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钗头凤(2/2)

虽陆游“锁厅试”被举为魁首,但因第二名是秦桧之孙秦埙,令秦桧深觉面上无光,于是秦桧从中作梗,致使陆游礼部会试失利,仕途出师不利。为了排遣内心的忧郁和愁苦,陆游独自远飏在青山绿水之中。

    那一日,他独自漫游到禹迹寺的沈园。园林花木扶疏,曲径通幽,石山耸翠,繁花竞妍。不经意间,却望得一锦衣女子款步迎面。陆游怔怔地望出了神。那正是暌违数年的表妹唐琬。唐琬亦认出了陆游。不期而遇,说的便是此般的境地了。

    相思如空事,只剩对望无言。视线里的恍惚带着腥咸的海风气味。如同潮水一般的记忆携着各自的历史与过往在当下的那一刻变得波澜壮阔。于是,那伤苦里的怨怜一并覆没了彼此。

    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此时的唐琬,已是他人妇。丈夫是同郡士人赵士程,系皇家后裔,是一个宽厚重情的读书人。优柔的唐琬让他觉得心疼。于是他倾付了心力对待她,以此获得爱。这亦是一段珍贵情缘。唐琬亦是幸运的。

    而,眼下暌违数年的故人相逢又是怎样一际莽撞的相遇。内心封存起的旧事再一次聚集起来,然后迸发出凶猛的力,击溃了自己,损伤了别人。却又都无能为力。相对无言是一阵恍惚。然后唐琬重新起步走向赵士程。

    是,她早已不再属于你。他知道,于是他痛了。痛得山崩地裂。痛得身毁心焚。她会知道么。会知道的吧,也许。昨日情梦,今日痴怨尽绕心头。于是他在沈园的壁上写下一阕《钗头凤》祭奠不再复返的记忆里的温情与深刻。那是一个落寞男人唯一能做的事情了,那一刻。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后来,秦桧病死。陆游重新被朝廷启用,出任宁德县立簿。次年,唐琬重游沈园。当这个日渐沧桑的女子望见当年陆游题在壁上的《钗头凤》,如同又一次地望见心底被雪藏起的那一道陈旧的光。终于没有忍得住,泪流满面。日臻憔悴悒郁成疾的唐琬在凉薄的生色里惟只有再填一阕《钗头凤》,以祭奠,昔年里的遇见。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再后来,仕途渐顺畅的陆游受得宋孝宗赏识赐进士出身。进而官居宝华阁侍制。七十五岁他告老还乡的那一年,再经沈园。

    此时,唐琬早已香消玉殒。那一刻,他触摸这沈园沧桑的石壁,往事再度侵袭了这个鹤发老者。那一对浑浊眼目早已无法辨识记忆里那一年不期而遇的景况。只是他知道,身为一个男人,这一生里最大的遗憾是再也没有机会弥补了。再没有机会重新来过。情所至,赋诗《沈园怀旧》。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帐然。

    伤心桥下春波绿,疑是惊鸿照影来。

    十年后,他八十五岁。沈园数度易主,物是人非,早已是“粉壁醉颗尘漠漠”,唯有“断云幽梦事茫茫”。于是他最后作了那一首“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的诗让人读到满面泪流。

    人必是要死,故迹也将消逝,粉壁上的诗词亦是会消匿无踪迹,但这一些爱,烙刻进时光深处跌宕成一个美丽的传说。在滚滚红尘里沉淀,日益变得悠长婉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