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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心朦胧的一种冲动和向往(1/2)

    有一回,也像那天似的,她回来看我,在“家”里待得很晚。她还做了我爱吃的揪片子,煮了白水羊头,切了一大盘香菜末,熬了满满一小碗花椒红油,捣了一碟蒜泥,当然也没少了她拿手的“拔丝土豆”和“(洋)葱爆回锅肉”。还开了一瓶当时在这一带卖得挺好的奎屯大曲。很少喝酒的她,那晚还特意陪我喝了两盅,陪我玩了一会儿“老虎、杠子、鸡”。我也许是喝得有点儿高了,颤颤地放下玻璃酒杯,直愣愣地瞧着她,心里感到无比的委屈,酸涩。在我看来,她依然是那么的秀丽,那么的健壮,那么的纯真,我轻轻地吻过她……纵情地抚摸过她……期待过她……也真正地得到过她……我知道,她是尊重我的,敬重我的,感激我的,她曾经为我展开过她的一切,我像一阵狂暴的热风从这片紫花苜蓿地上“劫掠”过。我向自己郑重做过承诺,我要做个最负责任的男人,要尽心呵护我的“小桂花”。即便在与她分开过的一段日子里,有过那么多的女子,(说“多”,也许有一点夸张了,说“很有几位”,却不含一点自负的意思,)向我表示要到我空关着的家里来“看望”我这位“领导同志”,替我收拾那个“可怜”的家。有一两位甚至明确暗示,她们在我这儿并不期待什么“结果”,只是希望能照顾一下“可怜兮兮”的我。对此“善意”,我都婉转地却决绝地“谢绝”了。我无意把自己塑造得那么“崇高”“圣洁”。但这的确是我那段时间里的真实写照。那天喝完酒,小桂花进厨房去洗碗了。她说已经太晚了,她得赶紧走了。我摇摇晃晃地跟着她走进厨房,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连我自己都听不清的话,大意总是:留下吧,别走了,何必呢,等等等等。她以为我在跟她开玩笑,也就没怎么搭理我,只是背着身,在水池子跟前洗她的碗。她一心一意地洗着。她做任何事都是那么一心一意。干净利索。而她一心一意的时候,正是她最吸引人的时候。早就过了换季的时候了,人都只穿单衣单裤了,她却还穿着毛衣。(估计下边还穿着毛裤哩。)大概也是因为从小就在荒原上生活的缘故吧。荒原上基本没有春秋天之说。往往脱掉棉袄皮袄,过个三五天六七天,就得“光膀子的干活”了。所以,她(们)对季节的感觉,远不如这边的人那么敏感。在衣服的换季方面,也远不如这边的人勤快。(当然,这边的人又远不能跟口里的人相比。)毛衣还是结婚时我给她买的。后来我说再替你买一件吧。她死活不要。现在看来,毛衣已经嫌小了。是的,这些年,她还是长大了。毛衣紧紧地绷着她。衬着她的结实,又衬着她的忧郁。一时间让我涌出许多许多的歉疚感。哦,小桂花,我真的没能照顾好你,没能让你过得像想象的那样舒心。小桂花……我走了过去,一把把她轻轻地揽了过来,然后握住她那双湿漉漉的手,轻轻地嘟哝着:“桂花……哦,桂花……桂花……”我感到她浑身上下整个都哆嗦了一下,然后惊恐似的用力抽回了手去,不知所以地看着我,并身不由己地一点儿一点儿地,慢慢地向后退缩去…………那天,她还是回她独居的小平房去了。以后,她还是会顺便来看看我,我也隔三差五地会去看她一下。但从那以后,我俩再也没在一起喝过酒。没有了…………那天晚上,马桂花一见我,就告诉我,韩起科回来了。我对她说,今天晚上,我俩不谈韩起科,也不谈任何人,只谈我们自己。她却固执地又重复了一句,韩起科回来了,他要见你一面。当时我真有点恼火。说老实话,我一直有这种感觉,马桂花之所以不能全身心地融入我的生活,很大的一个障碍,就是因为她一直存在着一个怎么也消除不掉的“韩起科情结”。对此,我其实是一直“耿耿于怀”的,只是努力控制着自己,不把它表露在脸面上而已。为此,我做过一件挺“阴暗”的事:私下里派人调查她和韩起科过去的“关系”。但所有的调查结果都告诉我,他俩之间没那种“事”。即便一定要说有什么,那也是马桂花作为十六七岁的一个女孩,内心朦胧的一种冲动和向往。(话又得说回来,那时节,在冈古拉荒原上,对韩起科有“冲动”和“向往”的女孩又何止马桂花一个哩?!)“想见我,干吗不直接给我打电话,走什么夫人路线哟!”我一边换拖鞋,一边不紧不慢、不阴不阳地问。回到家中,能看到马桂花,我自然是高兴的,但她一张嘴,又是“韩起科”,我心里的那点不痛快,遮拦不住地发作起来。

    “啥夫人路线嘛?人家不是不敢直接来打扰您这位市委领导嘛?”她为他辩解,脸微微红起。

    “他不敢来打扰市委领导,就敢打扰市委领导的夫人了?”

    “这咋能算打扰?”

    “不算打扰,你脸红个啥?”她这么精诚为他辩解,更激起了我的不快,便索性支起了眼角,直直地点戳了她一句。

    “我怎么脸红了?”她大红着脸否认。

    “你自己瞧。”我随手扔了一面小镜子过去。

    “……”她没接镜子,也没往里瞧自己,只是直愣愣地看着我,那意思仿佛在说:“我又没做啥亏心事,我没必要脸红。我也不会脸红。”她常常这样。明明很自卑,却不承认。明明活得像个受气包似的,却总说自己挺自在。明明脸大红,又不肯承认。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真诚的。没有半点故意要掩饰或矫装的成分。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现状?还是略有所知,却惶惑地不想去承认它?这正是最让我伤脑筋的一桩事情。有时,我真的觉得她有点可怜,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才好。我有时也想,当时假如不娶她,让她跟着父母落实政策回老家去,是不是会好一些?老家离冈古拉千山万水,那儿的一切不会那么容易地触动她记忆库中的那些陈货。那样,也许她就会比较容易跳出对冈古拉的这些顽固的记忆,比较顺畅地去接受和正视新环境所要求于她的一切,而“塑造”出一个新马桂花来……

    不会有贪污受贿之嫌

    我是第二天下班前见到韩起科的。那时他刚回哈拉努里,在赵光那分公司里当他那个“副主任”。他有点拘谨。“喝茶呀。上我这儿来,还拘谨啥么?是不是要喝奶茶?我这可是最好的花茶。我去北京开会时,在他们那个马莲道茶叶一条街买的。那家伙,整个一条街都是卖茶叶的。听说华北几省的茶叶商都上那地方去搞批发。真是大手笔。”我指着那杯新泡的茶,对他说道。“是的……这茶挺好喝……挺好喝……”他端起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附和着说了一句。“怎么样,当公司老总的味道,不错吧?”我往椅背上一靠,笑着问。“我哪是老总。不是的。”他忙声明道,“打工仔。赵光的打工仔。”“这个哈拉努里分公司不是已经明确由你来主管吗?”我问。“那也还是在打工。重大决策,还是得赵光说了算。这小子行呐。”他谨慎地说道。“你也不错嘛。”我夸了他一句。赵光这个分公司,是我们市里一个利税大户。现在既然交到韩起科手上了,我当然不能怠慢他,更不能小觑他。“不行。

    我不行。“他谦和地笑道。这时,我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眼。这小子这么些年,还是有很大的变化。人是充分长开了,好一副男人架子。上嘴唇上居然像西亚的阿拉伯人似的,留起一抹黑黑的胡髭。白净的国字脸上却总显出一种疲惫和忧郁的神情,恍恍惚惚,好像心事挺重。

    我猜着,他是遇到什么难题了,才找我来的,便等着。但他犹豫了一会儿,迟疑了一会儿,却说了这么一番话:“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可我还是回哈拉努里来吃这口‘回头草’了。看来,我真不是一匹‘好马’。回来,一切都得从零开始,真的是很难。不过,能找到顾书记这样一个老领导,老熟人,也算是我不幸之中的万幸吧。今后希望顾书记,多指点,多关照……”说到这里,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低下头去,又默默地坐着了。我模棱两可地哼哼着向他点了点头,却在暗自问自己,眼前这位满嘴说着这世界上最俗最俗的客套话的人,真是“韩起科”?几年前,我初到冈古拉,他“傲慢”得都不肯叫我一声“顾校长”,而今天,却以“找到顾书记这样一个老领导,老熟人”,为他的“万幸”。类似这样的客套话,狗屁话,我每天能从无数人嘴里听到无数遍。可以说,我早已不把这一类话当“人话”

    听了。

    只是从来也没想到过,韩起科有一天也会跟我来这一套。这一番风水轮回,还不到十年光景啊。这就是人生?我心间不禁微微地颤栗了一下。

    默坐了一会儿,他歉疚地说:“如果顾书记要不嫌我烦,以后,我想常来向您求教。不过您尽可以放心……”说到这儿,他又说了句很滥俗、很没水准、也很不可笑的玩笑话:“我……我不会来跟您借钱的……”

    “哈哈哈哈,说啥呢?借钱?你们这些办公司的人跟我们这些穷官僚借钱?哈哈哈哈……”

    “……我也不会来特别为难您的。就是……就是……有啥想不通的事,请老师还给我指点指点,顾问顾问。”他又认真起来。

    “顾问,可以啊。但那是要付顾问费的。”我跟他调侃道,并故意用一种咬文嚼字的语调,很夸张地把最后那句话强调了出来。

    “付。当然要付顾问费。您说咋付吧?月薪制?年薪制?还是计件制?”他赶紧问。问得很认真。

    “哈哈,顾问费,还有什么计件的?”

    “那就是……那就是……您对我们做一次指导,我们就付一次酬。或者这样,年薪制,再加计件。行不?我马上给您正式发个聘书,回去就办这件事,聘您为我们分公司高级顾问。”

    他向前挪动了一下身子,急切地探问,还跟我来真格儿的了,居然完全看不出,我说这话,只是在逗他“玩”哩。“哈哈哈哈……”我大笑起来,“跟你开玩笑哩。你不知道,党政领导干部是不可以介入企业具体的经营活动的,并且也严禁从企业获取任何报酬。你想害我呢?你这个韩起科!”他犹豫了一下,将信将疑地看了看我,问道:“明着不拿,咱们暗着拿。不行?”

    这时,我立即从靠背椅上直起上身,伸出一根手指,直指他的鼻子,嗔责:“哎哎哎,你这个韩起科,怎么也学会这一套了?什么叫明着不拿,暗着拿?啊?谁教你的?”

    他脸微微一红,说道:“赵光说……”

    我立即打断他的话。这时,我非常想提醒韩起科,以我这些年对赵光这小子的了解,他绝对是一个“好人中的坏人”。他很聪明,很机灵,很会办事,也有相当的组织能力和协调能力。也许从他行为总体的动机和目的来看,作为一个“人”可以说他是个好人。但他绝对能做得出“很坏”的事情来。比如韩起科说的“明着不拿,暗着拿”那一套,正是赵光玩得最顺手的把戏。这小子几年前就给市上好几位领导的亲属在他的公司里安排了个“虚职”。不用这些亲属去上班,他每月照样给他们开工资,每季度都给他们分红利。他用这样的方法,“合理合法”地报答那些领导一贯以来对他公司的支持和关照。那些领导因此也不会有贪污受贿之嫌。后来,纪委发文禁止领导干部的亲属在本地经商。他又想了一些别的办法,比如说,他又找到某一位领导多年前退休的老司机去他公司就职,通过这位忠诚的老司机,继续跟那位主管领导保持来往。等等等等吧。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两类人最不好相处,也最难防范。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重”

    一类就是赵光那样的“好人中的坏人”。另一类则是“坏人中的好人”。跟这两类人打交道,稍不留神,都有可能陷自己于不拔。回过头来,恐怕连叫爹叫娘的机会都找不见……但又觉得这些话在这时候从我嘴里说出去,很不合适。赵光毕竟还是哈拉努里市新补上的政协委员。多年的利税大户。而且的确也没发现他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所以话到嘴边,又换了个说法:“赵光这小子有能耐,这些年眼光放得很开,头脑搞得很活,企业也做得挺大,应付方方面面的关系也很有点办法,很有点手段,不过……”说到这儿,我停顿了一下,略略地整理了一下思路,以求把下面的话说得更准确一点。“不过,起科啊,在付出了相当的代价,积累了一些人生经验以后,你应该懂得,凡事都应该开动自己的脑子,去过滤,澄清,严格地用党的方针政策去过滤,去澄清。过去盲从高福海是不可取的,现在……现在盲从赵光,恐怕也是不可取的吧?你说呢?”

    “是。是。”他诚恳地看着我,连连答应着。而后就发生了一件让我当时不太理解,也不太愉快的事。在我说了那句“过去盲从高福海是不可取的,现在盲从赵光恐怕也是不可取的吧”以后,他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了,有些坐立不安了。没过几分钟,突然起身说:“不耽误顾书记了。您时间太宝贵了。我……我下一回再来看您吧。”然后丢下两盒西洋参含片,两盒蜂皇浆口服液,两瓶茅台,两条云烟,就匆匆走了。当时,我还真有点纳闷,这小子干啥呢,怎么这么没意思呢?说走就走了?难道就是为了给我送这点根本不值什么钱的东西来的?在经历了那样一场大磨难之后,怎么还显得那样的不沉稳,不老练,不谙人情世故呢?当时,我真的认定这小子“完了”,不会再有什么出息了。甚至想,下一回再说要见我,我还真得考虑考虑,要不要拿出这点“宝贵时间”,搭在他身上哩!随后,杂七杂八的琐碎事一涌上来,也就把他彻底给忘了……事隔多年后,我才知道,那天,正是我无意间说出的那句话,“过去盲从高福海不可取,现在盲从赵光恐怕也是同样不可取的吧”,极大地震动了他,甚至都可以说“震撼”了他。一下子让他坐不住了。关于“盲从高福海”的问题,他曾有过某种程度的反思;但“盲从赵光”……盲……盲从赵光?这可能吗?他韩起科盲从赵光?哈哈。哈哈。简直是滑稽可笑嘛。

    纯属无稽之谈嘛。起先的几秒钟时间里,对我的这种说法,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排斥,反感,只是碍于我的面子,他才没有加以反驳,但也愣怔了一下。而就在这格登一愣的刹那间,一种雾似的迟宕和莫名的疑虑从他潜意识中涌出,并慢慢攀升,扩散。“难道我真的没盲从过赵光?赵光……”他突然这么反问自己,脑子里迅速闪出回哈拉努里后这一段时间以来,跟赵光之间多次交往的画面、交往的感觉、交往的自省,以及交往中曾隐隐产生过的某些疑虑……他开始有点发呆了。

    离开省城前,赵光曾找他长谈过一次。赵光亲自开车,把韩起科拉到公司驻省城的“临时办事处”。那地方离老人民广场不远,在一条大斜街的小巷子里。这个地段的房价高得出奇。赵光花高价在这样一个小院子里租了几间平房。重新做了一番装修。窗棂都改成了多格似的那种,很有些古色古香的味道。为了求得整体的一致,征得房主的同意,他把没租下的那几间厢房的外墙,也都粉刷了。把它们的窗棂也做了同样的油漆和改装。他自己兼了这办事处的“主任”。院子应该说是相当的幽静。青砖墙上布满了很厚一层的爬山虎藤。深秋时节,藤子和叶子纷纷地都转换出那种橘黄和棕红颜色,给清凉的院子平添了许多热烈和明快。真可以说是难得一块闹中取静的好住处。“办事处”里还专雇了个厨师,雇了一个很年轻的女服务员。他俩刚落座,那个大约只有十**岁模样的女孩便用托盘送来了两盅盖碗茶。女孩举手投足间,让人看出是受过相当的专门训练的。“省城里的业务还没怎么太开展起来,有必要花这么大的代价,在这样一个地段租房子来做这么个办事处?”进了屋,韩起科就小声地问赵光。院子的幽静,干净和房间里陈设的规范,使他自觉不自觉地放低了说话的声音。赵光只是笑笑,并没做什么回答。后来韩起科才搞明白,正因为公司业务没怎么搞起来,赵光才需要这么一个“办事处”。这办事处,实际的用途就是招待一些关系户来吃住和“休息”的。吃好玩好的同时,再谈生意。搞文学的都知道一句名言,叫“工夫在诗外”。而在生意场上,就更得是这样了。几天后,韩起科回冈古拉,看到一系列让他惊喜、又让他瞠目结舌的变化,其中也有类似的东西,让他不胜感慨,这自然是后话了。

    “一会儿,就在这儿吃中午饭。我这厨师,走的川菜路子。白案红案都行。很有几个拿手菜,能端得上桌面。你尝尝。”赵光笑道。

    “嗨,啥川菜鲁菜的。大牢里呆这么些年,但凡有点油星子,有点肉片子,在我嘴里嚼起来,全都是好菜。那天在哈拉努里聚餐,你没瞧见?我一个人把餐桌上的肥肉块全包圆了。白花花的纯油膘,我足足吞了有大半碗。”韩起科也笑了笑,说道。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赵光笑着叹了口气,安抚道。

    赵光今天特地把韩起科叫来,是要对韩起科有所交代。赵光为人精明。他懂得,“韩起科”这块牌子在哈拉努里、在冈古拉的相当一部人中间,会产生相当的商业效应。但实事求是地说,他力邀韩起科到他公司来做事,还不完全是一种“商业谋划”。这里还是有相当的情感因素。也就是说,他跟原小分队的那些人一样,对这位原先的“分队长”,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重”。(也许说是“敬佩”更恰当一些?),一种“怜悯”。对他依然保有着一种“战友情结”。

    求得一个必须的“大前提”

    同样是冈古拉荒原上长大的他,在精明之外,依然保留着荒原人固有的那种“好帮助人”的“热血”劲儿。从这个角度说,他是真心地提供方便条件,以帮助韩起科改变目前的生活“困境”,并且毅然决然地做出了把哈拉努里分公司交到韩起科手上的“义举”。但是,真把哈拉努里分公司交给韩起科了,他又有许多放心不下的地方。或者说,冷静下来想一想,他还是很为韩起科担心,也很为自己那个哈拉努里分公司担心的。韩起科脱离现实社会已有**年了。而这**年间,正是这个社会发生巨大变化的**年。除了国旗国号国歌没变以外,这些年,连宪法都在不断地修改补充之中。(有一度,有人提出要变更国歌内容,让当时的中央领导明智地制止了。)如果韩起科依然用他当年管理小分队的那一套办法来管理分公司,或者用他在监狱里获取的人生感受来处置分公司面临的重重复杂而又极其微妙的人际关系,那,事情一准要砸锅。赵光相信韩起科会付出非常人所能付出的那份努力,去重新“学习”。但有些必须打的“防疫针”,他还是得提前给这位原“小分队队长”见血见肉地打上。

    他着重要给韩起科说清,“商”和“政”的关系。处理不好各种层次层面上的“政治关系”,你就绝对地不要设想着能把这个“商”经营好了。其次他要提醒韩起科,务必处理好公司业绩和地方行政长官业绩之间的关系。这是细化处理“商”“政”关系的关键项目。作为分公司的受托经营者,你当然要“惟公司利益为上”。但是,这个“为上”还有一个前提,就是千万不能伤及当地行政方面的利益。不仅不能伤及,而且还要“周到地顾及”。只有这样,你才能理顺方方面面的关系,为公司在当地的发展,求得一个必须的“大前提”。由此而“一顺百顺”。

    “一顺百顺!”赵光说到这里,又特地用很重的语调,重复强调了这四个字。“否则,就‘一损俱损’。”然后他又补充了这样几个字,力图从反面来加深韩起科对这个问题的印象。

    当然,还有一句话,他非常想说,却又不能直露地说出口,那就是他特别想提醒韩起科,千万千万,不能再像过去似的那么“一根儿筋”了。赵光一向认为,当年韩起科放那把火,就是他那“一根儿筋”的思维方式产生的直接后果。“一根儿筋”让这小子犯了大罪,吃了大苦,出了“大名儿”,也总让人为他操着一把心。而后,这小子起身在他身后的那个大柜子里取出一大包扁扁的用旧报纸裹着的东西,让韩起科猜。韩起科疑惑地打量打量那包东西,再打量打量赵光,无论如何也猜不出这一大块“扁家伙”能是啥玩意儿。赵光嘻嘻地笑笑问:“真猜不出来?连这都忘了,分队长哎,我真该打你的屁股了。”他解开外头包着的几层旧报纸,露出里边的真家伙时,韩起科真的愣住了,心里还一热,一酸,差一点都把眼泪逼出来了——那里头包着的竟然是当年他小分队办公室墙上挂着的他们小分队的队徽。

    一只伸展着双翅的黑雀和一颗通红的五角星。“你收……收……收着它,干吗呢?”韩起科怔怔地问。他真不愿意赵光看到他此刻眼眶会忍不住地湿润起来。

    “怎么了,我不该收藏它?”赵光故意问道。

    “不不不不……”

    赵光告诉韩起科,那年他被捕后,小分队办公室马上就被封掉了。当时小分队的人都非常紧张。不知道韩起科在办公室里还存放着什么文字材料,这些文字材料里记载的内容会不会加重韩起科的“罪行”,会不会连累小分队的其他成员或连累冈古拉别的什么人。决定连夜翻窗进去把相关的文字材料全部“偷”出来。偷了两回。头一回是张建国孟在军去的。偷出的东西没啥用。大伙还不放心。赵光又去偷了一回。还是没偷出什么有用的材料。应该说,办公室里本来就没什么能连累谁的材料。一帮十六七岁的狗屁娃娃,能攒什么“材料”?!大伙只是在当时那样的气氛下,神经有些过敏罢了。后来,韩起科正式被判刑了,事情也慢慢平静下来。赵光却又去“偷”了一回。那回的行动,谁也不知道。他自己决定的。他只偷出了这块“队徽”。一直把它当个纪念品悄悄带在自己身边。

    “我们就是这样一群黑雀。来自冈古拉的黑雀。我不想让自己忘了这一点。你说呢?”很少让自己动情的赵光,说着,眼圈也略略有些红润起来。

    当时韩起科没吱声。重新看到这块“队徽”他有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感。一时间居然不知说什么才好。那天在赵光整个说话的过程中,他一直没怎么吭声,赵光说的所有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极其新鲜,绝对新奇的。他生怕漏掉了什么。他想判断这些话中,哪些更重要,更紧迫,更需要他牢牢地记住的。但一时间他又没法去做这个判断。他没有做判断时必须的理论参照“标杆”,也没有做判断时不可或缺的经验依据。所以只能从赵光的表情上、语气上去猜测它们的重要性,因此就听得特别的专心致志,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