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风雨故人(2/2)

是可以度量的里程,却是一切距离中最辽远的一种距离——生与死的距离。我下次重归乡土,再没有机会与你携手谈笑,再不能与你相与恣纵早年的狂态,我再到你们家去,至多只能抚摩你的寂寞的灵帏,仰望你的惨1炎的遗容,或是手拿一把鲜花到你的坟前凭吊!

    叔薇,我今晚在北京的寓里,在一个冷静的秋夜,倾听着风催落叶的秋声,咀嚼着为你兴起的哀思,这几行文字,虽则是随意写下,不成章节,但在这舒写自来情感的俄顷,我仿佛又一度接近了你生前温驯的,谐趣的人格,仿佛又见着了你瘦脸上的枯涩的微笑——比在生前更谐合的更密切的接近。

    我没有多少的话对你说,叔薇,你得宽恕我;当你在世时我们亦很少相互罄吐的机会。你去世的那一天我来看你,那时你的头上,你的眉目间,已经刻画着死的晦色,我叫了你一声叔薇,你也从枕上侧面来回叫我一声志摩,那便是我们在永别前最后的缘分!我永远忘不了那时病榻前的情景!

    我前面说生命不定是可喜,死亦不定可畏:叔薇,你的一生尤其不曾尝味过生命里可能的乐趣,虽则你是天生的达观,从不曾慕羡虚荣的人间;你如其继续的活着,支撑着你的多病的筋骨,委蛇你无多沾恋的家庭,我敢说这样的生转不如撒手去了的干净!况且你生前至爱的骨肉,亦久已不在人间,你的生身的爹娘,你的过继的爹娘(你的姑母),你的姊姊——可怜娟姊,我始终不曾一度凭吊——还有你的爱妻,他们都在坟墓的那一边满开着他们天伦的怀抱,守候着他们最爱的“老五”,共用永久的安闲……

    十一月一日早三时

    你的表弟志摩

    (原刊《自剖文集》,新月书店1928年1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