来,心里不禁想:奇怪!爸爸的眼神为什么这样伤感? 这个卢婉秋怎么我从来没有听爸爸说起过?他不喜欢爸爸这种黯然的神态。忽然发现童霜威独自坐在桌前点燃了一支香烟,看着窗外灰蒙蒙的 天空,若有所思,怅惘而又寂寞,轻轻似在诵诗。爸爸在心情不快时,是常常这样的。

    家霆刚想进去说些什么,好帮助爸爸排遣些不快,听到了脚步声,有客来了。走到房门口朝外边张望,意外地看到来的是燕寅儿,颀长美 丽的寅儿披一件绿色风雨衣,使家霆顿时想起了欧阳素心。欧阳在上海时,也有一件绿色的风雨衣,只是比寅儿的这件淡,绿得美极了!唉,欧 阳啊!欧阳!

    燕寅儿脚步匆匆,见到家霆,说:“我去医院里找你,才知你出院回来了。我带了两张报纸来给你看!”

    家霆看得出寅儿是有急事来找的,也听得出她话音里带着一种情绪,说:“什么报纸?”

    “你的大作今天发表了!”燕寅儿把折放在风雨衣袋里的两张报纸摸出来打开递给家霆。粗糙发黄的报纸散发出的油墨味扑鼻而来。

    家霆心里奇怪:怎么我的文章发表了?文章不是在陈玛荔处吗?一看,一张是中文系的《中央日报》,一张是复兴系的《扫荡报》。在两 张报的第三版上用辟栏都赫然刊登着署名〃本报战地特派记者童家霆〃的大篇文章,还加上〃战地通讯〃的题头。

    《中央日报》的一篇,题为《将士忠勇,可歌可泣——桂林去来之一》。

    《扫荡报》的一篇,题为《访誓死为国的阚维雍师长——桂林去来之一》。

    家霆耳朵顿时红了,心跳加速,说:“什么?我成了他们的特派记者啦?用眼一目十行地将两篇文章浏览了一下,只见两篇都是按陈玛荔 那天在嘉陵宾馆吃午饭时在桌上谈的内容和要求写的,但确实都用了他文章中的材料和大量现成语句,只是经过小小的穆敌补充和删削,移花 接木,偷天换日,完全不是原来那么一回事了!这成了两篇完全符合陈玛荔的要求有心给当局涂脂抹粉贴金的〃战地通讯〃了!

    家霆火冒三丈,他还从未遇到过在写作上使自己这样难堪与违背自己意志的事。新闻界流行的一句话:“强奸民意!”这不是强奸民意是 什么?

    他放下报纸,大声说:“岂有此理!太坏了!太坏了!”

    童霜威听到燕寅儿来,又听到家霆气恼地大声在吼,从里房出来,问:“怎么了?”他见家霆手里捏着报纸,唉声叹气地坐在那里。燕寅 儿站起身来,叫了一声:“老伯!”解释说:“《中央l的报》和《扫荡报》上发表了用童家霆名字写的两篇通讯,还用了'本报战地特派记者' 的名义,但同他写的不一样,而且也不是他拿去发表的!”

    家霆站起来,把报纸递到童霜威手里,说:“都是陈玛荔捣的鬼!我写了三篇通讯给她看,她曾要我按她的意图写,我不同意。她把文章拿 去了,说看后再联系,现在却自作主张按她的要求任意篡改用我的名字发在《中央日报》和《扫荡报》上了!真气死我了!我是不愿这样写的, 更不愿在《中央日报》和《扫荡报》上用什么特派记者的名义发表东西!她真是言而无信自作主张!我上了大当了!”

    童霜威坐在那里默默看报,也是一脸愠色,边看边说:“你们年轻,我早年办过报。这一套,我见得多了!确实,家霆,她是在利用你!毕 鼎山是个卑鄙小人,陈玛荔我还以为会有些教养不至于像毕鼎山。现在看来,这女能人也有谢元嵩的手腕呢!”

    燕寅儿遗憾地说:“今天,这在我们学校里可要成为一件大新闻了!这下你这个自命公正进步的人物掉在臭水缸里了!”

    家霆毅然说:“我马上打电话去找她交涉!”

    童霜威叮嘱说:“登都登出来了!她已经占了上风。所好这两篇文章虽属粉饰,尚不反动。你可以找她,但要掌握分寸。以后注意,是最重 要的。”

    家霆对燕寅儿说:“陪我一同去打电话好吗?”

    燕寅儿跟着家霆,两人一起走出门来,爬石级走上陕西街,找一家米店借了电话打。先打到陈玛荔家里,说不在;又打到图书杂志审查会 ,果然,陈玛荔在。一听是家霆,她语气由高傲变为柔和,说:“有事吗?”

    家霆气急地说:“我刚才看到了《中央日报》和《扫荡报》,这是怎么回事?”

    她笑了:“正要告诉你呢!两篇通讯都发了呢!发在显着地位,你的名字用的三号字,加了头衔。一稿两用:今天发《中央日报》作为'一' 的那篇,明天《扫荡报》作为'二'来用;今天《扫荡报》作为'一'的那篇,明天《中央日报》也作为'二'来用!”

    家霆愤愤地说:“文章都是你胡乱改写过的,是不是?”

    “怎么用'胡乱'两个字呢?你好好看看,我是认认真真替你修改的!”

    “完全不是我的原意了!我反对这样做!完全不是我的文章了!”

    “照你原来的样子,是发不出来的!影响也不好。你不该固执,我完全是为你好!你年轻,你的文章难道改不得吗?”陈玛荔语气亲切,仍 带着笑意。

    “我不同意乱改我的文章!我也根本不愿在《中央日报》和《扫荡报》上发表文章,更不愿加头衔!”〃我还以为你会高兴的呢!你跑一趟桂 林,总该出成果呀!怎么反倒生气了呢?不要轻视别人为你所花的心血!冷静一点!”陈玛荔说,“你的文章在我们这里反应很好。我是慎重为 你考虑过的。这样,你可以有机会进重庆新闻学院。”

    家霆打断她的话,生硬地说:“我不希罕!我反对未经我同意就这么让我上当!您不该骗我!”

    “胡说些什么呀!我全是为你着想的,希望你好,难道这你都不明白?好吗?我现在很忙。下午三点,你到我住处来,当面好好谈谈。”

    “不!我现在要您答应:明天停止刊登!我还要求报上刊登一个更正启事,声明童家霆的名字用错了。用什么名字随便,但不可以用我的名 字。”

    “那怎么可能!”〃那怎么不可能?”〃下午三点见面谈吧,好不好?”

    但家霆倔强地说:“不!我不想来!我只要求停止刊登,要求更正!”说完,“乒〃地挂断了电话。

    燕寅儿在边上说:“你说得很对!、但你真拉得下脸面!”

    家霆简直气恼得想落泪。他有一种壮士手被毒蛇噬咬以后拔剑断臂的气概和感情,说:“唉!怪我自己不好!其实,我早该跟这种人断!要不 是为了当初救冯村舅舅的事,对她有些感激,我早该……”他满心的话,可是无法都说给燕寅儿听。

    “可这次去桂林,是你自己愿意去的。”燕寅儿快人快语,话说得括辣松脆。

    “谁知道笑脸下藏着阴谋呢!谁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呢?”说到这里,家霆心里谴责自己了:天下事是复杂的!陈玛荔这个女人也是复杂的。 其实,她也未必真是笑脸下藏着阴谋,设下圈套陷害。她没有必要这么做!她也许自认为是一种好意,一种〃我是为了你好”,但政治观点不同 ,立场不同,在她认为〃好〃的,在我就认为〃坏〃了!家霆秉性善良,话说过了头,觉得同陈玛荔的交往断就断了,但自己不应该这样,就只好闷 着气不再说了。

    “'倜傥'!怎么办呢?”在回去的路上,燕寅儿问。

    家霆摇头叹气:“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提的要求你听到了吧?我想,明天会停止刊登的!当然,更正启事估计不可能登。但我可以用嘴向同 学们解释。”

    燕寅儿惋惜地说:“那三篇通讯要是当初交给姗姗大姐拿去发了多好,就没这些事了。”

    家霆坚决地说:“这事不算完!我准备重新写一写。而且,你那个很好的建议我们不能丢弃,我俩当初决定要继续进行的采访也该进行。我 要用这种成果来弥补一下这次的过失!”

    燕寅儿从家霆忧伤的眼神和豪迈的语气里,看到了他的坚强意志和决心。她喜欢看到家霆这种神态。在这种时候,她觉得他真像那个童话 中的~陕乐王子〃!她说:“好!我一定同你一起采写!”

    《中央日报》和《扫荡报》第二天〃战地通讯〃的文章照登,但将〃童家霆〃的名字取消,署名用了〃本报战地特派记者”。家霆看了生气,却 无可奈何。

    从十一月到十二月之间,家霆和寅儿密切关注着前方战事。前方传来的总是坏消息。这场溃败得使人难以相信的战事,使重庆和大后方的 人口呆、震惊惶惑。一九四四年的这最后两个月,气候寒冷,物价跳跃,在抗的战争史上,由于前方的大溃败,使大后方十分灰黯,人心较 前更加惶恐和不满。

    形势的迅速发展,使家霆感到再重写《桂林去来》已经失去意义。但他和燕寅儿的新打算却始终在坚持完成。

    十一月十一日,桂林、柳州同时失守。这消息使得大汉奸汪精卫十一月十日在日本名古屋病死、由大汉奸陈公博在沦陷了的南京城代理伪 国民政府主席的新闻也令人不感兴趣了。日军在攻占柳州后,拼命追击,占领宜山,进入贵州省。十一月初,日军一个旅团孤军突进,经过六 寨一直冲到独山、丹寨地区,离贵阳只有一百二十里。重庆和大后方的一些有钱人已经去西北和西康一带逃难或正在准备逃难。家霆和燕寅儿 及一些同学则酝酿着万一敌人来到,就组织起来去缙云山打游击。童霜威也表示决不再逃了。复兴大学的学生们在酝酿组织游击队。童霜威说 :“我虽老了,也要留下来,随你们进华蓥山!”独山失守那天,家霆在爸爸桌上看到一首随手写来尚未修改的打油诗,边上注的是:“心神 不定,忧思绵绵,打油八句,聊抒愁怀。”诗的字迹潦草,韵律也不工整,足以看出爸爸的不安,但却也表露了他的心迹:

    浩荡寇深国将亡,问君再退去何方?河南浩劫逊湘桂,贵州灾难震川康。百万国军如纸扎,一亿百姓成秕糠。何不原地打游击?碧血丹心 耀华岗!所幸,从第六战区抽调的两个军到了黄平、镇远,第八战区抽调第二十九、第九十八军,第一战区抽调第九、第十三、第五十七军,进 至贵阳以东地区,准备夹击侵入贵州之日军。孤军深入的日寇仓惶退走,大后方局势稍定。十二月十日,由越南北上的日军第二十一师团到达 绥录,与广西日军会合。至此,日军打通了从华北到华南以至印度支那半岛的通道。这对日寇是件大事,但重庆和大后方的许多人对这并不顶 关心。顶关心的是保住大后方的稳定。日寇已从贵州退走,大家也就开始安定下来了。

    家霆和燕寅儿,课余采访从湘、桂、黔逃难到重庆的难民,了解到不少报上未曾发表的消息:九十三军军长陈牧农是在被扣留后按照军法 执行枪决的。守桂林的一三一师师长阚维雍,在守卫桂林中正桥以北沿河阵地被日军突破后举枪自杀,实践了他与城共存亡的决心。六寨是个 大集镇,被日本飞机炸平,烧成了焦土。独山大火半月,烧成一片瓦砾。日寇在南丹、金城江、六寨、独山等地屠杀的难民及本地居民,总数 在十万人以上。家霆和寅儿写了一组〃访湘、桂、黔难民谈片〃的系列报道,目的是催促当局赶快调大军上前线增援,希望当局妥善倾听民众呼 声、关心难民的安置和救济。既赞扬了坚决抗战的前方将士,也谴责了偷生怕死扰民害民的酒囊饭袋。报道在姗姗大姐所在的那张报纸上发表 ,很受读者好评。但以后再发表,每次都被新闻检查机关删节,后来干脆奉命停止刊登了,理由是〃有不良影响〃云云。

    燕寅儿说:“听大姐说,这是陈玛荔干的!”

    家霆苦笑笑,摇着头说:“当然可能是她!就是没有她,别人也会这么干的!关键是这个政府!”

    第 六 卷

    胜利翩翩降临,和平岂能夭折?

    (1945年3月——1945年9月)

    有句名言:“武力的本身虽值得称颂,不过当它高踞宝座的当儿,已经埋伏下埋葬它的基础了!”

    现在,回忆当时那段历史,或前或后,这句名言,对穷兵黩武者确有思索和回味之处。

    ——摘自创作手记

    一

    下午,在由北碚回重庆的公共汽车上,童霜威坐在中间的一个倚窗座位上,一路上头脑里仍萦绕着在缙云山卢婉秋墓前凭吊的情景。车里 很挤,站着的人满满的,人声嘈杂,每到一站,上车下车就造成全车混乱。尽管如此,并没有干扰他的思绪。

    春雨霏霏,从半夜里就下开了。雨,挡不住童霜威要去缙云山卢婉秋墓前凭吊的心意。

    这心意在去年十月下旬知道卢婉秋离开人世时就有了。太多的哀悼使他不愿立即去看那凄凉的一坏黄土。他甚至是有意尽量回避思念。人 到这种年岁了,还何必这样多情?何况,仅仅不过是同她两次见面,并无深交,更没有流露过深一层的感情。只是,乐锦涛送来的那幅空白卷 轴以及卢婉秋的遗言,却使童霜威回味无穷。回味正像那幅空白洁净的屏条一样,让你加上想象可以任意驰骋,无穷无尽,无边无垠。为什么 要送我这幅卷轴呢?为什么要题偈诗呢?她心中难道没有我吗?她为什么要那样折磨自己早早就离去人世了呢?如果她心中无我,是不会遗言 要把这幅卷轴送作纪念的!她的思绪一定非常复杂、非常矛盾。也许她未向我吐露的正是我未向她吐露的。可是,一切都晚了!不,也许我当时 吐露了我的感情,会使她更加困扰和痛苦。那也是我所不愿的。人世间在感情上的变化与进展,比秋天的云彩还要奇异,难以预测,也难以说 清。每每事后惋惜,留下的只是绵绵长恨了。

    冒着沁人肌肤的冰凉细雨,坐滑竿上山。然后,循着当初熟悉的路径,踩着碎步,飘飘逸逸到了她的墓前。她就葬在原先住处附近的一丛 竹林边上。被洗净了的天幕和雨中的空气格外清新、芳香。一杯黄土的小坟,坟上已冒出稀疏的青草。坟前,竖着一块石碑,该是乐锦涛夫妇 立的吧?石碑上写着〃故抗日英烈章铭华师长夫人卢婉秋女士之墓”,一片肃穆寂寥气象。去年六月下旬,来看望卢婉秋时,她那种消沉,出乎 童霜威意外,现在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了。她在中国驻印军里当翻译的儿子去年三月间在缅北作战牺牲了,噩耗传来,可能是将她仅存不多的生 机一下子完全从根砍断了吧?啊,这位美貌而又多才的女子,战争为什么要把一切灾难都降临到她的身上呢?

    没有带鲜花来,也没有带纸钱来,只带来了伤逝眷怀之情和深深的悼念。往事历历,山野间有一种不知名的翠绿小鸟在雨中哀啼。霏霏的 细雨,像落不尽的无边无际的苦泪,湿了头发,湿了衣裳。人去了,魂魄可在?能知道我今天在你的墓前悲痛凭吊么?我不能说这是一种爱情 ,可是也不能否认这是一种爱情。奇妙的就在这里!对柳苇,我们因爱结合,因恨分手。但当她离开人世后,我对她只有爱没有恨,每当想起她 时,就爱得更深。对方丽清,我欣赏过她的美貌,却厌恶她的心地丑恶,同她分手有一种甩掉重负的轻松感。对卢婉秋呢?我们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