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情场如战场(1/2)

    人物

    叶纬芳——二十一岁,美艳,擅交际。

    陶文烟——二十五岁,中产的写字间工作者。漂亮,稍有点浮浅轻率。

    史榕生——二十四岁,纬芳的表兄,较阴郁,内向,讽刺性。

    叶纬苓——二十二岁,纬芳之姊,爽直明朗,有点男性化。貌虽端丽,远不及纬芳有吸引力。

    叶经理——纬芳之父。

    叶太太——纬芳之母。

    史太太——格生之母。

    何启华教授——三十六岁,貌不扬。

    王寿南——星洲富豪,乃叶所经营之公司之董事长。

    王守南之子。

    舞台宾客、女主人。

    咖啡店仆役。

    男女佣数人。司机。工役。

    飞机场送行者、摄影记者等。第一场

    (夜。特写:门灯下,大门上挂着耶诞节常青叶圈。跳舞的音乐声。

    (镜头拉过来,对着蒸气迷蒙的玻璃窗,窗内透出灯光,映着一棵耶诞树的剪影,树上的灯泡成为一小团一小团的光晕。

    (室内正举行一个家庭舞会。

    (L.S.年轻的女主人带着陶文炳走到叶纬芳跟前,替他们介绍。乐声加上人声嗡嗡,完全听不见他们说话。文向芳鞠躬,请她跳舞。

    (M.S.文与芳舞。以上都是哑剧。

    (炫目的镁光灯一闪,二人的舞姿凝住了不动,久久不动,原来已成为一张照片,文左手的手指捏住照片的边缘。

    (他用右手的食指轻轻抚摸着照片上芳的头发与脸。)第二场

    景:文炳的办公室。设着几张写字,他占其一。

    (文凝视照片。一个同事在他背后走过,他急藏起照片。手按在电话上,发了一会怔,终于下决心打电话。)

    文:(拨了号码)喂?叶公馆吗?请叶纬芳小姐听电话。

    第三场

    景:叶家

    (女佣一手拖着一根打蜡杆,一手持听筒。)

    佣:二小姐出去了。他们都出去了。你打五七四三○。第四场

    景:叶家的郊外别墅

    (纬芳与父、母、姊、表兄坐屋外大树下,野餐方毕。父吸雪茄看报。芳半躺半坐,在树身上刻她自己的名字。

    (门内传来电话铃声。)

    叶太:(正削苹果)纬芳,去听电话。

    芳:(继续刻字)姐姐你去听。

    苓:一定又是你的。(但仍立起,上阶入屋内。)

    叶太:不是她的,就是她爸爸的。就他们俩的电话顶多。

    芳:(刻完名字,把小刀扳了扳,折起来,掷给榕生)表哥,还你。

    (榕收起小刀。)

    叶太:榕生,吃苹果。(将削好的苹果递给他)

    榕:姑妈,你自己吃。

    (苓自屋内出。)

    苓:(喊)妹妹,你的电话。(回树下)

    (芳起,赴屋内。)

    叶经理:(抬起头来向芳)嗳,别打得太长。我在这儿等一个要紧的电话。

    叶太:(向榕)你姑父就是这样,难得出来玩一天,还老惦记着公司里的事。

    榕:你们不大上这儿来,真是可惜,这儿风景真好。

    苓:是呀。我们除了夏天上这儿来歇夏,一年到头屋子老是空着,真是白糟蹋了这地方。

    叶太:嗳,榕生,其实你上这儿来住挺好的,你喜欢清静。

    苓:表哥,你可以在这儿写小说,没人打搅你。

    榕:(笑)对了,我可以在这儿写小说,就手给你们看房子。

    叶太:好极了。(取过手袋,从钥匙串上抹下一只来给他)哪,这是大门的钥匙,你不嫌冷清,有空就来住。

    第五场

    景:咖啡馆

    (文炳走入,四面张望了一下,找了张桌子坐下,忽然看见榕独坐一隅喝咖啡写稿。)

    文:(点头招呼)嗳,榕生!你也在这儿。

    榕:嗳,文炳。上这儿来坐。

    (文走过来。)

    榕:你是一个人?

    文:(坐下)我在等一个朋友。

    榕:女朋友是不是?

    文:(笑)不,不,不过是个朋友。

    榕:(打手势招呼侍者)你吃什么?

    文:来杯咖啡吧。──你在写稿子?

    榕:(笑着叠起文稿)我正打算走。

    文:再坐一会。

    榕:我走了,让你安心的等女朋友。

    文:我给你介绍。

    榕:我不想在这儿招人家讨厌。

    (侍者送咖啡给文。)

    榕:(向侍者)账单。(向文)几时我们去游泳。

    文:这天游泳,不太冷么?

    榕:不,我有个亲戚借了个别墅给我,有室内游泳池。

    文:室内游泳池──这别墅一定非常讲究。

    榕:那房子不错,风景也好。

    文:在哪儿?

    榕:在青山。

    文:嗳,榕生,你能不能借给我用一天?

    榕:啊,我知道,你要带女朋友去,是不是?(付账)

    文:对了。

    榕:好吧,你几时要,上我家来拿钥匙。(起)我走了,过天见。

    文:过天见。

    (榕去。文看表,喝咖啡,幻想中现出郊外风景,一切都特别浪漫化,落花如雪,他和纬芳挽臂在花下走过,两人抬头望着精雅的别墅,相视一笑。他要吻芳,芳挣脱逃去,他在树后追上了她──)

    一个声音:对不起,我来晚了。(芳已来到他桌前)

    文:(吃惊,立起)不晚,不晚。(帮芳脱大衣)

    芳:你一个人在这儿发怔,想什么?

    文:我在这儿想,这两天郊外的风景很好。几时我们到青山去玩一天,换换空气,好不好?

    芳:你常到青山去么?

    文:我常去。我有个别墅在那儿,玩累了可以在屋子里休息休息。

    芳:那倒很方便。

    文:这个礼拜六你有空么?一块儿去好不好?

    芳:礼拜六我有点事,礼拜天吧。

    文:好,好。

    (仆欧送菜单来,文接过研究。F.O.)第六场

    景:别墅门前

    (文开汽车在别墅前停下,看了看号码。芳坐在他旁边,诧异地望望车窗外,又望望他。)

    芳:咦,你不是说到你的别墅去?

    文:对了,就是这儿。(手持野餐篮下车)

    芳:(诧笑)就是这儿?

    (文绕到她那边去替她开车门。芳下车。)

    芳:(带着惊异的微笑望着房屋)这是你们的房子?

    文:(微愠。打趣地)你看我不像住得起这样的房子?

    芳:(笑)不,不,你别误会。

    文:这房子其实并不好。自己用还可以将就,请客,地方就不够大,设备也不是最新式的。(指墙壁)这颜色也不够大方。

    芳:(微愠)我倒觉得挺不错。我最喜欢这颜色。

    文:那好极了,我真高兴,刚巧是你最喜欢的颜色。本来打算换一个颜色,现在绝对不换了。

    芳:(望着他微微一笑。走到大树下,见树上刻的“纬芳”二字)咦,这是什么?──这不是我的名字?

    文:(吃惊)这──这个──

    芳:真奇怪,这是谁刻的?

    文:(随机应变)还有谁呢?

    (芳望着他笑。)

    文:(勇气陡增)纬芳,这可以证明我不看见你的时候,也一直想到你。(握住她的手)

    芳:(挣脱走开)我们进去坐会儿,我累了。

    文:好。(同上阶,入走廊。文掏出钥匙开门。)第七场

    景:穿堂

    (狭长的穿堂。文让芳先走入,然后跟了进来。)

    文:你累了,上客厅去休息休息。(一开门,却是一个衣兹,里面挂着几只衣架,一件雨衣,兹角立着一只高尔夫球杆袋。)

    文:(略怔了怔,但立即随机应变)来来,我先给你把大衣挂起来。(转身帮芳脱大衣,挂兹内,再开另一扇门。)

    第八场

    景:客室

    (房间很大,新巧精致。有楼梯通到二楼。玻璃门通走廊。

    (文推开房门,芳在他后面探头进来张望。)

    芳:啊,这是客厅。

    文:进来坐,进来坐。(同入)

    芳:(看见钢琴上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她父亲,一张是她母亲)嗳,这是谁?

    文:呃──这是──我父亲母亲。

    芳:哦?怎么一点也不像你?

    文:是吗?人家都说我活像我父亲年轻的时候。

    芳:(转身见书架上姊照片)唔!这是你女朋友吧?真漂亮!

    文:我哪儿来的女朋友,除非是你。

    芳:得了,别赖了!到底是谁?(持照片看)

    文:是我妹妹。

    芳:你骗人。

    文:真的。(并立看照片,手臂兜住她的肩膀。)

    芳:(闪避走开,看到桌上的野餐篮)我们别在屋里吃饭,出去野餐,找个风景好的地方。

    文:对了。现在就去,好不好?

    芳:也好。(检视篮中罐头)这汤最好热一热。

    文:(接过两罐头汤)我去热。

    芳:我来帮忙。这儿有厨房没有?

    文:有有。第九场

    景:穿堂

    (文在前面走,芳在后面跟着。文试甬道尽头的一扇门。)第十场

    景:室内游泳池

    (一片黑暗。一扇门推开了,射进一角光来。隐约可以看见文走了进来,芳立门口。)

    芳:你怎么不开灯?

    文:我在找电灯开关。

    芳:嗳,当心,当心。

    (訇然一声响。水花四溅声。芳急捻开电灯。原来这里是室内游泳池。文已跌落池中。两只罐头在水中载沉载浮。)

    芳:怎么回事?

    文:(喘息着在水中游泳)真是笑话,自己家里,都会迷了方向。

    芳:你还嫌这屋子太小,屋子再大些,不更要迷路了?

    文:(勉强哈哈笑着)可不是!真是笑话!(攀着池边爬上来)我们这房子,这半边是新盖的,盖了之后我就没来过,所以简直摸不清。

    芳:幸亏我在这儿,要是你一个人,淹死了都没人知道。

    (文以手背拭面上水。)

    芳:(不耐烦地)嗳呀,瞧你这浑身水淋淋的,怎么能走出去。上楼去瞧瞧有电炉没有,把衣服烤干它。第十一场

    景:客室

    (文与芳同入,经客室上楼梯。文的湿鞋在浅色大地毯上印了一行脚印。)

    芳:你瞧,这地毯给你糟践的,简直完了!

    文:(强笑)你心疼我这地毯?

    芳:这么好的地毯,我怎么不心疼?

    文:(感动,窘笑)纬芳,你太好了,处处替我打算。(握住她的手)

    芳:(不耐,甩脱他的手)得了得了。第十二场

    景:二楼,楼梯口

    (文与芳走上楼来,文推开最近的一扇门。是一个卧室,迎面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大照片,仅是头部,芳的父母居中,芳与姊分立两旁。文呆住了。配音的音乐突然爆发,高涨。

    (文回顾,芳无声地抽搐着大笑。文不知所措。芳终于笑出声来。在她的狂笑声中D.O.)第十三场

    景:大门前

    D.I.(文奔出,上车,开车走。)D.O.第十四场

    景:偏僻的公路上

    D.I.(文的汽车横冲直撞而来,一歪,驶到路边,戛然停住。文呆呆地坐在车盘前。片刻,他从袋中摸出皮夹子,取出他与芳共舞的照片,看照片。照片中的芳突然张开了嘴,嘲讽地狂笑起来。他不能忍受,把照片撕成小片掷出车外。他再踏动马达。F.O.)

    第十五场

    景:榕家。穿堂,灯光下。

    F.I.(女佣开了门站在一边。文立门口。

    (榕自客室出迎。)

    榕:嗳,文炳,进来坐。(导入客室门口)

    (文瞥见客室内有一老一少二女子,退缩。)

    文:你们有客,我改天再来吧。还你这钥匙。(授匙予榕)

    榕:(接匙,向他眨眨眼)今天怎么样?玩得挺高兴吧?

    文:(苦笑)嗳。那地方风景真不错。

    榕:(拍文肩,低声)是谈恋爱最合适的地方。嗳,等你恋爱成功了,可别忘了请客,啊!

    文:(苦笑)好,我走了,过天见。

    榕:别走,进来坐一会。(拉入客室)第十六场

    景:榕家客室

    (榕母史太太与叶纬苓正坐谈。)

    榕:这是我的老同学,陶文炳。这是我母亲。这是我表妹,叶纬苓小姐。

    (众点头为礼。文见苓吃惊,想起别墅中照片,知系芳姊。)

    史太:陶先生请坐。我去叫他们沏茶。

    文:伯母别费事了。

    (史太出。榕让文坐,自己坐母座位。)

    榕:(向苓)你刚才问我要邮票,这位陶先生在进出口行做事,世界各国的邮票他都有。

    文:叶小姐喜欢收集邮票?

    苓:(笑)喜欢是喜欢,可是并没有什么名贵的邮票。

    榕:不用客气了,你那张巴西的纪念邮票还不算名贵?

    苓:也就那么一张。

    文:是纪念第一次革命的,是不是?

    榕:你有没有?

    文:(摇头)这很少见的,听说市面上一共没有几张。

    榕:(向苓)他也是个集邮家。你缺哪一种,可以跟他交换。

    苓:澳洲的邮票你有没有?

    文:有有。过天我交给榕生。(立起)对不起,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点头,出。)

    榕:有空来玩。(送出)

    (苓立起来,走到书桌前面,拿起榕的一叠原稿翻看,若有所思。榕回客室。)

    苓:表哥。

    榕:嗯?

    苓:你这稿子这么乱七八糟的,得重新抄一遍吧?

    榕:嗳。

    苓:过天我来帮你抄。

    榕:不用了,我自己抄。

    苓:真的,我反正没事。

    榕:好吧,那么谢谢你。第十七场

    景:(同上,但有阳光自窗内射入。苓坐窗前抄文稿,榕坐室之另一隅吸烟构思,面前摊着纸笔。)

    苓:(放下笔)表哥,我倒已经抄完了。(立起,整理一大叠文稿,压上一只镇纸。四面看看。没有别的事可做,拿起茶来喝了一口。)我走了。(拿起手袋)陶先生这一向没来?

    榕:(继续写稿)哪个陶先生?

    苓:你那老同学。

    榕:哦,你说陶文炳。他没来。

    苓:(打开手袋)下次你看见他,你把这张邮票交给他,跟他换一张澳洲的。(递一张邮票给榕)

    榕:(诧)咦,这不是你那张巴西的纪念邮票?干吗不要了?多可惜。

    苓:其实这种邮票也没什么稀奇,不过陶先生说他没有,所以我想跟他换一张。(向内室嚷了一声)舅母,我走了!(出)

    (榕手里拿着邮票,面现诧异之色,抓了抓头发。榕母自内室出。)

    史太:纬苓走了?

    榕:唔。

    史太:她这一向常来。我看她对你很有意思。

    榕:不,不,绝对不是。

    史太:你又何必瞒着我?亲上加亲,我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榕:(不耐)妈,你完全误会了。

    史太:(恼)得了,反正你不愿意告诉我就是了。

    榕:(不得已地)不是呃──告诉你:纬苓这一向老上这儿来,我想她是希望在这儿碰见一个人。

    史太:谁?

    榕:陶文炳。

    史太:那你为什么不给他们拉拢拉拢?

    榕:(厌倦地)没用。只要让纬芳知道她姐姐喜欢这人,非把他抢了去不可。抢了去再把他扔了。

    史太:(想了想)嗳。纬芳这孩子是这么个脾气。她姐姐呢也太老实了。

    榕:(皱眉)她们姐妹俩真是完全相反。(D.O.)第十八场

    同景

    (D.I.纬苓、纬芳姊妹俩并坐在沙发上,穿着薄纱夏衣,芳手中捧着一杯冷饮。)

    (镜头拉开,榕坐一边相陪。)

    芳:表哥,我们明天就搬到青山去过夏天,你也去,好不好?

    苓:那儿凉快得多。

    榕:好,我明天有空就来。

    芳:妈还说叫你多带几个朋友来。

    榕:(自抽屉内取出一个开口的信封递给苓)差点忘了,有人叫我把这个交给你。

    苓:(惊喜,打开,见是许多张邮票)这么许多!

    芳:什么东西?

    苓:(不让她夺过去)表哥,你干吗不请陶先生到青山去住两天,比方礼拜六去,礼拜一回来。

    芳:(锐利地看了苓一眼。向榕)哪个陶先生?

    榕:陶文炳。

    芳:陶文炳?我认识他。

    榕

    苓:(愕然,同声)你认识他?

    芳:(胜利地)我们是很熟的朋友。嗳,表哥,你告诉他,就说我说的,叫他一定得来。

    (苓锐利地看了芳一眼,低下头去把邮票收到手袋里,神色凄凉。)

    榕:(看了她们俩一眼)好,我待会给他打电话。(D.O.)第十九场

    景:榕家

    D.I.(榕正打电话给文)

    榕:他们家两个小姐你不都认识吗?他们二小姐说她跟你是很熟的朋友。第二十场

    景:文的办公室

    (文坐写字前听电话)

    文:(窘)是吗?他们二小姐是──……哦,就是叶纬芳小姐。我见过的。……(窘,拭汗)她还说什么没有?没说什么?就说我一定来?(喜出望外,惭愧地嗫嚅笑着)好,那么我──好,咱们礼拜六青山见。(挂上)(F.O.)

    第廿一场

    景:飞机场

    F.I.(叶经理送王寿南回新加坡。王矮胖,发已花白,戴黑边眼镜。王上机,摄影记者瞄准镜头,一群送行者脱帽挥动。)

    王:(忽在机门转身大唤)叶经理!

    叶:(趋前)嗳,董事长。

    王:我忘了跟你说,我那孩子到香港来读书,想请你照应照应。

    叶:那当然,那当然。令郎大概几时动身?

    王:大概就是这两天。

    叶:好极了,那我等您的电报,我来接飞机。

    王:费心费心。(入机)第廿二场

    景:别墅客室

    (榕领文入,文手提小皮箱。)

    榕:对不起,这儿的主人暂时不能来欢迎你,只好由我代表。

    文:(低声)他们有事?要是不方便──

    榕:不,不,没关系。坐。(二人坐下)他们在那儿忙着预备招待贵客。

    文:什么贵客?

    榕:王寿南的儿子明天从新加坡来。

    文: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寿南呀?

    榕:嗳。我姑父那公司,他是董事长。

    (男仆送茶入。)

    榕:(指箱向仆)陶先生是住哪间屋子,你给送去。

    仆:噢。(提箱出)

    榕:我们也去瞧瞧你的屋子。(偕文随仆出)第廿三场

    景:文卧室

    (纬苓正将一只小无线电搬置床前,俯身插扑落。

    (仆提箱入。榕与文随入。)

    榕:(向苓)咦,你在这儿!

    (文与苓互相点头为礼。)

    苓:我来瞧瞧还缺什么东西。

    文:费心费心,叶小姐。

    苓:干吗那么客气。表哥老是叫你文炳,我也就叫你文炳了。

    榕:你也就叫她纬苓得了。

    (文微笑。)

    苓:(旋无线电试听,向文)你喜欢哪一类的音乐?

    文:我都喜欢。

    榕:(走到窗前,向文)你这屋子比我的好,正对着花园。

    文:(也走到窗前)刚才我看见一棵栀子花,开得真好。

    苓:你喜欢栀子花?我去给你摘点来。(拿起桌上的一只花瓶走了出去)

    文:这位叶小姐真热心。

    榕:是的,我这个表妹人真好。(“这”字特别加重)你跟她熟了就知道了。

    (纬芳入,穿着游泳衣,外面裹着短浴氅。)

    芳:(甜笑)文炳,好久不见了。

    文:(有点窘)纬芳。

    芳:我叫表哥带话给你,带到了没有?(不等他回答,向榕)妈叫你去陪客去,来了个何教授。

    榕:哦,是姑父找他来看古董的,是不是?

    芳:嗳。请了人家来,他老人家自己又不在家。

    (榕出。)

    文:你要去游泳去?

    芳:(笑挽文)我想先去照两张游泳照。你来给我照。第廿四场

    景:园中

    (芳一手拎着照相机甩来甩去,偕文同行。)

    文:你真原谅我了?

    芳:不原谅你,也不会请你来了。

    文:纬芳!(想吻她)

    芳:嗳,原谅了你,你不能就得寸进尺呀。(半推半就)

    (苓在树丛后采花,隔花见文吻芳。她拿着一把花,立在那里呆住了。)

    (隐约见文与芳走了过去。)

    (苓低下头去看了看手中的花,突感无聊,手一松,花都落到地下。)第廿五场

    景:客室

    (榕陪何启华教授坐谈。)

    榕:何教授,我姑父丢下话来,请您无论如何要等他回来,晚了就住这儿。

    启:(笑)好,好。(立起赴窗前)这儿环境真好。

    榕:这儿就是还清静。

    启:(指点)那就是青山饭店吧?

    榕:嗳。(与启并立窗前)

    (在远景中,文在草坪上替芳拍游泳照。)

    (启注意到芳健美的姿态,不觉神往。)

    榕:(看了启一眼)那是我二表妹。

    启:噢。这位小姐活泼得很,活泼得很。

    榕:(咳了声嗽)对了,非常活泼,会交际。(笑)所以许多人造她的谣言,说她“玩弄男性”。

    启:哦?(回到原座)

    榕:(倚窗台立,笑)其实她就是心眼太活,虚荣心又大,恨不得普天下的男人都来追求她。谁要是跟她认真,那可准得受很大的刺激。

    启:(微笑)听你老兄这口气,倒好像你也是受了点刺激。

    榕:(诧)我?(笑了起来)我绝对没这危险。我太明白她了,知道得太清楚了。

    (芳把浴氅松松地兜在肩上,露出全部曲线,太阳眼镜拿在手里甩来甩去,袅娜地走了进来。见启,突停步,庄重地把浴氅裹得紧些。文随后入,拿着照相机。)

    (榕与启立起。)

    榕:我来介绍。何启华教授,叶纬芳小姐,陶文炳先生。(启与二人握手)

    芳:我不知道有客在这儿,衣裳也没换。

    榕:咦,刚才不是你叫我来陪客的?

    芳:(瞪了他一眼)请坐请坐,何教授。

    (众坐。)

    榕:何教授是考古学专家。

    芳:考古学!我对考古学最感到兴趣了。

    (文向她看了一眼。)

    启:(有戒心)是吗?

    芳:几时您公开演讲,我一定去听。

    启:一定要请您指教。

    (男仆入。)

    仆:何教授的电话。

    启:噢。(随仆出)

    芳:(拿起照相机递给文)给表哥也照一张。

    (文将照相机对准榕,芳也射到镜头上去看,脸与文的脸挨得很近,耳鬓厮磨。二人突然相视一笑。)

    榕:(视若无涎,向芳)你觉得这何教授怎么样?(文扳照相机,给他拍了一张。)

    芳:完全学者风度。我简直崇拜他。

    文:嗨,你除了我,不许崇拜别人,听见没有?(握住她的手)

    芳:(笑)咳,连何教授这样的人你都要吃醋?

    文:不管是谁,你朝他看一看我都要吃醋。

    芳:傻子。

    (二人含情脉脉四目相视。

    (榕半躺半坐,两手插在袋里,吹着口哨,不去注意他们。)

    芳:文炳,你去拿了游泳衣,上游泳池等着我。

    文:好。你可得快点来。(出)

    芳:何教授不知道会不会游泳。

    榕:(温和地)嗳,我可得告诉你,那何教授呀,你不用打他的主意,白费心。

    芳:我不懂你说什么。

    榕:我已经警告过他了,叫他别上你的当。

    芳:什么?(走近前来)你跟他说了些什么?

    榕:我告诉他你是什么样的人。

    芳:我是什么样的人?

    榕:(笑)你还不知道?还问我?

    芳:(顿足)表哥,你真可恶。我就不懂,这何教授也有这么大年纪了,还怕他自己不会当心,要你像个奶妈似的照应他。

    榕:我不是照应他。老实说,他要是上当也是活该。

    芳:那你干吗多管闲事?

    榕:因为文炳是我的朋友。

    芳:文炳跟我的事你管不着。

    榕:我管不着呀?告诉你:不许你跟何教授胡闹,要不然哪──

    芳:要不然怎么?

    榕:我跟你捣乱,你就是受不了。

    芳:(泫然欲涕)表哥,我简直恨你。

    榕:(拍拍她)好,恨吧。我不怕你恨。谁要是给你爱上了可就倒楣了。(出)

    (芳气愤,然后她的怒容突化为满面春风──何启华入。)

    启:(见她一人在此,有点着慌)咦,他们都上哪儿去了?

    芳:请坐。他们一会儿就来。

    启:(想溜)我──我上我屋去休息休息吧。

    芳:你累了吗?何教授?(整理沙发上软垫)坐这儿,舒服点。

    启:(心悸,不安)不,真的,我还有点事,一会儿再见。

    芳:何教授,您在我们这儿挺闷的吧?也没人可以陪您谈谈。我是学问根本够不上,我表哥呢,又有点──(笑着敲了敲头)有点神经。

    启:(愕然)哦?倒看不出来。

    芳:你不觉得他有点奇怪么?

    启:(思索)呃……嗳。也许是有点……奇怪。

    芳:其实这话我不应当告诉人。咳,我真替他难受。也是我害了他。

    启:(不解)怎么?

    芳:(顿了顿。微笑)你听他说话那神气,简直像是恨我是不是?

    启:可不是。(片刻的静默)他──不恨你?

    芳:(笑)恨我倒好了。

    启:(终于恍然)哦,他爱你。

    芳:我真不该告诉你这话。至少我应当替他保守秘密。(把两条腿蜷曲着缩到沙发上,坐得舒服点,但忽然发现大腿完全裸露,轻轻惊叫了一声“嗳呀!”急把浴氅拉下来遮住。)我真觉得对不起他。自从我拒绝了他,他大概受的打击太重,简直成了神经病。

    启:我明白了。

    芳:(带笑)你等着吧,他一有机会就会对你说我的坏话,说我是害人精,专门玩弄男性。你不用理他。

    启:当然不理他。

    芳:(突换轻快的口吻)我们不谈这个了,出去走走,换换空气。(起)

    启:(欣然立起)好。

    芳:你没事吧?

    启:没事。我正想出去瞧瞧。(将偕出)

    (榕入。芳见榕,立挽启臂,亲匿地向他微笑。启受宠若惊,报之以微笑。然后他发现了榕,与榕目光接触。启有点窘,又有点恼怒,立即掉过头去。)

    榕:(闲闲地)出去散步,是不是,何教授?

    启:(顽抗地)嗳。

    (芳挽启臂昂然走出,不理睬榕。

    (榕瞠目望着他俩的背影。

    (苓在楼梯上出现,下楼。她的头发已改梳与芳完全相同的式样。)

    榕:(闻高跟鞋声,回顾见苓)嗳,纬苓,你的头发怎么了?

    苓:你说这样好不好?(旋过头来给他看)

    榕:(摇头)你光是头发学她的样子有什么用。

    苓:(心虚地窘笑)我不懂你说什么。

    榕:(低声)我早知道了,你不用瞒我。

    苓:(倚在最后一根楼梯栏杆上)你怎么知道的?

    榕:那还看不出来?

    苓:(恐慌)文炳知道不知道?

    榕:他要不是那么个大傻瓜,他也早知道了。

    苓:你可千万别告诉他。

    榕:我去告诉他干吗?

    苓:你看纬芳是真爱他么?

    榕:(摇头)她不过是耍弄他。现在倒已经又有了个何教授。

    苓:(迫切地)哦?

    榕:可是她不会为了个穷教授放弃文炳的。好在王寿南的儿子明天就要来了,又年轻,又是天字第一号的大阔人。敢保他一来,什么教授呀,文炳呀,全给淘汰了。这是你唯一的希望。

    (文入。苓急扯了扯榕的衣服示意。榕回顾见文。)

    文:纬芳呢?

    榕:她出去了。

    文:出去了?不会吧?她叫我在游泳池等她。

    (启匆匆自玻璃门入,四顾,找了一副太阳眼镜。)

    启:这是不是纬芳的?(改口)呃……这是二小姐的吧?

    (文向前走了一步,望着启。)

    榕:(向苓)这是何教授。(向启)这位是大小姐。

    启:(向苓点头微笑,匆忙地)对不起,二小姐等着要。出去散步,忘了带太阳眼镜。(急出)

    (静默片刻。文像是要跟出去,走到玻璃门口又停住了,呆在那里。

    (苓同情地望着他,作苦痛的微笑。)第廿六场

    景:饭厅

    (芳在餐桌上摊着化装跳舞的服装,加钉花边水钻亮片子等。启坐在旁边看。

    (文入。)

    文:(强笑)纬苓叫我来叫你们去吃点心。

    芳:噢,就来了。

    文:这是你今天晚上化装跳舞的衣裳?

    芳:嗯。

    文:你扮什么?

    芳:扮杨贵妃。启华(指启)扮高力士,搀我进去。

    文:(忍气,佯笑)谁扮唐明皇?

    芳:唐明皇的衣裳没有。好容易借来这么两套。(持高力士帽置启头上试戴)眼镜可不能戴。

    (代他摘下眼镜。)

    (文不能忍耐,猝然转身出。)第廿七场

    景:客室

    (榕与苓在吃点心。沙发前矮桌上放着茶点、咖啡。文入。)

    苓:文炳,化装跳舞你有衣裳穿么?(替他倒咖啡)

    文:我正在想不去了。化装跳舞这玩意儿,实在不大感到兴趣。

    (苓失望。榕看看她。)

    榕:(向文)你去一会,早点回来也是一样。就在青山饭店,(用下颏指了指)这么近。

    文:我也没衣裳穿。

    苓:我爸爸有一套衣裳,可以借给你。

    (芳偕启入。文立即拿起一张报纸,埋头看报。)

    苓:(向芳)爸爸那件化装跳舞的衣裳有没有带来,你知道不知道?

    芳:我记得仿佛带来了。(坐下,将三明治递给启。启取食。)

    苓:(向文)我去拿来你瞧瞧。(出)

    (芳倒咖啡。)

    文:(向芳)待会儿给你多照两张杨贵妃的照片。

    芳:对了。(向启)我们照两张相,留着做个纪念。

    (文气愤,报纸豁喇一声响,又埋头看报。)

    芳:启华,你瞧,爸爸新买的古董。(指炉台上铜器)你给估一估是真是假。

    启:(起立检视,摇头)我上次就告诉叶经理,这种铜器都靠不住。

    榕:(笑)何教授,你总该知道,人家自己愿意上当,你警告也是白警告呀!

    启:(怒)你说谁?

    榕:(望着他微笑)说谁?说我姑父。还有谁?难道是说你?

    芳:(打岔,以手帕煽风)真热,一点风都没有。(向启)咱们出去坐一会。(自玻璃门出,至走廊上。)

    (启狠狠地瞪了榕一眼,随芳出。)第廿八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