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九(2/2)

去跑,外资和合作伙伴还会自己找上门来吗?经过这两年的努力,我们的考察已经有了成效,我们同尼日利亚已经草签了合作意向书,我们同尼日尔的合作也快有了眉目,尼日尔派来的代表,已经在我们这儿进行过考察。这两个国家都是产棉国,他们出原料,我们出产品。具体方案,目前我们正在洽淡之中,我们现在遇到的一个最大的障碍和难题就是我们的外债问题,人家都愿意同我们合作,但都对我们的巨额债务感到担忧和犹豫。即便是这些债务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也让他们感到惶恐不安。以他们的看法,像我们这样的公司其实早已破产了,哪还有存在的理由。欠着这么多的外债,还有什么生存能力和生产能力,每年的利润远远不够偿还利息,还怎么发工资、发福利,还怎么进行管理、进行再生产?同他们进行合作,岂不是想骗他们的棉花么?就算不是欺骗,等到年终结算时,利润全被银行提取,那实际上还不是等于给骗了个精光?所以不管我们怎样同人家解释我们两国国情的不同,不管给人家提供多么优惠的条件,人家仍然忧虑重重,不敢决断。”

    说到这儿,吴铭德小心翼翼地看了李高成一眼,然后又小心翼翼地说道:“李市长,对方这两个国家,都有个相同的要求,他们认为既然是相互合作,那就应该把那笔债务剔除出去,至少也应该让我们的银行给他们出具一份担保证明书,以说明这个新建的合资企业同这些债务没有任何关系。如果能保证和答应了这一条,双方的协议立刻就能签订。李市长,对于这一点,我们已经同银行谈过好多次,我们也同市工业局和市经委大致谈了谈,但他们都没有明确答复,只是说这件事情,必须要给市委市政府的领导详细汇报,只有征得上级领导以及有关部门的同意后才能答复我们。我们也感到此举事关重大,但中纺能否走出困境,成败在此一举。我们对此事曾做过详细的研究和认真的估算,如果我们答应了这个其实并不存在并无关系的条件,中纺也就彻底搞活了。中纺这几年最主要的问题就是资金短缺,买不到优质原料,从而影响到产品的销路,这种恶性循环,导致了中纺的包袱越背越重,以至于停工停产。如今我们一旦同国外合资,这些问题全能迎刃而解。对方都是优质棉产国,由他们给我们提供原料,不仅解决了我们的资金短缺问题,而且也解决了我们的原料来源问题,尤其是我们的大部分产品都将销往对方国家,这也等于解决了我们的销路问题,同时还可以给国家换来急需的外汇。真是一举数得,我们为什么不做?只要中纺活了,能运转开了,一切都朝着良性循环的方向发展,赚下的钱还不是国家的?这个企业最终也还不是属于国家的?其实让人家合资方还没同我们合作,就背上几个亿的外债,这既不现实,也绝不可能。这些外债迟早也还得由我们给国家偿还,如果我们现在就咬住这一点不放,那我们就永远也别想再找到合作伙伴,就是傻得不能再傻的合伙人,也决不会先给你承担上几个亿的债务,然后心甘情愿地同你合作。从商业道德上讲,也绝不允许我们这样去做。李市长,今天我们同你讲这些,其实并没有想让你答复的意思。我们只是先把情况给你汇报一下,究竟该怎么办,我们当然还是听你的。”

    吴铭德的话早已不知不觉地让李高成陷入了一种沉思之中,以至于吴铭德讲完好久了,他还在那里沉默着、思考着。李高成对吴铭德的话和思路都很满意,这些话也确实很有说服力。说公司的领导有经济问题,那就派人来查帐好了,他们希望这样做,也欢迎这样做。说厂里请客吃饭,开支很大,他并不否认。而且有理有据,说得明明白白,反倒让你无懈可击。说厂里的领导纷纷出国,名为考察,实为旅游。他据理反驳,也一样讲得头头是道,毫无破绽。尤其是最后谈到同外方合作的障碍和问题时,居然把难题给他甩了过来,而这个难题也确实让他动了心。是啊,让人家背上五个多亿的外债,还要让人家同你合作,这岂不是做梦想好事?不就是那么一个徒具形式的条件么?吴铭德说这个条件其实并不存在并无关系,想想也是。企业是国家的。债务也是国家的,迟早也是国家的企业来偿还国家的债务,这本身就是一回事。只要能答应了这个条件,这个濒临绝境的企业说不定真的一下子就活了,企业有救了,工人们稳定了,国家也没了负担,这样的事情为何不做?而只要企业活了,有了盈利,那债务还一点就会少一点,就算还不了,国家至少也不再往这个无底洞里垫钱了,成为合资企业,国家也就没有包袱了。这个问题真应该认真地研究研究,应很快让他们拿出可行性计划并打出报告来,尽快提交市委市政府进行磋商和研究。

    想到这里,李高成没再说别的,只是对总经理郭中姚问道:

    “老郭,谈谈你的想法,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

    郭中姚大概是走神了,像吓了一跳似的,愣怔了好一阵子才有些懵懂地问:“什么事?”

    李高成没想到郭中姚真会走了神,看来他好半天都已经没有听进去了。真成问题,这一阵子他都想了些什么!不过他立刻就原谅了他,也许是太累了太困了,别说他已经快六十岁的人了,就是一个小伙子,在这神经紧绷的几十个小时里,大脑也肯定会时不时地处于一种无意识状态。他瞅了瞅郭中姚那张满是皱纹。眼袋凸垂、憔悴而又惶惑的脸,不禁又有些心疼起来。在这样的一个企业里当经理,也真是不容易。末了,他轻轻地说道:

    “公司现在成了这个样子,依你的看法,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办?究竟该用个什么办法,才能使企业尽快地运转起来?”

    郭中姚默默地瞅着李高成,良久,才慢慢地说了一句:

    “李市长,你是不是要让我讲实话?”

    李高成也不禁愣了一愣,他依然没想到郭中姚会这么说。他忍了忍,但仍然没有好气地说道:“公司都到这步天地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市长,我并不是想给你出难题。”郭中姚有些木然地低下头来,再也不看李高成一眼,一边说,一边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没办法,真的没办法,这会儿说什么都是假的,没有一个办法能靠得住。李市长,已经欠了五个多亿了,再有通天的本事也还不了这笔债呀。只这一年的利息就得多少?就算我们所有的车间都动了起来,所有的产品也都能销得出去,那每年的赢利也远远不够偿还利息的呀。我们的包袱又有多重,在职的几万,离退休的几千,吃喝拉撒,全都得靠这个企业,一年得往里垫多少。即便是现在整个公司都停工停产了,什么也不干,每个月的管理费都还得上百万元,公司成了这样子,谁又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没办法,真的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

    李高成再次愣在了那里,总经理郭中姚对公司的看法竟然是这样的暗淡和绝望,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他不禁有些气愤地说道:

    “按你所说,这个公司已经完蛋了,早该散摊了是不是?”

    “李市长,我说的都是实话,就是你把我撤了我也要这么说,”说到这里,郭中姚已是泪流满面了,“这个公司确实已经完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它破产……”

    李高成最担忧最不想听的话最终还是出现了,他有些茫然地呆在那里,脑子里顿时成了一片空白。

    这时候他听到副总经理冯敏杰也插进话来:

    “李市长,有些话我们都不敢给你说,这会儿就是想再开工也不可能开得了了,工人们把车间里的东西全都偷光了,连机器零件也都偷着拆掉卖了,人心乱了,人心也都变坏了。要是这会儿宣布破产,资债还可以相抵,再拖下去,可就真的是资不抵债了,到时候只怕真的就要闹出大乱子了……”

    党委书记陈永明这时也插话说道:

    “还有一个情况我们原本也不想给你说,别看昨天晚上出来了那么多工人,其实真正闹事的并没有几个,他们至多也就是凑凑热闹、袖手旁观。有不少工人在闹事前,都暗中先给我们打了招呼,说我们出去闹一闹,其实也是给你们公司的领导帮忙说话,国家的公司,国家的工人,国家凭什么就不管了?我们出面一闹,你们的责任也就小了,负担也就轻了。如果闹得国家重视了,投资有了,贷款也下来了,你们当领导不也就好干了?”

    副总经理吴铭德跟着话茬也说了起来:

    “李市长,其实在闹事的那些人里头,大都是一些同公司领导有意见的人,或者都是一些让公司的领导处分过的人,说句不好听的话,那些挑头闹事的,其实大都是一些痞子、恶棍、赖小子,本分老实的职工干部,又有几个是真正参与闹事的?比如挑头闹事的里头,就有一个被公司给过留厂查看两年处分的财务处副处长。当年他儿子在外头办公司,急需一笔资金,他便利用职务之便,偷偷挪用了公司的一大笔款项。事发后,公司对此进行了严肃处理,并通报全公司。这位副处长对此心怀不满,多次跟领导寻衅闹事。而如今,他儿子办的那个公司成了气候,财大气粗,很有势力,省里市里也找了不少靠山,还有中纺的不少工人在他那里上班。这次闹事,他们父子俩便是最活跃的一对。这位副处长就到处给人宣扬,他们就是要报复,就是要给公司的领导一点儿颜色看。还说他们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后台有后台,这回非把中纺的这几个狗官闹到牢子里去不可……”

    李高成仍然怔怔地坐在那里,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中纺公司的问题,早就该下决心了……”

    不知为什么,他的脑子里突然又冒出市委书记杨诚的这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