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在白色的世界里(1/2)

    只有辗转病榻的人,才感到春天的萧瑟。这种萧瑟不同于秋天的风扫落叶。那些从灰黯中渐渐明亮起来的颜色,仿佛每朵花、每片叶子都预言着什么。

    林徽因这几天病得又不能下床了。65岁的老母本来身体就不太好,还得挣扎着为徽因的一双儿女烧饭做菜,给徽因煎药。林徽因觉得,每一天都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宝宝为她在书桌上插了一束含苞的杏花,她几乎是从始至终看了它的开放和残落的全过程。只有在这样的时刻,她才觉得时光的短暂和冷酷。她把凋零的花瓣,一片一片地收集到一只玻璃瓶里,那些日子的碎屑,残留着微弱的香气,它们从枝梢落到桌面上,就褪尽了所有的颜色。

    大表姐王孟瑜从上海来探望她了。

    这次见面,大表姐苍老多了,林徽因几乎认不出她。林徽因记忆中的大表姐,似乎应该永远是那个扎着一条长辫子的姑娘。

    林徽因的童年是在上海爷爷家与大表姐一起度过的。大表姐长她八岁,胖胖的脸上,嵌着一双明亮的眸子。爷爷去世后,她与大表姐就分开了,随母亲迁到北京,张勋复辟时,又搬到天津英租界红道路。那年,二娘程桂林患肋膜炎,在京治病,父亲也忙于公务,顾不上照看天津的家,便请大姑姑来料理家中琐事,大表姐也一同来了。表姐到后,家庭教师陈先生的讲课也开始了,当陈先生给林徽因讲唐诗的时候,大表姐有时也过来听。

    林徽因最后一次见大表姐,是在1934年他们去浙南宣平考察,回来时路过上海,匆匆会了一面。

    大表姐也几乎认不出林徽因来了。她接到信后,知道徽因已病得很重,焦灼不安地登上了北去的列车。

    大表姐在北平住了半个月,更多时两人对望着,没有什么话语。但是,又仿佛把许多年要说的话说完了。大表姐依然是那么纯朴,总是默默地帮助母亲做些家务,为徽因减轻些负担。一直到大表姐离开的时候,徽因心里有许多话想说,但始终没说出来。那天早晨,徽因无力走下病榻,只是隔窗望着大表姐离去的背影,大表姐没有回头,林徽因知道,那是怕她看到那双流泪的眼睛。

    那天晚上,林徽因怎么也睡不着觉,她随手拿了一张纸,把给大表姐想说的而没说的话、把无限的凄凉全部倾注到稿纸上:当我去了,还有没说完的话,好像客人去后杯里留下的茶;说的时候,同喝的机会,都已错过,主客黯然,可不必再去惋惜它。

    如果有点感伤,你把脸掉向窗外,落日将尽时,西天上,总还留有晚霞。

    一切小小的留恋算不得罪过,将尽未尽的衷曲也是常情。

    你原谅我有一堆心绪上的闪躲,黄昏时承认的,否认等不到天明;有些话自己也还不曾说透,他人的了解是来自直觉的会心。

    当我去了,还有没有说完的话,像钟敲过后,时间在悬空里暂挂,你有理由等待更美好的继续;对忽然的终止,你有理由惧怕。

    但原谅吧,我的话语永远不能完全,亘古到今情感的矛盾做成了嘶哑。

    写完《写给我的大姊》这首诗,林徽因仿佛完成了一种诀别,了结了对人生的一份依恋,她觉得怅惘更加深重了。

    在这些苦闷的日子里,写诗是她唯一的慰藉,仿佛只有用诗句才能把心中的话全部说完。这段日子她写了很多,每首诗都是当时心境的反映。如《六点钟在下午》、《人生》、《展缓》、《小诗》、《恶劣的心绪》等。

    她这样写生命的无奈:当所有的情感都并入一股哀怨如小河,大河,汇向着无边的大海,——不论怎么冲急,怎样盘旋,——那河上劲风,大小石卵,所做成的几处逆流小小港湾,就如同那生命中,无意的宁静避开了主流;情绪的平波越出了悲愁。

    ——《展缓》她这样写命运的渺茫:感谢生命的讽刺嘲弄着我,会唱的喉咙哑成了无言的歌。

    一片轻纱似的情绪,本是空灵,现时上面全打着拙笨补钉。

    肩头上先是挑起两担云彩,带着光辉要在从容天空里安排;如今黑压压沉下现实的真相,灵魂同饥饿的脊梁将一起压断!

    我不敢问生命现在人该当如何喘气!经验已如旧鞋底的穿破,这纷歧道路上,石子和泥土模糊,还是赤脚方便,去认取新的辛苦。

    ——《小诗》之一她这样写人生的匆忙:你是河流我是条船,一片小白帆我是个行旅者的时候,你,田野,山林,峰峦。

    无论怎样,颠倒密切中牵连着你和我,我永从你中间经过;我生存,你是我生存的河道。

    理由同力量。

    你的存在则是我胸前心跳里五色的绚彩但我们彼此交错并未彼此留难。

    …………

    现在我死了,你,——我把你再交给他人负担!

    ——《人生》这些日子,她生活在自己诗意建构的世界里。在这个世界里,她的灵魂,才能接近那些像预谋幸福一样,预谋死神的先哲。

    在心灵的路程上,落日的景象决不仅仅是辉煌,林徽因觉得她走得已经很疲惫了,一双腿再也承受不住一个影子的重里。

    有一些东西是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