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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3 枫叶荻花秋瑟瑟第13部分阅读(1/2)

    童霜威点点头回身走出当铺,心想:谢元嵩真会捣鬼!怎么原先住在这么个像阴曹地府似的当铺里?又一想,当铺的老朝奉态度十分谦恭, 难道谢元嵩会是当铺的老板?正想着,已经到了三十七号门口。一看,更迷惑了!门口是个刚粉刷好的封闭的店面式样的房子,似乎还刚开张, 但已经挂着〃蓉盛企业有限公司〃的一块长招牌。有一扇铜把手的玻璃大门已经开了。童霜威走进去,见里边倒像个生意场所,摆着些桌椅,一 个涂脂抹粉的年轻女人坐在一张类似会计账房用的桌子旁敲打算盘写账,一个穿西装的年轻男人正在数点一些木箱里的瓶瓶罐罐,那是些美国 瓶装咖啡、菊花牌淡奶、克宁奶粉之类,也有一纸箱骆驼牌香烟。另一边沿墙堆放着一些纸盒,内装红红绿绿的玻璃牙刷、玻璃裤带,一望而 知都是美军的物资。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见童霜威进来了,女的娇声娇气问:“找谁?”男的也上来问:“什么事?”

    童霜威把名片一递,说:“我找谢元嵩。”

    “啊啊啊。”男的客气起来:“他在楼上,我上去通报。”说着,拿了名片就往后边的门里进去了,只听到〃冬冬冬〃脚步上楼的声音。女 的客气地请童霜威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又忙着〃噼噼啪啪〃打算盘记账了。

    一会儿,只听楼梯响,男青年下来了,非常客气:“请上楼吧!他刚起来。”

    童霜威也不多说,跟着青年人进后门上楼。想起过去的事,对谢元嵩充满怨恨,想:见到了他,我一定得好好训他一通,然后要同他把些 问题弄清,要他赔礼道歉……

    楼梯既窄又陡,也破旧了。正迈步上楼,脚下踩得扶梯〃叽叽咕咕〃叫,只听得上边谢元嵩的声音异常亲热地在高叫:“啊,啸天兄,别来 无恙!别来无恙!”

    抬脸一看,谢元嵩正在上边楼梯口迎接着呢。他挺着肚子,瞪着两只蛤蟆眼带着笑意,一张蛤蟆嘴笑得像弥勒佛。他不断拱着手,似在祷 告,连声说:“啸天兄!啸天兄!见到你真是高兴!真是高兴!”他矮胖秃顶皮肤光溜溜的样子没有变,只是肚子似乎更大童霜威觉得谢元嵩说假 话脸不红,同他简直越说越说不明白了。他居然厚颜无耻地说什么〃我跟你是一样的呀!”一样在什么地方呢?童霜威脸都气白了,大声说:“ 你同我不一样!你是同汪精卫一伙的!你还为他当说客硬要拖我下水。你是帮凶!怎么一样?”

    “啸天兄,此言谬矣!”谢元嵩吸着烟仍旧咧着蛤蟆嘴〃咯咯〃地笑,“怎么不一样呢?现在你我都在大后方了!你我都在拥护抗战,怎么不 一样呢?殊途可以同归嘛!况且,我的事你并不清楚,我也无须向你剖白解释了。试想,如果最高当局不清楚,会派我出国考察?会让我平平安 安在此安居?本来监察院是要让我官复原职的。我对那里的人事倾轧不感兴趣,弃而不就。你是智者,这些无须我来解释了吧?所以我说是误 会嘛!再说,陶希圣又如何?他是真正落了水又出来的。他现在多受重用,《中国之命运》不就是他出力代写的吗?”

    童霜威的嘴给堵住了。是呀,官场的事,翻云覆雨,朝秦暮楚,有什么理好说呢?但仍心有不甘,忍不住气汹汹了:“你的事我可以不管 ,也不想管。但你把我害了以后,自己到了重庆,只顾往自己脸上贴金,却对我进行污蔑。你太卑鄙了吧?”

    墙上大照片中,瞪着蛤蟆眼的美国荣誉法学博士谢元嵩,眼光似乎在张望、讽刺。

    谢元嵩〃咯咯〃笑笑,敲着雪茄烟灰,轻松而似乎十分诚恳老实地说:“啸天兄,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没有那么做过,要讲贴金,我倒是给 你贴了金。我说:童某人真是了不起!为了不肯下水,坚贞不屈,很可能会被敌伪杀害成为烈士!你不感谢我,反倒指责我,未免失之于公允了 吧?”

    童霜威被他搅得十分烦躁,说:“你别胡扯了!你在我从前的秘书面前说:你同我久未见面,不知情况。你何曾为我贴什么金说什么好话? ”

    穿着一套深灰色西装,打条淡蓝花领带,仍给人一种老实憨厚的印象。

    童霜威心里憋气,“拳头不打笑脸”,对谢元嵩这种老滑头、老牛筋、老脸皮,有什么办法呢?但也不想回礼,手未拱,话未说,迈步上 了楼,到了谢元嵩那问卧房里,仍旧板着脸没有招呼也没有说话。

    房里浓烈的雪茄烟味熏人。迎面墙上有张十六英寸的大照片,谢元嵩瞪着蛤蟆眼穿戴了美国荣誉法学博士衣冠摄的。模样似炫耀似显示。 另一面墙上有个条幅,写的草书倒颇雄浑俊逸。谢元嵩对陪童霜威上楼来的年轻人说:“快泡茶来!这是童秘书长!”

    “什么童秘书长!”童霜威不满地顶了一句,也辨不清谢元嵩是讽刺还是吹捧,自己气鼓鼓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谢元嵩拿雪茄自己点火吸烟,又敬童霜威一支,童霜威皱眉摇头未接。谢元嵩依旧笑笑的,忽然无穷感慨:“啸天兄,'孤岛'一别,四年 多了吧?你我知己,我真是常常想你,常常想你。”

    童霜威差点气噎了,说:“知什么己?你害得我好苦,差点让我送了命,你难道如此健忘?”

    谢元嵩微微笑着说:“误会!误会!真是天大的误会,果然不出我之所料!”说完,吐口白烟,摇了摇头。

    “怎么误会?”童霜威训责道,“你诓我进入圈套,拖我下水,害得我被敌伪绑架,九死一生!难道不是事实?难道你毫不明白?”年轻人 油头粉面,上楼来送茶,并提了只热水瓶来放下。谢元嵩等他把茶敬在童霜威面前了,摆摆手,叫青年人下去,才说:“啸天兄,你是这个!可 敬可佩!”他竖起右手大拇指,“我到重庆后,处处都说你了不起,都夸你是爱国忠贞之士,难道你不知道?我跟你是一样的呀!我们都是摆脱 敌伪羁绊,冒生命危险才能来到大后方抗战的呀!”

    谢元嵩笑着雪茄:“就算依你这样说,也不能说是坏话吧?”

    童霜威前年夏天在洛阳见到毕鼎山时,因为辩论中原灾情,与身为救灾大员的毕鼎山冲突时,毕鼎山曾经语带辛辣,言外之意是听谢元嵩 说过些什么坏话,所以尖锐地说:“我失之于什么公允?你在毕鼎山那个混账王八蛋面前是怎么污蔑我的?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难道忘 了?毕鼎山当我面就是用你的毒箭污蔑我的!”

    谢元嵩软绵绵地笑,不瘟不火,模样十分老实:“唉,你这就上了毕鼎山的当了!他同你之间从前就不和么!他是个无风也要起浪的人,肯 定是他要污蔑你,拿我作替死鬼,害得我们鹬蚌相争,挑拨我俩关系。哼!将来我可要找他当面算账的。啸天兄,我老实,你也老实,老实人总 是要吃亏的。你可既不要误会,也不要上当啊!”

    一件使童霜威十分生气、十分冒火的事,被外表老实憨厚的谢元嵩笑着三下五除二,竞弄得他不知如何再兴师问罪了。童霜威嘴干舌燥, 捧起茶来,喝了一口浓得发苦比药还难入口的茶,闷闷叹了一口气。

    谢元嵩看出火候了,吸着雪茄,赔着笑说:“啸天兄,天下人要都像我这样宽厚,天下就不会有战争了。我是宁可退避三舍息事宁人的。 因为住在成都,不然早去看望你了,真想念你啊!我们一向交称莫逆,我真想同你合作老老实实干点事业哩!”

    一听谢元嵩又谈〃合作”,童霜威像见了蛇蝎忙不迭地说:“不不不,不不不!”他想起了战前在南京时,由于谢元嵩的圈套,碰到了江怀 南;在〃孤岛”,由于谢元嵩的圈套,自己落入敌伪手中。如今,诡计多端的谢元嵩居然又谈合作,安知他要抛个什么圈套出来?他能不心惊胆 颤?冷笑着说:“我现在不像以前那样不识人了!现在,我虽愚鲁也还知道区分好坏,谨防上当!”

    谢元嵩打着哈哈,诚恳异常地说:“哈哈,啸天兄,你这不是说我的吧?我想你是不会这样看我的。我这人历来老老实实,历来诚恳,历 来爱说真心话、爱办真心事,从不做伪君子。我是想邀你办一张报,你是办报的老行家了!我看你现在很不得意,也未曾被人重视。我呢?也一 样,现在连星期一上午的纪念周都不必去做了。总理遗嘱和'三民主义、吾党所宗'也快忘光了。我们来办一张报纸,定能如鱼得水!也定能让人 刮目相看!定能有所作为!战争乱世,中外古今英雄都要善于利用,你我何必做庸人老是要仰人鼻息呢?”

    听他又搬出〃老老实实〃、〃真心话〃、〃真心事〃这套经来念,还提出了三个〃定能”,童霜威简直吃不消,摇头讥讽地说:“唐朝贞观时的疯 癫诗僧寒山曾有一首诗流传民间,说:“'我见百十狗,个个毛零学,卧者乐自卧,行者乐自行,投之一块骨,相与睚喋争,良由为骨少,狗多 分不平。'敌伪将我囚禁在寒山寺中时,我曾想起过这首诗。听你刚才的话,似乎对抢骨头很感兴趣。你想抢,就敲锣开张好了,我不参与!”

    谢元嵩〃咯咯〃一笑,吐口浓烟说:“办这张报,我一人势孤力单,有啸天兄你一起,我们就可以造成千军万马的声势。办报的资金、房屋 、登记的问题都不难,名字已经想好,叫《老实话》!你说妙不妙?人都爱听老实话的嘛!现在这当局全爱说假话、听假话,我们就来个老实话! 你知道的,我是个最老实的人,最爱说真心话的人。你不但是法界泰斗,还有一根刀笔!听说你写的《历代刑法论》出版了,反响很强烈哩!有 你来写重要的社论,一定是笔扫处扫到谁谁就讨饶,指向哪哪就求情。我现在是无处找这样一支大手笔,何况你又有声望地位。你看,我们合 作如何?”他指指墙上的大照片,“民主时代了!在美国,我也能得到支持。有这合作,将来,我们,哈哈,想做官就做官,想发财就发财!想 组个政党分一杯羹也不困难。要不然,怕将来很难在政界立足了!”

    听他这样说,看到他〃咯咯〃笑时,眼里露出的一丝狡黠的光,童霜威颇有反感。把他这种人谈的,同程涛声等的谈话相比,顿时感到有高 下文野之分了,他坚定地摇摇头说:“不了吧,我确实毫无兴趣!我现在已应聘到复兴大学任教授,自己也打算继续写写东西,无暇再来办你那 种《老实话》了!”

    谢元嵩微微点头,揿灭雪茄说:“也好!这事暂且搁一搁,你再考虑考虑,随时我们再谈,反正我是诚心诚意的。我这人你应该信得过。我 是从不会使人吃亏上当的。”

    童霜威听了恶心,嘴干了,端起茶来喝,苦得皱眉。谢元嵩亲热地替他斟水。

    童霜威见他这样,此时气只好渐渐消了,问:“听说你如今在大学里任教?”

    “啊,没有没有!听说我在美国奥立荷大学得了荣誉法学博士头衔,好几个大学来请我聘我。但——”谢元嵩摇头晃脑,“'教授'者,'教 瘦'也!物价飞涨,穷教授如何干得?我到成都住,是因为这里屹喝玩乐一应俱全,现在也没有空袭了,完全可以享受享受。'教瘦'的买卖,干 不得!干不得!”

    童霜威说:“隔壁那个'鼎信'当铺是你开的?”

    谢元嵩仰面笑了:“哈哈,还记得香港那个大阔佬季尚铭吗?他就是开当铺的。这倒启发了我,使我开了窍。'鼎信'者'顶信'也,顶顶讲 信用!我这人就是做生意也同在政界一样,顶顶讲信用!从美国回来后,原说分块肉给我。谁知僧多粥少,该给我的肉没有给,一气之下,我就 到了成都。坐吃要山空呀!想起了季尚铭,我找点熟人一合计,有人给我撑了腰,就开了个当铺,月息大三分,典押期限一年。看来,既救了穷 人,我也有点好处。”

    童霜威又问:“楼下商行也是你开的?”

    谢元嵩又笑了,“同两个朋友合开的。现在打仗离不开盟军,做生意也离不开盟军。美军越来越多,军用物资排山倒海。成都造了大飞机 场,美军招待所多的是。同美军串通一气,走私、贩卖黄金美钞和手枪,那些东西有人敢做,我是反对的。但美国香烟、羊毛军毯、蚊帐、美 军干粮、奶粉、罐头以及玻璃擦、裤带、剩余军装等等,都是民生必需品嘛!这生意完全应该做。有人会经营,我只不过借此消遣而已!哈哈哈 !”他笑得括辣松脆。

    童霜威打量起这问卧室来了。在当前情况下,算是间条件极好的住房了。墙新粉刷过,那张大照片是谢元嵩炫耀身价用的,连框占了一面 墙的四分之一。再看那幅草书,写的是首五言诗:“楼小能容膝,檐高老树齐。开轩平北斗,翻觉太行低。”字写得相当好,但并非名家,裱 得也不精致。童霜威忽然想到:是袁世凯的一首名诗呀!当初,袁项城开缺回籍回河南家乡后,表面上披蓑戴笠,莳花种草,寄情于山水虫鱼之 间,似乎无心于政治,实际上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政治活动,随时都打算东山再起。这诗充分表达了他当时不甘寂寞待时而起的野心。看来,这 个谢元嵩,也野心勃勃呢!房里一些家具也还整齐,大橱上还有穿衣镜。一张旧式红木大床上有两床蜀绣被面的被子,铺成两个被窝,另一个也 不知谁睡过的。童霜威不禁问:“嫂夫人呢?”

    谢元嵩衔着雪茄,不清不楚地说:“仍在上海。当时我走,冒着生命危险,只带了乐山同走。她在上海倒也不错,房子她可以照顾。”说 到这里,问:“听说你离婚了,是吗?”

    童霜威点点头,叹口闷气,说:“确有其事。”

    谢元嵩打哈哈:“其实,没有老婆牵挂,自由自在,也是福气。”童霜威也没理会,见茶几上有本书放着,顺手拿来看看。一看,书名是 《厚黑学》,作者叫李宗吾,很不熟悉,翻了一翻,说:“这本书倒未听说过呢!厚黑学不知是门什么学问?”

    谢元嵩又擦火柴点烟,一本正经地说:“难道没听说过这本书?是本名着呢!全书分经与传两卷。经是谈既厚且黑、必厚必黑的道理,仿老 子《道德经》五千言体为之;传则叙事,罗列了种种论据,有点像《左氏春秋》。”

    童霜威还是不太明白,倒有点兴趣了,问:“何谓厚黑呢?”

    谢元嵩吐口浓烟,哈哈呛咳了,说:“李宗吾认为人要成功,秘诀在于脸皮厚心要黑才行!所以论述这门脸厚心黑的学问遂叫做厚黑学。他 认为三国时代的曹操、孙权、刘备都各有其厚黑的一面,但偏而不全,且不彻底,所以都未能完成统一大业。”

    “那谁是厚黑得最彻底的人呢?”童霜威问。

    “他上溯到楚汉相争时的项羽与刘邦,认为项羽之失败,全由于他的厚黑太不彻底,所以尽管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名,还是要垮台。 只有刘邦,既脸厚又心黑,所以终于使项羽自刎于乌江,自己成了汉高祖。”

    “这怎么说?”童霜威不解地问。

    “刘邦这人当打了败仗楚兵追急时,他心黑到能亲手把子女推下车去,好让车子轻快些便于自己逃脱。若不是从臣拼命抢救,则惠帝和鲁 元公主早就死掉了。这种心黑的程度可谓了不起。当楚汉两军战于荥阳成皋时,项羽天天骂阵,刘邦老着脸皮不敢应战,厚颜无耻地说:'我宁 斗智不斗力。'到了项羽要烹太公来要挟刘邦时,刘邦能心黑皮厚到不但不顾父亲死活,竞对项羽说:如果你要把我父亲煮了吃,'请分我一杯 羹!'所以五年之后,他就做了皇帝。”

    童霜威觉得可笑,问:“李宗吾是何许人也?”

    谢元嵩说:“是四川自贡人,自号'厚黑教主',比你我要大七八上十岁。早年参加过同盟会,辛亥革命后,做过中学校长,也做过、四川 省的议员,在成都住过二十来年,干过省教育厅的督学,学问大约不错。啸天兄,你觉得此人有点道道吧?我读此书,常把老蒋和汪兆铭厚黑 方面的事想了又想,倒觉得颇有意思,可惜他没有写!哈哈,颇有意思。”

    童霜威摇头不以为然地说:“世风日下,只怕这种厚黑学再来泛滥,坏人就更多了。况且,从治学来看,此人的论述也极浅薄偏颇,太牵 强附会了!人的成功失败全归之于厚黑,太不科学。也许他是玩世不恭,但却贻害于人,格调也低下。早年参加过同盟会又办教育的人,而今来 写这种拙劣的害人文章,未免太等而下之了!”说这话时,心里想:唉,你谢元嵩,原来就够坏的了!如今又在看《厚黑学》,要再把厚黑精髓 学去,怕今后更要好话说尽坏事做绝了!

    大约谢元嵩已经听出看出童霜威对《厚黑学》不以为然,也不再谈了,问:“啸天兄,你来成都干什么的?”

    童霜威不想如实告诉他,说:“一是游览,二是听说你在成都,来找你谈谈的。”说到这里,站起身来,说:“我走了!车子还在下面等着 。我明天就回重庆了。”

    谁知,谢元嵩起身一把抓住,说:“不不不,啸天兄,你不要走!一别多年,见面不易,岂能匆匆就分别。这样吧,你有汽车,我们何不去 宝光寺看看呢?你一定没去过!对了,那里可以吃上等的素菜,我们再多谈谈,我请你吃素席,也算向你赔罪。我想来想去,在上海的事我只错 在一样,就是走时不告而别。但当时形势已不可能邀你同走。不过,我们都是忠贞之士,我这人也历来肯虚心自责。我们理应像以前一样友好 。我向你道歉、赔罪。我们同去宝光寺一游。”

    谢元嵩这人就有这种厚黑本事,童霜威拗不过他,终于两人坐汽车出成都北行,去新都宝光寺了。

    在汽车中,两人相处的气氛比原先好得多了。童霜威问:“上海汪伪方面的情况现在如何?”

    谢元嵩衔着雪茄挺着肚子,哈哈笑了,用两只蛤蟆眼机灵地望着童霜威说:“我同他们势如水火,现在何从知道他们的情况〃童霜威不觉也 笑了,说:“你消息向来灵通,见闻也广,我只是随便问问。”

    谢元嵩说:“大局还不是明摆着的!意大利投降后,日本人与那伙人也一定更悲观了吧?前一阵,在广播上,汪兆铭常常发表谈话诱降,听 说,也秘密派过人到重庆谈判。他们打的如意算盘还是一起携手反共。所以日军总是在大量与共军作战。只是反共固然要反,现在去同日本谈 和,只有傻瓜和疯子才会这么干!如今,美军在太平洋上打得好。所罗门群岛日军退路已受威胁,小笠原群岛也要完蛋。我替汪精卫他们悲哀的 是:无论如何,他们总是不行的了!不过,听说有些聪明人也正在找路子与重庆沟通,为将来找退路。不过,话又说回来,人总是有所得有所失 的。他们这些年在上海、南京,声色犬马,享乐也享够了,金条也捞够了。不能说不实惠呢!”说到这里,问:“那个江怀南你知道他的情况 吗?”

    微胖身材、中等个儿的江怀南那张伶俐的白净脸又出现在童霜威眼前了。童霜威冷冷地回答:“不知道!我来时,他仍是汉奸的锡箔局长! ”提起江怀南,许多往事涌上心头,童霜威皱起眉来吁口气说:“此人不足道!一个卑鄙小人!”又问:“听说南京、上海敌伪很怕美机去轰炸 。但我看美机迟早会去轰炸,担心的只是处在水深火热中的中国百姓,在轰炸中怕要遭殃了!”

    谈谈说说加上沉默,不多一会儿,到了新都,往城北行,远远只见竹木葱茏,坐北朝南庙宇巍峨,四周有红墙环护,绿水萦绕。谢元嵩用 手一指,说:“到了!宝光寺,我国南方四大寺院之一,建于唐代,这是清朝康熙年间重建的。”

    汽车在庙门前〃福〃字照壁旁停下,童霜威和谢元嵩下了车。让司机就近停车等候。童霜威取出钱来,赏给司机作小费,说:“你自己玩耍 一下,找个地方吃午饭吧。”自己随谢元嵩在〃宝光禅院〃四字的匾下走进寺庙去。

    天上有群不知谁家喂养的鸽子在绕着圈子奋翅高飞,无拘无束,迎风振翮,追着光流,陡折天外,使童霜威想起了南京、香港时看到的鸽 群。俱往矣,记忆为什么如此清晰?

    一进山门,见一边塑的是个白发土地,另一边是个穿明代衣冠戴乌纱着紫袍的官员。童霜威奇怪了,问:“这是谁呀?”

    谢元嵩咧嘴笑了:“这是当地鼎鼎大名的状元杨升庵,明朝正德年间的状元。后来因为不识时务'议大礼'触怒了嘉靖皇帝,被充军到云南 ,死在戍所。庙里将他塑像在此,既慰民望,得民心,又使状元替菩萨看门,抬高宝光寺的身价。这叫一举两得。只是这位杨大人明明可以当 大官享尽荣华的,偏要直言乱谏,落得个充军下场,未免失算。也是厚黑之道不到家的缘故吧?”

    童霜威有意刺他一句,说:“那你还要办个报叫《老实话》干什么?”

    谢元嵩仰脸大笑,笑得捧腹:“啸天兄不必为这担忧。我这人虽是老实,很懂分寸,也识时务。说老实话,首先也要有个口的,要看看起 什么效果。像杨升庵,他不是老实,是傻,楞头青的事能干得的么?得不偿失的事是不能干的。所以,啸天兄,你别怕吃亏,我们还是一同合 作办报吧!把报一办,我们就开始组党!你我都是党魁,同国共两党分庭抗礼。你看这点志气该不该有?”

    童霜威大摇其头,要他再同谢元嵩〃合作”,况且又是干这种荒唐事,他觉得太可笑了,说:“我们来此,还是好好游览一下,别的以后再 谈吧!”

    谢元嵩笑笑,说:“好好好,以后再谈。”

    穿过挂着〃尊胜宝殿〃匾的天王殿,走过舍利塔,再经过七佛殿,到了大雄宝殿。大雄宝殿东边有个建筑独特的罗汉堂,平面是〃田〃字形, 内塑三佛、六菩萨、五十祖师、五百罗汉。那五百罗汉,同真人一样大小,形态各异,造型绝妙。

    谢元嵩说:“看吧!这些罗汉衣着、姿态、面貌、表情各具特色,绝不比杭州灵隐寺的逊色。来吧!我们来依照年庚点点罗汉像,看看自己 点到的是哪个罗汉,就是我们的金身,好看看今后的鸿运如何。”说着,他随意从一个罗汉数起,往下一直数着,说:“数到第五十四个,就 是我的金身!”

    一数,竞数到了个大肚子胖罗汉,胖罗汉咧嘴在笑,模样真跟谢元嵩有点像。谢元嵩哈哈大笑,说:“好啊好啊!我的金身在此!既年轻, 又快乐!大腹便便,一副富贵气!看来,今后还大有可为哩!来来来,啸天兄,你也数数!”

    童霜威被他怂恿得兴起,笑着说:“好呀,我也来数。”他随意由一个罗汉数起,数到第五十五个时,不禁愣住了。这个罗汉竞穿着清代 官服,而且留着黑须,全是一副俗者模样。看不出有什么超凡出世的仙姿佛骨!他惊讶道:“呀!这个罗汉怎么竟是清代衣冠?”谢元嵩〃格格〃 笑了,说:“这是顺治皇帝!你来看。”他指指又一座清代衣冠的罗汉塑像说:“这是康熙!这两位万岁爷塑了金身在此跻身罗汉之列。他们有 了金銮殿上受膜拜的权利还不够,还要在此跻身寺院罗汉之中,受善男信女的膜拜。你了不起啊!金身竟是皇帝!可见将来必有一番了不起的鸿 运。来吧来吧,啸天兄,我们合作办报吧!我到美国去了一趟,美国的政坛人物靠办报发迹这一条给我十分深刻的印象。所以我下定决心要办《 老实话》。你我同做社长,有福同享,如何?”

    童霜威不想同他再在办报的事上纠缠,岔开话题说:“你看,这里的楹联有的很好啊!你看这一副——”

    谢元嵩看时,这副镌刻在柱子上的楹联,写的是:退一步看利所名场,奔走出多少魑魅;

    在这里听晨钟暮鼓,打破了无限机关。

    谢元嵩说:“这是劝人出家出世的说教,使人悲观,不可取!况且,对得也不精彩。其实我早说过:人生就是一场赌博,政治舞台就是赌场 。上了赌场却不赌,能行吗?”

    他这一套又来了!童霜威听了厌烦,说:“唉!我并不出世,却也看穿了利所名场的折腾,更不愿把政治当作赌博来看!”

    谢元嵩不笑了.说:“既不出世,又看穿了利所名场,这是条什么路呢?”

    童霜威心想:“夏虫不可与语冰”,我怎么同你说呢?”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就少说几句算了!因此敷衍着看看表,笑道:“走吧!你不 是说这儿素斋好么?我们去吃午饭吧。”

    两人后来去吃素席。谢元嵩说他要请客,择价格昂贵的菜点了许多。可惜那些素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