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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 风 集 (7)(2/2)

见到他,人们围着他放歌纵酒顾他则以他那闻名的口才大谈莎士比亚的悲剧《哈姆雷特》!另一次,我们见他走在为一头面人物送葬的队伍当中,送殡者走在他的身旁,一个个低着头,面带忧伤神情;而他则以

    艾迪布先生为何活着,在旧书故纸堆里打发日子的目的何在呢?为什么不弄来一头小毛驴,加入足智多谋、强而有益者的行列之中去呢?

    那是镀银粪团的秘密之一,魔王曾向我们揭示过,我们将之告诉你们:

    三年前,艾迪布作了一首歌颂穆特朗阁下的长诗,之乓在哈比卜赛勒旺家,当着穆特朗的面唱那首诗。唱完长诗,穆特朗把艾迪布叫过去,用手拍着他的肩膀,微笑着说:"孩子,真主宽恕你。你真是一位出色的诗人,聪明的文学家!我为你这样的人感到自豪!毫无疑问,你将成为东方一位伟人。"

    自那时至今,艾迪布的父亲、叔伯和舅舅,无不望着他,得意洋洋地说:

    "穆特朗不是说过,你将成为~位东方伟人吗?!"

    法里德贝克

    他年近四十,高个子,小脑袋。大嘴巴,前额窄而秃。他走路懒洋洋的,挺着厚实胸脯,伸着长长脖子;他的脚步具有一种特殊节奏,酷似骆驼背负驼轿瞩珊行进。他说起话来,声音洪亮,气势雄壮;假若不认识他,还以为是某位部长大人正向手下人发布关于奴隶事宜安排的命令呢。

    法里德平时没有什么工作,只是扎扎人堆,历数家庭光荣史,宣扬自己的高贵血统。他喜欢谈论伟人及英雄的事迹,如拿破仑、安塔他有句格言:上帝创造了人,并将人分成不同阶层,有的当官,有的伺候人:其中的老百姓是自由的驴子,只有主人骑上,它才开始行走;其中的弱者只会握笔,强者才能舞剑。

    究竟法里德贝克妄自尊大、目空一切、夸夸其谈、自鸣得意、趾高气扬的原因何在呢?

    那是镀银粪团的秘密之一,天使曾向我们揭示过,我们将之讲给你们:

    19世纪的头三分之一年代里,当白什尔·舍哈比国王带着一帮人走过黎巴嫩山谷时,曾路经法里德祖父曼苏尔居住的村子附近。那天,天气很热,太阳朝大地射来火辣辣的光箭,几乎将地上的一切烧焦。国王下马对大家说:"大家来呀,我们在那棵冬青柳树荫下歇息一下吧!"

    曼苏尔得知此事,唤来四邻农夫,告诉他们说,国王就在他们的村子附近休息。农夫们带着无花果、葡萄、牛奶、醇酒和蜂蜜,跟着曼苏尔,向那棵树走去。来到国王休息的地方,曼苏尔走向前去,亲吻国王的衣角,然后宰了一只羊,并且高声喊道:

    "这就是我们的国王,是主的恩赐!"

    国王见曼苏尔如此慷慨,心中高兴异常,当即贱之衣抱一件,并说:

    "自现在开始,我特别任命你为该村长老,你村村民今年免纳钱粮。"

    那天夜里,国王走后,全体村民聚集在曼苏尔长老家中,异口同声称呼曼苏尔为头领,决心与之同呼吸共命运。

    镀银粪团,金玉其外,但有数不清的秘密,每日每夜都有妖魔鬼怪向我们揭示,我们将在时代将我们送人蓝色晚霞里之前告诉你们。现在已是午夜,我们的眼帘已对熬夜感到厌倦,请允许我们安歇。

    梦幻

    夜阑人静,大地上万物都进入了梦乡。我下了床,走向大海,心想:"大海是彻夜不寐的,醒着的大海会让一个失眠的灵魂得到慰藉。"

    我走到海滨时,雾露已从峰峦山巅上消退下来,笼罩着四处,好似灰色的纱巾蒙在妙龄少女俊秀的脸上。我站在那里,凝视着海浪峰涌,倾听着海涛轰鸣,思考着,是一种什么力量蕴藏在这大海后面,将它推动,那力量有时同风暴一起奔驰,与火山一道沸腾;有时又似百花喜笑颜开,同溪流合唱歌咏。

    一会儿,我回眸一望,只见三个人影坐在附近的一块礁石上。雾似青纱,遮着他们,时隐时现。我缓步朝他们走去,仿佛他们身上有什么吸引力,使我身不由己地倾向于他们。

    离他们只有几步远了,我停了下来,注视着他们,仿佛那地方有一种魔力,使我的意志凝固了,唤醒我灵魂中的幻想。

    正当此时,三个影子中的一个站起身来,用一种似乎发自海底的深沉的声音说道:

    "生活没有爱情,就像一株没有花果的树;爱情没有美,好似没有芳香的花,没有种子的果……生活、爱情和美,这是绝对独立的,不能变更也无法分离的三位一体。"说完,他坐了下来。

    第二个影子站了起来,用一种仿佛海涛咆哮的声音说:

    "生活没有反叛,好似四季缺了春天;反叛而无真理,则像春天降临在干旱不毛的沙漠里……生活、反叛与真理,这是不可分离,也不能更变的三位一体。"

    随后,第三个影子挺身而起,用雷鸣般的声音说道:

    "生活没有自由,就像躯体没有灵魂;自由没有思想,则似飘零的游魂……生活、自由和思想,这是千秋万代永不会灭亡,绝不会消失的三位一体。"

    接着,三个影子站在一起,用惊天动地的声音齐声说道:"爱情及其结晶,反叛与其成果,自由同其产物,这是生显示的现象,而主则是理智世界的良知。"

    当时,寂静中隐约能听到一些无形翅膀的轻轻拍击声,感到空中有些看不见的躯体在瑟瑟战栗。我闭上两眼,谛听着刚才听到的那些话语的回音。等我睁开两眼,再一瞧时,却只见大海上浓雾弥漫,我走近刚才那三个影子坐过的礁石,只见一条气柱蒸腾升上云霄。

    一黑夜里

    写在饥懂的日子里

    黑夜里,我们相互呼唤。

    黑夜里,死神的影子矗立在我们中间。我们呼救,我们呐喊。死神的翅膀将我们遮掩,死神的巨手把我们的灵魂推向深渊,死神极目凝视着遥远的曙光,犹如火炬一般。

    死神在黑夜里行走。我们恐惧,我们哭泣,跟在死神背后,谁也不能停下脚步,谁也不敢不跟着死神朝前走。

    死神在黑夜里行走,我们跟在后头。每当死神回头一望,我们当中便有千人倒在路旁。倒下的人长眠不醒;末倒下者,屈从死神的意志,继续走向前方,而且知道自己也要倒下去,将与那沉睡的人一道久限路旁。至于死神,则一直走下去,极目凝视着遥远的曙光。

    黑夜里,哥哥呼唤弟弟,父亲呼唤儿子,母亲呼唤孩儿。我们人人饥饿难耐,筋疲力尽,苦苦挣扎。至于死神,则既不饿,也不渴,因为它吞食着我们的灵魂和肌体,吮吸着我们的鲜血和眼泪,但总也吃不饱,喝不足。

    头更里,孩儿呼叫母亲说:"妈妈,我饿。"母亲回答:"孩子,忍耐一会儿吧!"

    二更天,孩子又喊妈妈:"妈妈,我饿了,给我块面包吧!"母亲回答道:"孩子,我们没有面包。"

    三更里,死神走过母亲和孩子的身边,拍翅抽击母子俩,母子倒在了路旁。至于死神,则朝前走去,极目凝视着遥远的曙光。

    清晨,男子走向田间寻找食物,发现那里只有石头和泥土。

    正午,男子回到妻儿身边,精疲力竭,空手而还。

    夜里,死神经过夫妻儿女身旁,发现他们都已躺在地上,进入梦乡。死神笑着走去,极目凝视着遥远的曙光。

    清早,农夫离开茅屋向城里走去,口袋里装着母亲和姐妹的首饰。打算卖掉首饰,换取面粉。傍晚,农夫回到村里,手中既没食物,亦无首饰,发现母亲和姐妹都已躺在地上。她们的眼睛仍然望着远方。于是,农夫张开双臂,飞向天空,然后落到洼地,就像猎手射中的鸟儿一样。晚间,死神经过农夫及其母亲和姐妹的身旁,发现他们均已倒在地上,便微笑而去,极目凝视着遥远的曙光。

    黑夜里,黑夜没有止境,我们呼唤行走在白日光明中的人们,你们可听得到我们的声音?

    我们将死者的灵魂派遣到你们那里当使者,你们可听得懂他们的言语?

    东风带走了我们的魂灵,是否已到达你们那遥远的岸边,将重载卸到了你们的肩上?当你们知道了我们的处境,是前来搭救我们,还是无动于衷,说:"处在光明之中的人能为身陷黑暗者做点什么?承蒙天意,就让死者掩埋死者。"

    正可谓无意如此。

    但是,难道你们就不能使你们的灵魂高尚,更高尚?上帝使你们顺从天意,成为我们的助手。

    黑夜里,我们相互呼唤。

    黑夜里,哥哥呼唤弟弟,母亲呼唤儿子,丈夫呼唤妻子,情哥呼唤情妹。我们的声音彼此交融,直升太苍;死神暂停脚步,讥笑我们,蔑视我们,然后走去,极目凝视着遥远的曙光。

    龋齿

    我口里有一颗龋齿,千万百计折磨我的神志:白日里,它静静伏兵以待;黑夜里,牙科医生安歇,药房闭门,它便猖极一时。

    一天,我终于忍无可忍,于是走访医生。我对医生说:"请拔除我这颗龋齿吧!它使我尝不到睡梦的香甜,将宁静的夜晚化成了呻吟和吁叹。"

    医生摇头说:"倘若能够医治,千万不要拔掉龋齿。"

    说罢,医生动手钻磨、清洗,除掉龋齿上的病迹;直到再无虫蛀部分,便在牙洞间填充以真金。之后,医生夸口说:"病牙已经变得坚固结实,胜过了你那健康的牙齿。"我相信他的话,递上一把第纳尔,高兴地和牙医告辞。

    一周未过,这颗倒霉的牙齿又来折磨我,它驱散了我心中的歌,代之注人以临死者发出的喉鸣和深渊中传来的啼哭声。

    我走访另一位牙医。我坚决地说:'精拔除这颗填金的坏牙吧!不要犹豫,不要迟疑!'挨棍子打的人不同于数很数的人。"'

    医生动手拔牙。那是剧烈痛疼的时刻,然而也是吉祥欣喜之时。

    医生拔下那颗病齿,仔细检查。之后,对我说:"对,应该拔除!病在牙根,已经没有希望治愈。"

    那天晚上,我安然人睡,睡得恬恬酣畅,因此,我深深感激这拔除之功。

    在人类社会的口中,有许多龋齿,虫疾蔓延,直蛀其颌。但是,人类社会却不拔除这些病齿,以求摆脱痛苦,而是满足于治疗调理,清洁表面,用闪光的金子镇充牙洞。

    有多少医生,只用华丽的涂料、光亮的金属来装饰人的牙齿!有多少患者,屈从于好心医生的意愿,呻吟着接受调治,受骗而死!

    然而,病死的民族不能复生,无法向公众阐述精神病因,也不能讲明置请民族于死地的社会疾病的症结。

    在叙利亚民族的口中,生着肮脏发黑的龋齿,散发着恶嗅。医生们对这些龋齿进行清洗,填充磁粉,外裹上金壳,均无济于事;要想治愈,除非连根拔掉。生着龋齿的民族,其肠胃甚弱。世界上因消化不良而衰亡的民族,数不胜数。

    谁想看看叙利亚的龋齿,请到学校里去。在那里,未来的人们可以弄清艾河洁士的那些话来自西伯维;而西伯维则是从驾驼轿的人那里听来的。

    或者到法庭去,在那时,杂技式的才智戏弄诉讼案件,就像猫戏逗捉来的老鼠一般。

    或者到穷人家里去,那里充满恐惧、怯懦和愚昧。

    此后,再去访问牙医。牙医手指轻柔,机械精密,麻药齐备。他们天天都在填补龋齿的窟窿,清洁有病部位。如果想和他们谈谈,吸收他们的才智,就会知道他是才子和雄辩家。他们组织协会,举行会议。他们在俱乐部、广场发表演说。他们谈话的声调和谐,比石磨的声音悦耳,较七月夜下的蛙鸣高亢。

    但是,倘若有人对他们说,叙利亚民族正用龋齿吃着赖以生存的食物,口口食物都混杂着有毒的唾液,会引起肠胃病,牙医们就会回答说:"是的,我们正在研究最新药品和最新麻醉剂。"

    有人对牙医们说:"你们何不连根拔除龋齿?"他们会取笑他,说他没有对深奥的牙医术进行研究。

    假如再要问下去,牙医们便会远远离去,并且厌烦地自言自语:"在这个世界上,幻想家何其多!他们的梦想又是多么美妙啊!"

    节日的夜

    夜幕降临,黑暗笼罩了城市,公馆和民宅亮光闪烁。人们涌向大街,个个身着节日新衣,人人面带欣喜自足神采,呼出的气中也散发着饭菜和酒的香味……

    我独自漫步,远避拥挤与嘈杂,思念着节日的主人。

    我想着那位若干代人的圣贤,生于贫困,毕生生活清苦,最后被钉在十字架上……

    我想到,在叙利亚的一个小村子里,一个完美灵魂燃点起的那柄火炬,超越飞鸟,穿过一个又一个文明时代……

    我来到公园,坐在一条木椅上,透过光秃秃的枝条,向拥挤的大街望去,远远地听货行进在值戏、闲逛队列中庆祝节日的人们唱的歌声……

    一个时辰的思考与梦幻之后,我回头一看,只见一男子坐在我的旁边,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正用棍端在地上画着模模糊糊的线条……我心想:他像我一样是个孤独汉。我仔细打量他的外貌,但见他衣衫褴楼,头发蓬乱;虽然如此,却不乏庄重、严肃气质……似乎他已觉察到我在打量他的外表和容貌,于是转过脸来,用深沉稳重的声音说:"晚安/我随后还礼:"晚上好。"

    之后,他又用棍子在地面上画了起来。我很喜欢他的声调。片刻过后,我又问他:"你不是本城人吧?"

    他回答:"在本城,我是个异乡客;在每座城市里,我都是异乡人。"

    我说:"在这样的时节里,人们之间亲热、和气、关心、同情,就连外乡人也会忘却寄居他乡的压抑与寂寞。"

    他说:"在这样的日子里,我感到比平日更加寂寞苦闷。"

    说完,他目光转向灰暗天空,双眼圆瞪,双唇颤动,仿佛从天幕上看到了遥远故乡的影子。

    我说:"这时节,人们相互关心,富人念穷汉,强者怜弱夫。"

    他说:"是啊。富人对穷人的怜悯,只不过是一种自爱;强者对弱夫的同情,不过是一种炫耀优越感的形式罢了。"

    "也许你说得对。"我说,"可是,强大的客人心中的愿望和爱好,与柔弱的穷人有何相干呢?可怜的饿汉梦想得到的是面包,而不会去想做面包时如何揉面。"

    他说:"受赠者不考虑什么,而施主则应该三思。"

    他的话令我惊异。我再次端详他那奇异外貌和破烂衣衫……。

    一阵沉默之后,我望着他,说:"看来你很是饥道,何不去要一两个迪尔汗呢?"

    他的双唇间绽出苦涩的微笑。他回答道:"是的,我确实正遭受饥懂之苦,但我需要的不是钱。"

    "你需要什么?"我问。

    "我需要一个栖身之地…··德要一个头靠一靠的地方。"他回答。

    "从我这里拿两个迪尔汗,到客栈开间房子去。"我说。

    "我去过本城的每一个客栈,没找到一间空房;我敲过每家的门,没看到我的一位朋友;我进过每个饭堂,没人给我一个面包。"他说。

    我心想:好怪的年青人,说起话来,时而像个哲学家,时而又像个疯子!

    可是,"疯子"一词刚刚敲击我的灵魂的耳膜,他便凝目注视着我,提高声音说:"是的,我是疯子。像我这样栖身无地、饥而无食的异乡人都是疯子。"

    我更正想法,乞求宽恕道:"请原谅我的猜测。我不晓得你究竟是何许人,只觉得你的话新奇。能否接受我的邀请,和我一起到我家过夜呢?"

    "你家的门,我敲过千百次,没人给我开呀!"他说。

    我确信他是疯子,于是说:

    "现在去吧,到我家过夜去吧!"

    他抬起头来,说:"假若你知道我是何许人,你是不会邀请我的。"

    "你是何许人?"我问。

    他声如洪水咆哮回答:"我是革命,今兴各民族之所灭;我是暴风,专摧历代所立之偶像;我来到大地上,是为了抛剑,而不是为了丢弃和平。"

    他站起来,但见他身材修长,面放光芒,伸展双臂,双掌上显现出针痕。我立即跪在他的面前,高声呼唤:"耶稣基督……"

    当时,我听他说:"世界都把我的名字及岁月围绕着我的名字叙说的传统作为节日来庆祝。而我呢,却是个异乡客,游荡在大地的西方和东方,百姓们无人知道我的真情实况。"

    狐狸有穴,天鸟有巢,人类之子却无一枕之席。

    其时,我翘首远望,眼前只有一往香,传人耳际的只有发自永恒世界深处的夜的声音。

    巨人

    用墨水书写与用心血书写大不相同。

    烦恼造成的沉默不同于痛苦酿就的无声。

    至于我,我已沉默无语,因为世界的耳朵已避开弱者的轻声细语、低沉呻吟,转而倾听深谷的痛哭、嚎陶、呐喊、喧嚣。当隐藏在天良中的那种醉心于以大炮当口舌、弹药当词语的力量讲话时,弱者理

    当缄默。

    我们正处于这么一个时代:其最小的微不足道之事也比你们干的大事大;扰乱我们的思想、意向、情感的事情,已隐没在暗影之中; 嘲弄我们的见解和原则的疑难问题,已隐匿在疏忽面纱之后。至于

    那美妙的幻梦和螨珊在我们直觉舞台上的清丽的身影,也已云消雾散,代之而来的是行走如风、起伏若海、呼吸似火山的巨人。

    巨人们之间的争斗结束之后,世界会走向何方?

    村夫能回到田间,在死神种下骷髅的地方撒播种子吗?

    牧人会将牲畜赶到地面被剑矛刺破、水源混合着血浆的草原去吗?

    信徒会在群魔乱舞的寺庙里顶礼膜拜吗?诗人会在烟雾掩映的晨光中吟诗作赋吗?歌手能在阴森静夜里放开歌喉吗?

    母亲能安坐婴儿床边,不再为明天担惊受怕,从容不迫哼吟摇篮曲吗?

    情侣能在敌对双方搏斗厮杀过的地方拥抱接吻吗?

    四月还会重返大地,用它那绚丽的衣衫来遮掩大地那挂彩的肢体吗?

    你们的祖国和我的祖国会走向何方?哪位巨人将占领使我们在阳光下长大成人的丘陵、高原呢?

    叙利亚将被抛入狼窝、猪圈,还是被暴风卷进狮穴名巢呢?

    黎明的曙光还会升上黎巴嫩的山巅吗?

    每当我孤独幽居时,总是向自己提出这些问题。但是,灵魂如同天命,它能看而不能说话,只顾向前走而不回头;它虽然眼明腿快,却笨嘴拙舌。

    众人啊,在你们中间,谁不日夜自问:巨人戴上用孤儿寡母的眼泪织成的面罩之后,地球及人类的命运将会怎样?

    我素来欢喜探索发展和进化的规律。据我所知,发展、进化规律不仅适用于抽象存在,而且也适用于具体存在;无论是宗教还是政府,都依此规律渐臻完善,犹如万物之适应性日益增强。至于倒退则只见外貌,衰败则仅在外表。

    进化规律这棵大树,其技权繁多,互不交织,然而仅生自同根。但是,此规律的外观显得残酷、暴虐,为狭隘的思想所不承认,为软弱的心所弃绝。此规律的内部,却是正大光明之至:它坚持比众人的权力更加高尚的权力,它向往比众人的目标更加崇高的目标,它倾听被淹没在恐惧和甜言中的难民的叹息和呻吟。

    在我的周围,到处都是诛儒,他们从远处争相观看巨人的身影。他们在睡梦中听到巨人的喝彩回声,便青蛙似地鼓噪道:"世界已回到了原始时代。数代人用知识和艺术建造起来的大厦,已被野蛮人的贪婪、自私所毁坏。如今,我们像山顶洞人一样,不同的只是创造了用于毁坏的机器和用于制造死亡的阴谋诡计。"

    保儒们将科学家的良心同自己的良心进行了比较,并且用保护个人生存的思想对生存的目的进行了一番分析之后,才说出了这几句话:仿佛太阳只是为了供他们取暖而存在,似乎大海的存在也只是为了供他们洗脚。

    巨人像风,从生活内部、视野之后、造化深处,从一切保存宇宙秘密的地方冲出来,乌云似地上升,与大山交会。如今,巨人们相互争斗,来解决地球上的难题。

    至于人类和人类脑海中的一切知识、学问以及他们心中的爱与憎、忍耐与苦衷,则都是巨人们顺手取来玩耍的东西,借以达到自己的神秘目的。

    淌出的鲜血,将流成天堂里的多福河;洒落的泪水,将生出芳香四溢的花朵;逝去的灵魂,将成群结队升上遥远的天际,化成新的曙光。人们终于懂得了自己从苦难市集买到了真理;为真理而不惜钱财的人,是不会亏本的。

    四月必将重返人间;但是,谁不从冬翁掌中索求四月,必定一无所获。

    亲人之死

    我的亲人死了。我还活着,孤独地哀悼我的亲人。

    我的友伴死了。在他们之后,我的生活也面临着他们经历过的种种灾难。

    我的亲人死了,我的友伴死了。眼泪和鲜血浸透了祖国的高原。在这里,我像亲人、友伴活着的时候那样生活;当时,祖国的高原沐浴着太阳的光焰。

    我的亲人死了,不是饿死,便是亡于刀剑。在这个遥远的国度里,我生活在自由、欢快的人们中间。他们吃食香美,饮料可口,床铺光滑柔软。他们望着岁月笑意盎然;岁月望着他们,春风满面。

    我的亲人死得真惨,而我却在这里活得舒适安然。这是一幕永恒的悲剧,常在我心灵的舞台上重演。

    倘若我也在饥饿的亲人中间忍饥挨饿,在苦难同胞中饱受摧残,那么,白昼的脚也会轻踏我的前胸,黑夜在我眼里也不至于如此黯淡。因为与亲人共患难,会让人感到欣慰;与无辜者同遭灾,会令人引以自豪。

    但是,我没有能够与亲人一道同受饥寒之苦,没有跟随着他们的队伍共赴灾难,而是幽居重洋外,生活宽裕悠闲。在这里,我远离祸殃和灾民,毫无引以自豪、炫耀之处,只得泪垂胸前。

    远方避难的人能为饥懂的亲人做些什么?

    但愿我能知道,诗人的痛哭哀号究竟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