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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爱第4部分阅读(2/2)

既困倦又满足,很快便进入梦乡,醒来时天已大亮。阳光从鲜艳的蓝色花布窗帘透了进来,照在糊着墙纸的四壁,铺着地毯的地板上,与洛伍德光秃秃的楼板和污迹斑斑的灰泥墙截然不同。 看到这小巧明亮的房间,我精神为之一振。 外观对年轻人情绪影响很大,我想到更光明的生活阶段就要开始,它将有鲜花和愉悦,也会有荆棘与艰辛。 浑身官能被环境所改变,被希望的新天地所鼓舞,仿佛一齐骚动起来,说不清它们期待什么,但一定是使人愉快的东西,也许这东西时还不会到来,但无限期的未来终将得到拥有。起床,认真打扮。 只能朴素——因为没一件衣裳不做得极为朴素——而且本性渴望整洁。 不注意仪容、不在乎印象可不是我的习惯。相反,我总希望自己尽可能看上去还不错。虽相貌平平,却愿能尽量给他人以好感。 有时候也为长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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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看而抱恨,也希望自己有红润的脸庞,挺直的鼻梁,樱桃般的小口,也渴望自己身材修长、匀称、端庄。 然而不幸自己却生得这么矮小,这么苍白,五官不端正却又十分抢眼。为何会产生如此心愿如此遗憾?很难说清。 当时还无法明明白白告诉自己,不过拖自有原因,而且是合乎逻辑天经地义的原因。 我把头发梳得溜光,罩上黑色的外衣——虽像个贵格会教徒,但至少做得非常合身——再整好干净洁白的领布,大概可以足够体面地出现在费尔法克斯太太眼前了,我的新学生也至少不会厌恶得直朝后退。 打开卧室窗户,确信梳妆台上的东西都已理得整整齐齐,才壮起胆子出了门。走过铺着席子的长长过道,走下滑溜的橡木楼梯,来到大厅。 我驻足片刻,我看看墙上的画(记得有一张画着一个戴护胸铁甲的严厉男子和一位头上扑了粉佩珍珠项链的贵妇的画)

    ,看看天花板悬下来的青铜灯,看看那只大钟,钟壳是橡木做的,那上面刻着稀奇古怪的花纹,因为那钟已年深日久,反复擦拭,已变得乌木般漆黑。 一切都气派堂皇,不过那时我还不太习惯这种豪华。 大厅的门镶着一半玻璃,大敞开着。 我跨过门槛。 好一个晴朗秋日的早晨。 朝阳静静地照耀着褐色的树丛和依然苍翠的田野上。 走上草坪,抬头细看这座宅院的正面。 它高三层,规模不算宏伟,却也相当气派,它不够贵族的府第,算得上绅士的庄园。 环绕顶层的堞雉使它显得更为别致。 灰色的正面反衬一个白嘴鸦的巢穴,十分显眼。 巢里的居民正呱呱叫着展翅起飞。 它们飞过草坪和院落,落在一片大草场上。将草场与大宅相隔的是一道隐篱,那里有一排神气古老的荆棘,疙疙瘩瘩,结结实实,大的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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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橡树,立刻说明了这座宅第名称的来源。更远处是座座小山,没有洛伍德周围的山那么高那么险,那么像是阻隔活生生世界的屏障,不过也够幽静够寂寞的,仿佛将桑菲尔德拥抱在怀,与世隔开。 真没想到距米尔科特不远,竟还有这么个僻静所在。 一座小村庄,屋顶与树林相接,散乱地分布在小山坡上,本区的教堂距桑菲尔德更近,古老的钟楼俯瞰着菲尔行的房屋与大门之间的土堆。欣赏着这宁静的风光与呼吸着宜人的新鲜空气,愉悦地倾听白嘴鸦呱呱的叫声,审视着大宅宽敞陈旧的门脸,琢磨着偌大的地方,却只住着费尔法克斯太太这么一位孤独矮小的老妇人。 忽然,这位老太太出现在门口。“嗬!已经出来啦?”她问,“我看你是个早起的人。”我走上前,接受可亲的一吻和握手礼。“喜欢桑菲尔德么?”她问,“很喜欢。”我说。“是呵,”她说,“这是个美丽的地方。 可我担心它会慢慢衰落。 除非罗切斯特先生想到回来,在这儿永远住下去。 或者至少回来得更勤些,大房子好院子都需要个主人。”

    “罗切斯特先生!”我惊道:“他是谁?”

    “是桑菲尔德的主人。”她平静地回答,“你不知道他叫罗切斯特么?”

    我当然不知道——从没听说过这个人。 但老太太似乎觉得他的存在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所有的人都应该生来就知道。“我还以为,”我接下去说,“桑菲尔德是您的呐。”

    “是我的?哎呀呀,孩子,瞧你说的!属于我?我只是个管家——经管人而已了。 其实,我是罗切斯特先生的母亲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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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的远房亲戚,或至少我丈夫是。 他是个牧师,海村的——就是远处山上那个村子——大门旁的那座教堂就由他主持。现在这位罗切斯特先生的母亲是费尔法克斯家的人——跟我丈夫是第二代表姊妹。不过我从没指望过这层关系——真的,这对我无关紧要。 我只把自己当作普普通通的管家婆。 我的主人总是客客气气,我也不指望更多啦。“

    “那小姑娘——我的学生又是谁呢?”

    “罗切斯特先生是她的监护人。他委托我给她找个家庭教师,我相信他打算把她在xx郡养大成人。 瞧她来啦,跟她的保姆在一起。”疑团解开了,这位亲切慈祥的矮小寡妇并非大家贵妇,而跟我一样是个下属。我并没有因此而不喜欢她,恰恰相反,感觉反倒更好啦。 她与我之间是真的平等了,而不是她故意屈尊俯就。 这更好——我的处境更加自由。正想着这个新发现,一个小姑娘,后面跟着她的保姆,一路跑上草坪。 我得好好看看我的这个学生,她起先却没注意到我。 这还是个小小孩,大约才七、八岁,个子瘦小,脸色苍白,五官纤细,卷头直垂到腰际,显得有些累赘。“早上好,阿黛勒小姐。”费尔法克斯太太道,“过来和这位小姐说说话,她会教你念书,使你有一天成为聪明人。”她走上前来。“这就是我的家庭教师?”她指指我,问保姆。 保姆回答:“当然是。”

    “她们是外国人?”听到她们讲法文,我吃惊地问道。“保姆是外国人,阿黛勒出生在欧洲大陆,而且,我想她从没离开过大陆,直到六个月前。 刚来这儿时,她不会讲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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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不过现在能讲点儿了,但听不懂。 她把英语法语混着讲。不过我相信你肯定能把她的意思搞清楚。“

    好在我跟一位法国太太学过法语,条件有利。 当初曾与皮埃罗夫人多交谈,过去的七年中还坚持每天背一段法文——语调上不费劲,逼真地模仿老师的发音,所以法文讲得还是相当流畅准确的,不至于应付不了阿黛勒小姐。 听说我是她的家庭教师,她上前来跟我握手。在带她进屋吃早饭时,我又用她的语言讲了几句,开始她回答简短,但在桌旁坐好后,她用淡褐色的大眼睛打量了我十分钟,她然后忽然叽叽呱呱地开口:“啊,”她用法文嚷一声,“你讲我的话跟罗切斯特先生一样好,和你讲话就跟和他讲话一样。索菲也能和你讲话了,她会很高兴的。 这里没人能听懂她的话,费尔法克斯太太满口英文。 索菲是我的保姆,她跟我是一起坐大轮船过来的,船上还有只烟囱总在冒烟——烟好厉害呀!——我病了,索菲也病了,罗切斯特先生也病了。 罗切斯特先生躺在一只沙发上,在一间好看的屋子里,叫做什么沙龙。 索菲和我在另一个地方,睡在小床上我差点儿从床上掉下来,床就跟架子一样。 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爱——简。 爱。”

    “埃尔?哦,我说不好。 对了,我们的船是早上停的,天那时还没亮呐。 就到了一个大城市——好大的城市。 有乌黑的房子,到处冒烟,一点儿也不像我原来的那个城市,又漂亮又干净。 罗切斯特先生抱着我跨过木板子上了岸,索菲跟在后头。我们又都上了马车,到了一个好漂亮的大房子里。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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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房子大得多,漂亮得多,好象叫做旅馆。 我们在那儿住了差不多一个星期。 我和索菲每天都去散步,到一个好大的地方去,那里有好多树,绿油油的,叫做公园。 除了我,那儿还有好多小孩子。还有一个池塘,里头有很多很好看的水鸟,我就用面包皮喂它们。“

    “她说得这么快,你听得懂吗?”费尔法克斯太太问我。“完全听得懂。”我说,因为早已习惯了皮埃罗夫人的快嘴。“但愿,”好心的夫人又说,“你能问一声关于她父母的事吗。 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他们?”

    “阿黛勒,”我问,“你是和谁一块住在那个你说的又漂亮又干净的地方呀?”

    “很早以前和妈妈住,可是她到圣母玛丽亚那儿去了。以前妈妈教我跳舞唱歌,还朗诵诗呐。 好多好多先生太太来看妈妈,我就跳舞给他们看,或者就坐在他们腿上,唱歌给他们听。 我喜欢这样。 我现在就唱歌给你听好吗?”

    她已吃好早饭,我就准许她一显身手。从椅子上下来,她过来坐到我腿上,然后一本正经地小手交迭,把卷发摇到脑后,眼睛盯着天花板,开始唱某个歌剧里的一首歌。 歌的意思是是一位被遗弃的女人,为情人的失信痛哭之后,为了自尊,叫仆人给她戴上最耀眼的珠宝,穿上最华丽的礼服,决心去参加一个舞会,让那个负心人看到自己,以自己的轻松愉快告诉他,对他的负心,她毫不在乎。给一个小孩子教这样的歌来唱,真是怪事!不过也许这种表演意在听听柔和的童声演唱爱情与妒忌的曲调。 这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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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趣味太低,至少我认为。阿黛勒把小调唱得悦耳动听,而且富于她那个年龄的天真烂漫。 唱完歌之后,她从我膝头跳下,又说:“小姐,现在我来给你背诵一首诗。”

    她摆好姿势,报了一声《拉封丹寓言。 老鼠同盟》,然后朗诵了这首小诗。 语调抑扬顿挫,嗓音柔和,动作恰当,没想到小小年纪真是身手不凡,这证明她受过严格训练。“这首诗是你妈妈教你的吗?”我问。“是的。她总是这么说‘你怎么啦?

    ‘一只老鼠问,’说呀!

    ‘她要我把手抬起来——就像这样——还提醒我问问题时要提高嗓门儿。 现在我再来给你跳个舞怎么样?“

    “不,行啦。 可是按你说的那样,你妈妈去圣母玛丽亚那儿以后,你跟谁一起住呢?”

    “跟弗雷德太太和她丈夫。她照料我,但她可跟我不沾亲。我想她一定很穷,因为她没有妈妈那样的好房子住。 我在那儿没多久,罗切斯特先生问我愿不愿和他一起住到英国去,我说好的。 因为我认识罗切斯特先生比认识弗雷德太太要早些时候,而且他总是对我很好,送给我好看的衣服和玩具。 可你瞧他说话不算数,把我带到英国来,自己又回去了。 我再也没有见到他。”

    早饭后,阿黛勒和我去图书室。 这屋子大概罗切斯特先生交待过,要用作教室。 大部分书籍都锁在玻璃门后面,只有一个书橱大敞大开着,里头囊括基础教育所必需的任何东西。 好几卷轻松的文学作品、诗歌、传记、游记、传奇,等等。 或许他以为家庭教师私下想看的书就是这些。 确实,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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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的这些已足够我满意的啦,与在洛伍德东拣西拾的零碎相比,这些算得上消遣和知识的大丰收了。屋里还有架小钢琴,外观崭新,音调优美,还有一只画架,一对地球仪。我发现我的学生虽不大用功,但还是很乖的。 她还不习惯做任何固定不变的事。一开头就把她管得太紧恐怕不明智,所以跟她讲了好多,又让她学了些东西。 日近中午时,就准她回保姆那儿去了。然后,我忙着在午饭前画出几张小素描,好给她用。上楼去取画夹和铅笔时,费尔法克斯太太叫住我:“我想你上午的课结束了吧。”她正在一间打开折开的屋子里。她一招呼我就走了进去。 这是个富贵华丽的大房间,紫色的椅子和窗帘,土耳其地毯,胡桃木镶的板墙,色彩斑斓的大玻璃窗,很高的天花板,格调高雅。 费尔法克斯太太正给摆在餐具柜上几只精美的紫水晶花瓶掸灰尘。“好漂亮的屋子!”我一面四处张望一面惊叹,我从没看见过有它一半气派的房间。“是呀,这就是餐室。 我刚把窗户打开,放进一点儿新鲜空气和阳光来。不经常有人住的屋子里,什么东西都会反潮,那边的客厅都快成地窖啦。”

    她指指窗户对面的一座宽大拱门,上面也悬挂着泰尔红紫染色的窗帘,此刻被拉了起来。我跨上两步宽阔的台阶,朝里一看,那里宛若仙境,见识不多的眼睛为之一亮。 但它只是一间漂亮的客厅,里面套一间闺房,地上都铺着雪白的地毯,上头印满灿烂夺目的花环。 两间屋子的天花板上都雕刻着雪白的葡萄和葡萄叶子,深红色睡椅和垫脚凳天花板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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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鲜明的色彩反差。 灰白色的帕罗斯大理石壁炉架上,波西米亚玻璃饰品红宝石般晶光闪亮。 窗户之间的大镜子折射出雪白与鲜红的大混合。“您把这些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费尔法克斯太太!”我说,“一尘不染,连帆布罩子都不用。 若不是空气冷飕飕的,人家还以为天天有人住呢。”

    “嗨,爱小姐,虽说罗切斯特先生很少回来,可一回来就冷不丁地出人意料。我发现他讨厌什么东西都盖得严严实实,等他回来了才手忙脚乱地张罗,所以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罗切斯特先生是不是那种爱挑剔难伺候的人?”

    “也不见得。不过他就有上等人的情趣和习惯,而且希望一切都照这些习惯去办。”

    “你喜欢他吗?大家都喜欢他吗?”

    “哦,当然。 这家人在这一带从来就受到尊敬。 这一带你所看得到的土地几乎全是罗切斯特家的,很早很早以前就是。”

    “不过,撇开他的地不算,你还喜欢他吗?

    还喜欢他这个人吗?“

    “我没理由讨厌他。我相信佃户们也认为他是个公正大方的地主。 不过他从没跟这些人久待过。”

    “可是他就没有怪癖么?总之,他性格怎么样?”

    “哦,我看他性格无可指责,也许有些与众不同。 他见多识广,大概也很聪明。 不过我与他交谈不多。”

    “什么地与众不同?”

    “不知道——不容易说清楚——不太明显。 他跟你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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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你拿不准他是认真呢还是在开玩笑,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总之,你没办法彻底的了解他——至少我不行。 不过这没关系,他仍是位极好的主人。“

    这就是我从纯朴的费尔法克斯太太那儿听到的、关于她和我雇主的全部情况。 有些人似乎不善于描述一个人,或不善于观察和形容人与事情的特点。 这位和善的太太显然属于这一类,我的询问使她为难,但没引出她的话来。 在她看来,罗切斯特先生就是罗切斯特先生,一位绅士,一位地主——别无其它。 她不再继续询问和探索,对于我想更加深入的了解罗切斯特先生的愿望,她显然感到很惊讶。离开餐室,她提议带我看看大宅的其它地方。 我于是跟着她上楼下楼,边走边赞叹,到处都被整理得妥妥贴贴,整整齐齐。正面那些房间尤为堂皇,三楼的一些屋子阴暗低矮,却透着一种古老情调。 由于时尚变迁,楼下屋子曾经一度适用的家具一次又一次给搬到这儿来。 狭窄的窗扉透进暗淡的光线,照出一只足有百年历史的床架。 橡木或胡桃木的柜子雕满奇异的棕榈树枝和小天使的脑袋,活象各种希伯莱约柜;一排排做工考究的椅子,靠背又高又窄;凳子更是古色古香,坐垫上分明还保留着半磨损的刺绣,那绣花人化做棺材灰大概总有两代之久了吧。 这一切遗迹使桑菲尔德府的三楼成为往事的归宿,回忆的圣堂。 白天我喜欢这隐僻处的静谧、幽暗与古雅,但夜晚可决不放妄想在那些宽大笨重的床上安眠,给关在那里头,因为有些床还带着橡木门;给罩在那里头,因为其他的床都挂着古老的英格兰帷幔,沉甸甸绣满奇异的花朵,更有异的小鸟和奇特的人——这一切在日光下一定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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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思议。“佣人们睡在这儿吗?”我问。“不,他们在后面有排小房子。 这儿从没人睡。 你简直可以这样说,要是桑菲尔德有鬼的话,这里就是它出没的地方。”

    “我也这么想。 这么说你们这里不闹鬼了?”

    “还从没听说过”

    ,费尔法克斯太太笑了。“也没有传说、传奇或鬼故事?”

    “我看没有。 不过据说,罗切斯特家族的人当年很凶暴,不够安分,也许这就是他们现在在坟墓里能够安安静静的原因。”

    “是呵——‘经过了一场人生的热病,他们现在睡得稳稳的。’”我喃喃地说,“您现在去哪儿呀,费尔法克斯太太?”见她要转身离开我问道。“到铅板屋顶上去。 跟我去看看景致好吗?”我就又跟着她。 爬上通往顶楼极窄的楼梯,再爬上一架扶梯,钻过活动天窗,来到大宅的屋顶。 现在与白嘴鸦的领地一般高了,我们已经能一直看它们巢穴里去。 倚着城垛俯瞰下方,大地似地图般铺展开去,鲜艳柔软的草坪紧紧环绕着大楼灰色的宅基。 宽广有如公园的田野,古树星罗棋布。 暗褐色枯萎的树林,被一条小路一分为二。 路上已经铺满青苔,比树上的叶子还绿。 大门口的教堂、道路、宁静的群山,一齐静卧在秋日的阳光下。 地平线与天空祥和的相衔接,天空蔚蓝,印着珍珠白的大理石样的花纹。 这景色虽平平常常,却令人心旷神怡。转身再次穿过活动天窗,却几乎看不清下扶梯的路。与方才仰望的湛蓝的天空相比,与一直欣喜地俯瞰着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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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以大宅为中心的树林、草场、绿色群山相比,这栋楼黑洞洞的,犹如墓穴。费尔法克斯太太逗留片刻,就关上活动天窗。 我一路摸索着找到顶楼出口,爬下狭窄的扶梯,在长长的过道上徘徊。这条过道把三楼的正房与后房隔开,又窄又低又暗,只在远远的尽头开一扇小窗。 放眼望去,两侧黑色的小门全都紧闭着,活像蓝胡子城堡里的一条走廊。我正轻轻往前走,没想到在如此僻静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笑声,那是古怪的笑声,清晰、刻板、沉闷。 我停下,它也停下。但须臾笑声又起,比方才更响更亮。起先虽清晰,声音却不大。 现在这笑声轰轰辗过,仿佛在每一间孤寂的屋子回响,虽然它只发自一个房间,本可以指出是从哪扇门里传出来的。“费尔法克斯太太!”我大声喊道,因为这时听到她正步下楼梯。“您听见那大笑了吗?那是谁呀?”

    “是哪个用人吧,很可能,”她回答,“没准儿是格雷斯。普尔。”

    “您也听到啦?”我再问。“对,很清楚。 能常听到她笑。 她在这里的一间屋里做针线,有时莉娅跟她作伴,两人到一起就打闹。”

    笑声又起,低沉清晰,最后以古怪的咕哝声结束。“格雷斯!”费尔法克斯太太大声叫道。我实在指望会有什么格雷斯应声,因为这笑声跟我听到的一样凄惨,一样不可思议。 要不是现在时值中午,决不会有鬼魂伴着古怪的狂笑显现,要不是这情景这季节都不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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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惧,我真会迷信得心惊胆战。 然而,事情表明,我这样大惊小怪真是不必。离我最近的一张门被打开了,一名用人走了出来——三十到四十年纪的女人,高大魁梧,满头红发,一张脸丑陋冷漠,简直难以想象还有什么幽灵比她更荒诞更像鬼魂的了。“太吵啦,格雷斯。”费尔法克斯太太道,“别忘了吩咐!”

    格雷斯无声地行个屈膝礼,回房去了。“我们雇她做做针线,帮莉娅干干家务,”老太太接着说,“有些方面她是有些讨厌,不过活儿干得挺好。 顺便问一句,今早和你的学生处得好吗?”

    谈话就这样转向了阿黛勒,并且一直谈话到楼下宽敞欢乐的地方。 阿黛勒在大厅里奔过来迎接我们,直嚷嚷:“女士们,午饭准备好啦!”又添一句“我都饿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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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桑菲尔德生活的平静开端,似乎预示着我的工作将会一帆风顺。 在这里久住些时,与这儿的人熟悉之后,发现的确如此。 费尔法克斯太太果然貌如其人,性格温和,心地善良,受过足够的教育,智力中等。 我的学生非常可爱,虽因有些娇纵溺爱,有时任性倔强,但好在完全由我负责,任何方面都没有人来横加干涉,打乱我的培养计划,所以她很快就改掉了任性的小毛病,变得驯服可教。 她天资平平,缺乏鲜明个性,没有特殊情趣能使自己超出普通孩子的水平,但也没什么缺陷或恶习使她落于常人。她取得了合情合理的进步,与我建立了虽不深厚却轻松愉快的感情。 她坦率天真快活的话语,让人高兴的努力,反过来也多少唤起了我对她的喜爱,使我们彼此和谐相处。这些话,顺便说一句,也许会被有些人视为冷漠无情。他们对小孩子天使般的本性,怀着颇为庄严的信条。 认为孩子教育者的责任,就是虔诚地把他们当作偶像来崇拜。 但我这么写并非讨好家长的自私自利,重复假话,支持骗人的空谈,我不过是讲真话而已。对阿黛勒的幸福与进步,我真诚关心;对这个小家伙,我默默喜爱,正如对费尔法克斯太太的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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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存感激一样。由于她对我的尊重,她慈祥的心灵与性情,使我与她相处非常愉快。要是我再多说几句,任何人愿意都可以指责我。 因为我经常独自在庭院中散步,一直踱到大门口,顺着大路朝外看;趁阿黛勒在跟保姆做游戏,费尔法克斯太太在储藏室做果冻的时机,又爬上三楼,掀开顶楼天窗,爬上铅板屋顶,顺着暗淡的地平线,四处眺望与世隔绝的田野与群山——那时候我就总是渴望自己的目力能超越这些局限,远至繁华的世界和城镇,看到那些至今只闻其名却不得一见、那些生机勃勃的地方。 我还渴望拥有比现在更多的实践经验,接触比现在范围更广和更多志趣相投的人,了解各种各样不同的性格。我敬重费尔法克斯太太的美德,看重阿黛勒的长处,但我相信世上还有别的更为生动的不同美德。 我所相信的东西,我都想亲眼一睹。有谁会责备我呢?许多人,毫无疑问,而且会说我贪心不足。 我没法子,躁动不安是我的天性,有时搅得自己很痛恼。这种时候唯一的解脱,就是沿着三楼的走廊来回踱着。这里僻静冷落情,十分寂静,可以放任自己心灵的目光凝注于眼前浮现的任何光明景象——这些景象当然繁多而灿烂;可以放任心灵伴随着喜悦而起伏跌荡,这跌荡在烦恼中使心灵膨胀,又以蓬勃的生命将它扩展。 然而,我最大的快乐还是敞开心灵的耳朵,倾听一个永不完结的故事、娓娓动听的故事,生动活泼、充满我所向往却不曾拥有的事件、生活、激情和感受。劝说人类满足于安宁那是十分徒劳的。 人必须行动,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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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使找不到就自己造出来。 成千上万的人注定要遭受比我更悲惨的厄运,还有成千上万的人默默的与命运抗争。 没有任何人知道除了政治反抗外,还有多少抗争也酝酿于人间的芸芸众生。 女人通常被认定应当沉着安静,可她们同男人一样有血有肉。 她们需要发挥自己的才能,需要拥有与兄弟们一样的用武之地。 她们跟男人一样,苦于过分严厉的约束,过分绝对的停滞。 比她们更享有特权的同胞,如果只说女人只该做做布丁,织织长袜,弹弹钢琴,绣绣荷包,那未免太心地狭隘了。 倘若女人们孜孜追求,比世俗认可的女性之需要做得更多,学得更多,就非难她们,嘲笑她们,那未太免自私轻率了。我在这样独处时,便不时听到格雷斯。 普尔的笑声。 同样的大笑,同样的缓慢低沉,哈哈!哈哈!乍一听来毛骨悚然。 还听见她古怪的嘟嘟哝哝,比那笑声更古怪。 有些日子她十分安静,但有些日子她发出的声音却让人无法思议。 有时看见她从屋里出来,端着脸盆、盘子,或托盘之类的,到楼下厨房去,却马上就回来,常常(哦,浪漫的读者呵,恕我直言!)拿着一罐黑啤酒。 她的相貌总像一盆冷水,把人家对她古怪声音的好奇心给浇灭。 她的面相凶恶呆板,没一点能引起人兴趣的地方。 我几次试图与她搭话,可她似乎少言寡语,往往一个单音节的回答就断送了我的全部努力。府里其他人,如约翰夫妇、女仆莉娅、法国保姆索菲,都是正派人,但却不是超群之辈。 我常跟索菲讲法语,有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