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31、给胡山林(2/2)

息流失。作家艺术家感悟到的又未必能全息表现于作品之中(得心不应手,表现对象与艺术符号不同质等),这是二度信息流失。艺术作品的精神蕴涵又未必全息被读者接受(艺术家与接受者心灵不同构),这是三度信息流失。这样一路下来:生活—作家艺术家—艺术作品—读者,信息依次递减步步流失,这就让读者借助作品认识作家并进而认识世界、把握世界的愿望大打折扣了。

    为了减少信息递减,根本途径是作家的深刻敏锐,心与世界同构,艺术表现的完美(如《红楼梦》),还要求读者有相应的眼力、水平(心与作品、作家、世界同构,这要求太高了一些)。但是,当读者,尤其是大众读者(非少数精英)因为诸多原因无法与作者最大可能地沟通时,作者出面与读者交流一下,不也是个弥补之法吗?!大众读者非专业,而且太忙碌,常常心有余而力不逮,这时候作家或评论家出面与读者交流给予点拨,是必要的。读者渴望从作品中相对比较清晰地领悟到一点什么,一有所悟快不可言,否则即心生厌倦逃之夭夭。所以忽视了读者渴求是不应该的。过去理论有种种理由隔离了作者与读者的交流,从艺术角度看或许不无道理,但用现代眼光看,是不是也过于“精英”而少了一点平民味呢?!是不是多少显得有点冷了呢?当然,这种交流应是平等自由民主的,而不是居高临下唯我独尊的,更不是徒作大言到处卖弄推销自己的。——一己之见,或许偏执!

    其次是个特殊道理。那就是上次说过的,由于您特殊的人生遭际和敏感擅思的精神个性,您的心魂所到之处其他人未必都能走到(例如已经听到过《丁一》以及您的其他一些作品难懂的议论),而这些地方或许正是您的独特和深刻之处,如果与读者错失了,将是读者的损失,也是您的损失。当然,在解读作品方面,评论家承担着更多的推介之责,但如果评论家因为种种原因一时顾及不到,或一时也没有看出呢?总之,我认为与读者多一点交流,是受读者欢迎的一件事。

    我之所以有激您出场的想法,还基于我个人的一点私见——当面说给您,不好意思啦!我认为(我希望)您关于人生的那些思想应该为更广大的读者了解并接受。您的人生苦难深重,如果是我,将无法想像怎样支撑。但您成功地化解了,超越了。我在我的书上不止一次地为您的命运鸣不平,但您在给我的信中却说“您说命运对我不公,真也未必。四十几岁时,忽然听懂了上帝的好意,不由得心存感恩。”您自己不认为自己有多么不幸,而且从来都说得真诚而平静,这让我深受感动。您化解、超越人生苦难,靠的是对人生的悟解,靠的是思想的深度——正如外国人所说,理解了也就宽恕啦!我想,如果人人都理解和掌握了您的这些思想,还有什么人生苦难不能化解不能超越呢?!您的这些思想,来自您的切身体验,来自您对世界人生的根本勘悟,是在哲学和世界观层面上讨论问题,因而具有“彻底性”(不知这样说是否合适)。由于它生于当下的现实苦难,贴近现实人生,比宗教思想(更不用说一般说教)有说服力,更能为世间人接受,因而更“实用”,其“开心”作用无法描述,正所谓如鱼在水,冷暖自知。世上无论何时何地,永远会有苦难,面临苦难,想一想您的存在,想一想您曾经走过的心路历程,想一想您的那些思想,就会获得智慧和力量。可惜现在人们满眼都是黄金甲,都是——顾不上照管一下自己的内心,宁肯让它空空荒荒,不知所终。您的思想来自沉潜的思考,沉潜不到一定深度无法真正理解,无法将其化为自己内心的滋养。但不少人,也包括我,往往沉潜不下来。但我相信,总有人,永远有人,而且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人生智慧的重要,会有越来越多的读者走近你。

    我同意您信中一个判断,即使您出面解释自己了,但这解释“比小说的内涵差得太多了”。这一判断符合我阅读《丁一》(及您的其他作品)时的感觉。读作品时思绪“乱云飞渡”,飘飘而至,若要一一条分缕析起来,那是一本书几本书都未必说得清说得完的。这当然是作品本身的丰富所激发的效应。然而评论,包括您的解释,都“言不尽意”,无法穷尽那些东西,这就是“道可道非常道”吧!看来解释也难,不解释混沌无窍,眉目不清,解释又限制了作品的意义。要想两全,还是要兼顾,读作品与看评论(解释)相结合,要想感受作品的微妙深刻,还是要亲自读作品。——再说就是废话。

    您写给我的信,其实是写给广大读者的,是您写作的一部分,您思想的一部分,原属于社会的精神财富,当然应该发表。至于我与您讨论《丁一》的信,我也同意发表,只是,那点浅浅的意思,值得发出去么?!

    响应您的提议,信写得“更可以随心所欲些个”,拉拉杂杂,一路写来,没个约束。不能太占用您的时间,就此打住。

    祝健康稳定,且有好转!

    胡山林

    2007/3/16于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