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38节(1/2)

    安德烈对我说:你别理她,做自己胃口的主。劳拉糟蹋自己的钱不眨眼,糟蹋别人的钱更不眨眼。不过她确实是糟蹋钱糟蹋出一肚子吃喝玩乐的学问。这个酒店的黑马提尼真的很棒。要不你尝尝我的?

    我在他杯子里喝了一口。没喝懂什么。但我说:没错,很棒。

    不一会儿,劳拉面前上了一小盘橙色透明的鱼子和切成小块的黑面包。东西摆设得极像珠宝行。

    安德烈根据劳拉的推荐,要的也是这里的名牌:菠菜拌松子。菠菜一共十几片,贵重得不像泥里长出来的。安德烈给了我两片菠菜叶和五六颗松子,劳拉用她的刀尖挑了一小撮鱼子,放在我堆了一大堆薯条的盘子边上。我惟一吃得懂的还是炸薯条。他们这样提拔我的口味品格,是真糟蹋钱。

    劳拉说:知道我为什么情愿到这里来过圣诞节吗?

    我说:犹太人不过圣诞。

    安德烈说:那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是:你跟父母闹翻了。

    劳拉说:你怎么知道的?!

    安德烈说:你告诉我的。

    劳拉的脸转向我:不可能吧——我什么时候告诉他的?

    安德烈说:要不就是你去年告诉我的。他对我说:假如劳拉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回家过复活节、感恩节、圣诞节,你就回答她:跟父母闹翻了。我认识她这么多年,从来没听她讲过任何人坏话,除了她父母。

    劳拉两道黑眉毛立刻拱成“麦当劳”符号。她说:我什么时候讲过他们坏话?我讲的全是实话。他们要我租一千四的公寓,说每月补贴我一千二。现在我把它租下来了,跟他们说:当时说我只出零头的,你们做父母的不能这么坑人——租房契约签了,钱呢?!他们还特有理,说:当时我们不知道你会提升,工资涨了一万多。你看,父母应该在孩子有成就的时候给奖励才是父母啊,我晋升了,他们不加钱反而连原来答应的都不算数了。我现在给他们打电话,要是我母亲接的,我就说:请问大卫·艾德乐在家吗?我母亲说:劳拉看上帝份儿上别逼疯我!我说:就是你们这样的人要对犹太人许多坏名声负责。

    劳拉往一小块黑面包上抹鱼子酱,手势优美。她抿紧嘴巴咀嚼,五官仍在继续刚才的愤怒陈述,瞪眼挑眉,嘴角下撇。她的肢体语言更丰富,缩肩扭头,意思是说:有这样的父母,你们也会疯。

    侍应生送来账单。劳拉很快算出我们三人每人该摊多少。安德烈付了我和他俩人的,劳拉拿出两张二十元钞票,说:找我十六块五。

    安德烈和我都开始翻钱包,凑出十四块。

    劳拉说:还欠我两块五。

    安德烈笑嘻嘻地说:你点的东西最贵。

    劳拉也笑嘻嘻地说:谁让你点便宜的?

    安德烈乐出声来,说:那我先欠着账吧。

    劳拉对我说:你帮我作证。

    我说:行,我作证。

    安德烈用中文跟我说:你说我会跟她恋爱吗?

    劳拉说:他肯定用中文叫我“犹太公主”。

    安德烈说:我用英文也叫你“犹太公主”。

    劳拉想说什么,却嘿嘿笑着住了嘴。等安德烈去了洗手间,她说:知道我刚才想说他什么吗?

    不知道。

    我想揭他短儿。

    噢。

    不问问我想揭他什么短儿?

    好吧。你想揭他什么短儿?我听上去是真有兴致。

    他给你买这个订婚戒指的时候,是我陪他去的。我提议去Tiffany买,他说太贵。总算被我拉进Bloomingdale,我要他买一克拉的,他最后还是买了这个半克拉的。你要是跟犹太男人订婚,至少给你一克拉!我父亲送过我母亲十克拉的钻戒,信不信由你。

    我信。

    我母亲戴出门的十克拉是仿制的,同一个工匠做的,仿制得一模一样。你知道为什么要仿制吗?

    为什么?

    因为那么大的钻戒是不可以戴的!只能存在银行保险箱里。仿制的那个也要三千多块。说了你都不信。

    是没法信。

    后来我要安德烈去刻名字。他还是依了我。你喜欢这种字体吧,古老得接近沙勒梅羊皮书上的字了!

    什么字体?

    你没看见?!

    劳拉问我要我手上的戒指,我把伪钻戒脱下来。她盯着戒指后面看了半天,然后又来看我。我心里想,全完了。

    劳拉说:这后面刻了你们两人姓氏的头一个字母啊!……她觉得我非常可疑。

    我说:你真看不出来?

    她越看我越可疑,一句话也讲不出。

    我笑起来:我以为一眼就被你看出来了呢。——这个是仿制品。

    我这个大疑团在她眼前立刻化解。她一辈子也不会想到她母亲的十克拉钻戒神话给了我多么大的启发。

    我怎么敢把真的戴出来?我也把它存在银行保险箱里。

    劳拉说:我说呢。——第一眼我就觉得它不像。不过圣诞节你该戴真的,因为安德烈家的三代人都来看你,你戴假戒指,可不够隆重。

    原来局势仍不妙。我心里飞速盘算,去哪里弄到三千块,去把那个真玩艺儿买回来。看护刘先生我挣的一千来块钱倒是一分没动。可我上哪儿去找那两千呢?我的朋友全是艺术瘪三,榨干他们也别想榨出四位数借款。我突然想到那个“人类器官掮客”。我跟安德烈和劳拉告假,说我有个紧急电话要打,移动电话的电池又耗尽了。只得去找投币电话。安德烈从口袋抓出一把硬币,一手抓着我的手,另一只手将硬币放到我掌心上。他口袋永远装着停车或打投币电话用的硬币,一包纸中,一块折成四方的洁白手绢,还有一把瑞士十字军多用折叠小刀。他要万一做了罗宾逊,可以活得不错。用十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