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39.青草远道(1/2)

    39.青草远道

    文_蔡成

    草不急。

    9年前,我大哥从广东韶关辞职回湖南老家,买了老屋近旁一座山开砖窑厂。推土机大摇大摆上山,树和草很快被剿灭一空。山被开膛破肚后,露出猩红色的土壤,那些柔软的泥土历经打泥坯、晾晒、入窑、炙烤等工序,成为坚固的建筑材料。不到4年,山没了头,随之失去躯干,如果推土机继续深入,山定会变成水——我们已开始设想,等偌大的水库出现在眼前,可以养很多鱼,还养鸭,就地建个“农家乐”,搞小规模的旅游开发。谁知推土机此时却没辙了——藏在红壤底下的全是页岩。面对坚硬的岩石,推土机和我大哥都束手无策。

    山成洼地了,但依旧保留着山的名字。我父亲,一个与泥土打了60多年交道的老农,打量着遍地石头,说:“这山连草都不会长,彻底成荒山了。”

    前几日,欣赏侄女发到我电脑里的照片。有一张,父亲身后的背景很陌生,却又似曾相识。问侄女,说:“开砖窑厂的石头山里照的。”父亲和一条白色土狗并排站着,草重重包围了他们,绿茵茵,美。

    我没想到,仅仅5年,草就杀回它们的老家了。风帮了草的大忙,鸟一定也助了草一臂之力,它们将草的种子空投到乱石丛中,星火燎原,草便悄然收复失地。而更多的力量,来自草本身。山边那些当初没被推土机斩草除根的杂草(主要是一种名叫巴根草的生命力和繁殖力都极强的野草),在1800多个日日夜夜里不声不响地蔓延、前进,步步为营,终于将荒山收为自己的势力范围。在人的一手操纵下,草为人类发展经济让步,丧失了家园,然而它们没急着乱播种乱扎根,而是试图挽回败局,泰然处之,用一个“拖”字诀,只用了短短5年,耐心走了好远好远的路,便重返故里。

    田埂是草的老根据地,人怕草抢夺粪肥,用火、用锄头对草赶尽杀绝。我父亲当过数年生产队长,曾率领社员们不畏艰辛,对田埂上的杂草展开无数次的歼灭战。而后,响应上级指示,父亲和社员们又对山坡和河滩上的草下手,先用镰刀割,接着用锄头刨,将草全部搜集来踩进烂泥,谓之“沤绿肥”。失去草的怀抱,山坡和河滩素面朝天,几番暴雨,泥沙俱下。

    2004年我写《在乡村行走》一书,曾奔走于农村,镜头对准过不少荒芜田园。壮年劳动力纷纷进城打工,不少曾经肥沃的水稻田变成了旱地,杂草成了唯一的统治者——曾被烧杀劫虐一空的草静悄悄地卷土重来,田埂、山坡和河滩上又郁郁葱葱,甚至还悠悠忽忽,偷偷挺进田园。

    草其实一直在不慌不忙地行走着,只是我们没注意到而已。

    草不急,树也不急,急的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