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玉才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寻找自救的文化苦旅 > 新潮与传统的碰撞——贵族自由主义(4)

新潮与传统的碰撞——贵族自由主义(4)(2/2)

的说法吗?及至临终前一年,他强制着病痛,给果戈理——伟大的《钦差大臣》和《死魂灵》的作者写了一封长信,对作家在一部新著中所作的对**政治和最高权力的赞颂,人格上的卑污、丑恶与屈辱,披沥了神圣的愤怒。这封信是如此富于颠覆的力量,以致陀思妥耶夫斯基仅仅在一次小组集会上朗诵过,就被判处死刑,及后改作长达十年的苦役和流放。有意思的是,信中恰好还有一笔提及普希金:因为只写了三首忠君的诗,穿上了宫廷侍从的制服,就立刻失去了人们的信任。他在信中写道:“自尊心受到**,还可以忍受,如果问题仅仅在此,我还有默然而息的雅量;可是真理和人的尊严遭受**是不能够忍受的:在宗教的荫庇和鞭笞的保护下,把谎言和不义当作真理和美德来宣扬,是不能够缄默的。”这是平民的声音。他确曾用以爱祖国的希望和光荣,以及把祖国引向自觉、发展与进步的领袖那样的全副热情,来爱过果戈理;因为他从果戈理的小说和剧本中,正如从普希金的诗中一样发现了俄罗斯暗夜的幽微的火光。真理是朴素的。平民的信使如同真理一样朴素。当他以一种来源于朴素的本性的直观,一眼瞥见了其中的庸俗、虚伪、龌龊、奴性的顺从,瞥见了反现实的倾向,就会立刻掉转头来进行刻毒无情的追击,哪怕它们来自自己所热爱过、盛誉过的作家身上!

    在论战当中,别林斯基从来未曾怯弱过,可是在真理面前,却柔顺得像一个小孩。属于平民的真理十分简单,无非要扭断现实中的厄运,把颠倒了的世界重新颠倒一次而已。恰恰在最简单的问题上,他却因为过度的深思而陷入迷误。傲慢的黑格尔和冷漠的歌德一时摆布了他,于是追求“绝对理念”,灵魂的“宁静与谐和”;长期以来闪烁在他的论文中的政治元素黯然失色,他竟像一个蒙眼人—样,走到了同丑恶的现实和解的沼泽的边缘。但是,他很快便挣脱出来,痛感和解的可怕之余,洞见了自己的丑恶。他忏悔了,他诅咒自己,他不惜当众人的面戳身上的脓疮。既然爱体面是上流社会的事情,那么,还要什么假面具呢!

    批评就是否定。其实一切否定都需要勇气,需腋尝痛苦。大多被称作“批评家”之流,或者做作家背上的犀牛鸟,一生靠啄食有限的几个小虫为活;或者做孔雀,卖弄撅**的唯美主义;做笼中的鹦鹉,着意重复主人的腔调;或者如家鸡一般,吃多少秕谷生多少蛋,力求平庸;再则如杜鹃,唯借暴力侵占别的雀巢,心安理得地孵化新生代。这些来自心灵和美学之外的飞禽,广有羽翼的族类,可以不断地搬弄经典,吐些连自己也嚼不动的生僻名词,哄抬一些作家,践踏一些作家,煞有介事地叽叽喳喳,仿佛充满**,然而就是不懂得痛苦。痛苦是深部的生命。在他们的文字当中,根本看不见现实生活的根系,感受不到情感的强劲的和细微的震颤,无法触及事实的悲剧所在,甚至事实本身。如果竟不能像一个普通人那样承担和体味当代的苦辛,还算什么批评家!

    因此,说到别林斯基,与其说是批评家,毋宁说是“批评诗人”。批评不仅需要才智、教养、才能,重要的是对生活和艺术的敏锐的诗意感觉,对所从事的批评专业的苦恋情怀。他对理论抱有一种戒心,认为只是包含在一定时间限度之内,不像批评可以不断进击,不断突破,通过“不断运动的美学”所固有的变革性,同整个的民族前进的历史结合起来。

    他说过,在俄国,只有讲台和杂志两种活动方式是可能的;而他更偏爱杂志,以为是一种群众性的发言机关。这样,杂志到了他手中,也就变成了一种“扩大的批评”了。

    一生中,他接连办过多种杂志,直到牢牢抓住了《祖国纪事》。当整个文坛为众多的文学侍臣、贵族所把持,如果没有自己的杂志,凭什么来暴露地面的黑暗,传达皮靴下的声音,让已经埋没和行将埋没的富有才具的叛逆者崭露峥嵘的前额?正是《祖国纪事》,成了一个民族的唯一的喉管,一代天才的俄国知识者集合的中心!

    这样一个习惯于在斧背下写作而火星迸射的批评诗人,在荆棘地里耕种的编辑,平民意识的传播者,不屈服的战士,遭到不幸的追捕是注定了的。穷困、疾病、政治迫害,还有苦役般的劳作,终于过早地压倒了他,他被内心的烈火过早地焚成了灰烬!

    这时,他37岁。

    别林斯基确实为文学事业耗尽了短促的生命。那么,文学,使一个人九死而不悔地为之委身的文学到底是什么?同时代人赫尔岑以最简洁的语言定义说:

    凡是失去政治自由的人民,文学是唯一的论坛,可以从这论坛上向公众诉说自己的愤怒的呐喊和良心的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