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29 哈尔达尔一家(2/2)

难的渔民。

    博诺亚里不懂:倘若不遵循陈规陋习,哪怕只有一次,也不会得到宽恕。他是这个家族的大少爷,就应以大少爷的身份去行事,不能违背这里的传统。这些浅显的道理,除了博诺亚里,谁都一清二楚。

    基龙在小叔子那里,也常发表这些见解,这使邦希很为难。不过,他倒是顶聪明的,又稳健沉着,只是身体欠佳,消化不大好,稍一着凉,就又打喷嚏又咳嗽。他听了嫂子的议论,就把自己读的法律方面的书籍放在桌子上,附和地说:

    “哥哥这样做,简直是发了疯!”

    基龙连忙点头说:“唉,小兄弟!要是你哥哥安分守己,不管闲事,那该多好呀!可是,他要是闹起别扭来,那谁也劝不了。你说说,我该怎么办呢?”

    基龙的想法,与家里其他成员毫无差别,这使博诺亚里特别痛苦。他觉得,妻子仿佛还是一朵未完全开放的花,非常嫩弱。即使这样,他作为忠贞不渝的丈夫,虽竭尽全力,也没有赢得她对自己痛苦的了解和同情。倘若基龙与博诺亚里的想法完全一致,他心灵的创伤绝不会有今天这么严重。

    解救莫杜,本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可是,却招来了打击。对博诺亚里来说,真是干了一件实实在在的蠢事。与这相比,其他事就根本不值一提了。

    尼尔肯托从牢里出来,身体很好,仿佛是刚从女婿家里作客回来,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又开始了工作。

    这位管家明白:要是不把莫杜赶出村去,佃户们就再也不会尊重他了。他倒没有过多地考虑自尊心的问题。可是,如果佃户们不尊重他,那他就无法工作。为了了却这件心事,他不得不谨慎小心。他开始磨刀霍霍,打算像割草似地把莫杜清除掉。

    这回,博诺亚里没有躲到幕后。他公开对尼尔肯托说,无论以什么借口,也不应把莫杜赶离故土。起先,他代莫杜还清了债务。后来,虽没有掌握什么真凭实据,他又到县长那里告了尼尔肯托一状,说他企图欺压莫杜。

    许多好心人都开导博诺亚里说,老是闹别扭,发生冲突,说不定莫诺霍尔会与他继绝父子关系。要是再不收敛,有朝一日,可能会被赶出家门。现在,博诺亚里的母亲还健在,亲戚中对这件事也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所以莫诺霍尔不想就这件事掀起一场风波,一直保持沉默。

    一天清晨,村民们突然发现,莫杜的家门锁上了一把大锁。他们夜里到哪里去了,谁也不知道。原来,尼尔肯托见事情越闹越大,不好收拾,就从地主的金库里拿了一笔钱给莫杜,强迫他携家带口到贝拿勒斯去了。警察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就没有过问。可是,尼尔肯托却故意散布流言蜚语,说什么莫杜和他的妻子、儿女一起,在新月之夜,作了迦利女神的祭品,被装进麻袋,沉到恒河里去了。人们吓得战战兢兢,一般人对尼尔肯托比过去更加敬畏了。

    渔民一家消失之后,博诺亚里无可奈何,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了。可是,在他的感觉中,这个家再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曾几何时,博诺亚里是非常喜欢弟弟邦希的。然而现在看来,邦希已非原来面貌,他是哈尔达尔家族中的一员。再有,他的基龙,她那聪慧颜姿,从青春年少起,就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的心灵。可是,她也今非昔比,她也是属于哈尔达尔家族的。过去,博诺亚里从尼尔肯托那里支钱,给自己心上人基龙买首饰,看到不合适,总是满脸不高兴。今天,他发现,她并不是自己在诗歌里——从迦梨陀娑直到阿马鲁和乔尔①等诗人的诗歌里见到的贤慧妻子,她只是哈尔达尔一家中的长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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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迦梨陀娑,印度梵语古典文学中享有世界声誉的大诗人,估计生活在3至5世纪。阿马鲁和乔尔也是梵语文学中的著名诗人,前者生活在8世纪,后者生活在11世纪。

    呜呼!虽然春风仍在习习地吹着,夜雨依然沙沙地下着,可是,未得到满足的爱情痛苦,却在空虚的心灵中哭泣,徘徊。

    每个人所需要的爱,并非一样。许多人从小家庭中得到一点可怜的爱,就心满意足了。要满足这种有限的要求,对于大家族来说,是毫不困难的。可是,也有另一种人,并不以此为满足。他们就像未出壳的小鸟一样,对蛋壳里的一小点食物并不满意,而是啄破蛋壳,挤到外面来,以自己的力量在更大范围内寻找食物。博诺亚里就属于这种人。他企求以自己的英雄气概,来使自己的爱更有意义。但他处处都碰到了哈尔达尔家族这堵墙,稍一挪动,就会碰得头破血流。

    日子,仍像过去一样地消磨,博诺亚里比以前更注重打猎了,除此以外,从表面上看,再也见不到他生活中有什么特殊变化。像过去一样。他仍到里屋吃饭,饭后也与妻子聊聊天,直到现在,基龙也还不能饶恕莫杜。正是这个渔民,使自己丈夫在家中失去应有的地位。基龙一提到莫杜,就言词尖刻,怒气冲冲。她认为莫杜坏到了骨髓,是个恶魔。要是对他怜悯,就是一种极大的欺骗。她整天喋喋不休地谈论这些事。有一两次,博诺亚里想反驳一下,刺激刺激她。但他忍住了,没有这样做,没有火上加油。就这样,博诺亚里维护了他们的惯常家规,基龙感到很高兴。可是,博诺亚里的内心深处却感到生活失去了光彩,越来越乏味。始终觉得缺少点什么。

    此时,传来了消息——弟媳妇,邦希的妻子怀孕了。全家欢天喜地。基龙对大家族没有尽到的义务,终于得到了弥补。说不定绍希蒂①女神会大发慈悲,赐个男孩,而不是女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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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绍希蒂:传说中司生育的女神。

    谢天谢地,终于生了个男孩。二少爷不但通过了学院的考试,还顺利地经受了家庭的考验。他本来就是家庭的宠儿,现在更是身价百倍。

    大家都抢着抱孩子。特别是基龙,更是一刻也不愿让小孩离开自己的怀抱。她是如此高兴,乃至把莫杜的可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博诺亚里对小孩的喜爱也是非常强烈的。对任何渺小软弱的生灵,他内心都怀有深厚的温情和怜悯。每个人的本性中间,上苍都赋予了反本性的东西。不然的话,博诺亚里这样一个软心肠的人,如此喜爱打猎——枪杀生灵,又如何解释呢!

    好久以来,博诺亚里就期望能在基龙的怀里见到小孩,可没有如愿以偿。现在弟媳妇生了个儿子。起先,他心中不免有几分妒嫉。这只不过是一闪之念。很快这种昙花一现的感觉就消失了。要不是基龙为了小孩越来越忙,没有顾及丈夫,博诺亚里本来会更加喜欢小侄子的。基龙与他日益疏远了。他明白,基龙终于得到了内心渴望的东西。博诺亚里只不过是妻子心灵宫殿的寄居者。主人未出现之前,他可以占据整个宫殿,谁也不会阻拦他,可现在宫殿的主人来了,他这个寄居者只好放弃一切,仅仅占用一个安身立足的偏僻角落。基龙对小孩的爱,是那样的深厚,她那忘我的力量是那样巨大,博诺亚里看到这一点,便暗自摇头,说:“这个女人的心,我是无法征服的,尽管我使出了浑身气力。”

    事情并未到此止步。自从有了这个孩子,基龙到邦希房里去得更勤了。她有什么迟疑不决的事情,总愿找邦希商量。博诺亚里对这位不长心眼、身体消瘦、面无血色、弱不经风的胆小怕事的弟弟,更加蔑视了。过去,全家人都认为,邦希在各方面都比他强,博诺亚里还勉强可以忍受。可今天,他三番五次地感到,在妻子面前,作为一个男人,他也比不上邦希——这一点,使他对自己的命运和整个世界,都愤愤不平起来。

    大学考试前夕,突然从加尔各答传来邦希得了热病的消息,是否能治愈医生也没有把握。博诺亚里急忙赶到加尔各答,日夜守候着邦希。然而,他也挽救不了兄弟的性命。

    死亡,把博诺亚里记忆里的一切成见都抹掉了。邦希是自己的弟弟,小时候,还常呆在哥哥的怀里,得到无微不至的照料呀!一想到这些,博诺亚里的眼泪就夺眶而出。

    回家后,博诺亚里决定以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来关心侄儿,把他抚育成材,可基龙不怎么信赖他。妻子认为,丈夫过去对小孩好像漫不经心似的。对丈夫,基龙老早就形成了一种看法:一般人认为极其自然的事情,对丈夫来说,就可能恰恰相反——极不自然。全家人都知道这宝贝孩子的价值,懂得他是这个家族的希望。可是,丈夫却不了解这一点。基龙总是暗自担心,怕博诺亚里敌视的目光,给小孩带来不幸。由于小叔子去世,基龙又不生育,再也不能指望添个小孩了。所以对这个孩子像心肝宝贝似的,想尽量免除他的一切灾难。博诺亚里对侄子的关心和爱护,未被理解,难以按正常的途径表现出来。

    在全家人的关怀下,小孩逐渐长大。他取名为霍里达斯。因为过于溺爱和娇生惯养,霍里达斯长得羸弱不堪,病病歪歪,满身披挂着护身符等驱邪除灾的小物件。保护人成群结队地整天围着他转。

    孩子偶尔也能见到博诺亚里。他特别爱拿伯伯的马鞭玩。一见到博诺亚里,就“马鞭”“马鞭”地叫喊。博诺亚里有时把马鞭拿到屋外,用力甩得噼里啪拉响,逗得孩子哈哈大笑。博诺亚里有时还把侄子抱在马上,这时,全家人都会惊慌地跑出来,把小孩抱走。有时,博诺亚里拿着自己心爱的猎枪给孩子玩,基龙见到也会立即把小孩领走。可是,霍里达斯对所有这些被禁止的玩耍,倒更感兴趣。因而,虽有各种阻隔,小侄儿跟伯伯却非常亲近。

    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死神又突然接二连三地拜访了哈尔达尔一家。起先,莫诺霍尔的妻子病故了。随后,正当管家尼尔肯托遵照主人的意思定了婚,准备举行婚礼的前夕,老太爷莫诺霍尔也去世了。当时,霍里达斯刚刚8岁。临终之前,莫诺霍尔特别把这位年幼的继承者,托付给基龙和尼尔肯托。但对长子博诺亚里,连一个字也没有提及。

    从箱子里找出来的遗嘱写明:莫诺霍尔的全部财产,都由霍里达斯继承。而博诺亚里,只是每月可以领取两百卢比的生活费用。管家尼尔肯托是遗嘱的执行者,他将像老太爷在世一样,承担全部管理职责。

    博诺亚里终于懂得,这个家庭,既不会把孩子,也不会把财产托付给他,家中谁也不会信赖他了。从现在起,他只好仰人鼻息混口饭吃,在一个屋角里了此一生。他对基龙说:“我不愿靠尼尔肯托的施舍过日子。离开这个家,与我一起去加尔各答吧!”

    “我的天,你说什么啦?”基龙惊讶不已,说道,“这是你父亲的财产啊!霍里达斯不就是你亲生儿子一样吗。现在把财产写在他名下,难道你为这个生气吗?”

    唉!丈夫的想法多么无情无义!竟仇视这不懂事的侄儿来了。基龙是真心实意地赞成公公把遗产留给孙子的。她相信,假若家产落到丈夫手里,各种流氓地痞,穷汉渔夫,以及那些不可接触的贱民,都会成群结队来哄骗他,弄得他一文不剩,使哈尔达尔一家未来的希望——霍里达斯在贫困中挣扎。她认为,尼尔肯托是哈尔达尔家族财富的忠诚捍卫者。

    他会使公公点燃的兴旺之火大放光明,而不会釜底抽薪。

    博诺亚里看到,尼尔肯托来到里屋,对每个房间的物件都进行了清点。盛物品的箱笼也上了锁。最后,管家也来到了基龙的卧室里,把博诺亚里所有的日常用品都详细作了登记。尼尔肯托到女眷住的里屋,也习以为常了,所以基龙并不回避,也不感拘束。这时,她抹去了悼念公公的眼泪,帮助管家清点物件。

    博诺亚里再也忍不住了,像狮子一样对尼尔肯托吼叫起来:“你从我房间里滚出去!”

    尼尔肯托谦恭地说:“大少爷,我可没有任何过错呀!我是按老太爷的遗嘱来清点东西的。这一切家什,现在都是属于霍里达斯的呀!”

    基龙大吃一惊,暗自说道:“这是怎么回事?霍里达斯,对我们来说,难道是外人吗?使用属于自己孩子的东西,又有什么害羞的呢?这些东西,我们也不会带到棺材里去啊!而晚辈们,今天或是明天,还可以用呀!”

    博诺亚里对家里的一切都厌烦极了。他觉得家里的地板,像针一样地扎脚;家里的墙壁,像火一样地刺眼。在这偌大的家庭里,没有一个人能够了解他内心的痛苦。

    有时,博诺亚里也产生过这样的念头——抛开家里的一切,一走了事。可是,这也平息不了心中的怒火,咽不下这口怨气。他想,自己走了之后,尼尔肯托会更加肆无忌惮地独断专行。他不能容许这种情况出现。不报复一下,他是不愿善罢甘休的。他默默自语道:“我倒要看看,尼尔肯托到底是怎样保护家产的!”

    博诺亚里信步来到外屋父亲原来住的房间,当时,里面空无一人,大家都到里屋清理餐具和首饰了。最为小心谨慎的人,也有疏忽大意的时候。尼尔肯托打开老主人的箱子,把遗嘱放在外面,没有上锁就走了。这个箱子装着各种贵重物品和票据。可以说,哈尔达尔一家的主要财产,都集中在这些票据上。

    博诺亚里并没有看这些票据的具体内容,不过,他知道,这些东西很重要,如果少了这些票据,法院的审理就会陷入困境。于是他用手帕,把这些票据包好带到花园,坐在一棵树下,仔细思索起来。

    尼尔肯托来到了博诺亚里跟前,打算与他商量第二天的火葬仪式。尼尔肯托虽然显得温柔恭顺,奴颜婢膝,但是,博诺亚里却仿佛在他脸上看到了蔑视的神态。当然,或许本来没有什么,而是他的一种想象。博诺亚里竟突然大发脾气,认为尼尔肯托就是用这种卑躬屈节的姿态在嘲讽他。

    尼尔肯托说:“老太爷的火葬仪式……”

    博诺亚里没等管家把话说完,就愤愤地说:“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能这样说呢,大少爷!您是长子,举行火葬仪式当然是您的权利呀!”

    “好大的权利!举行火葬的权利!在家里,我什么事也干不了,只有这类事才找到我的头上。”博诺亚里大发雷霆,“走吧,走吧,别再惹我生气了!”

    尼尔肯托讨了个没趣走了。然而,博诺亚里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是在嘲弄自己后,笑嘻嘻地走了。博诺亚里想,家里的奴仆都敢这样无礼,拿他大少爷开心取乐。真是命运对他的讥讽。他是家里的一员,却不把他当家里人看待。自己真是连路上的可怜乞丐还不如呀!

    博诺亚里打算带着这些票据离家走出。哈尔达尔家的竞争对手,是邻村的普罗塔普尔的邦鲁焦地主。博诺亚里决定:“我把这些票据证件等交给那些对手,让这些家财付诸东流吧!”

    博诺亚里从家里出来的时候,霍里达斯正在楼上,孩子看到他,就亲切地叫喊:“伯伯,你到哪里去?我也要同你一起去!”

    博诺亚里暗自抱怨:“真是倒霉透了。我刚要出门,他就要我带他出去。唉,去吧!一切都会完蛋的!”

    他刚走到外面花园,忽然听到了一阵喧哗声,不远处,紧挨商场的一位寡妇家里房子着火了。博诺亚里看到这种场面,总是不忍心袖手旁观。他急忙把那手帕包着的票据,藏在花园里的花丛下,就去救火了。

    等他再回到花园,花丛下的手帕包儿已不翼而飞。顷刻间,他的心像被长矛刺了一个窟窿,想道:“我又败在尼尔肯托的手里了。唉!寡妇家与我何关?即使烧成灰烬,对我又有什么损失呢?”

    他判断,一定是那狡猾的尼尔肯托把手帕包儿拿走了。

    他像一阵旋风似地冲进了帐房。尼尔肯托急忙关上了箱子,毕恭毕敬地站了起来,向气冲冲的大少爷行了个礼。博诺亚里以为那些票据一定藏在箱子里了,他立刻打开箱子,寻了起来。可是里面除了帐本和一些便条外,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即使把箱子倒过来,也见不到手帕包儿的影子。

    博诺亚里愤怒地问道:“你到花园里去过?”

    “是的,我去过。我见你匆匆走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出去看了一下。”

    “我用手帕包着的一些东西,你捡了吗?”

    “没有,先生!”尼尔肯托像正人君子一样答道。

    “你在撒谎!快还给我。不然,不会有你的好下场!”

    博诺亚里大发脾气,骂个不停。可是,到底丢了什么东西,他也不能告诉管家。因为那些东西,他也是顺手牵羊拿来的。他只是暗自悔恨,诅咒自己太粗枝大叶了。

    博诺亚里在帐房里大闹了一通,又回到花园里藏过东西的花丛下,寻找起来。他对天默默发誓——不找到那包东西,就不离开。至于怎么寻找,他也没有想出好主意。只是像个发怒的小孩,一边跺脚,一边嘟嘟囔囔:“会找到的,会找到的!”

    最后,他疲惫不堪地坐在花丛下。孤独一人,身边什么人也没有,什么东西也没有。他想从现在起,他只好孑然一身,一无所有地和命运、和世界搏斗,对他来说,尊严、人格、爱情、温柔——这一切都荡然无存了。剩下的只是毁灭自身和毁灭他人。

    思想上的痛苦和体力上的极度疲劳,使博诺亚里倒在地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一觉醒来,还没有弄清自己在什么地方,就明明白白地看到霍里达斯站在自己身旁。小孩见伯伯醒来了,便问道:“伯伯,你丢了什么?能告诉我吗?”

    博诺亚里被问呆了。他没法回答侄儿的问题。

    “要是我能给你找回来,你打算送给我什么礼物?”霍里达斯继续问道。

    博诺亚里心里想,难道就这么凑巧,是他拾了吗?他对侄儿半开玩笑地说:“我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你。”他自己知道,他已一无所有了。

    霍里达斯从衣兜里掏出了博诺亚里要找的手帕包儿。包票据的花手帕,上面有老虎的图案,伯伯曾多次给他看过。他也特别喜欢这种手帕。当看管他的仆人都去救火时,他来到花园,发现了这个手帕包。

    博诺亚里把霍里达斯抱在怀里,默默地坐着。不一会,他的泪水簌簌地滚落下来。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为了使新买来的狗听话,他总是爱用鞭子抽打它。有一天,他的鞭子丢失了,哪里也找不着。他正失望地坐着休息,那只狗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到了鞭子,用嘴衔着,放在主人的脚下,还得意洋洋地摇着尾巴。从那以后,他再也不忍心用鞭子打狗了。

    博诺亚里匆匆擦去眼泪,问道:“霍里达斯,对我说吧,你要什么?”

    “伯伯,我要你的这条手帕。”小孩不假思索地说。

    “好的,霍里达斯!来吧,骑到伯伯肩膀上来!”

    博诺亚里把小孩驮在自己肩上,立刻来到了里屋。到卧室一看,基龙正在把晒了一整天的被褥从阳台上收回来,摊在床上。她看到霍里达斯骑在伯伯的肩上,惊慌地叫了起来:

    “快放下来,快放下来。别摔了他。”

    博诺亚里凝视着基龙的脸,说:“你别担心,我不会摔着他的。”

    说着,他把霍里达斯放了下来,送到了基龙的怀里。然后,他把那些票据交给了妻子,并说:“这些,是霍里达斯财产的票据,你好好保存吧!”

    “你从哪里得到的?”基龙惊讶地问道。

    “偷来的!”博诺亚里回答说。

    随后,他把侄儿又拉到自己怀里,说:“把手帕拿去吧!

    孩子,这是你伯伯仅有的一点珍贵财产,拿去吧!”

    说完后,他把手帕放到了侄儿的手里。再次仔细地看了看妻子。他看到,妻子已不是原来那样秀丽苗条了。她不知不觉地发了福。她的外貌,也完全符合哈尔达尔一家长媳的身份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博诺亚里最好放弃所剩的一切,去献身于阿马鲁的诗歌。

    当天晚上,家里再也没有见到博诺亚里了。只有他留下的一张纸条,说他外出去找工作了。

    博诺亚里不等父亲的葬礼举行完毕,就悄然出走了。这件事使当地的圣人们大为不满,感到愤慨。

    (1914年4月)

    黄志坤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