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玉才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风里百合 > 风里百合 第三章

风里百合 第三章(2/2)

    “但是你不知道此路不通吗?”文珠着急地。

    “知道。”慧心淡淡地笑。

    “但——仍然站在这条路上我心里很满足、很平静就行了。”

    “你——唉!你这傻子,”文珠气坏了。“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和斯年有相同的固执。”

    “我喜欢听你讲这样的话,”慧心微笑,

    “至少——我还有和斯年相同的脾气。”

    “你这个人真——无药可救。”文珠骂。“我问你,是不是你这一辈子就打算这么耗下去?你完全不打算结婚?”

    “我没有这么说,不过——结婚不能勉强,我总不能随便嫁一个就算数,”慧心说:“总得找一个——至少能令我心中平衡的人。”

    “如果你以斯年做标准,只怕你这辈子再也找不到。”文珠说:“当年我们曾公认斯年是香港最出色的王老五。”

    “我不以他做标准,只是——我没办法忘记他的影子,以及他对我的影响。”慧心叹息。

    “斯年——的确是令人难忘的。”文珠也感慨。“当年我实在应该拖住他,拼死也不该让他走。”

    “你真孩子气,”慧心说,

    “就算留下他的人,但他心已死,又有什么用?”

    “别怪我多嘴,慧心,当年——你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把他气得心都死了?”文珠天真地。

    “我该怎么讲呢?个性的不协调,加上朗尼的误会,还有许多小事加起来,”慧心苦笑,“我真的从没想过要气他,只是,许多事很巧合地凑在一起,我相信这是天意。”

    “天意使你们分开?”文珠不信地大笑。

    “那么斯年可是上天选定做神父的人?”

    “不是这么说,我只觉得——我和他是命中注定不能在一起,”慧心低声说,“目前我不是没机会,我也认识一些条件很好的男士,但——他们不是斯年,我勉强自己也没有办法,他们不是斯年。”

    “傻慧心,你到哪儿去找另一个斯年呢?”文珠拍拍她的手。

    “我知道你的感受,但我还是觉得你很傻。”

    “也许是傻,但我自己也没办法。”慧心吸一口气。

    “虽然斯年已是神父,又不在香港,但只要他在这个世界上,我就没有办法。”

    文珠做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还该说什么呢?”她说。

    “我明白你对我的关心和好意,我们是老同学,又是老朋友,你希望我好。希望我拥有幸福。”慧心诚挚地说:“也许我把第一次幸福推开了,幸福就不再来我身边,我是自食其果。”

    “乱说,哪有这样的事。”文珠瞪她。“我看哪,是你拼命把涌过来的幸福推开。”

    “我不知道,”慧心振作一下,

    “不是说不再谈斯年的吗?难道我们见面就只能以他作为话题?”

    “慧心,我不是故意跟你谈斯年。我只想刺激你面对现实,”文珠居然有点苦口婆心,“润总看,难道做了老总之后你就满足了?你不想有个家了有个伴?”

    “我对任何刺激已经麻木了,”慧心苦笑,

    “我现在根本不想做老总,你信不信?”

    “你——”文珠愕然。

    “我甚至还有个一一你听来会觉得可笑的想法,”慧心说,“我想放弃一切,到斯年修道院的旁边也找家修道院做修女,但我是基督徒,我现在根本在胡思乱想,是不是?很可笑,是不是?”

    “慧心——”文珠叹息。

    “好。我们真的不要再说了,我想我现在真的比较明白你,我们——就此打住。”

    慧心笑一笑。文珠的明白是没有用的,也帮不了她的忙,感情的事除了自己,谁又真能帮忙?

    “费烈的太太好像有孕了,”文珠说,

    “费烈好紧张,把去欧洲度假的事都取消了。”

    “哦——他们原来打算去欧洲度假?”慧心问。“不只他们,还有我和家瑞,”文珠说,“我们本来打算好好去玩一个月的。”

    “去玩就不想到我?”惹心说。

    “你要去纽约受训,家瑞说的,日子都定了,”文珠说,“找你你也去不成,何必?”

    “欧洲——我有点畏缩,”慧心说得很怪,“我觉得它仿佛

    ——吞没了斯年。”

    “真恐怖,欧洲是怪兽还是僵尸?”文球大笑。

    “是谁文艺腔了?谁在演戏?”

    “啊——现在费烈他们不去,你们呢?”葱心问。

    “改去美国,那里家瑞的朋友和同学多,”文珠说,

    “时又可以去纽约找你,好像六年前一样。”

    慧心有些变色,老朋友在一起实在没办法避免讲起以前,那是往事,是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又怎能真正进得开呢?

    “只是——情形不再一样了。”她说。

    “啊——对不起,慧心,我又讲了,真对不起,”文珠连声抱歉,“是我不好。”

    “没关系,这是事实。”慧心说。纽约的往事令她心脏紧缩。刺痛难当。

    当年在纽约,斯年赶来陪她,她忙得没时间陪他,他黯然返港,却又在她一个电话之下再度赶去纽约,两人度过一段快乐、美丽的时光。现在再想起来,那些美丽的往事仿佛——不是真实的,比梦更遥远虚幻。

    斯年竟成了神父。

    “慧心——”文珠欲言又止。她大概被慧心那黯然神伤所感动,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她终究没有说出。“别再想以前了,想也——无益。”

    “以前的事常鼓励我,”慧心振作一点,“没有以前,怎有现在呢?”

    “我老实告诉你,我情愿看你女强人的样子。”文珠笑了。她已把欲言又止的神情抛得好远、好远。“黯然神情、愁眉苦脸的不像是你。”

    “我不承认是个女强人,其实这是很侮辱女人的字眼,”慧心又变得开朗,“为什么不叫那些居高位、发号施令的男人做男强人?真不公平。”

    “有啊!以前不是有个南韩总统号称强人吗?”文珠立刻说。

    “后来被自己部下刺杀了,对不对?”慧心说:

    “可见不论男女,做强人并没什么好结果。”

    “乱讲,”文珠大声反驳,

    “香港有多少女强人,个个家庭美满、事业成功,什么没好结果?”

    “你只看见好的一面,我相信有些人背地里非常寂寞痛苦,”慧心说,“她们的牺牲一定很大。”

    “不是她们,是你们,你也是其中一个。”文珠说。

    “我是‘斯人独雅悻’。”慧心笑。“我若成功,也是建筑在自己眼泪和痛苦上。”

    “说得这么悲惨,什么‘斯人独憔悻

    ’,不通,不通,”文珠推推她,

    “快吃东西,忘了下午三点钟要开会?”

    “广告会议。”慧心开始进食。

    “那个李柏奕?”文珠敏感得很。

    “不要那个、这个的,他只能成为我的好朋友,真的。”慧心笑。

    “这么肯定?”文珠盯着她。

    “当然。”慧心故意扬一扬头,很夸张地说:

    “我肯定是这样,因为他不是斯年。”

    “那么任哲之也没有希望了?”文珠十分不以为然。

    “那么还有许多有条件追你的人也完全没有希望了?就只因为世界上只有一个傅斯年。”

    “或许吧!”慧心不置可否地笑。

    “老天!你真认定了斯年?沈慧心,我告诉你,傅斯年必会下地狱。”

    “怎么这样说?”慧心诧异。

    “他误了你不说,还害了多少男士失望?他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文珠叫。

    “不要太激动,该下地狱的或许是我,”慧心笑,

    “哪儿有下地狱的神父?”

    文珠凝视她一阵,忽然说:

    “慧心,你想不想见斯年?”

    “什——么?”慧心以为自己听错了。

    “哎——我是说——是说我们可以结伴欧游,然后去看看在罗马的斯年。”文珠的脸红了。

    她为什么脸红?

    又为什么这样期期艾艾?

    “不,我不去。”慧心吸一口气。

    “而且我相信,斯年也不愿我们去打扰他平静的生活。”

    “你没去怎么会知道?”文珠不以为然。

    “我不明白,你这么刻骨铭心地想他,为什么不去?”

    “你想知道?”慧心问。

    “当然。”文珠点头。

    “去了——我怕没有再回来的力量,”慧心苦笑,“我自己明白,若再见斯年——我会完全失去自我。”

    文珠愣愣地望着她,却又欲言又止。

    她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纽约总公司已有信来,通知慧心预备赴美受训,并希望她在八月底之前报到,因为“哈佛”刚好有个科目是她要念的,为期三个月。

    唉!哈佛。

    她和这间学校是结了不解之缘吧?当年曾经排命想进去,有个机会却又轻易放弃,以为今生与哈佛无缘了,谁知——缘分实在很奇妙,不是人们所能想象和安排的,她还是要去念三个月的哈佛。

    她在看那份入学的表格和说明,念三个月光学费就要一万五千美金,普通人怎么念得起?难怪哈佛出来的人常在美国政坛、商界叱咤风云了,原来能进哈佛念书的人都是非富则贵呢!

    好在公司出钱,否则慧心就算拿到奖学金,也会捱得很辛苦。

    秘书在门外敲敲玻璃。

    “老总有请。”她说。

    “哦——我马上去。”她把各种表格收好,这一次她是走定了吧?不可能再有任何枝节或取舍,是不是?当年为斯年放弃了哈佛,今天已没有任何人有这影响力令她再放弃。世界上只有一个斯年。

    老总正在讲电话,看见慧心,示意她坐下。他讲了几分钟,令慧心诧异的是,老总讲话的对象似乎不是商界同行。

    “找我有事?似乎十万火急呢!”慧心打趣地。

    “任主教会有一个为柬埔寨儿童筹款的音乐会,我们公司打算支持。”山羊胡子笑。“我是罪人,伯见修女、神父,这件事由你来办。”

    “我是基督徒哦!见神父、修大?”慧心开玩笑。

    “我命令你去。”山羊胡子瞪大眼,他老当慧心是小女孩,常摆出父亲的神情。“见神父、修女又不是叫你去当神父、修女。”

    慧心脸色变了,这话触及了她内心深处的伤口。

    “啊,对不起,我不该说的。”老总立刻知错。

    “抱歉,沈,给我一点笑容。”

    “我很好,不必抱歉,好,我接受这件任务。”她说。

    老总望着她好久、好久,他那眼中

    ——似乎另有深意,但慧心看不懂那是什么。

    “我不明白你,沈。六年了,怎么你还忘不了?”老总是外国人,年纪又老了,他当然不可能了解慧心。

    “如果我刻意去做,可能做得好。”慧心笑了。

    “狠下心来,有什么做不到的?说忘就忘,但是——我从来就没打算要忘记斯年和斯年的一切,从来没有。”

    “你觉得还有希望?”老总问得很奇怪。

    “当然不是。只是他——值得我永远怀念。”慧心说:“我不要求任何人了解我、明白我,我做我自己认为值得的事。”

    老总又望了她一阵,点点头。

    “那么去吧!下午两点开会,在港岛明爱中心。”他说:“主持人是科礼士神父。”

    “记住了。”慧心站起来。

    “还有其他吩咐吗?”

    “不是吩咐,是要求。”老总说:

    “开心些,最要紧的是,但愿你能释放自己的心灵。”

    “退休后你可以改行做恋爱顾问,要不然去替流行歌曲填词。”她笑着退出。

    “正有此意。”老总大叫。

    慧心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没有时间让她情绪低落,太多事等着她去办,太多人等着她去见,一个连着一个的电话等着她接听,直到中午。

    她透了一口气,半开玩笑地大声问秘书:

    “我现在可以休息一下子吗?”

    “不能。”善解人意的秘书伸进头来。

    “你的午餐时间到了,今天你没约人,也没人约你。”

    “太好了,我不想出去吃,”慧心靠在椅背上,

    “找人替我买个饭盒回来吧。”“饭盒?”秘书笑,“你不是说饭盒令人腻得想呕吗?”

    “那么买几条日本寿司回来也行。”她挥手。

    “我累坏了,下午还要出去开会。”

    “如果寿司也没有呢?”秘书很小心。

    “随便,只要能填饱肚子,让我下午有力量工作就好,”她说,“但不要买汉堡。”

    “最没有文化的食物嘛,对不对?”秘书去了。

    慧心闭上眼睛休息了十分钟。

    像这种忙法会令人苍老,她才二十八岁,值不值得?做了老总可能会好些,可以找一个能干的副老总帮她,像今天的山羊胡子一样。

    但是老总每个月中的旅行

    ——老天!她真无法想像带了牙刷牙膏就上飞机的情景,那简直是非人生活——有得必有失,没办法,这是做老总的代价。

    秘书送来一盒寿司,她亲自去买的,还有一杯茶,她是很周到的。

    “幸好,楼下那家的寿司还没卖光。”她说。

    “谢谢,要不要一起吃?”慧心问。

    “你吃吧!我买了饭盒在餐厅里,我过去了,”秘书退了出去。

    慧心慢慢吃着寿司,她并不喜欢这种日本食物,但它简单、方便,总比吃汉堡好。

    家瑞出现在玻璃窗外。

    “可以进来吗?”和文珠结婚后的他已活泼多了。

    “当然,吃个寿司?”她笑。

    “不了,我已吃过午餐,”家瑞在她写字台上坐下,

    “文珠让我问你去纽约的日子定了没有?”

    “八月底以前,九月初就得上课了。”她说:“这次不是进修班,而是在哈佛念一个科目。”

    “总公司对你的栽培真是大手笔。”家瑞笑。

    “供应机票、食宿、学费,加上公司没人上班的损失,起码要四万美金。”

    “你不认为在我身上投资是值得的?”她开玩笑。

    “当然值得,你确是出色的人材。”家瑞是个冷静。理智的男人。“只是,你——你本身觉得值得吗?”

    “我不明白。”慧心果愣一下。

    “这不是我的价值问题,”家瑞分析,

    “公司在你身上花这么多钱,你以为他们不想收回?他们可能要你一辈子为公司卖命。”

    “总是一份工作,没什么不好啊!”她说。

    “慧心,你要工作一辈子?爬一辈子?”他凝望着她。

    “除了工作,我还有什么?”她皱着眉头反问。

    “我不知道你还会有什么?但你可以去寻找。”他正色地说:“没试过寻找是很不值得的事。”

    “寻找也该有个目标、有个目的。”她笑。

    “我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连想找些什么也不知道。”

    家瑞思索了一下。

    “我不是劝你不要去哈佛念书,这是人人梦寐以求的,只是

    ——着心,你不必把全部的精神和力量都投人工作,这划不来。”他说。

    “我做事总是尽力而为。”她说。

    “这是好习惯,尽力而为,”他笑,

    “只是你太投入。太尽力,几乎失去了自我。”

    “我——是这样吗?”她吃了一惊。

    “文珠可能看不出,费烈也可能看不出,”家瑞态度诚恳地,

    “但,我和你共事六年,我已看得清清楚楚。还有——斯年当年也看清楚了,所以他离开了。”。

    “他认为我太投人?失去了自我?”她不能置信。

    “有些事是自己看不见、察觉不出的。”他说:

    “我们很容易看见别人的缺点、短处,却忽略了自己。就像圣经里说的,看见别人眼中的刺,而看不见自己眼中梁木。”

    “但是我——”

    “你慢慢想想,”家瑞说,

    “我们相交这么多年,好朋友也只有几个,你知道我是直言,也是善意,我这么说——是希望历史不要再重演。”

    “历史重演?什么意思?”她睁大眼睛。

    “我——哎,”家瑞突然窘迫起来。

    “我的意思是——李柏奕也好,任哲之也好,你总要给自己一个机会。”

    但是

    ——这是家瑞本来想讲的话吗?慧心强烈地觉得不是。那家瑞究竟想讲什么呢?

    “我没有给自己机会?”她自问。

    “是,你完全封闭了自己。”他点头。

    “但是——我接受他们的约会,”她说。

    “你接受他们的约会并不表示他们的人。”他一针见血地提出。

    “你拿他们和斯年比较。”

    “这——我自己也控制不了。”她坦然地说。

    “可是,这不公平。”他说。

    “斯年的出色、斯年的好背景、好学问、斯年对感情的执着,都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你若想找第二个斯年,我可以告诉你,你一定会失望,因为,不可能再有第二个斯年的。”

    “我知道,但——有什么办法呢?”她叹息。

    家瑞咬着唇,似乎在犹豫一件事、一句话,但他还是没讲出来。

    “慧心,这是你的一个心结,你要设法克服。”他说:“我相信你能,因为你样样都出色。”

    “错了,也许我能做好每一件事,除了感情。”她摇头。“我的感情,是惟一不受控制的。”

    家瑞眼中有惋惜之色,过了半晌,他说:

    “无论如何,我祝福你。”停了一停,又说:“祝你能得到你应得的幸福。”

    应得的幸福?那是什么?

    “谢谢。”她说:“我的行期若定了会尽快告诉你,你和文珠要跟我去纽约碰面,是不是?”

    “文珠说要重温六年前纽约的旧梦。”家瑞笑。

    “她始终这么天真,然而,我们已找不回六年前的感受和心境了。”

    “你说得对,我们找不回。”她感叹。

    “我回办公室了,”他看一看她剩下的寿司,

    “就吃这个怎么有营养?”

    “忙了整个上午,简直不想动,更没有力量去和中环的人潮、午餐潮搏斗,”她耸耸肩,“下午还得赶出去开会,马不停蹄。”

    “开广告会议?和李柏奕?”他随口问。

    “不,去明爱中心和一个科礼士神父洽谈,”她笑,

    “我们公司支持他们的筹款晚会。”

    家瑞的脸色有些怪异,却没说什么。

    “我也不想去的,还有大把事情等着做,但老总说他是罪人,不能见神父、修女。”慧心笑。

    她不明白家瑞为何怪异,又不便问。

    “其实——你可以指定一个经理去。”他说:“或者我也可以替你去,如果你很忙的话。”

    “算了,答应了山羊胡子,免得他说我偷懒,”她自嘲地,“我正处于非常时期,争取升级。”

    家瑞摇摇头,走了出去。慧心收拾了寿司盒、茶杯,就预备出去了,她不喜欢迟到,这是非常不负责。不礼貌的行为,她情愿早一点出发,比较稳当。

    走出公司,她突然想起,家瑞刚才为什么摇头?她只不过是去开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