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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斯林的葬礼第19部分阅读(2/2)

他是多么残酷,真诚的话语还必须字斟句酌!这也不必遗憾,绕开爱的路途中太多的荆棘,他吐露给新月的每一个字仍然都是真诚的:“不,新月,你不是很欣赏那句话吗?‘人和人是平等的!’在爱神面前,只有两颗串连在一起的心,没有什么学生和老师!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把我当成了同学,我第一次上课,就宣称我是你们的朋友!告诉你,新月!几乎可以说,自从见到你的第一天,我就悄悄地在爱着你!”

    “啊,那是命运,让您等着我,让我遇到您!”新月甜甜地笑了,心灵的隐秘一旦敞开,揭开羞涩的面纱,她也必须承认今天的爱情早早就播下了种子!春天来了,春风吹拂着她的面颊,春水浸润着她的心田,爱情的种子终于落地生根了,幸福使初恋的少女陶醉了!缓缓地抬起头,她望着他,一双眼睛仍然是那样纯净澄澈:“请允许我,以后还是那样叫您——老师!”

    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两颗心紧紧地贴在一起。啊,这里毕竟是医院,是病房;不是花前月下,河岸柳堤;没有热烈的拥抱,没有甜蜜的亲吻……这有什么?最深沉的爱,自有它最朴素的方式!

    春天来了,春姑娘把融融东风、绵绵春雨洒向人间,把爱和希望洒向人间。

    楼前的花坛中,娇艳的繁花次第开放,竞吐芳菲。粉红的碧桃,嫩黄的迎春,斑斓的蝴蝶花,还有那愣乎乎的仙客来,羞答答的含羞草,以及那虽然开放不出灿烂的花朵却也要凭着旺盛的生命力与百花争一分春色的“死不了”……辛勤的园丁对她们一视同仁,精心护持,春天属于所有的生命!

    沿着花坛旁边的小径,新月徐徐地踱步。夕阳的斜照透过白杨树、合欢树的树叶,投下一束束清亮的光柱,暮霭朦胧的林阴幽径显得开阔而深远了。和润的空气,醉人的花香,使她心清神爽,正是读书好时节,她一边漫步,一边轻轻地背诵着英语单词。陌生的单词,念上三两遍,便牢牢地印在脑际,似有神助。

    今天不是探视日,楚老师不会来,家里的人也不会来,她就只有专心致志地把时间用到学习上了。自从那个难忘的雪天,她突然得到了爱情,或者说突然认识了早已蕴藏在心中的爱情,她就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生活在过去只有在梦中到过的那个美好的世界,一股奇异的力量注入了她的身心,就像拔节的春笋,抽芽吐叶的巴西木,伸展着充满活力的双臂,拥抱着明媚的阳光和湛蓝的晴空!她不能辜负这美好的时光,又在发愤读书,充实自己,为重返燕园做好充分准备。她对楚老师说:“一年级的课程我已经学了大半,复学之后就不想再从头开始了;我打算利用养病的时间,把落下的功课都补上,请学校给我一次第一学年的补考机会,我相信自己会全部及格的!这样,争取在暑假之后上二年级,比别的同学也就只晚一年了!”楚老师听了,却没说话,似乎有些犹豫。“您是担心学校不会答应我这个要求,还是怕我没有这个能力?”她又说,“您知道,我是多么不愿意被同学们落下?我一定要赶上去,并且还想明年争取再跳一班,再回到原来的班上去呢!您应该相信我的力量,还有您的帮助,帮我向学校说说吧,啊?一定要满足我的这个愿望!至于您以后是不是仍然当我的班主任,我现在倒不担心了,因为……我们永远也不分开了!”她的决心和激情显然使他深为感动,他终于说:“好吧,新月,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应该朝这个目标努力!只是,你不要搞得太紧张,为了明天和未来,一定要保重身体!”……从此,新月投入了紧张而愉快的复习和预习,除了最重要的英语,还有政治经济学、中国文学史……已经学过的要巩固,没学过的要弄懂、记熟,这些对她来说,从来都不认为是负担,反而从中享受到无限的乐趣!一度停止的攀登又继续下去,朝着既定的目标,朝着事业的辉煌的远景……

    她轻轻地背诵着,沿着林阴小路缓缓走来,夕阳的斜晖为她的情影勾画出一道金灿灿的轮廓。

    卢大夫迎着她走去,她大专注了,两人都快碰面儿了,她还没注意到前面是谁。

    卢大夫站住了,微笑着说:“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

    “哦,卢大夫……”新月猛然看见那张慈祥的脸,亲切地打个招呼,微微一笑:“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我在背书呢!”

    “背书?”卢大夫神秘地看着新月。这个少女心灵中的隐秘,由一曲《梁祝》已被她窥破,她从心底祝福她在危难之际获得了至真至纯的爱情,并且由衷惊叹爱情的力量使这个心脏残缺的姑娘焕发了青春,她期望爱情在和病魔的较量中再创造更大的奇迹,如果楚雁潮炽烈的爱情能够保住新月的青春和生命,那么,她这位大夫将十分荣幸地推翻自己的论断。在心脏病医疗史上用诗的语言添上绚丽的一笔!她动情地望着初恋的少女,猜测她此刻的心思:“该不是又在背什么缠缠绵绵的剧本台词吧?”

    “您看嘛!”新月把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拿的果然是大学一年级的英语课本,她兴奋地对卢大夫说,“我正准备手术之后升二年级呢!您什么时候给我做手术啊?”

    手术!卢大夫怦然心动,新月还一直在等待着她去年许诺的手术,她该怎么回答呢?她能这样说吗:姑娘,你的二尖瓣闭锁不全比原来严重了,手术不能做了!她能这样说吗:姑娘,你永远也不会再有和正常人一样的心脏,只能一天天地“维持”,直到生命的终点!她能这样说吗:姑娘,把希望寄托于爱情吧,你的病,今天的医学还没有办法根治!当然不能,她只能和楚雁潮一样,用善意的谎言来安慰很少猜忌之心的少女:“新月,你的体质恢复得很好,看来,手术的必要性不大了,何必再挨那一刀呢?又不是万不得已!”

    “不,我要做嘛!”新月却非常固执,“我不怕那一刀,我愿意根除隐患,做一个真正健康的人!卢大夫,您不用担心我,我能经受得住,您不是说我变得勇敢了吗?放心地做手术吧,您答应过我的!”

    “是的,我答应过你……”卢大夫喃喃地说,在这个孩子面前,她不能自食其言,但是,唉!无可奈何之际,她的心中又闪过楚雁潮的影子,对,她只好再用楚雁潮的办法,给新月编织美好的梦,像海市蜃楼,清晰而又遥远,可望而不可及。海市蜃楼虽然只是幻象,但对于在茫茫戈壁中跋涉的人来说,那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希望,因为有了那幻象的吸引,才能忍住饥渴、忍住疲惫,走出大沙漠,免于一死!让这孩子保留着希望吧,不要打破它!“新月”,她说,轻轻地挽着她的胳膊,缓缓地向前走去,“你的确是个勇敢的孩子!既然你要求做这个手术,这也很好,我希望手术成功!但是目前还不是时机……”

    “为什么?”新月迟疑地停住了脚步,“您说过,等到春天,现在春天已经到了!”

    “春天到了……”卢大夫重复着她的话,进退维谷,只好说下去,但审慎地留有余地,“但你忘了我说过的话吗?手术必须在风湿活动完全停止半年以后才能进行。可是,在这之间你又感染了,反复了,所以,手术也只好相应地推迟……”

    “推迟到什么时候?”新月愣了,“我九月份就该复学了,您可别……”

    “我不会耽误你,”卢大夫替她把没好出口的话说了出来,“一个医生,一定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机。但是,希望你能够和我密切配合,避免再度反复。根据具体情况,我将考虑手术在适当的时候实施。在你秋天复学之前……说不定也来得及,让我们携起手来,一起争取吧!”

    卢大夫挽着新月的手臂,徐徐前行。哪伯前面是海市蜃楼,卢大夫也决不能后退!医生的头脑和慈母心肠在激烈地争辩。这些,新月却全然不知道,希望虽然推迟了,但那毕竟是希望,她热切地、耐心地朝着希望走去。

    “卢大夫,”新月说,“既然时间还很长,那就让我回家去等吧?现在天气暖和了,不容易感冒了,我保证听您的话……”

    “晤,你又想出院了?”卢大夫思索着说,“让我考虑一下吧!”

    三天之后,新月果然出院了。老父亲和哥哥、嫂子来接她,带走了卢大夫的嘱咐,带走了新月枕边的一大堆书籍,带走了窗台上的巴西木,带走了床头柜上的留声机和一大摞唱片。

    楚雁潮事先已经和卢大夫做了一次长谈,今天特地来接新月出院。这次,他没再拒绝韩子奇的邀请,登上了小汽车,坐在新月的旁边,一直把她送回家。

    “博雅”宅前,那一棵老槐树绽开了串串白花,芳香扑鼻,等着新月呢。

    大影壁前,那一架藤萝紫霞蒸腾,蜂蝶纷飞,等着新月呢。

    西厢房前,那一株海棠嫩红盈树,笑傲春风,等着新月呢。

    新月回来了,西厢房的大铜床、梳妆台、写字台和闲置已久的台灯、默默无语的相框,都等着它们的新月呢。新月带回来的不是孤寂,不是离愁病苦,不是夜思无眠;她有一颗充实的心,她有许许多多要做的事,她有遥远而又切近的希望在吸引着她向前走去。

    巴西木放在向阳的窗台上,留声机放在靠床的写字台上,爱和希望刻在心上。

    过去的灾难仿佛都被人们忘却了,“博雅”宅中又洋溢着欢乐。韩太太笑吟吟地向楚雁潮献茶,韩子奇怀着感激与尊重和他对应叙谈,陈淑彦欢愉地帮着新月安置西厢房里的一切,连拧种天星脸上也出现了难得的笑意。

    老姑妈则忙着下厨房。

    “姑妈,今天留楚老师吃饭噢!”新月从西厢房探出头,兴奋地喊道,全家人都听见了。

    这顿饭,因为是临时张罗,自然不可能丰盛。但是新月却觉得胜过了珍馐美味,这是因为有一个楚雁潮在,他已经是这个家庭的一个成员了!

    吃过了饭,楚雁潮没有立即告辞,又到西厢房坐了一会儿,他要把新月以后的生活一一安排妥帖,才能放心地走。

    “今天和我的父母一起吃饭,您是不是有点儿紧张?”新月小声问他。

    “哦,我紧张了吗?”楚雁潮反问,事实上,他是有些紧张,因为从今以后,他的身份就不完全是来做“家访”的教师了,韩子奇和韩太太也就不仅是他的学生家长,而且是他未来的“岳父”、“岳母”了。

    “我看见您好几次擦汗呢,天又不热,”新月笑着说,“哎,您打算什么时候向他们公开我们的秘密呢?要抢走人家的女儿,总得事先打个招呼啊!”

    “抢走?”楚雁潮深情地望着她,“我愿你的月光,照着我,也照着生你养你的父母,他们和我一样爱你,我不能把你从他们手中抢走,以后……我们也将和他们永远生活在一起,你的父母,也就是我的父母!”

    “啊……”新月被这真诚的心迹陶醉了,她当然不可能告诉楚雁潮,这个家庭并不像他想象得那么和谐,父母之间、母女之间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隔膜;她但愿,这个家庭有了楚雁潮,就从此改观了,不再有心理阻隔、言语龃龋、情感折磨,像楚雁潮希望的那样,“连误会都不再有”!

    “不过……”楚雁潮说,“我觉得现在还没必要向两位老人公开,我的形象……”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他们心中还是应该像个教师而不是像个‘女婿’,至少在目前应该这样,你说呢?”

    “那好吧,”新月甜甜地笑了,“就等以后……等到我毕业,就可以公开了!”

    一个强烈的刺激使楚雁潮的心猛然悸动!新月还有“毕业”的时候吗?

    新月却在扳着指头,计算着未来的日子:“还有五年呢!我今年夏天就十九岁了,毕业的时候,二十四岁;可是,您也要等五年呢,那时候,您‘三十而立’都过了,这是不是等得太久了?”

    “不,”楚雁潮喃喃地说,眼睛中闪烁着强烈的信念,“我决心等下去,不要怕五年太久,我可以等你十年,二十年……我交给你的,是整个生命!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啊,新月什么话也不必说了,她所深深爱着的这个人,心是用水晶、用钻石砌成的,像水晶那样透明,像钻石那样坚实;这颗心已经献给了她,她比天下最大的富豪还要富裕!她轻轻地打开留声机,让那醉人的乐曲来表达她此刻的情感……

    唱片在徐徐转动,贮藏在里面的声音传了出来——也许因为她醉了,把唱片拿错了,不是《梁祝》,而是英语听力练习的片子,《伊索寓言》当中的一篇《患难见真交》:

    “从前,有两个朋友……”

    她没有再更换唱片,静静地听下去。

    english的朗诵声飘出西厢房的门窗,在这座院于里,除了他们两人之外,真正听得明白的也只有愁肠百转的韩子奇。

    七月盛夏,迎来了新月的十九岁生日。

    非常遗憾,楚雁潮没有能亲临这次生日聚会。学校临时抽调他去参加招收新生的工作,而且是去上海考区。尽管楚雁潮至今还只是个助教,但招生办公室认为他对招生工作还是完全可以胜任的。至于他负责的二年级英语课,目前已是期未复习、准备考试阶段,不再授新课,可以把他抽出来。期末考试则由系里安排别的教师出题,在他不在的时候检验他的学生的成绩,也是对教师水平的一次“审查”。对此,他都无法拒绝。行前,他对新月千叮咛万嘱咐:“离别是暂时的,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千万保重,按时吃药,按时休息,不要让一丝离愁别绪侵扰你的心,就像我时时陪伴在你的身边!原谅我不能向你祝贺生日,但在上海也一样能看到天上的新月,并且让我的母亲和姐姐也分享我的幸福!新月,等明年吧,明年我们一起过两次生日:你的和我的!”

    他走了,一步三回首,把他的心留下了,把新月的心带走

    阴历六月初五的晚上,两位稀客不期而至:郑晓京和罗秀竹。

    “啊,谢谢你们,还记着我的生日!”同窗之谊使新月激动了。

    “咳,怎么能忘了呢?”小湖北佬罗秀竹说。多日不见,她那小巧的身材长高了好多,带长江水味儿的乡音也变成标准的京腔儿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永远也忘不了你帮我度过了‘俄转英’的难关!幸亏转得及时,现在俄语可吃不开喽!”

    新月莞尔一笑。可惜,“长寿面”已经吃完了,用来招待她们的只有两杯清茶。久别的朋友却顾不上喝茶,她们要说的话太多了,东一鎯头、西一棒槌,语无伦次,漫无边际。

    望着窗台上郁郁葱葱的巴西木,罗秀竹说:“嗬,楚老师的这盆花儿,在你这里长得好快,真是‘向阳花木早逢春’!现在,他那个书斋里可没有花儿喽!不过没关系,他那边,‘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话用来形容未名湖畔的备斋,自然是贴切的,但是不是有什么弦外之音?新月听得心里怦怦地跳,又不好说什么,只有装做未加理会。

    郑晓京没有搭茬儿。她觉得罗秀竹未免有些太爱卖弄,从哪儿夏来的两句词儿?乱用什么?

    罗秀竹又抚摸着写字台上的留声机,说:“你的学习条件可真好!我们全班同学上听力课才只有一台破录音机,课后老是被男生霸占,你比我们都强啊!”

    幸福和自豪感在新月胸中荡漾,但她不能说这也是楚老师送的,就笑了笑:“我也得训练听力啊!”

    这时,一辆摩托车突突突地开到“博雅”宅的大门外,邮递员高叫着:“韩新月的电报!拿戳儿!”

    姑妈开了门,惶惶地嚷:“新月!你瞅瞅是什么人来的电报?”

    这一嚷,全家人都跑了出来,民用电报常用做爹死娘亡的急事儿!韩子奇经不起打击了,吓得脸上变了色儿,嘴唇直哆嗦:“电报?哪儿来的电报?”可心里又想,韩家又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在外地,这到底是……?

    天星也跑过来说:“新月,别急,甭管出了什么事儿都别急!”

    新月也觉得奇怪,急忙把图章交给邮递员,接过电报,匆匆撕开封套,抽出电报纸,在路灯底下便急着看,发报地点写着“上海”,电文是: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楚

    “噢,是楚老师,向我祝贺生日!”她捧着电报的双手,幸福地颤抖了!

    全家人这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新月兴奋地往里面走,手里的电报却被罗秀竹抢了去,返回西厢房,凑在灯下仔细地看。那两句并不陌生的唐诗,在此时此刻却别有新意,好像千年之前的作者张九龄是专为今宵而写的!

    “楚老师……”罗秀竹喃喃地感叹,“他的心真好!”

    “楚老师……?”郑晓京挨在她的身边,愣愣地注视着那十一个字,琢磨着来龙去脉。

    一张纸片打动了两个与新月同龄的少女的心,引起了她们各自的思索。而远在上海、仰望明月、遥寄深情的楚雁潮,又怎能料到今夜在新月的身边还有这两个旁观者!

    新月的脸上泛起了羞涩的红晕,她不知所措地呆立在一边,左手绞着右手的手指,好像是个陌生人走进了别人的家,西厢房里,主人和客人颠倒了位置!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罗秀竹反复吟诵着,用异样的眼光瞟着新月,“唉,我太麻木了,直到今天才明白了为什么谢秋思那么妒嫉你!”

    “谢秋思?”郑晓京一愣,心直口快的罗秀竹突然点到那个根本不在场的人,使她的心头闪过了许许多多的往事,原来是这样!难怪楚老师对“谣言”矢口否认呢,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谢秋思,而在韩新月!为什么她早没想到呢?应该想到的.楚老师对韩新月那么关心,休了学还处处想着她!也许自己的疏忽恰恰就在于韩新月的休学吧?唉,这个楚老师,我那么苦口婆心地帮助你,你怎么竟然……唉!

    罗秀竹完全没注意郑晓京的情绪变化,做“政治工作”多年的nitor心里想些什么,也未必都让人家看出来。罗秀竹对她过去整谢秋思本来就幸灾乐祸,现在更开心了,只顾说:“咳!她妒嫉又有什么用啊?该属于谁的,就属于谁,也勉强不得!呃,我怎么当初没看出来呢?哈姆雷特只爱获菲莉妮嘛!nitor,你怎么也那么傻呀?”

    郑晓京决不承认自己“傻”,她不愿意像罗秀竹那样显得大惊小怪,却极力表示自己早已洞察一切:“我早就看出来了,谁能瞒得过导演的眼睛!”

    新月陷入了窘境,脸上发烫,心里却在笑:瞒不过也就没法子了!

    郑晓京想起自己自当了一次导演,也不免遗憾,叹了口气:“唉,可惜了一台好戏……”

    罗秀竹说:“我们都准备好了嘛,到底没演成,只能怪韩新月!”

    “怪我?”新月分辩道,“我又不是故意耽误,还不是因为……”话说了一半又停住了,今夕何夕?她不愿意在这个幸福的日子提到自己的病啊!

    可是,话说到这儿,却难以回避了,嘴比头脑运动得还快的罗秀竹急着问:“哎,韩新月,你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最近的几次复查,还好……”新月说。

    “那你暑假以后能复学吗?”郑晓京记着自己此行的目的,关切地问,“宿舍里,我还一直给你留着床位呢,系里想插一个一年级的新生来,我没答应:这儿属于韩新月,谁都别想占!……”对同时入学的伙伴儿,她还是很有感情的!

    “我们都等着你呢!”罗秀竹抢着说,“暑假之后我们该升三年级了,你可得抓紧啊!”

    “我……”新月咬着嘴唇说,“这得听大夫的,等做了手术……”

    “手术什么时候做呢?从春天推到夏天,还能再推到秋天吗?等过了暑假,升级可就来不及了!”罗秀竹急切地看着她,巴不得明天就送她进手术室!

    “我比你们还急啊!”新月叹息着,她无法回答挚友的询问,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施行那盼望已久的手术,每次去复查,卢大夫都是一番安慰,让她等“时机成熟”,时机何时才能成熟啊?忽然,她的心中掠过一个大大的问号:那位让人信赖的卢大夫,不会是在骗我吧?不会像罗秀竹说的那样,是有意往后“推”吧?如果“推”得遥遥无期,那么,我的一切计划岂不都要落空?!希望突然变得渺茫了,新月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洋慌,无着无落,无依无靠,两串泪珠垂落下来,她像求救似地抓住郑晓京的手:“我怕被你们落下,怕……”

    “韩新月,你别哭,别哭啊!”罗秀竹说,自己却也跟着哭了。

    郑晓京扶着新月坐在床上,掏出自己的手绢儿替她擦去眼泪:“新月同学,别,别这样!要相信大夫会把你的病治好的!你自己就不要着急了,既来之,则安之……至于和养病无关的事儿嘛,就什么也不要想了。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啊?一定要完全排除来自外界的任何干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新月没有说话。这意思,她应该听得明白!

    “咦,”罗秀竹傻乎乎地眨着眼睛,“是不是我们也‘干扰’她了?楚老师也‘干扰’她了?”

    郑晓京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我们……该告辞了,”她抬起腕子看了看表,“楚老师也很忙啊,他的担子很重……”

    西厢房里的气氛变得沉闷了,新月的心乱了!

    送走了两位同窗,姑妈闩上了大门,嘱咐她早点儿睡觉:“瞧这两个丫头,在这儿聊起来就没完,可别让她们把你给累着!”

    “嗯……”新月答应着,缓缓地走回去,踏着院子里的一片凄凉月色。

    她没有直接走回西厢房,却朝上房走去。她看见爸爸书房的窗户亮着灯呢,她想跟爸爸说说话儿。楚老师不在,她心里的烦闷和疑虑只有向爸爸诉说。

    她敲著书房的门,叫了声:“爸!”

    没听到爸爸的回答。东间的卧室里,传出了妈妈的声音:“新月啊?你爸在水房冲洗呢,有什么话明儿再说吧,他今儿累了!你也快睡去吧,有病,就得自个儿留神,别熬夜,这还用大人说吗?”

    “妈,我这就走。”她答应着,快快地想退回去,书房的门却由于她刚才的敲动而缓缓荡开了。她不经意地往里一瞥,爸爸确实不在屋里,书桌上的台灯却开着,灯下摆着一本打开了的厚书,书上压着爸爸看玉用的放大镜。

    她心里怜借爸爸:这么大年纪了,夜里还看书啊?她想替爸爸把灯熄了,这样,他洗完了澡也许就不会再接着看了,好让他早点儿休息。

    她轻轻地走进去,正要伸手熄灭台灯,却完全出于读书人的习惯,翻起那本厚厚的书,看看封面上是什么书名。

    封面赫然印着四个特号者来字:内科概论。

    啊,这根本不是爸爸的专业,爸爸这样靠着放大镜艰难地夜读,可以肯定完全是为了女儿!那强烈的父爱使她激动不已,她不想马上离开爸爸的书房,在椅子上坐下来,要等爸爸洗完澡回来,向爸爸说一声谢谢。可是……她又想:爸爸什么时候买的这本书?怎么从来没见他拿出来过、也没听他说起过?

    她浏览著书页上的铅字。医书对病人是有特殊的吸引力的,她很想看看关于心脏病的论述,也许这有助于了解自己的病情,有助于配合大夫的治疗?也许这可以让她解开对卢大夫的猜疑?……

    她急切地想寻找答案,迫不及待地搜索上面的字句。

    她翻到爸爸折著书页的地方,大标题是:“二尖瓣分离术”!

    这正是她天天在等待、急于要知道的!她赶快往下看,被爸爸用红笔画了记号的两行字首先跳入她的眼帘,在“适应症”小标题下面的一行是:“风湿性心脏病,单纯二尖瓣狭窄,或伴有轻度二尖瓣闭锁不全,风湿活动已停止至少六个月……”其中,“轻度”二字被爸爸加了圈儿。

    她看懂了,这和卢大夫过去说的是一样的!这么说,她的情况是在“适应症”之列,手术可以做!她的心兴奋地跳动,继续看干去,在“禁忌症”小标题下,画了红线的一行是:“二尖瓣狭窄伴有中等度以上二尖瓣闭锁不全者……”而“中等度以上”五个字被爸爸反复地画了好几次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