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神秘的邮箱(1/2)

    这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镇——沙士顿,有着中世纪英格兰郊野最具古典意味的情调。

    栗树的浓荫,覆盖着高高低低的农舍,那些参差错落的农舍,灰色的墙皮年深日久地斑驳着,像天上山雨欲来时铅色的天空。

    这是一年中最生动的季节。满目的青草黄花勃发着一种强悍而热烈的生命,艳丽绝伦的罂粟,三朵两朵摇曳其间。红了半面脸庞的苹果探过篱墙,泄露了关于这个季节的全部消息。

    靠村边一所低矮的农舍,是徐志摩和张幼仪临时安顿下来的家。门前有一口自来井,井水清冽甘甜,一条小路弹向远方。日落时分,黛色牯牛成群沿小路下来,很自然地让他们怀想起硖石乡居的风光。

    早晨,志摩推起自行车去剑桥,他总是在一家理发店门前停住脚步。理发店是两间木板房子,也兼作邮亭,门口挂着一个古里古怪的信箱,好酗酒的大胡子约瑟是镇上尽职尽责的邮差,五短身材的他,穿起黑底红边的制服,显得很是神气。他怀里永远揣着一只扁扁的栗色酒瓶,朗声大笑的时候,土酿威士忌的气味便在空气里弥漫开来。他身背一只羊皮邮袋,每天在村里早中晚巡行三次,投送并收取沙士顿的来往信件。他是这个小镇欢乐与悲伤的使者。执行公务的时候,他的面孔刻板没有表情,只有见到徐志摩,他的脸上才漾出笑意。他使劲拍打着徐志摩的肩头,对这个身穿长衫的中国学生喷着酒气,用夸张的语调和英格兰式的幽默,称赞着徐志摩年轻的妻子。徐志摩很喜欢与约瑟聊一小会儿。面孔刻板的大胡子邮差却能唱风味很足的英格兰民歌,还能够背诵彭斯的诗。高兴时,他的话妙语联珠,神情孩子样天真。

    差不多隔一两天,徐志摩便把一封信交给约瑟,那些信全部是寄给林徽因的。

    那个丑陋的邮箱,从此在徐志摩的眼睛里神圣而美丽起来。他总是期待着约瑟那双缺了一个指头的手,不紧不慢地打开扣吊上的黄铜锁,也许那里边有一只素洁信封是属于他的。

    那些日子,林徽因总是被徐志摩的信折磨得辗转难眠。那信差不多每天一封,而且极其准时,尽管徐志摩每隔一两天,便照例到林家公寓吃茶、聊天。

    几乎所有的信,满纸堆积着让一个17岁少女脸热心跳的句子:——也许,从现在起,爱,自由、美将会成为我终其一生的追求,但我以为,爱还是人生第一件伟大的事业,生命中没有爱的自由,也就不会有其他别的自由了;——烈士殉国,教家殉道,情人殉情,说到底是一个意思,同一种率真,同一种壮烈;——当我的心为一个人燃烧的时候,我便是这天底下最最幸运又是最最苦痛的人了,你给予了我从未经过的一切,让我知道生命真是上帝了不起的杰作;——爱就是让人成为人,你懂得爱了,你成人的机缘就到了;——如果有一天我获得了你的爱,那么我飘零的生命就有了归宿,只有爱才可以让我匆匆行进的脚步停下,让我在你的身边停留一小会儿吧,你知道忧伤正像锯子锯着我的灵魂……

    似乎除了林微因自己,没有谁知道徐志摩的心是那么热烈的燃烧着。为了爱,他甚至可以做一块殒石。

    终于有一天,大胡子邮差把徐志摩的一封淡蓝色的信交到张幼仪手中。张幼仪无意中拆开,读了一半儿,便觉得天旋地转,一种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她喘不过气来,血流好像要倒灌进心脏,她似乎用尽了毕生力气,才读完了全信。她觉得那铅灰色的天空,在一个瞬间倾塌下来,所有的景物都在旋转。她做梦也想不到,这封信竟会是林家大小姐的亲笔。她的眼前只飞旋着那几个字:我不是那种滥用感情的女子,你若真的能够爱我,就不能给我一个尴尬的位置,你必须在我与张幼仪之间作出选择……

    张幼仪努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她想喝一口水,手却抖得握不住杯子。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明白,和她休戚与共的那个男人,现在重新陌生起来。

    她身在异国他乡,那种寂寞原是难耐的,她需要有一个结实的肩膀。但这半年来,徐志摩经常早出晚归,到家后也没有多少话。她恨自己糊涂,足足有半年多的时间,徐志摩几乎言必称林徽因,她见过他们在一起时徐志摩那魂不守舍的目光,没事时总是跑理发店,可他的头发不催几次就想不起去剪剪,这一切都没有引起她的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