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十一(2/2)

显的,毫不掩饰,毫无顾忌的说法和做法,还是让他感到意外和震惊,他们居然会在连一般的例会都不让你参加的情况下,还要对你再行制约和钳制。也许他们就是要在这一连串的打击下,使你在心理和精神上彻底屈服或者完全崩溃。

    “……另外,”单昆继续绷着脸,既显得分外严厉,又像是在例行公事似地宣布着,“凡是已经私自同外界联系过的,第一要立刻中止,第二要上报审查,第三要尽快写出情况汇报,如有违法违纪行为的,则应立即停职检查,听候处理……”

    罗维民默默地摸了一把额头上冒出来的汗珠子,直觉得心惊肉跳,肝胆俱裂。原来他们不仅要制约和钳制你,不仅要在心理上和精神上打击你,而且还要在最实质的问题上对你实施打击和处理!看来他们真的是开始行动了,速度之快,完全出乎你的意料之外;动作之大,同样出乎你的意料之外;手段之狠、之毒,更是出乎你的意料之外!

    什么“违法违纪,停职检查,听候处理”,竟然连这些词语都用了出来。罗维民隐隐约约地觉得,看来这些人对他所触及到的问题确确实实感到太焦心,太忧虑,太恐惧,太慌乱了,所以才会像被刺中了要害一样,作出如此强烈的反应。如此看来,他们在这个问题上是绝不会手软的,他们说得出来也就做得出来。

    怎么办?罗维民第一次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和紧迫性。

    问题是以你现在的情况,你究竟能怎么办?究竟能作出什么样的对应措施?

    他突然感到,面对着这样的一个行政机器,自己的身份和自己所拥有的权力实在是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在眼前这种堂而皇之,庄严肃穆的大背景下,你几乎什么也做不出来,什么也别想办得到!如果你不按照他们的意志去做,你的一举一动都将会是违法的,都将会受到苛刻的限制和严厉的惩罚!而且很可能还会以莫须有的罪名,立刻把你从这个圈子里一脚踢走,甚至让你背一身的肮脏和恶名,让你永远也洗刷不清。

    这就是说,目前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继续往前,毅然决然走到底;一条是到此为止,立即退回原地。

    “罗维民,对这条纪律,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单昆的一句问话,打断了罗维民的思索。几乎就在这一瞬间,罗维民也终于想明白了自己目前究竟应该怎么做。

    以现在的形势和局面,以你自己的身份和位置,眼下只能智取,决不可硬攻。若想彻底打败对手,把问题真正搞清楚,只有把自己隐蔽得越深越好,把自己内心的想法和做法掩饰得越看不出来越好。既然他们想把你震慑住,想把你吓怕了,那你干脆就将计就计,以假充真,装出一副害怕和听话的样子。一来让自己有时间准备下一步该怎么做,二来也可以看看他们下一步会怎么样,于是他显得很平静地说道:

    “我没意见。”

    “没意见并不等于没态度,对领导刚刚订下的这些制度和纪律,到底是赞成还是不赞成,这得说清楚了。这可不是我的意思,领导们刚才研究了,每个人都得表态。有话说到桌面上,别事情过去了,才在背后嘀嘀咕咕,说三道四。维民,还是你第一个说。”单昆显得分外的固执,似乎非要弄明白罗维民的态度不可。

    “同意。”罗维民就像解释似的,又特意补充了一句,“没意见就是同意。”

    “就这?”

    “就这。”

    “……那好,”单昆好像有些不甘心似的皱了皱眉头,“不过这也太简单了,让我怎么给领导汇报?不能让我一个人去编吧。下一个,中和你说。”

    “我不同意。”赵中和冷不丁地说,“因为我根本就闹不明白,这条莫名其妙的纪律究竟是什么意思?是针对什么订的?是不是监狱里出了什么问题?让我说,像在我们这样的监狱里,究竟有什么需要如此保密的东西?不就是这么一堆犯人么?这些犯人身上的事情,那还不都是公开的事实?这需要保密么?外国人都敞开地参观我们的监狱呢?莫非我们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如果真是我们自己有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又想作为特级绝密不准让外界知道,那岂不是故意遮丑护短?岂不是让我们都跟着犯错误?领导们整天都在嚷嚷,我们是模范监狱,还要我们争创全国一流的模范监狱,模范监狱就是这样吗?就是让我们一个个的都闭嘴作哑巴,由着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这像话吗?有这样的纪律吗……”

    赵中和好像有一肚子的怒气,满嘴的话有如悬河泻水,滔滔不绝,没遮没拦。然而单昆看上去竟听得津津有味,一点儿也没有不想让他说下去的样子。

    罗维民则不禁感到一阵阵说不出的激动,以至于连眼睛都有些湿润。他突然觉得自己远远不如赵中和,自己没有赵中和这样的勇气,也没有赵中和这样的胸襟,更没有赵中和这样的见地!这才叫心中无私天地宽,即便是发牢骚,也发得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即便是生气,也生得金刚怒目,虎视鹰扬!敢说敢干敢骂,才会邪不压正;若都像你这样,坏人岂不越来越得意,好人岂不越来越憋气,明摆着那些见不得人的恶人恶势力在收拾你,你却连屁也不敢放一个,你这还算是一个国家干部?还算是一个人?

    “就像王国炎的问题,我以前不知说过几百遍了,那家伙根本就不是个好东西,早就应该好好收拾收拾!对王国炎这种东西放任自流,睁只眼闭只眼,犯人的工作能做好吗?你们都说他是神经病,我看也不看就知道他绝不是神经病!像他那样的,要是成了神经病,就把我的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神经病都是挨打受气的主儿,像王国炎这种东西,成天打人骂人,吃香的喝辣的,看着谁不顺眼就收拾谁,他得的是哪门子神经病……”

    “好了好了,”大概是感到实在有点不像话了,单昆终于打断了赵中和的话,“说什么就说什么,别扯得太远了。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同意就说为什么同意,不同意就说为什么不同意,把理由讲清楚就行了,不要把别的也拉扯进来。好了,接着往下说。”

    接下来表态的是侦查员小刘。小刘说我跟赵中和的意见一样,主要是我们就闹不清楚领导突然宣布了这么个纪律究竟是因为什么?不是我们应该把理由讲清楚,而是领导应该把理由讲清楚。如果领导说清了原因,我们下边也就可以去认真理解,只有理解了,才能让我们心服口服地去贯彻执行。

    等小刘说完了,单昆像作总结似地说:“那好,这些意见我都会如实反映上去的。不过意见归意见,纪律归纪律,只要在领导没有宣布这条纪律作废以前,我们只能认真执行。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不理解可以在执行中去理解……”

    “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赵中和一脸的鄙夷,“好像在文化大革命中作过副统帅的……”

    “别再在这儿给我胡说八道。”单昆一下子打断了赵中和的话,“有关你的事一会儿会完了我再给你谈。好了,现在咱们正式开会。”

    正式的会,其实就是跟往常没有任何区别的碰头会。

    单昆大致谈了谈早上开会的一些内容,因为侦查科就罗维民一个人没有参加,所以这些会议内容似乎就是给罗维民一个人讲的。内容无非还是那些老生常谈,这儿要注意,那儿要加强,问题不少,成绩也很大。希望大家提高警惕,杜绝漏洞,再接再厉,继续努力,等等等等。

    罗维民静静地听着,他明白,这些话都只是桌面上的官样文章,正儿八经的真正实质性内容,大都会在这些官话套话后面才会给你说出来。但你也别指望这些实质性的内容会给你讲得非常透彻,常常只是轻轻一笔带过。而这轻轻一笔带过的东西,则往往才是会议最为重要的内容。

    然而这一次却让罗维民深感意外。尽管他听得极为认真,极为仔细,但依旧也没能品出任何重要的情况和信息。几乎可以说,除了这些桌面上的套话外,别的什么内容都没有。

    这就是说,连最一般的信息都被封锁了!他们不仅不想让你参与,而且还不想让你知道。从现在起,所有沟通的大门都被关严了,所有相关的渠道也都被堵死了,你被彻底地杜绝在了他们敏感的区域之外。除了这些没用的套话官话空话废话以外,你什么也别想知道,你什么也不会知道!

    下手够快够狠,手段够毒够绝!这才刚刚开始,已经无所不用其极!怎么办?他再一次问自己。

    “……好了,今天的会就到这儿吧。”单昆一边说,一边收拾着自己办公桌上的东西,“大家要是再没什么说的,我看就……”

    “单科长,”罗维民没等单昆把“散会”两个字说出来,抢先一步问道,“有关王国炎那个案子,下一步该怎么办?领导是怎么安排布置的呀?”

    “赵中和已经回来了,具体怎么办,我会找他谈的。这件事你就不用再操心了。”单昆淡淡地说道,“好了,散会。中和你留下,我有话要给你说。”

    单昆说这些话的时候,始终没有看罗维民一眼。罗维民渐渐地感觉到,单昆的态度已经起了变化,但究竟是什么样的变化,这种变化又究竟是什么引起的,这会儿还琢磨不出来。

    不管怎么着,他必须尽快想出对策。罗维民在紧张地思考着。情况看来非常紧急,确确实实非常紧急。

    如果坐在这儿干等,那几乎就等于坐以待毙。他必须尽快想出办法,而且必须尽快有所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