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记录者的尴尬(2/2)

得这本书最终没能以另外一种形式呈现,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显得有些尴尬。更多的叙述者忘情于回忆苦难,在不断回忆的过程中,他们的思考也最终定格在了过去。在《憎恨月亮》一文的结尾,讲述者席宗祥笑着说:你看,我们能够坐在一起谈谈以前的事情了,社会真是进步了。

    真的是这样吗?在今天,还有更多的苦难不为人知,还有更多的死亡默默无闻。一个古稀老人会因为摆摊就被城管一脚踹翻在地,这样的社会算什么进步呢?一个普通公民会因为自由言说而被警察严刑拷打的社会算是进步吗?但对经历过那个年代的叙述者来说,最大的意义就是生存,最大的价值也是生存,当他们用那样的价值来判定如今的年代,他们会觉得一切都很美好,至少他们自己觉得是这样。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感到绝望了。当我们还在试图通过这本书了解真相,痛苦地思索为什么类似的悲剧在中国反复地循环发生,作为真相的当事人却对我们的痛苦露出了笑容,就如同我姥姥家悬挂的那张领袖画像上的笑容一样。这种诡异的笑容在中国人的脸上从来不曾消褪,它永远在昭示着一种无法言说的不详含义。

    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在谈及中国的文明时曾经很不客气地说过这样的话:它没有任何价值,它活着,仅仅是因为它僵掉了。那些在夹边沟挣扎着幸存下来的人,如今他们在某个县城的机关领着退休金,或者自己开着一家花卉市场,过着儿孙绕膝的生活,他们回忆起往事平静得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们都活得很好。

    《夹边沟记事》最后是以一首小诗作为结束的,写这首诗的是一位名叫王永兴的右派,他晚年一心向学,精读典籍。但1960年当他躺在明水农场的地窑里,觉得万分悲苦的时候,写下了这首诗:夹边沟是一弹丸,全国地图画上难。缘以沙沉右派骨,微名赢得倍酒泉。

    有超过一半的右派死在了那里,他们死后被随意地扔在茫茫荒滩,尸体被野兽吞噬,家属遍寻不见尸骨无存。在全国,至少有两千万人无声无息地死去。

    虽然我没有读懂这首诗是什么意思,但我要祝愿那些幸存下来的老人,以及我的姥姥,祝他们健康长寿。有时候活着的最大意义就是,你活得越久,你就能看到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