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鲁迅风骨(1/2)

    作者: 吴中杰 (04/12/2000)

    过去有句非常偏激的话,说是:“一为文人,便无足观。”对于文人,简直有一网打尽之势。但仔细思量,觉得这句话的产生和流传,倒也并非无因。

    盖在历史上,没有骨气,没有人品的文人的确不少,人们见得多了,便说出这句愤激之言。

    比如,西晋的大文学家潘岳,写过一篇很高雅的《闲居赋》,但实际上,却是个谄媚的小人,马屁拍得非常出格,甚至会在路边拜倒在权贵贾谧的车尘之下。难怪元好问要写诗讽刺他:“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路尘。”而元好问自己呢,却又因事涉为叛将崔立立碑颂德问题,大节颇有争议。

    但我们在考察古代文人的品格时,还不能专门注意于个人因素,同时亦要顾及他们的生存条件。这就是说,我们必须看到,在古代封建社会里,文人根本没有自己独立的社会地位。“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无论是文人或武人,都不过是帝王的家奴而已。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为帝王服务。讨好帝王及其权臣,是势所必然之事。有时,所谓忠直之臣,犯颜诤谏,也只不过是为了主子好,恨只恨其不争气而已。其情状有如贾府上的焦大。

    鲁迅将这些文人分为两类:一类是帮忙文人,一类是帮闲文人。所谓帮忙文人,是给主子出谋划策、起草文件的,位居重臣;而帮闲文人,却不过叫他献诗作赋,“俳优蓄之”,只在弄臣之列。而帮闲文人之羡慕帮忙文人,也是自古已然。司马相如就不满于帮闲的地位,时常称病不到武帝面前去献殷勤,却躲在家里暗暗地作封禅文,以示自己有帮忙的本领。屈原,是敢于放言无惮,为前人所不敢言的,但在鲁迅看来,“他的《离骚》,却只是不得帮忙的不平”。(《且介亭杂文二集·从帮忙到扯淡》)小百姓们早就不满意于文人的此种所为,所以对那些落拓不羁者情有独钟。戏曲《太白醉写》中突出地渲染李白要杨贵妃捧砚,要高力士脱靴,大概就是这种逆反心理的表现。

    但到了近代,情况有些变化。由于商品经济的发展,文人们的生活来源较前有所不同。他们不必再靠王公贵族的供养,而可以通过卖稿、卖画或剧场演出,从读者和观众中获取生活经费。鲁迅在论及梅兰芳时,说他不是皇家的供奉,而是俗人的宠儿,这就道出了演员们社会地位的变化。但是,如果文人的习性不改,在商品经济条件下,照样会出现新的帮忙和帮闲。他们可以从依附皇室豪门改为依附富商巨贾。明清时代,扬州盐商门下的清客,就是帮闲的新品种,他们照样为主人做着消闲解闷的事,无非是改换一下门庭而已。倘以此种习性来对待读者大众,用鲁迅的话说,也可以变成大众的帮闲。

    中国文人,古代称之谓“士”,现代则称“知识分子”。现代知识分子不同于古代的士,不仅是称谓的变化,而且在社会地位上也大有区别。马克思在论述现代工人阶级的形成时,指出有两个必备的条件:一是有劳动力可以出卖;二是摆脱了对于土地的依附,可以自由地出卖劳动力。现代知识分子与现代工人阶级所不同的只是劳动力的性质的差别,即前者是从事脑力劳动,后者是从事体力劳动,而其形成条件则是相同的。

    我国从明代中晚期开始,文人们不断地张扬个性,鼓吹性灵,大抵也就是要摆脱从属地位,追求独立性的表现。但现代知识分子阶层的正式形成,是在五四时期,其杰出的代表人物,则是鲁迅。

    以鲁迅为代表的中国现代知识分子,有着自己独立的人格,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他们以改造社会和国家为己任,敢于对社会问题提出自己的看法。

    鲁迅是一位文学家,但他的志趣并不在文学本身,而是想利用文学的力量来改造社会,来改造国民性。所以,他无论是写小说或者是写杂文,都着重在社会批评和文明批评。但对社会一进行批评,社会就会反过来对他进行压迫。是屈服,还是进行斗争?这就看出一个人的品格来了。鲁迅正是在激烈的社会斗争中,表现出他的硬骨头精神来的。

    鲁迅一向认为,一个国家若要生存世间,角逐列国,首先要立人。“人立而凡事举;若其道术,乃必尊个性而张精神。”(《坟·文化偏至论》)他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