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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琉璃 第一章(1/2)

    宿玉从银行大厦走出来,整天忙碌的工作令她下意识的透一口气,虽然外表看来她依然清新光鲜。

    她是这间美资银行的公关经理,每天要应付各种各样的人,要面露笑容,八面玲珑。她很称职,已做了

    5年,从21岁那年开始。私底下,她决不笑面迎人,可以说有点冷傲,有点孤僻。所以别人都以为她夜晚一定应酬多多,其实她总在家里,要不然就跟她惟一的好朋友叶可宜喝杯酒,聊一阵天。

    她的私生活可以说是单调的。

    正预备去停车场取车,有人大叫着她的名字。她看见一辆红色跑车停在面前。

    “Jade

    ,总算赶得上接你。”是叶可直。名字响当当的电视台女监制,一个略带男孩子气的爽朗女孩。

    宿玉立刻上车。在这个时候见到可宜是开心的事。

    “这么有空?”宿玉问。

    “开了整天工作会议,闷得我酒瘾大发。”

    宿玉微微一笑。不必再用言语,她们根本心意相通。谁陪伴谁已根本不是问题,她们的友谊水乳交融。

    “阿哲呢?”宿玉突然问。

    “谁知道?也许正在忙,也许回家陪太太女儿,”可宜洒脱地耸耸肩,“谁知道。”

    “每个女人都有烦恼,分别只是多与少、大与小。”宿玉轻叹。“漂亮的女人尤其麻烦些。”

    “我现在只想事业。”可宜说。

    “我又何尝不是?”宿玉摇摇头,很无可奈何。

    “这是逼上梁山。”

    “韦天白还是烦你?”

    “不能说烦,他是殷勤。”宿玉很公平。

    “像他这么好条件的男人如果愿意,哪怕没有大把女人前仆后继?”

    “他守身如‘玉’。”可宜强调那个玉字。

    宿玉没出声,也不表示什么。这件感情上的纠结要追溯到

    10年前,而10年中所发生的一切她埋藏都来不及,哪儿还敢去想?

    “是不是认识他时已太迟?”可宜又问。

    “没有缘分吧!”宿玉淡淡地说。

    已到了她们常来的酒廊,门口有代客泊车的人,她们轻松地走进去。

    一个卡位,两杯淡酒,竟然相对无言。

    “你有心事?可宜。”宿玉问。

    “天下凡人都有心事,我怎能例外?”

    “还是解不开心中结?”

    “有可能解开吗?”可宜反问。

    “阿哲从来不表示?”

    “不想逼他。28岁,还不算太老吧?”可宜笑。

    “他太太的态度呢?”

    “我跟她依然是好朋友。”可宜耸耸肩。

    “新思想令我们两个女人之间没有争执,很能和平共处。”

    “她当然早知道你和阿哲的事。”

    “应该是。她对我依然很好。”

    “难得的女人。”宿玉笑。

    “也是厉害的女人。”

    “不要这么说她,她有她的难处。”可宜立刻说:

    “哪一个女人不想单独拥有丈夫呢?”

    “可宜,你太善良。”

    “jade

    ,爱上别人的丈夫始终有内疚,可是——我放不下田哲人,真话。”

    “如果你真的把心一横,抢了她的丈夫倒也是引刀一快之事。”

    “我狠不下心,她没有独立生活的条件,她只是一个家庭主妇。”可宜说。

    “这年头女强人最惨,因为人人认为你有受折磨、受打击、受挫折的条件。我宁愿是弱女子。”

    “女强人弱女子各有自己的痛苦,”可宜喝一口酒。

    “女人都是一样。”

    “女人是水做的。”宿玉笑。

    有人走过来,拍拍宿玉的肩。

    “翡翠,料到你在这儿。”是个高大轩昂的男人,三十岁出头,很体面的衣着。

    “翡翠”是宿玉的英文名字

    “jade”,很多朋友都这么叫她,包括这个韦天白。

    “紧迫盯人术?”可宜笑起采。

    “哲人呢?”天白自顾自地坐在宿玉身边。

    “他不像你,他是个大男人。”可宜说。提起田哲人,她总是表现得这么淡然。

    “我也是大男人,只不过见到翡翠就低了一截。”天白微笑的望着宿玉。

    “这叫做一物治一物。”可宜笑。

    宿玉不讲话。在天白面前她总是沉默的时候多。天白比她大

    8岁,他们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但是——宿玉总能强烈地感觉到他们之间的隔膜。

    “你们不是要讲悄悄话吧?”天白说。

    “我们有什么事你不知道?”可宜反问。

    “你看着翡翠长大的,我在你面前也像水晶般无可遁形,是不是?”

    “我怕你们嫌我烦。”

    “疑心病重。”可宜骂。

    “下次你可以不必来。”

    天白颇尴尬地又望着宿玉笑。

    “你今天又能提早下班,你那盘比生命更重要的生意呢?”可宜略带讽刺。

    “别说得我这么市侩,我只是努力工作。”天白立刻说:

    “男人创业最重要,将来要养老婆子女的。”

    “你现在也养得起有余,提起做飞机零件总代理的韦天白,恐怕城中无人不知。”

    “只因为是独门生意而已。”他颇自谦。

    又坐了一阵,宿玉始终不说话,气氛有点闷。

    “你想到哪儿晚餐?”可宜问宿玉。

    “回家。”

    “别扫兴。我们去吃毛肚火锅好不好?你一向最喜欢的那一家。”可宜说。

    “没订位,恐怕吃不成。”

    “这天下第一无敌锅真麻烦,”可宜也忍不住说:

    “没订位,吃不成。去早去晚也吃不成,还有,毛肚平均分配,每桌只能有半斤,老板又骄傲得要命,在那儿连猜拳都不许,否则不卖。”

    “你说那家家庭式的‘宁记

    ’?”天白问。

    “除了‘宁记’还有谁?这天下第一无敌(无底)锅还是赵茶房赵宁取的呢。”

    “我打电话去问问,或者有位子。”天白说去就去。

    “怎么不说话?”可宜问。

    “没情绪。没料到他会来。”

    “每天不见你一次他会睡不着。”可宜笑。

    “我们家住两隔壁。”宿玉笑起来。

    “我也不明白,韦天白有什么不好?”可宜压低了声言。

    “千依百顺,一切以你为主,又情深似海,你却完全无动于衷。”

    宿玉低下头沉思一阵,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你——还是对英之浩不能释然?”可宜无奈问。

    宿玉微微皱眉,天白兴冲冲地走回来。

    “我们可以去,我求到一张四个人的桌子。”他说:

    “我也打电话通知田哲人了,他直接去‘宁记

    ’。”

    可宜盯着宿玉,一副非要她去不可的神情。

    “走吧!”宿玉站起来。

    “去晚了怕真的吃不成。”

    可宜向天白眨眨眼,做一个

    “你得谢我”的表情。

    到了

    “宁记”,田哲人已先坐在那儿。

    他是电视台节目部总监,一个很有才气、很上进的男人。个子并不高,但有一张十分有性格的面孔,一眼望去,给人一种诚实可靠的感觉。

    他用眼光迎着可宜,直到她坐在他身边。

    “好吗?开完会就不见了你。”非常真挚的关心。

    “跟翡翠喝了杯酒。”她简单地说;

    “女人容易情绪低落,失去斗志,时时需要充电。”

    “喝酒是充电?”哲人轻声问。

    可宜望着他,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我只喝了一杯。”她说。

    “我给你假期,你该休息一下。”他体贴地说。

    “我赞成。”宿玉在哲人面前活泼很多。

    “我们一起去,去美国。”

    天白微微皱眉,立刻又展开。

    “我想一想。”可宜不置可否。

    “我下个月有假,说好了一定去。”宿玉的声言提得很高,有一点

    “故意”似的。

    可宜看看她,又看看天白,摇摇头。

    “Jade

    就是这么孩子气。”她说。

    毛肚火锅被安置好,浮着红红辣油的汤底加上鸡血豆腐都在翻滚,香味直溢出两丈远。

    “我们开动吧!”哲人先拿起筷子。在四个人当中,以他的年纪最大,

    38岁,他也以大哥自居。

    于是大家稀里呼噜地吃起采,辣得大家眼泪鼻涕齐来。宿王也愈来愈开朗了。

    “我们又吃葱又吃蒜,等会儿到disco去薰人如何?”她兴奋地说。

    “我赞成。”可宜叫。

    天白当然点头。哲人却歉然说:

    “我还有点事——”他看到六只眼睛都集中在他脸上,但他还是说下去。

    “女儿6岁生日,我答应

    9点钟回去替她切蛋糕。”

    话是对大家讲的,眼睛却望着可宜。

    “不勉强你。”可直善解人意,温柔地摇头。

    “三个人去也可以玩得很开心。”

    “或者——十一点左右我再起采。”哲人歉意更深。

    可宜捉住他的手,坦然地摇头。

    “你陪女儿。来日方长。”

    宿玉为自己倒一杯薄荷酒带回卧室慢慢喝。

    她并不嗜酒,心情烦闷时才喝一杯。

    刚从

    disco回来,疯狂地跳了一阵之后,情绪依然低落

    ——其实从两年前英之浩那件事之后,她从采没有真正开心过。天白用探索深思的眸子望着她时,她更觉闷。

    一个人人认为有极好条件的男人,她的感觉只是麻木,她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在酒廊里可宜提到英之浩

    ——她心中永恒的一个大疤痕。注定了她今夜不能快乐。

    16岁认识之浩,是她的初恋,甚至可以说是惟一的一次恋爱,但是之浩

    ——之浩——她一口喝完杯中酒,脸颊突然变红,这两年来,她简直不敢想这三个字、不敢想这个人。

    事后怎么会变成那样可怕呢?她有错吗?想不到机场一别,竟

    ——竟——她双手冒出冷汗,再也无法在屋子里坐,跳起来冲出卧室。

    还在看电视的母亲意外地望着连拖鞋也不穿的她。

    “什么事?”

    “没有——”宿玉有点窘。

    “我听见外面有声音,出来看看,以为有客人来。”

    “这么晚还会有客人?”母亲笑。母亲是慈母式的,非常疼宿玉姐妹

    ——宿玉还有个已出嫁的姐姐宿曼。

    “爸爸睡了?”

    “是——”母亲拖长了声音又皱皱眉。

    “又跟你顶嘴?”

    “他是这个脾气,主观太强。”母亲淡然说。

    “又是因为我?”宿玉倒是很了解。

    “你爸爸不喜欢你晚回家。”

    “爸爸是老古董。”

    “韦天白送你回来的?”母亲试探。

    “碰到而已。”宿玉耸耸肩。

    “我们又住两隔壁。”

    “他是在追你,是不?”

    “谁知道?”宿玉不想回答,这是件烦人的事。

    “我一向只当他是大哥哥。”

    “大哥哥会对你这么好?”

    “他看着我长大的。”

    “别这么固执,天白有什么不好?又有事业基础,我们又了解他的底细。”

    “爸爸听见一定骂你。”宿玉笑着:

    “你就急于把我嫁出去,爸就怕我出嫁,看着我的腰链、脚链,爸爸就是要把我锁在家里。”

    “你爸爸心理变态,锁女儿在家,”母亲自顾自地骂着。

    “你都26岁了。”

    “有什么办法?到36岁没有适当的对象也嫁不出去的。”

    母亲凝视她半晌。

    “还放不下那个姓英的?”

    “别跟我提这件事,”宿玉的脸变了色,声音也提高了。

    “我不想再提。”

    “人都去了两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不是说一了百了吗?何况那姓英的我从来不喜欢,一副标准花花公子的模样

    ……”

    “我不想听,你别说了。”宿玉尖叫,眼睛也红了起采。

    为什么今夜所有的人都跟她提英之浩呢?莫非她应受此折磨?这件事其实不是她的错啊!

    “不说就是。我希望你考虑一下天白。”母亲叹一口气。

    “天白的妈妈不知道多喜欢你。”

    宿玉喘着气,好半天才说:

    “那是她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现在要找天白这样的对象,打着灯笼也困难。”母亲苦口婆心。“不错,你的条件是好,但比你更好的也有,难得天白这么专一痴心

    ……”

    “姐夫——最近如何?”宿玉硬生生转开话题。

    “还不是老样子,”母亲又叹口气,不再讲宿玉的事。

    “这个男人会赚钱,但花天酒地,你姐姐管不了。”

    “姐夫是你们二老认可的。”

    “那个时候的确人很好。和现在不同,”母亲摇头。

    “哪家父母不希望女儿嫁得好?谁知道他怎么会变。”

    “姐姐怎么好久不回来?”

    “她大概感冒还没好。过几天她会带仔仔回来住几天。”

    “姐夫肯吗?”

    “他到日本谈生意。”

    “其实我很怀疑,姐夫又不跟日本人做生意,为什么每个月往日本跑几次?贪机票便宜?”宿玉问。

    “别乱说,被宿曼听到会生气。”母亲喝止。

    “别傻了,妈妈。难道你以为姐姐真不知道姐夫的事?”宿玉问。

    母亲呆一呆,无言以对。她是个旧式女人,可不懂那么多转弯抹角的事。

    “那——怎么行?”她叫起采。”阿曼怎么受得了?”

    “受不了也得受,谁叫他是她丈夫?”宿玉说:

    “妈,你难过的是因为姐夫是你和爸爸选择的?”

    “阿曼不像个苦命的女人。”

    “她当然不是。”宿玉说:

    “她居住一流、享受一流,姐夫任她用钱、任她买东西,怎么能说苦命?她只能说是个不快乐的女人。”

    “阿曼——不快乐?她没有说过。”母亲喃喃地说。

    “他不想令你们二老难过。我知道她忍得厉害。”

    “你怎么知道?她告诉你的?”

    “姐姐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人,怎么会告诉我?”

    母亲怔怔地思索半晌。

    “算了,那我宁愿你不嫁人,在家里陪着我们,至少你不会不快乐。”她说。

    然而世上哪儿有永驻的快乐呢?阴晴圆缺,浪高浪沉,谁能控制得住?

    “爸爸有先见之明,所以给我加上黄金腰链、脚链。”宿玉笑。

    “你爸爸只是不喜欢那个姓英的。”

    “妈……”

    “难道不是真话?为着你跟那个姓英的,你爸被你气哭了几次。”

    “爸爸会哭?”

    “怎么不会?只是没到伤心处。”母亲白她一眼。

    宿玉默然。

    之浩和她之间的事不止父亲会哭,她想起来也会哭,谁的错呢?命运的安排吗?也未免太残酷了。

    “你说下个月去美国?”母亲问。

    “有这打算。”

    “自己去?”

    “希望可宜能同行。”

    “跟旅行团?”

    “不。只去纽约,一星期就回采。”宿玉说。脸色淡然,没有一丝表情。

    “纽约——”母亲脸色变了。

    “公事?或是……”

    “我睡觉了。”宿玉猛然站起采。

    “是姓英的两周年忌辰?”母亲的话追着采。

    宿玉的眼泪已滴下来。她冲进卧室,眼泪已像河水破堤而出。

    之浩的死

    ——是她永恒的心结。29岁的人怎么就这样

    ——冤枉的去了?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永远不甘心。

    泪水湿透了枕头,她已模模糊糊地睡着。晨光令她醒来,她看见镜中自己浮肿的脸、浮肿的眼睛。

    她叹一口气。尽管心中有死结,工作还是要继续。她用薄彩掩饰了一切,平静地出门上班。

    电梯门外,她看见天白。

    “早。我便车送你上班。”他温和地说。

    当然不是顺便,这是他的心意。她知道,但不感动。感情是绝对残忍的,不接受就不接受,甚至还有少少反感。

    坐上他的车,她一直沉默。

    “在我面前你话很少。”他说。

    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我——至少不令你讨厌,是不是?”

    “当然是。”

    “你和可宜、哲人都很谈得来,惟独对我沉默,是不是有原因?”

    “不知道。”

    “‘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微笑。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她想一想。

    “或许——无缘。”

    “无缘?!”他呆怔一下。

    “你肯定?”

    可宜回到家里笑容就自然消失。

    家,给她一种极大的无形压力,虽然父母爱她,姐妹兄弟爱她,然而过分的关爱,令她受不了。回到家里,笑容自然就没有了,习惯性的。

    “下午有美国长途电话找你。”哥坐在那儿看报纸。

    “嗯。”她应一声就回房。

    当然她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除了陆大卫还有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