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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缺2第10部分阅读(2/2)

不凑手,数炮打过,座炮就沉寂了。眼看密集的金军,重新集合拥来,一时无法把他们打退,在城头上观战的老百姓们看得气愤,有的振臂一呼,说到蔡太师花园里去要石头。这是个由群众自己想出来,群众自己领导,群众自己行动的真正的群众运动,一人带头,一大群人就呼啸着拥到“春风杨柳太师桥”的太师府中,把东园、西园中的假山湖石统统拆下来,搬运到城头上当炮石打。这一不平常的举动,在战斗的当时,大家都觉得是正常而又十分必要的。用民脂民膏换来的假山湖石,当作炮石打去,既打击了侵略的金军,也惩罚了导致侵略的民贼蔡京,大家心里感到特别痛快。

    一阵炮轰箭射,把城壕以内的金军消灭了,城壕以外的金军也被轰击得站不住脚,纷纷撤退,丢在城根、战壕中的云梯也顾不得搬走。缒城而下的宋军一把大火,把他们烧成灰烬,火焰冲天而起,遮蔽了白日,在金军混乱的退却中,这些缒城而下的勇士义敢于渡濠追击,掩杀溃兵,使金军丢下了大量的尸体匆匆而逃。

    这一天金军攻陈桥门、封邱门、卫州门,而以攻酸枣门为最急。宋朝能战的将士何灌、姚友仲、辛康宗等几乎全部出动了,西门没有重大的战斗,何庆彦也被调到陈桥门上督战。双方战况空前激烈,从早晨卯时一直战斗到申、酉之间。进攻的金军损失较大,有数千名战士和十多名金环、银环的大将被杀,受伤的更是不计其数。宋朝方面也有相当损失,有些城楼上猬集着无数箭矢,不少官兵中箭伤亡。

    既然各处城门都确保无恙,而金方的损失远远超过宋方,这一天战斗的胜利者毫无疑问是属于守方。

    (五)

    金军两次进攻都铩羽而归,第二次的大攻击不但无功,反而遭到相当严重的损失。各军都有伤亡,单是女真精锐就阵亡了数百名,大将迪古补受伤,兀术麾下有两名青年宗室和一名猛安被杀。当天收兵时,各军士气不振,多有怨言。斡离不考虑了全局,不得不暂时约退人马,重新部署再攻之计。

    当夜,李纲和随从人员都宿在酸枣门城楼上,密切监视敌军行动。半夜以后,探马报来,金兵已撤。李纲大喜过望,照是照夜中,从城头望城下,只看见一片黑暗的海洋,远处有些跳动着的灯光和隐隐约约的嚣呼声,也弄不清楚方位和距离远近,李纲决定明晨亲自出城去实地视察一下,以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渊圣皇帝关心战局,夜来已派了几批内侍赶来向讯,李纲原答允明天一早自己去垂拱殿面圣详奏,如今情况发生了变化,他考虑一下,改派亲征行营副使李棁入官面奏。李棁是他的副手,昨天又跟随他在酸枣门上督战,始终没有离开过左右。他相信派李棁入宫,一定能够奏报得十分详细翔实。

    此外,官家早两天御口答应颁赐一百万贯两匹的钱、银、绢帛赏赐给前线将士,这个消息早已向将士们公布过了,并由亲征行营司定了赏格;凡打死射死一名金环大将的赏银千两,打死射死一名银环大将的赏银百两,以下递减有差。应统制以下军官,下至士兵战死战伤的都规定了抚恤和慰问的金额,行营司派专人在各城门计数造册,不许遗漏。这一着在战阵中果然很起作用,更加激发了战士们的斗志,无奈官家的赏赐口惠而实不至,户部侍郎王时雍推说这笔特赐应在官家内库中支付,与本部无涉;掌管内库的内侍朱拱之又推说官家已降手谕,明确指定应向户部关领,无与内库之事,再问官家的手谕在哪里,据说还搁在内廷尚宝司,要等到盖了御玺后才能生效。问起尚宝司的内监,又回说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道谕旨,总之是推来推去,推了三天,这笔赏赐还是没有着落。

    李纲知道李棁曾在河北路当过转运使,与王时雍、朱拱之都有微妙的关系,因此给了他任务,今天务必把这项赏金取到,限明日一定要发放到有功将士和阵亡官兵的家属手中。

    李纲再三关照道:

    “初六西水门之战,何庆彦独立大功,昨在封丘门上助战,也著劳绩。酸枣门大战,姚友仲战功最著,蒋宣、李福的弓箭手射退金军,并指挥弩手攒射城下的一名金环大将,当场射死,众目睽睽,务必依照赏格发给金帛,以昭大信。姚友仲、何庆彦官位已尊,须得官家御笔褒谕,激励大众。副使见了圣卫都要一一详细奏明。”

    李纲把两天来将士们的功过,都记在心里,一项一项的报出来,要李棁奏上。李棁身为副使,只好照单全收,诺诺连声而去。可是这个李棁,无论从年辈、资历上来讲都在李纲之上。李纲在这次超擢以前只做到太常少卿,而他李棁三年前就官拜光禄卿,单凭这一项他就很有理由阳奉阴违,不听李纲的指挥,何况要取到金帛,这个任务是很难完成的,无论王时雍,无论朱拱之,都是他的“关系人”,交情要留到对自己有好处的时候才肯用,他又岂肯为了这几个“赤佬”就去开罪权贵们?

    他在李纲跟前,说不得只好低头三分,马匹一离开李纲的视野,就恨声地对几名随从发起牢骚来:

    “几名‘赤佬’杀了个把小番,值得什么大惊小怪?怪不得白太宰说,李伯纪专会哗众取宠,他自己取不到金帛,却把俺往火坑中推,俺岂是三岁小孩,听他摆布?”

    “赤佬”是东京人对士兵的贱称。北宋一代重文轻武,即使在边疆上立了赫赫战功的大将,也难免受到“赤佬”之讥,何况这个李棁,一生都在官场中打滚,早已养成趾气高扬、瞧不起军人的习惯,他当然不肯给姚友仲他们一个比较尊敬的称呼。

    不过官场中也有例外,譬如这个“哗众取宠”的李伯纪,他同样生长在充满着轻武重文偏见的宋朝,又身为文人官员,却从不轻视军官,有时还要“哗军人之众,取学生之宠”,对尚未进入仕途的太学生也另眼看待。他今天出城视察,挑选的随从中既有文人,也有武夫。譬如文人出身的参谋沈琯,原在蔡靖幕下任职,燕山沦陷时,一起为郭药师所俘,随金军南下,中途伺隙逃归,投奔李纲。他深明敌情,提供了许多宝贵的情报,深为李纲器重。另一名文人正是太学生雷观,他带着太学正秦桧一道奏章的底稿来见李纲,李纲来不及细问,就把他带出城了。另外三名随从何灌、辛康宗、李福都是军人,就中何灌还犯过很大的错误,带罪在身,以得咨询,李纲也没有瞧他不起。

    这次李纲出城视察的目的地是封邱门外的铁塔。铁塔高三百六十尺,是东京附近最高的建筑物,登上去眺望敌营,一目了然。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这一行人轻骑减从,没有另派步骑兵护卫。李纲身拔轻裘,里面却也裹甲,以防万一。他的防身武器,那一对三十多斤的铁锏,此时让从人携了,自己空着双手登塔。沈琯虽是文人,也带了防身宝剑。何灌等自不必说,都是全身披挂。铁塔距封邱门城门不过数箭之遥,一阵疾驱,早到塔下。这里昨天还是战场,一路行来,都看见战死的金军人马的尸体。铁塔下原有一座大寺院,塔的周围围着木栏干,此时都被金军烧了,灰烬犹温,焦味扑鼻,烧得焦头烂额的佛像横七竖八地倒在灰烬中间,看来,这寺院和木栏干还是昨夜撤兵时烧掉的,但他们已来不及破坏铁塔了。从人们稍微拨去一此断木焦砖,他们就进入了塔内,循着扶梯,盘旋升陟,几个曲折,就登上三层,此时塔身越来越窄了,众人不能同时并行,只好鱼贯而上。李纲走在最前面,他即使不携带铁锏,单单身上的一副铁甲就有二十斤重,几层扶梯走上去,就有些气喘。

    连日天气都是阴沉沉的,雾气四塞,阴霾不开,与那战斗气氛相当调和。今天却是个大好天,卯初刚过,东方升上了一团火球,它似乎在地平线上跳了两下,就跃登高丘,然后很快地直升上去,驱散了浮云薄雾,高悬碧空,为他们一行人提供了广阔的视野。

    金军确实退走了,退得匆忙,这从地面上留下的混乱的遗垒可以看到。也退得相当远了,目测过去,现在金军分别驻在城西北郊约十多里至二十里的地方,原来驻军的牟驼冈一带现在出清了人畜,变成了空宕宕的一片。从金人的撤退中可以看到昨天的战绩十分辉煌。

    但是金军的退却,仅仅是经过一个回合交手,初战不利,暂时后退一步,以便站稳脚跟伺机再进的退却,并非就此失败了。李纲登高一望,在十多里外,金军的营帐密密层层,军旗招展,灰尘飞扬,士气犹自旺盛,这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还有,昨夜以前,金军的大本营虽驻在牟驼冈一处,其他城北、城东、城西都散驻着不少金军。登高远望,可以看到他们的后方到处都扎有军营。现在,金军的战线缩短了,他们集中在西北角,西城琼林苑、金明池周围都有军队厚集,看样子很象打架的一方,一拳头打出去落空后,立即收回,保护着自己的胸腹。

    一对于这个现象,何灌、沈琯的看法一致,都认为金军怕我勤王军东来,恐有腹背受敌之虞,厚集西北路,目的就在加强这一路的防御。沈琯还进一步指出,金军一败之余,就惴惴然唯恐我西北军东下,这说明他们的内心也是有所不足的。

    对于这些意见,李纲都点头称是。昨日之战,虽然险象环生,最后到底把金军击退,取得相当大的战果,自己方面却损失有限,不由得产生了一点轻敌之心,以为金军不足惧,特别当午夜后探子报来,金军已撤,他一度幻想金军可能知难而退,全面撤退了。文人出身的李纲虽然勇锐任事,对军事经验却是缺乏的,谋事有时难免于轻率,结论有时也下得过快。譬如说,昨日姚友仲曾一再提醒他,即使守城得胜,最后要打退金军,仍非依靠勤王东来的西兵不可。他当时听了,心中也未必以为然,只有此刻他亲临战地登塔环视,看到金兵的实力仍是如此雄厚,大战方必未艾,最后收功,确非西兵不可,这才有了临事而惧,好谋而成的现实想法。

    战争锻炼人,李纲身为全军的统帅,他也只是在战争中一步步地学习,一步步地成熟起来。天地造化并没有在战事发生以前就为大宋社稷制造出一个天才的统帅来让他挽救危亡,保卫江山。

    他这样深思着的时侯,不禁信步登上铁塔的最高一级。这里的塔身更加狭窄,但是视野更加宽阔了。他只见滔滔黄流从天际飞来,几番周折,几次直泻,好象一条桀骜不驯的黄龙在束缚着它的两岸堤坝之间奔腾跳跃,遣遥望去,看不见人影和船只,显然,它已受到金人的控制和封锁了,在数千里原野上奔驰咆哮的黄龙,如今被关锁起来,钥匙掌握在金人手里。这是大地的耻辱。李纲不禁回过头去,谴责地望了何灌一眼,慨然道:

    “黄河天险,一夜决防,坐使虏骑泛滥,将军不得辞其咎!”

    何灌羞愧地低下了头。

    (六)

    “赏尽天下花,踢尽天下球,作尽天下官”这是两天前代替白时中为太宰的李邦彦的名言。

    “读遍天下奇书,交遍天下奇友。”这是亲征行营使李纲的名言。读遍天下奇书,固然很不容易,交遍天下奇友,却是李纲努力在追求的一个目标。

    事实上,从他北调供职京师以来,凡是与他志同道合,坚决主张抗御金寇的人,他都视为朋友。而当时金兵尚未南侵,大河南北也还看不到胡骑出没,要公开主张避狄出逃或者早就准备屈膝投降的人大约是很少有的。在抽象理论上,人人都是抗战派,因而在当时,自宰执台省到百官胥吏,自禁军将领到士兵走卒,及至太学太医、作坊店主等人中间,都有李纲的朋友。

    李纲又以爱惜人材、培育人材著称。他虽没有在太学中任职任教,但在太学生中间有许多朋友。日常以忠义相砥砺,每天谈论的是万一金人兵临城下,京师将出现怎样一个局面,从而预筹战守攻防之计。这些议论,别人听来也许好笑,一个太常少卿和一群太学生,几杯烧酒落肚以后,酒酣耳热,讲的无非是刀光剑影、金戈铁马之事,休说纯属书生之见,全是纸上谈兵,他们倒实实在在把这当作一件正经事来干的!

    可以说,当李纲还是个太常少卿,远远没有取得朝廷任命主持京师战守的大权之前,他早就给自己下了委任令,并且在自己的构想中,网罗各方面的奇才,成立了一个“行营使司”,或者“京师战御使司”,或者其他的什么“司”,执行超战守大计来了。

    这个雷观,就是他早先在太学生中间看中的奇才,交的奇友,理想的幕僚人物。他特别欣赏雷观说过的一句话,“天下之利害当使天下人议之,安可结舌以保身?”这句话差不多已成为所有太学生的座右铭了。行营使司真的成立以后,李纲就辟他为幕僚,准备畀以重任。不过这个雷现在太学生中间已很有名望,已经铺平了未来的前程,并不忙着做官。他要答报李纲的知遇之感,在重大的政治问题上提醒李纲,以补救他的不足。他认为这才是自己最有效的报国之道。

    李纲虽然看中了雷观之才,雷观却并不认为李纲就是毫无疵瑕的统帅。早在太常任上,他们几个太学生碰在一起,也会善意地讥笑李纲是“志大才疏”。志大是称赞他忠君爱国之心,可贯金石,这一点大家公认,毫无疑义(当然也要经过事实考验)。才疏是指摘他细大不捐,良莠不分,把一切口头上的,经过伪装的“抗战派”都看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这种指摘有时是过火的,在事实真相尚未揭晓,忠信奸佞尚未判明以前,双方都可以各执一词,却无法说服对方。因此尽管这种讥刺十分尖锐,李纲对志大的评语谦逊不遑,对才疏一点却有自己的保留意见。

    譬如李纲与太学正秦桧有相当交情,一直认为他议论英发,心思缜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太学中的几个朋友与秦桧打过交道,吃过暗亏,不能同意他的意见。李纲因为他们拿不出多少真凭实据,单凭几句诛心的空话就替秦桧下结沦,也不肯同意他们的不同意见,双方又形成了相持不决的僵局。今天雷观带来秦桧数日前上的奏章《论兵机三事》的底稿,算是拿到了真凭实据。他了解在这本奏章后面的复杂背景,并且指出了在目前政潮中的一个新动向。他就是为了这个才跑来提醒李纲的。

    铁塔的顶层,容积特别狭小,经不起几个人在里面转身。何灌等几个将领看了一会,先就下去,李纲把沈琯留住了。他记起前天沈琯给他一封信中谈到马扩近来在河北、河东地界收编义军的活动。马扩是李纲心仪已久,可惜没有机会结识的奇友,而马扩在两河地界收编的义军领袖中又有不少是他知名已久,心向往之而很想结识的奇人。现在他凭着铁塔的狭小的窗口,极目远眺,遥想大河以北的局势云扰,常胜军已经降敌,刘鞈消息不明,童贯又急急逃回,朝廷在那里已无一支正规军队,现在的希望只能寄托在义军身上。在这个时候,他特别想听沈琯讲讲有关马扩和义军的情况。

    沈琯谈了一回后,说起:

    “某在金营时,虏酋斡离不也曾向某打听马子充的消息。”

    “斡离不如何认得马子充?”

    沈琯还来不及回答,雷观就插言道:

    “马子充多次出使金廷,在一次围猎中,还救过大酋完颜阿骨打之命,斡离不岂有不识马子充之理?”

    显然太学生们对马扩的行动也是十分熟悉的。

    “奇才!奇才!”李纲点头嗟叹道,“可惜俺两次来京,都失之交臂,不曾与他结识得。沈参谋可知道马子充现在哪里?”

    “子充如非留在太原张孝纯幕中,必在真定西山一带有所事事。他是个不甘寂寞的人,纵然雌伏一时,必将振翅高飞,此则拭目可待。”

    李纲又点头同意了他这一观点。

    出城视察以前,李纲只看到他自己指挥的凭城墙作战的一道战线,登塔以后,他看到了西北战线。如今登上铁塔顶,他又看到了两河地界的广阔的战线。不但肉眼的视野,他精神上的视野也扩大了,他感觉到自己的思想意识也随之更加复杂起来。

    李纲还待再问问河北的情况,雷观却等待不得了,就从靴筒里抽出秦桧奏疏的底稿给李纲看。铁塔八面有窗,光线不错,李纲的目力也还可以,他一面往下走,一面看底稿,还没走到底层,就读毕全稿。

    这份奏章还在金兵渡河之报到达京师前就已送呈御览,只怪李纲这几天实在太忙了,没有注意它(即使看到了,大约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奏章里讲了一些门面话:“金国远夷,俗尚狙诈,今日遣使求和,又复渡兵随之,恐是设计以缓王师守御之备。望一面遣兵守备黄河,仍急击渡河寇兵,使不得联续以进”等等。

    “金兵渡河之前,秦会之(秦桧字会之)。已见及此,不失为及时之论,有何可议之处?贤弟有以教我。”

    “我公忠厚待人,陈少旸昨天已自说了,李公必然不知其机栝隐狙,我公可知道这本奏章是谁唆使秦桧写的?”

    “原来贤弟今日来此乃是陈少旸的主见,少旸之言定有深意,”李纲欣然说道,“贤弟且告我这份奏章是谁怂恿会之奏上的。”

    “秦桧疏出自学士莫俦、吴开的怂恿,莫俦、吴开怂恿秦桧上疏又出自李士美(李邦彦字士美)授意。李士美号为浪子宰相,与我公势不两立,他唆使秦桧上这道奏章,岂有好意?我公可记得秦桧上了此疏以后,圣上才派李邺去金营讲和,蛛丝马迹,斑然可寻。昨日犬战方剧,李邺那厮,却偷跑回来了。朝廷立派郑望之为使,出使虏营,晚晌间郑望之又把两名虏使带回,径入宫中,鬼鬼祟祟地不知干了哪些鬼蜮勾当!正当前线将士喋血苦战之际,朝廷大臣却一力怂恿官家与金贼议和。金人以讲和愚我,李士美等人又以讲和愚官家,愚百姓,不至亡国覆宗不已。如此大事,我公岂可等闲视之?”

    李纲想不到从秦桧的这道奏章中竟会引起一场讲和的阴谋。这两天他一心扑在战争上,对朝局变化知之甚少,全靠太学生们耳目灵通,不时带些消息过来,他才能略知一二。

    初五坚守之议定下来,白时中不能再腆颜留在首相任上了,当夜官家就下旨递升李邦彦、张邦昌两人为太少宰。李张之心,路人皆知,当时舆论大哗。雷观赶快就上了一道奏章,指出“白时中罢相,公议称快,递迁李邦彦、张邦昌,士民大失望,”又说:“天子建太学以取士,有求言之诏,且审诫曰:毋回隐以溺于导谀,苟若畏祸而不陈其愚,臣实耻之。”

    李张议和,还是意料中事,最令李纲吃惊的是他的荐主吴敏竟也改变了论调,主张起和议来。吴敏是官家最亲信的大臣,他也主和,肯定会影响官家的抗敌意志。雷观还告诉他,李张以外,宰执中尚书左丞蔡懋,中书侍郎王孝迪,行营副使李棁,枢密副使唐恪、赵野、权直学士院莫俦、吴开等无一不是他们的党与。他们聚在朝堂上,不问前线胜负,大发议和之论,一唱一和,说什么国家拼着捐弃数百万金帛、数百里封疆与金人,就可保数十年太平,岂可听新进后生的议论,妄开战衅,把祖宗基业付诸孤注一掷?有些话分明是针对李纲的。看来朝廷大臣中,李纲是彻底孤立的,这些情况李纲都懵然无知,还引他们为同调。如今听了雷观的分析介绍,才如大梦初醒,不觉深有感触地说:“朝廷养士百余年,不想到得危难之日,竟无一个忠君爱国之士,肯与官家分忧。如果他们议和的阴谋得逞,大局就不堪设想了。”

    雷观却不同意他的一概贬斥的说法,当下就反驳道:

    “我公此言差矣,庙堂以上固多苟安误国之人,江湖之中岂少忠义自矢之士?别的不说,太学中数千人,除少数败类,甘为权奸犬马之外,大多忠愤激发,夜来相与聚议,都愿投奔我公,在帐下效一卒之劳。即如少旸,这两天正在草拟一封万言书,言人之不敢言,竣事之后,也当投笔从戎,望我公收录。士岂有负于国家?”

    李纲知道自己说得偏极了,即忙纠正道:

    “太学忠义,某所深知,正当相与勖勉,共赴大计。不但此也,前昨两天,军士踊跃赴战,不惜肝脑涂地。何观察也说,昔在西北,不曾见得士卒如此用命,如此士兵,岂不可用?”

    “不但军士用命,今日京师百万居民,都与我公一样心肠。”雷观又提醒他说,“前日何统制说了一句,要用大石堵河,老百姓纷纷涌至权相蔡京家中,拆了假山湖石来用,剩下的湖石,昨日又用于酸枣门上的座炮上击贼。人心如此,众志成城,何忧金虏不克?至于朝堂群小,和议误国,我太学生职责所在,口诛笔伐,必不使其奸谋得逞,我公多提防着点就是了!”

    李纲本来就是有承担、有勇气的人,此刻面临内外两条战线,战斗任务都十分吃重。并不气馁,他的神情倒更加发旺了。当下,他慨乎言之:

    “李某一心许国,岂惧艰巨?只要有裨大局,一息尚存,誓必与他们周旋到底,有进无退,有死无生,贤弟回去可对少旸及诸同舍说,诸君不负国家,李伯纪也决不负诸贤君期望,就请放心好了。”

    (七)

    第一个出使到斡离不军前乞和的给事中李邺完成了“送礼”任务,又带回来一批货色,于初七日战斗最紧张的时刻擦城绕入南门回朝。他是凯旋的英雄,只看他双手空空,满面春色,就可知道他的任务一定完成得十分出色,当下李邦彦等宰执大臣都到朝堂门口迎候。新任尚书左丞蔡懋,忘记了“左辖”4之尊,竟然迈前两步,亲自笼住马头,扶他下马。李邺乐得风光,让大臣们恭维一番,然后站在朝门口,当众大言:“敌强我弱,势不可敌,二太子嘱早早派去议和大臣,议定了便好退兵。

    李邦彦听了不禁拊掌称善,说道:“某早知强弱之势不侔,毋奈官家听了李伯纪的话,轻启战衅,闯下大祸,如今还得某与诸公与他了梢5。给事且请都堂中坐,说一说金人之势如何不可敌。”

    李邺是在黄河边上见到斡离不的,他送去了两样重礼,一是黄金万两,二是“我朝军备废弛,不敢与贵朝为敌,宰相特派下官前来乞和”的情报。斡离不照单全收,然后快马加鞭地杀到汴京城下,把活宝李邺也一起送回城下,要他回送一笔重礼给宋朝的君臣。这笔回礼就是李邺从金营中带回来的一批货色,叫做:

    “金人如虎,马如龙,上山如猿,入水如獭,其势如泰山,宋朝如累卵。”

    宋朝大臣听了,一个个胆战心惊,面如土色,龙虎猿獭已不可当,何况它又是一座泰山。想我两只小小的鸡蛋,叠在一起,不碰自落,怎当得它以泰山压顶之势压下来,岂不立成齑粉?

    惊惧之余,也有一点安慰:既然双方之势如此不侔,不与他议和,更待何时?耽得一时惊吓,倘因此定下和议来,倒也不失为祸中之福。当时不但李邦彦、张邦昌等人因为找到了议和的有力论据而感到十分高兴,即使象吴敏这样的人,原来对战和二途都有些将信将疑,心神不定,如今也觉得非和不可了,不知不觉也成为他们的一丘之貉。

    张邦昌更加积极,既然朝堂中大家的意见完全一致,就得赶派出使人员,出城谈判,免得李纲打了胜仗后又有后言,官家可能再受荧惑。现在传来的消息确实不妙,李纲已在酸枣门外再次打退金军的攻击,看来他已经走到他们的前面去了。

    这批人的行动十分迅速,议论刚定,恰巧驾部员外郎郑望之为了往太仆寺选马之事,来到都堂太宰的阁子请示。张邦昌一见就拖住他道:

    “好了,好了,郑望之在这里,就派他出使。”

    郑望之还摸不着头脑,张邦昌附耳数语,顿时明白。他又不是傻瓜,岂肯让这宗淌来的富贵白白流失?这时李邦彦、吴敏已把李邺带入内宫面圣。只消三言两语,就打动官家之心。官家在亲自派李纲去酸枣门督战,后来又几次派人去前线问讯的同时,竟也同意了李邦彦求和的建议,借郑望之以工部侍郎的名义,奉使出城。

    按照规矩,出使人员的鞍马袍带要在国信所关领,此时只怕迟了有变,来不及跑去关领,张邦昌就吩咐小吏把自己所带鞍辔绒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