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花期的愿望(1/2)

    杏花云的香山。

    一天一地粉白色的水在流动,这水,漫过所有的空间,没有堤岸,没有限制。孟春的杏花,就是以这样的热烈,宣谕着对这个季节的统治。

    这其实是一种不安分的颜色,它会让人更多地想到生命最深处的骚动,它不能给人一种真正的满足,沿着不断上升的阶梯,在没有涯际的包罗万象的深沉之中,去接近严肃与崇高。作为一种脆弱的红,在**和精神的意志上,却具有一种奋起的因子。

    绿,此时却显得宁静而和平,它淹没在那脆弱而汹涌的薄红中,得到了像在某种单纯颜色上的休息,这是一种自我满足的安静,它不向任何方向流动,似乎没有注入‘欢乐、悲哀和热情的感染力,它什么也不要求。

    林徽因踩着石板小径,缓缓拾级而上,花雨落了她满身。

    她为了养病,住在香山半坡上的“双清别墅”,这里淡雅幽静,亭映清泉,竹影扶疏,金时称“梦感泉”,乾隆题刻“双清”,1917年,熊希龄在此建别墅而得其名。林徽因将在这里度过一个漫长的花季。

    宝宝满月之后,他们回到了沈阳,东大已经开学。这是他们夫妇在这里工作的第三个学期了。她鼓动梁思成从这个学期开始,完成那部早已在计划之中的《中国建筑史》,直到目前,唯一的一部中国建筑史是日本人写的,里边的插图是日军持军刀站在中国的古建筑前,林徽因看了非常生气。繁重的教学工作加上带孩子,她撑了不到一年就病倒了。一直到1930年秋天,徐志摩特意去沈阳看她,她还躺在床上。徐志摩看到沈阳医疗条件太差,气候也不适宜,便劝她回北平治疗一段时间。林徽因和梁思成听从了他的劝告,回到了北平。为了照顾她的病情,徐志摩曾在她的家里住了一段时间。

    当时徐志摩与在南京中央大学教书和读书的方令儒、方玮德、陈梦家拟创办一个诗刊,这个刊物原是徐志摩主持过的《晨报》副刊的一个栏目。从北平回到上海以后,徐志摩立即向林徽因等发信征稿,与陈梦家着手筹备《诗刊》。这年冬天,在《新月》三卷第二号上刊出了《诗刊》的广告,宣布了《诗刊》的宗旨:旧友和对诗有兴趣的新友再来一次集合,活跃一下诗界的气氛。

    1930年末,徐志摩应胡适的邀请,到北京大学任教。旧历年前,返回南方过春节。

    在家时,徐志摩意外地收到了林徽因从北平寄来的照片,照片上的她,还辗转在病榻上,背面题了一首诗。旧历初三,徐志摩就回到了北平。他以为林徽因、梁思成已回沈阳,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到了梁家,夫妻俩仍在家中,林徽因病得更厉害了,脸上瘦得骨头都能看出来,梁思成也满脸憔悴。

    “怎么啦?”他问梁思成。

    “徽因病了。”梁思成叹了口气。“前些天,她陪人到协和医院看病,让一个熟悉的大夫看见了,就拉着她进去作了x光检查,一看说是肺结核,目前只能停止一切工作,到山上去静养。”

    也许因为生病,林徽因的脾气也变了。她总是没头没脑地训斥梁思成,弄得梁思成手足无措。徐志摩心里也很难过,可又不知怎么安慰他们才好,只能抱起孩子引逗着,冰冰已经一周岁多了,长得越发可爱,眼睛像林徽因,脸盘却像梁思成。

    送徐志摩出门的时候,梁思成说:“她要去香山休养,又舍不得孩子,我又不能陪她上山。到底留在北平家中好呢,还是去沈阳上课呢?”

    看到他们现在这副零乱不堪的样子,徐志摩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很想为他们分担一些忧愁,但又爱莫能助,只能保持缄默。

    在去香山养病以前,林徽因为徐志摩刚刚创办的《诗刊》写了三首爱情诗:《那一晚》、《谁爱这不息的变幻》、《仍然》。这些诗以尺棰的笔名发表在1931年4月《诗刊》第二期上。徽因拿到刊物后,心情很高兴,仿佛病也好了许多。

    徽因与母亲上山以后,春天的香山更引发起了她的诗兴,她忘了医生的禁令,竟然如痴如醉地写起诗来,这一写,一发而不可收。她写的每一首诗,都与大自然和生命息息相关。林徽因的诗作,一如既往地受到英国唯美派诗人的影响,早期的诗作中就更加明显。如她写的《笑》:笑的是她的眼睛,口唇,和唇边浑圆的游涡。

    艳丽如同露珠,朵朵的笑向贝齿的闪光里躲。

    那是笑——神的笑,美的笑:水的映影,风的轻歌。

    笑的是她惺忪的鬈发,散乱的挨着她的耳朵。

    轻软如同花影,痒痒的甜蜜涌进了你的心窝。

    那是笑——诗的笑,画的笑:云的留痕,浪的柔波。

    这首诗足可以代表林徽因早期作品的艺术风格,那轻轻地笑的“云的留痕,浪的柔波”,是从眼神、口唇边泛起的酒窝,那整齐洁白如编贝启唇而露的玉齿,在闪光之间的具象,描绘了一个灿烂无比、甜美绝伦的笑,——诗的笑,画的笑,是那样甜蜜,痒痒地涌进了人的心窝,体察与表现是那样的细致入微,又别开生面,真挚的感情和精微的感觉,描绘出可触摸的具象。上下两节,对称很严谨,语言也玲珑剔透,诗行中透出美的芳馨。香山上的诗,是俯拾皆是的,但是它又特别需要诗人独到的慧眼,如她的《深夜里听到乐声》:这一定又是你的手指,轻弹着,在这深夜,稠密的悲思;我不禁颊边泛上了红,静听着,这深夜里弦子的生动。

    一声听从我心底穿过,忒凄凉,我懂得,但我怎能应和?

    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