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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云上 第九章(1/2)

    从春天到夏天,那中间真是一大段沉闷的日子!

    战争仍在延续着、没有起色,学校里面对着的,是一群神情坚毅却担心的年轻面孔,家里

    ——更是一盘散沙似的毫无生气,毫不振作,再加上康柏离开后,怎么也好不起来的心情,小曼的脸上已失去了笑容

    ——失去了阳光!

    吴育智和陈小秋来找她谈暑假重组歌咏队的事,小曼也显得毫无心思,她哪儿还有心呢?她的心早已随康柏而去

    ——虽然康柏未必知道!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孩,她一直希望能为艰苦的国家出一点力,做一点事,她一直认为爱情对她不是最重要的

    ——当爱情在握时,她的确可以不在意,然而,她现在才知道,她的感情竟脆弱得经不起一击!

    外表,她仍坚强淡漠,内心的世界却早已垮了,毁了,她的感情,只剩下一片空白!

    无可奈何的空白!

    是她决定的,她知道,只要她肯谅解,康柏必然不会走,然而

    ——她能谅解吗?她能容忍他的任何缺点、错处,却绝不是这一件,她宁愿让感情空白,总比不再完整、带污点的不洁来得好!

    这是她的个性,她的原则,为这个性和原则受苦,她也并不后悔,惟一不能释然的,是刘情的不如意!据家贞说,康柏再也没有出现在刘情那屋子,而最近,刘情也搬了家,那么,康柏

    ——近来怎么样?

    小曼对康柏仍是悬念的!

    别了小秋和育智,她骑脚踏车回家。她越来越不能忍受家中的气氛了,也说不出什么原因,家,还是安静的,各人自己管自己的事,吃的,用的,穿的都还是一流,也永不缺乏。偶尔听见大哥培元和太太艳芳的吵架声外,并没有什么不同,但

    ——下意识的,她总觉得气氛不对,兄弟姐妹,父母之间,似乎

    ——没有什么联系了!

    难道显赫一时的云公馆,真的就慢慢走向衰败、没落?为什么大家都漠不关心呢?为什么没有一个人会觉得心痛呢?

    回到家中,迎面遇着几乎日夜不露面的培之,他吊儿郎当地倚着栏杆吹口哨,好整以暇地。

    “培之,你在做什么?”小曼问。“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你真不想学好?”

    “别看见我就发火,云小曼,”培之的口吻也放肆得很。“你虽是云家最漂亮、最出色的女儿,也不是说就有权最凶,对不对,我可是专为等你的!”

    “什么事?”小曼停下脚步。

    “先告诉你一个大消息,老头子等会儿下楼分家!”培之面有得色,这就是他留在家里的理由,只是为了分家?

    “你胡说,”小曼脸色一沉。“没礼貌兼不肖,怎么可以叫爸爸老头子!谁说要分家的?”

    “再不分,嘿!大哥的赌,白牡丹的贪,还有那个虎视眈眈的什么艳芳,恐怕云家连渣都没有剩了!”培之说。

    “谁告诉你这些事的?”小曼皱眉。

    “妈说的,她叫我别出去!”培之扮个鬼脸,流气极了,他是完完全全被云夫人宠坏的。

    小曼摇摇头,她并不希罕分到多少财产,她只心痛父亲一生的辛苦,到头来也是四分五裂。再摇摇头,扔下培之就要上楼。

    “喂,三姐,”培之一把抓住她。“还有件重要的事关于你和你同学的,想不想听?”

    “什么事,”小曼果然停下来。她心中怦怦地跳,谁的事,会是

    ——康柏?

    “吴育智,挨流氓打的那个流亡学生,”培之慢条斯理地,“你想不想知道谁主使的?”

    “谁?”小曼问。有着莫名其妙的失望,不是康柏。

    哎!她怕一辈子也忘不了康柏呢!

    “你一定想不到,大官的女儿。”培之笑。

    “潘

    ——明珠?!”小曼叫起来。大官的女儿,她几乎不需要想的就冲口而出,除了潘明珠还有谁?吴育智曾为她得罪过潘明珠,不是吗?当时潘明珠也狠狠地警告吴育智,要他小心,想不到她真会买流氓打人!

    “咦?你怎么猜到的?”培之大感意外地,“你认识她?”

    小曼不愿讲其中的恩怨,何况这事最终牵连到康柏,她只能装得毫不在意。

    “我们早知道了,”她说,“谁告诉你的?”

    “本少爷想知道,自然就有人告诉我!”培之自得地。

    小曼摇摇头,培之和她只差三岁,她知道没有办法管束他,明知他越学越坏,她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该是谁的责任呢?父母失和真对子女有这么坏的影响,或是

    ——云家太富有?

    “你再跟不三不四的人混,你总有一天后悔!”她说。

    “到那一天再说吧!”培之绝不在意。“别上楼了,巧云已经去请老头子下楼了!

    ‘小曼正想再教训培之的不礼貌,已看见父亲果然走下楼,陪着他的不是巧云,意外的却是二姐小真;小真?无缘无故她最不愿见父亲,莫非

    ——她有什么事?

    看着小真那带阳光的欢乐笑容,她突然醒悟。

    “二姐,你是不是

    ——”小曼嚷起来。

    云老太爷看看小曼,抽饱了

    ‘烟’而显得神采奕奕的,微笑一下。

    “小真预备结婚,你还不知道吧!”他说。

    “二姐,真的?和密司特?”小曼问。话一出口,心中莫名其妙的一阵隐痛,她触着了伤疤。

    “他明天从昆明来,”小真还是笑得傻兮兮的,要结婚了,她还像长不大,她虽是姐姐,比起小曼,她稚气、天真得多。

    “等会儿我跟你商量!”

    小曼点点头,随着父亲进入正厅。云夫人、培元、小怡早已等在那儿,只是不见白牡丹和艳芳。

    云老太节一进门,云夫人的脸就转开了,她赌气地不肯看丈夫一眼,云老太爷轻轻咳一声,算是解嘲。

    “大家都在,我就告诉你们吧!”云老太爷说,有些无奈,也有些惋惜,他又看云夫人一眼。

    “你们母亲的意思,是把财产分给你们,由你们自己管理。我反正老了,退休了,对分家没有意见!”

    云夫人做一个不以为意的表情,年纪大了,有时反而更像孩子。

    “所有的一切全照你们母亲的意思,”云宗炎再看一眼不肯谅解的老伴。“也由你们母亲做主。云家一共有你们五个孩子,加上你们母亲,一共六份,我会让银楼总管把所有的一切分成六份,交给你们!”

    云夫人眨眨眼睛,缓缓地转回头但是不看丈夫。

    “七份!分七份!”她硬邦邦地说。

    “七份,还有谁?”云宗炎不明白。

    小怡最了解母亲,母亲是口硬心软的,母亲虽然不肯表示原谅父亲,关怀却在心中。

    “爸爸,

    ***意思——你自己留一份!”小怡替母亲说。她似乎对分家也没什么意见。

    “我

    ——我不要了,”云宗炎挥一挥手,人是老了,气度仍在。

    “我要来做什么?”

    “你不吃饭、不抽大烟、不生活?”云夫人说。她不正面对他。

    “哦

    ——”宗炎摇摇头。“你们阿姨那边有点钱,够我们生活的了!

    阿姨是指白牡丹,云夫人一听这个名字,脸色就变了!

    “那个狐狸精怕早已把最好的占去了吧?”她冷冷地说。

    “太太

    ——”云老太爷难堪地。

    “别叫我!”云夫人一瞪眼,又转开脸去。

    “好,好,分七份也好!”云老太爷顺着云夫人意,他是心有歉疚的。

    “我那份——小怡替我保管吧!”

    “爸爸

    ——”小怡有些错愕,保管?

    “爸爸,我有意见,”小曼忽然在一边说,她平稳冷静的声音吸引了每一个人注意。

    “你那一份既然由姐姐保管,可不可以成立一个基金?”

    “基金,什么意思?”云宗炎望着小曼。

    “我的意思是

    ——”小曼的眼光掠过屋中每一个人。“现在有许多流亡学生十分优秀,又有上进心,为什么不用那笔钱来帮助他们进修、帮助他们留学?”

    云宗炎意外了好一阵子,赞许又感叹地点点头。

    “好!就这么办,”他说,“云家总算有个肯为别人着想的女儿,你的提议很好,就这么办,小曼!”停一停,又说,“自己的女儿不愿留学,帮助一下别人的儿女也是好的,也是好的!”

    小曼脸上浮起一抹激动又兴奋的红晕。

    “不只爸爸那一份,我的那一份也愿意拿出来,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好!好!”云老太爷连连说,“就这么决定了,分家虽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但成立一个基金,倒也弥补了我的遗憾,想不到在我老年时,总算做了件好事!”

    “爸爸,你曾帮助过无数的人,谁都知道你慈悲为怀,”小曼趁机说,“只是——近年来你懒散了,意志消沉了,否则,你会更有作为!”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愕地望住小曼,她说什么?最沉默含蓄的小曼今天怎么变了?

    “爸爸,”小曼是鼓起了全身的勇气说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她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你从一无所有中,用赤手空拳创立了云家的事业,挣得了云家的事业,挣得了云家的财富、地位和名誉,也使我们子女能过人上人的生活,我们感激并尊敬你,就像许多感激和尊敬你的人一样,我们希望你用你有力的手臂,继续支撑着云家,希望你仍是大家的支柱,爸爸,别再抽鸦片,那只会害了你,令你丧失意志和丧失冲劲,爸爸,请你再下楼,主持云家所有的一切,我们

    ——并不希望分家,我们希望云家永远像现在一样是个整体!爸爸,请你答应我们!”

    云宗炎怔怔地不能置信,脸上神色甚是复杂,似有愧,有悔,有爱,有怜,有惊有喜,好半天,他才长长吐一口气,摇摇头。

    “人老了是要退休,”他说,“人不是机器,不能永远工作,你们都长大、成人了,该把得稳自己,而我

    ——真是需要休息。我努力工作了三十年,赚得今日的一切,我从地下一直爬到云上,我骄傲的是用自己的力量,我已达到目的,为什么还不退休?再说

    ——一个团结的家是好,分开的也未必不好,由一个变成多个,开枝繁叶,只要你们都努力向上,欣欣向荣,岂不更好?”

    “但是,分散了的力量比一个整体小得多,云家的四分五裂,你不觉得心疼?”小曼激动地。

    “我心痛

    ——在整体中依然存在的败坏,”云宗炎叹一口气,

    “我怕整棵大树都会被虫蛀掉,要到倒下来的那一天,要分家就来不及了!”

    他看培元一眼,培元愧然低头,父亲在说他,是吗?但现在才说,是否迟了?他已泥足深陷,父亲为什么不在他第一步走堕落之路时出声呢?这是

    ——天意吧!

    “分了家,要败坏的依然败坏,爸爸,难道你就忍心任他无可救药?”小怡也说话了。

    云宗炎再叹一口气。

    “培元,听见没有,希望你从此好自为之!”他说,“以后,当你从云端掉下来时,怕没有人可救以你了!”

    “是!我会

    ——痛改前非!”培元胖胖的脸上是真诚的后悔,但

    ——他哪一次不表现真诚的后悔呢?他不坏,只是意志薄弱!

    “还有你,培之,”云宗炎转向小儿子。“你是最聪明的一个孩子,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要改过,知道吗?”

    培之点点头,在父亲面前,他是收敛了不少。

    “小怡,小真,小曼,我不担心你们三姐妹,”宗炎又说,“你们都有了好归宿,本身学识也都不差,我很放心,很放心,只祝你们幸福!”

    一句幸福,说得小曼低头。父亲还不知道她和康柏的事,她也不预备说,只是

    ——她的幸福早已流失,不知飘落何方了!她敏感地觉得小怡在注视她,她的头垂得更低了,幸福,归宿,她可还能得到?

    “我

    ——累了,”云宗炎在打着哈欠,这么快烟瘾就发了,白牡丹使父亲陷得有多深?那个女人

    ——哎!所有的事是命中注定的呢!“我先上楼休息,分家的事由你们母亲主持吧!”

    再不理会所有人,径自走出正厅,等在门外的丫头巧云,连忙搀扶着他上楼。他是老,或是衰败,怎么连上楼梯都要人扶了?鸦片害人!

    小曼再无心绪留在正厅,她完全不热衷分家,除了那笔基金,她觉得全无意义,他们五兄妹都那么年轻,分那么多钱来做什么?即使大哥培元已败了不少家产,剩下来的仍是可观,他们每人仍可过云上的高等生活,然而

    ——有什么意义呢?令她奇怪的是小怡、小真也全不反对,难道她们真怕培元败光一切才出此下策?

    云夫人已在吩咐傅总管送所有账目、契约进来了,小曼再不犹豫地离开,回到楼上的厢房。

    天香在长廊上等她,神色很是古怪,很神秘似的。

    “三小姐,分家了?”天香问得天真。“我是不是还跟着你,服侍你?”

    小曼皱皱眉,这才想起

    “丫头”也是云家的财产之一,是用钱买来的啊!

    “你愿意就跟着我,不愿意可以回家,可以嫁人,我绝不为难你,放心!”小曼说。

    “我跟你,我一辈子跟你,”天香稚气地。她年纪还小,想不到婚姻的事,只想跟着善良仁慈好主人。

    “我说过随你的!”小曼笑,“虽然分家,我相信大家还在这儿,不会有什么分别!”

    “哦!三小姐,”天香神秘地指指屋子。“有个小姐在等你,等了好久!”

    “谁,苏家贞?”她随口问。

    “不是!苏小姐我当然认识,”天香笑着说,“那位小姐好漂亮,像明星。哦

    ——是不是二小姐要结婚了?”

    小曼没有回答,匆匆走进卧室。一位好漂亮、像明星的小姐在等她,是

    ——谁?

    她在猜,可是不敢肯定,心脏不受控制的剧烈地跳动着。若真是她

    ——该怎么应付?

    推开门,虽然她猜过,却仍是一震,是刘情,那改变了她终生的女孩子!

    “你

    ——刘情!”她轻轻掩上门,把震动、把疑惑、把难堪都收到心底,她看起来是淡淡的。

    刘情展开一个仍然风情万种的笑脸,却不再有那种胜利者示威的味道。

    “别怪我不知好歹,我

    ——该来看看你,”刘情一直在笑,笑得令人莫测高深。

    “你——有康柏的消息吗?”

    小曼的脸色一沉,刘情是什么意思?当面来羞辱,来刺激她?刘情明知

    ——她和康柏已结束。

    “你是什么意思?”小曼冷漠地说。

    “你别误会,云小曼,”刘情连忙赔着笑脸。“我没有恶意,听说康柏已离开成都了!”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小曼说。听见康柏的名字,她的心仍痛,那会是一辈子的创痛吧?

    “我

    ——是来道歉的,”刘情说。她似乎完全不在意曾做过的事。一个女孩子

    ——不羞耻吗?“你知道,我没有存心破坏你们!”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小曼皱着眉。

    “康柏爱你,”刘情说得好坦然,小曼的心却缩成一团,她

    ——受不了这个带刺的字,爱!“他和我只是

    ——逢场作戏,我也自知没有能力和你争,你

    ——为什么要放弃他?”

    “这是我个人的事!”小曼不想解释。

    她无法接受刘情的思想,想来刘情也不能接受她的,在感情上,她们的看法全然不同!

    “如果我是你,我不放弃,”刘情不再笑了。“爱该可以包容一切,掩盖一切,包括错误!”

    小曼看她一眼,很意外她会这么说。

    “何况

    ——我不觉得他错,”刘情说,

    “一个男孩子,年轻,生活又紧张,没有保障,他自然要

    ——生理平衡,他不敢冒犯你,他爱你爱得又担心,又紧张,又小心翼翼,深怕失去你,我从来没有看见一个男孩子爱得这么辛苦,偏偏

    ——他越是紧张,担心,却反而失去了你!”

    小曼不再言语,是

    ——这样的吗?康柏怕冒犯她,爱得她辛苦,好辛苦?她怎么全然不觉察?

    “我只想帮他,我了解他的心情,”刘情无奈地摇头。“你一定说我下贱,无耻,放荡,但是

    ——我爱他,你知道吗?我情愿对他——奉献,我并不想得回什么,更不计较什么,只要能帮助他,使他平衡!”

    小曼呆了,有这样的女孩,有这样的事?为了单方面的爱,竟肯如此牺牲、如此奉献?她明明和康柏爱得那么深,那么深,却

    ——甚至不肯让他吻她,这——这么大的分别,她和刘情

    ——谁对谁错了?

    “他

    ——不是坏男孩,他或许风流,却不下流。”刘情笑了。

    “你退还结婚戒指给他后,他立刻来见我,告诉我

    ——我们也同时结束了!”

    那不是在同一天结束?小曼想!

    “我知道迟早会结束,虽然难过,也不后悔,”刘情的笑容完全消失了。她脸上甚至再没有一丝笑意,她看来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无论如何,我总得到过他一段时间,你说,我是否很傻?”

    小曼还是不响,觉得无话可说,说什么呢?那样的感情

    ——她无法起共鸣!

    “我该恨他的,却凝聚不了恨意,”刘情又摇了摇头。“你知道他怎么对我说?他说

    ——小曼的眼泪中,任何其他女孩子都令我想呕吐!你说是不是该恨他?”

    小曼眨了眨眼,康柏真

    ——这么说?她心中最细微的一条神经又开始跳动,开始有知觉,开始有希望,开始有生机,真

    ——这么说?属于她的爱情,为什么那般沉重,那般痛苦?最难忍受的

    ——是那丝轻悔!

    “我以为你该知道他在哪里,”刘情说,“因为他临走说:‘失去小曼,我的生命不再有意义!’我以为他无论如何都会求你谅解,你,你

    ——”

    “我

    ——不愿再谈有关他的任何事!”小曼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绝不愿表露任何情绪。

    “结束就是结束!”

    “云小曼,你太固执,也太傻了,”刘情叹一口气,站起来。

    “你以为

    ——还能找到第二个他、第二次感情?”

    “不!”小曼正色地。她早已不再恨刘情,此刻,竟莫名其妙的有好感,刘情虽破坏了一切,但

    ——怎能否认她是那么特别又坦率的女孩?

    “我没想过第二个他,只是不想挽回。”

    “你是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刘情还是摇头。“如果我是你,我会叫他回来!”

    “我不会叫他回来,”小曼微微一笑,“相信

    ——他也绝不会回头!”

    刘情凝视了她半晌,感叹地说: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你这么漂亮,又这么刚硬、倔强的女孩子,”她还是在摇头。“如果我是男孩子,我也爱你!”

    小曼微笑不语,刘情并不像她风情万种外表那样

    ——那样——令人想入非非,她善良,也有个性,更有敢做敢当的勇气,这

    ——也难得!

    “我今天是来告诉你,我要结婚了,”刘情嫣然一笑,“结婚,你不意外吧!是找一张饭票!”

    这倒令小曼着实惊讶了,结婚?

    “一个中年商人,有钱,”刘情似乎很满意,很自得。“得不到爱情,总要抓住另外一样!”

    刘情去了。好半天,小曼都回不了神,又曾相识的一句话,失去爱情,总要抓住另一样,谁说的?谁?

    康柏

    ——在她心灵深处惟一的名字。康柏也这么说过,刘情又说

    ——莫非,世界上每个人都该抓住一些东西?

    小曼

    ——她呢,她将抓住些什么呢?什么呢?

    小真的婚礼是在暑假开始的第一个周末,大学毕业和结婚同时来到,两样喜事,忙得她团团转,也兴奋得

    ——更有些无法冷静。好在她有能干而冷静的姐妹帮她,父亲又派了银楼里最能干的两个会计主办一切宴会的事,所有的一切全在十分顺利的情况下办妥云家嫁女儿,无论如何是件大事,不论云家内部如何分散,不合,场面也必须摆足。几乎成都市有头有脸的人全请了,再加上小真的同学,立基的队友、伙伴、同事,还有亲戚、朋友,云家属下公司行号所有的职员、伙计,人数多得难以统计,肯定的,城市没有任何一家饭店容纳得下。几经商量,认为与其分几家饭店请客,不如所有客人聚在一起更热闹,在云老太爷的同意下,决定在云公馆宴客。

    一星期前就在忙了,云公馆所有的佣人、花匠、丫头、奶妈都在忙,空前的喜事,怎能不把云公馆粉饰得焕然一新呢?酒席从第一进花园开始摆,第二进花园,正厅,花厅,偏厅,还有一楼、二楼的宽阔长廊,都放满了酒席桌子,初步预计是二百桌,但联合承包的三家饭店却保证,流水席可以无限制地开下去。整个云公馆都是穿梭来往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凑热闹,经历了八年漫长战争的人们,难得见到这盛大的场面,几乎

    ——一半成都的人都在谈论着这件事!渐趋衰败的云家暂时只败在内部,外表仍然光辉,不是吗?

    婚礼那天的中午,天香到小真的厢房来报告,单单收到礼物,已堆满了整个账房。这个小丫头捂着嘴笑,笑得大家都莫名其妙。

    “笑什么?天香!”在帮忙的小曼问。

    “红漆马桶已收了四五十个,”天香伸伸舌头,笑得叽叽咕咕的。“二小姐一个人怎么用得完那么多马桶呢?”

    “荒谬!”小曼也笑了。古老的习俗是奇异的,结婚为什么要送马桶?当然,不会是空马桶,里面还金金银银的装了不少值钱的东西,难道真要如此才吉利?

    “二小姐结完婚要到昆明去,马桶送你们一人一个!”

    “好啊!我们一人一个!”天香又奔着出去探消息了。

    厢房里只剩下小真和小曼,小怡在前面帮忙招待比较重要的客人。做新娘子的小真还是一派天真,说起话来也不经大脑的。

    “立基还不来,”小真对着镜子,试着她那顶最新颖、由小曼设计的新娘花冠。

    “三点钟要行礼,他一定忘了!”

    “怎么忘得了呢?这是终身大事啊!”小曼笑。有时候她会觉得小真像她妹妹。

    “他啊!跟我差不多糊涂!”小真站起来,拿起白纱礼服往身上比。“小曼,你设计的礼服真棒,穿起来使我显得瘦了许多,是不是?”

    “你又不胖!”小曼欣赏着小真的欢愉,满足,口中应着,思维却飘得好远,好远。

    “比起你来就差多了,”小真真心地说,“小曼啊!你结婚的时候真不知道会美成什么程度!”

    小曼心中一震,飘得好远的思维断了。结婚,她?多么虚幻的两个字啊!她沉默下来!

    “康柏怎么无缘无故要调去重庆呢?”小真全然不觉地说。她不清楚小曼和康柏的事,说得甚是无心。

    “虽然他现在可以不出任务,没有危险,又升了级,可是,离你那么远,值得吗?”

    小曼不愿在小真大喜的时候表现任何不愉快的神色,她低下头,装作抚平那条浅蓝色裙子。乍听康柏消息,她怕自己失态,这些日子来,没有人再提过这个名字,连之翔、小怡都特别避免,他们是知情的,但是小真

    ——“小曼,你怎么不阻止呢?”小真转头看她。

    “立基说他风流得很,到处留情,你不担心吧?”

    “哎

    ——”小曼无法再忍受。“我出去一下,或者帮帮姐姐他们,就回来!”

    “喂,别走,别走!”小真叫嚷起来,“你是伴娘,该陪着我,而且也要换衣服了!”

    “我就回来!”小曼头也不回的大步奔出去。

    她不仅逃避那个名字,也逃避那名字带给她的压力和不能自持,每思及他,她的心脏仍是紧缩着的激荡,爱如走斜坡,踏上第一步已一滑到底,谁能中间停步?

    没有出去帮小怡忙,只在自己房里冷静了一下,然后,拿起平放在床上的浅蓝纱礼服,走回小真那儿。短短的时间,她平静的只是外表,她内心永远如烈焰燃烧!

    爱,原来能使人平静,然而,不能爱时仍在爱,却是有如燃烧着生命!

    “哦!立基已经来了,”小真笑得好满足。“天香告诉我,他正在陪爸爸!”

    “那么,你该换衣服了!”小曼提醒。她注视着刻意化妆的姐姐,并不欣赏那种人工的描绘,她喜欢淡雅的美,但

    ——新娘总该是浓浓的,不但化妆,爱情、喜悦都很浓,是不是?

    “你呢?你连妆都没有化!”小真说。

    “不是新娘,用任何名贵胭脂也画不出新娘的特殊美丽,那是幸福光彩!”小曼轻轻摇头,“我不需要化妆!”

    “看你!论调总是怪怪的,礼服也不肯做白的,从来没看过女傧相穿浅蓝纱礼服,只有你!”小真说。

    “浅蓝是属于我的颜色!”小曼说得飘忽。“那颜色

    ——即使在快乐中也带着浅浅的愁,有一种说不出的美!”

    “不懂!”小真已胡乱地把礼服往身上套,她就是这么粗心大意,紧张忙乱。

    “等你结婚时,也去穿那种有浅浅愁、有说不出的美的浅蓝色衣服吧!”

    “谁说不是呢?”小曼过来帮忙。

    小真穿好礼服,小曼就坐在镜前自己扑上薄薄的粉,浅浅唇膏,对镜子望一望,太素了,素得丝毫没有女傧相的喜气。她张望一下,拿起那朵连着女傧相三个字的红花,用剪刀剪去那有字的缎带,然后,斜斜地把红花插在耳际松松的头发上。

    小真站在她背后注视着,她似乎屏着呼吸,好半天都说不出话。

    “小曼,你会变魔术,”小真稚气地说,“只是一朵红花,马上就使你光彩夺目,我真后悔请你做女傧相!”

    “你不喜欢我可以取下来!”小曼说。

    “开玩笑!”小真拥抱住她漂亮的妹妹。“只有你才能使红花有了生命和光芒,我骄傲有你这么美的妹妹!”

    小曼对小真嫣然一笑,到屏风后面换了衣服。她说得对,浅蓝是属于她的,在那浅浅愁、蓝色纱服的旁边,小真的一身纯白竟也失色!

    “哦!”小怡推门进来。她穿着纯红色绣金线的长旗袍。

    “你们预备好了,仪式就要举行——小曼,你

    ——真使人不能置信,浅蓝色的漂亮女傧相?从明天开始,成都的新娘子都会改穿浅蓝了!”

    小怡赞叹地打量一阵,摇摇头。

    “立基已经等在外面,你们一出去就开始!”她说,“来吧——小真,我祝你幸福!”

    她搀着小真的手,把她带到立基面前。

    然后,乐队奏乐,婚礼开始了。正如人们所熟悉的一切繁文缛节,司仪一次又一次地喊着,行礼,签字,交换戒指,家长致词,主婚人致词,来宾致贺词,那么长,那么久的一大段时间,仪式终于完成。花朵、彩纸满天纷飞,掌声、笑语弥漫周遭,新郎新娘被拥着、围着照相,祝贺,握手,招呼,本来已紧张的心情已变得麻木,嘴角的笑容也僵硬了。好不容易冲出重围,又被送到一家照相馆,于是摆姿势,装笑容,左左右右的又被摆布一大阵,再回到厢房时,天色已黑,筵席已开。

    “哇!”小真倒在床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原来结婚比十节课还辛苦,好在

    ——也只有这一次!”

    “你还想几次?”立基捏捏她的脸颊,转身出去。“你们快换衣服,就要敬酒了!”

    小真只好再从床上起来,强打精神预备一切。从窗口望出去,灯火辉煌的云公馆真是到处人头攒动,花园里、正厅、偏厅、花厅、长廊都坐满了人,门口还不断地有客人来到,天!真有那么多人,全成都的人都来了吗?

    “要敬那么多桌酒,明天天亮也敬不完!”小真担心地。

    “谁要你敬那么多桌,象征式的而已!”小怡在进门处。“范师长来了,还有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