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了,他只要一紧张,就什么事都敢对付了。
只听见9点钟的塞壬①们从矿上回来了。皮纳格太太把汤从火上端开,走进洗衣间。吉米闻到一股煮土豆的味儿,他静静地坐着,眼下他既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他戴上他的黑边眼镜,毫无表情地等待着,他的脸就象一个好疑的哲学家的面具,经历了无数时代,已经区分不出哪儿是生,哪儿是死。
这时一阵脚步声走近房子,一个男人一阵风似地扑进门来,金黄色的胡子在满是黑灰的脸上十分显眼,野蛮的蓝眼睛被煤尘遮得只看得见眼白。
“这位是菲斯先生,”埃米莉娅·皮纳格这样介绍了来访的客人。
吉米站起身来,向这男人伸出手,带着一点儿牛津腔问了一声好。
“我不能和您握手,我的手太脏了,”矿工说道,“您坐。”
“煤灰又不可耻,”吉米回答着又坐到沙发上,“它是干净的肮脏。”
“是这么说的。”皮纳格应道。
他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瘦而结实。他妻子拧开炉子上的黄铜水龙头,接了一盆热水。皮纳格在一只有靠手的椅子上重重地坐下,弯腰脱掉那双沉重的灰色矿工靴,套上拖鞋,站了起来,拿着靴子走进洗衣间,他妻子端着一盆热水跟在他后面,片刻又转了回来,把一条粗毛巾搭在壁炉的铁架子上,吉米听得见那男人怎样在昏暗的洗手间里用肥皂擦身,谁都不说一句话,皮纳格太太在悉心准备她丈夫的晚餐。
过了一会儿,他走出来,上半身**着,又折回去,蹲在壁炉边上烤火,他的头、脸、胸都是湿的,背上还是黑乎乎的,没有洗掉。他从炉架上拿过毛巾,粗鲁地猛擦脑袋和脸,他的太太抓过一块擦满肥皂的布,默默地替他擦洗背部。
她男人已经完全忘却了来访的客人,这样的清洗身体对煤矿工人来说犹如一种庄严的礼仪,此时此刻,一切似乎都不存在,皮纳格太太俯身站在蹲在壁炉边上的男人背后,眼中流露出阴沉、蔑视的表情,她一定是厌恶什么人或什么东西,但吉米还不足以聪明到能猜出那是什么人或什么东西。
对他来说这完全是一种新的体验:作为一个旁观者观看一场陌生的私人宗教仪式。这矿工拚命地擦胸部和腹部,好像他的身体是一台正在清洗的机器,而就在这同时,他的妻子却用另一条毛巾慢得出奇地帮他擦干背部。
擦完以后,她把毛巾拿出去。男人的身体干了,他还蹲着,手放在膝盖上,在火边恍恍惚惚地看着壁炉,这好像也是他的夜间宗教仪式之一,他的脸上有了血色,心不在焉地捻着金黄胡子,眼睛还盯着壁炉里面,炉火把他的上半身映得通红。
他约摸35岁光景,正值壮年,皮肤平整,浑身没有一块多余的肉,肌肉虽不能算特别发达,然而很灵活,充满活力,看上去就像一台休息待命的机器,他的眼睛是那种深深的冰蓝色。
他看看四周,还是没有想起坐在他沙发上的来客。女人从柜子里拿出一叠衣服,放到他伸过来的手中,很少见到这么细长、柔韧的胳膊能有一双如此粗糙、多茧、结实而干净的手。
他拿起内衣、衬衫、就着火略烤一下,然后把两件衣服往脑袋上一套,脑袋钻出来。衣服还没有完全拉好,他便懒洋洋地走进洗衣间,顺便从柜子里抽出他的睡裤。他妻子拿走毛巾,把晚饭摆上桌子:浇有褐色烧烤汁的洋葱烤饼,煮土豆和一杯茶。男人从洗衣间走出,衣服、法兰绒裤子穿得整整齐齐,头发笔直地往后梳着,他从桌边拉开木靠椅,重重地坐下吃饭。
这时他才将目光投向吉米,就像一个有点敌意的男人不经意地注视另一个男人。
“您对这儿不熟悉?”他说,他的口气有点太客套,甚至可以说太夸张了些。
“完全不熟悉。”吉米回答,一脸表情说不清楚是哭还是笑。
皮纳格在碟子里蘸了点芥末,仔细看看他的食品是否配胃口。
“您从远道来吗?”他问道,开始吃起来,他大嚼着,似乎又忘记了吉米的存在,他低头看着盘子,吃着,一边慢吞吞地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一边显然思索着什么事。
“从伦敦来。”吉米说。
“噢,伦敦。”皮纳格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声,眼皮也没抬。
女人又走了进来,默默地坐在灯下的摇椅中。
“是什么把你吸引到这儿来的?”皮纳格问道,搅了搅他的茶。
吉米挪了挪在沙发上的坐姿。“嗯,我是来看望皮纳格太太的。”
“那您和她认识?”男人说着,还是没看吉米,侧面对着他。
“是啊,刚认识,”吉米说了下去,“今晚以前我还不认识您太太,她给《评论家》寄来一些诗稿,我是那儿的编辑,我觉得不错,便回信给她,接着便产生了来这儿看看的想法,趁此机会结识结识她,她同意我这打算,于是我就来了。”
男人切下一块面包,咬了起来。“您觉得这好吗?”他转向吉米,用一种孩子般好奇的目光看看他,似乎想了解些什么,“您将在您的报纸上登吗?”
“是的,我准备采用。”吉米说。
“她的诗我只读过一首,是说一个矿工,她了解他的一切,因为她嫁给了他。”他粗声粗气地说,带着一种揶揄的口气。
吉米不吭声。这种粗鲁的、寻衅的口气唬住了他。
“《评论家》对我个人来说毫无意义,”皮纳格说着,把他的盘子推向一边,抓过饭后甜食,“我觉得它太罗嗦,说了半天,什么结果也没有。”
“有可能的,”吉米答道,有点支支吾吾,“不过怎么样才是有趣的?……如今这世道能有什么结果呢!况且一本杂志……”“我不知道,”皮纳格说,“《解放者》里有时就有一些有趣的东西,《两面神》也有点见解,我个人不赞同人们所谓的感情,这将使人一无所获。”
“对,不过,”吉米一笑,“问题是,会有什么结果呢?人们总是说得很动听很漂亮,一切都应该有结果,不过在哪里?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结果呢?我泛泛地想过,如果一个人想在矿山得个较好的职位,好,可以说,他能得到,但是如果想得到生活中的‘什么结果’,那么,他就得想明白,他到底要什么。”
“您听着,我是个男人,不是吗?”皮纳格突然说得很轻很坚定。
“一个男人,好,”吉米回答说,“不过,这意味着什么呢?
您是一个男人,怎么呢?”
“我有没有权利说,我不愿被人利用?”皮纳格说得很慢、很粗野、很沉重。
“您当然有这权利,”吉米说,“不过,这说明什么呢?从乔治国王开始至今,我们都被利用。您吃布丁的同时,您就在利用上百个人,包括您的太太。”
“我知道,我知道,不用再说什么了,反正我不愿被人利用。”
吉米耸了耸肩膀,“妙,妙!好多人说话都是这么一种方式。”
矿工静静地坐在他的椅子上,脸上浮现出一种生硬、冰冷的表情,他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好像有什么东西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的脸就像刷过浆糊那样绷得紧紧的。
“我除了被利用以外什么都不是,”他自言自语地说着,眼睛盯着不知什么地方,“在矿井下我被利用,得到我该得到工资,在家里我也被利用,我老婆给在我桌上摆上饭菜,好像我是店里的顾客。”
“是啊,不过您等待什么呢?”吉米大声说。
“我?等待?什么也没有,不过有一句话我可以对您说,我对两个都不满意。”
“您知不知道,您有什么不满意?”
“我不愿我老婆写诗,不愿她的诗让那么多她见也没见过的人看到,我不愿每当我回家时,看见我老婆像伯阿蒂西娅女王那样坐着,脸像只有两个窟窿的石头像。她的心情怎么样,我不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她愿干什么就干什么,对我来说都一样。”
“当然!”吉米叫道,虽然并没有什么可让他说“当然”的。
“她对您讲过没有,我还有一个?”
“讲过。”
“那我来告诉您为什么吧。自从我干上矿工这一行,每天得在坑道里做整整8小时的牛马,别人让我怎么干就怎么干。”
“您是想说,”吉米讲,“您的妻子应该多为您考虑,——
是啊,这确实是问题,您得有个能多为您考虑的妻子。”这话从吉米口中说出实在是令人惊讶,他坐在这里,侃侃而谈,俨然是个道貌岸然的传教士在布道,完全忘了他过去岁月中与克拉丽莎之间破灭的爱情梦。
“我需要一个待我好的女人,她得想着,要待我好。”矿工这么说。
“别人为什么得对你好?”他妻子冷冷地问。
“可爱的孩子,我的小女儿也有待我好的意愿,如果她母亲允许她这么做的话。我告诉您——”他转向吉米,深蓝色的眼珠里略带愠意,“我想有个待我好的女人,她必须有待我的好的意愿,我家里没有这样的女人,那我只好去别的地方找。”
“我希望她待你还不错。”女人说着,在椅子里轻轻地晃了晃。
“她待我当然好罗。”
“那为什么你不干脆和她住一起?”
“我为什么不这样做吗?因为我已经有了一个家,我有家,有老婆,老婆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已经在一起过日子了,我还有一个孩子,为什么要破坏这已经存在的一切呢?”
“那我呢?”她冷冷地、生气地问。
“你?你有一个家,你有孩子,你有一个为你做牛做马的丈夫,你需要的你都有了,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样的,我能这样?”她讥诮地问。
“没错,除了你要干的一点家务活,你爱干啥都行。什么时候想走了,你也可以走。不过,只要你还住在我的家,你就得放尊重一点,你不能带任何男人来这儿,你知道不知道。”
“你,尊重你的家?”
“当然罗!自从我有了一个待我好的女人,我什么都不用你给了,我所要求你的是,必须尽到一个家庭主妇的义务。”
“还要替你洗屁股。”她极力挖苦,吉米听来觉得有点粗俗。
“还要替我洗屁股,没错,如果我需要你来洗的话。”他说。
“那么另一个呢?她应该干这个!”
“这儿是我的家。”
皮纳格太太做了个很特别的动作,好像神志有点不甚清醒似的,吉米坐在那里,吓得脸色苍白。矿工平静的外表下面隐藏着积聚已久的怨愤及犟头倔脑的脾性,他狭长的脸上几乎没有肉,只看得见那种男性特有的粗犷骨架,似乎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所有灵魂、精神全蕴于满是骨头的脑袋里。
吉米对这有着一张骨瘦如柴的脸庞的男人的逻辑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愤恨,他无法忍受这男人麻木不仁的冷漠和自以为是的固执。
“您听着,”他用他那口牛津腔说道,“您说,您太太是自由的,爱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样的话您恐怕不会反对她离开这儿去和我一起生活吧。”
男人惊愕地望着编辑那苍白的脸,吉米把脸偏向一边,谁都不看,望着不知什么地方,他眉眼中流露出梅菲斯特般的神气。
“她愿意吗?”皮纳格万般不信地问道。他的妻子轻蔑地微笑着,她看透了这男人由于无能而产生的空虚,她要用另一个男人来取代他。
“这您可以自己问她,”吉米说,“就是因为这缘故我才来这里问她,是否愿意去我那儿和我一起生活,把孩子也带上。”
“您来这儿向她提这个建议,而在这之前您还没见过她?”
男人益发感到惊讶。
“没错,”吉米激动地说着,喝醉酒般地点点头,“没错,这之前还没见过她。”
“这次你弄诗可弄到一只怪鸟了。”他狎昵地说着,转向他妻子,她可真讨厌这种大大咧咧的丈夫派头。
“那你又弄到一只什么样的怪鸟?”她回敬了一句。
“你是用什么东西弄来的?”
“用粘鸟胶。”她冷冷地一笑。3个人都坐着,一言不发,气氛相当紧张。终于,皮纳格开口了:“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吉米抬起头,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微笑,这种表情反而使他变得漂亮起来,他朝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的女人笑笑,算是鼓动。
“我说,好。”她冷静地回答。
她丈夫僵直地坐在靠椅上,眼睛不知望着哪里,什么都不说,好像在注意观察,有什么东西从他内心腾起,离他而去,他不打算使自己的内心再有什么激动,他无法相信,女人会如此轻易地抛弃他。
“我可以肯定,”吉米又说开了,“这样对大家都好,您并没失去什么,”他有点不安地加上一句,“要是她将孩子也带走呢?我敢担保,这样对孩子有好处。”
矿工看着他,好象他远在几里这外,但吉米知道,他是在克制内心的激动,不让任何感情在他那男性的、满是骨着头的脸上反映出来。
“我让她自由,”男人说,“随她的便。”
“出于父爱还是出于利己?”女人说。
“就我来说,她可以随她自己高兴。”他神志恍惚地重复了一遍。
“我说呀,你可真大方!”她第一次露出失望的样子。
吉米看了看表,已经很晚了,有可能无法再进他住的地方,他起身说,明天早上再过来,中午还得赶火车回伦敦。
他又走进荒芜地带阴暗的夜色中,他的心中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也稍稍有点害怕,不过他是需要有点害怕的感觉,不致于心里空荡荡的。在恐惧中,他想起小房里那两个相对而坐、缄默的人,他还从没经历过比这更动人心魄的时刻,他需要和解、体谅、同情,和皮纳格太太可以达成这样的默契,和埃米莉娅,埃米莉娅——他得习惯叫这个名字,应该叫埃米莉才对,埃米莉娅听上去有点怪诞,但他从来不曾遇见过一个埃米莉。
害怕和兴奋,他干了多么了不起的事啊!他好像没有爱上她,上帝知道,他只是想把她从丈夫身边拉走,同时他也需要她所意味的奇遇,她是一个奇遇。他感到兴奋,感到自豪,感到像个男人。
早晨,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皮纳格的房子,天气仍然阴沉,像是要下雨,黑色的树木,黑色的街道,黑色的灌木丛,熏黑的砖瓦房,煤矿的气味、烟雾和嗓音,又开始了暗无天日的一天。这就是陌生的地狱生活。
孩子替他开了门,金黄色的头发,红润的脸蛋,热切的深蓝色眼睛。
“早!珍妮。”他说。
母亲僵直地站在厨房桌子边,很高大,她用不安的目光看着他。她很漂亮,但皮肤不理想,生活的磨难给她的健康带来很大的影响。吉米向她轻柔、动人地笑笑,他这特有的微笑点能打动女人的心,当他接触到她那金黄色瞳仁的眼睛时,发现她也在注视他,而且一点也不友好,他想:“天哪,我怎么能和这样的女人睡觉?”不过此时,他良好的愿望占了上风,他得这么做。
看到坐在壁炉边上的矿工那张无肉、呆滞的脸和瘦长的身形,他的良好愿望就更加强烈了——他必须战胜这个男人!
“您搭哪一班火车?”皮纳格太太问。
“12点30分的那班。”他冲她一笑,孩子气十足,非常可爱,她感激地接受了这个微笑。拿这微笑和她丈夫阴沉、固执的眼睛相比,那种紧张、瘦削对她来说始终是一种威胁,而这个男人波斯猫般的眼睛却隐藏着果敢、羞怯的诱惑,她被吸引住了。
“您得早一点吃午饭。”她说。
“不,”他叫了起来,在那个男人的眼睛注视下吃饭,几乎可以说是可怕,“不,我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在谢菲尔德市转车时我可以在车站吃一块黄油面包,真的!”
她准备出去买点东西,她说等她回来后,陪他去车站,那时刚过11点。
“不过、您听着,”吉米同时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男人,他坐在那里若无其事地看报,“有件事我们得说妥,我想让皮纳格太太及孩子和我一起过,她也同意了,是不是最好今天就一起走?您收拾些必需品放进手提包,走吧,为什么还要推迟呢?”
“我说行,”男人回答,“她随时可以离开,随她的便。”
“那太好了!您愿不愿意马上一起走?”吉米很有把握地说,以为她会无条件地服从。
“这不行,”她果断地说,“今天不行。”
“但是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趁我还在这里的时候一起走?您有自由,可以随便干您所愿……”“自由对我暂时还没用,”她生硬地说,“反正今天不行。”
“那什么时候行?”他紧逼着问道:“越快越好!”
“星期一。”她直截了当地说。
“星期一?”他重复了一遍,非常吃惊,然后他咬紧牙齿,点了点头。“好吧,今天是星期六,那么,星期一就星期一吧。”
“如果您能谅解我的话,”她说,“我现在得出去买点东西,回来后就陪您去车站。”
她给珍妮穿上一件天蓝色的上衣,自己披上深黑色的过冬大衣,戴上黑帽子走了。吉米和矿工坐在房间里,觉得很不自在。皮纳格戴着眼镜,现在他摘掉它,把报纸放在一边,随口谈了点关于社会民主党政府的事。
“确实如此,”吉米说,“这很自然,只要人们想到民主,就一定会选社会民主党的,我个人认为这个政府比别的都强。”
“也许吧,”皮纳格说,“不过,有些事或早或晚会发生。”
“可以这么说。”吉米应了一句,他们又一次陷入沉默中。
“您结过婚吗?”过了一会儿,皮纳格问。
“结过,我离婚了。”
“我想,您一定希望我同意离婚罗。”皮纳格说。
“……当然,这再好不过了。”
“我无所谓,”皮纳格说,“离婚或者不离,我和另一个一起生活,不过不和另一个结婚。就这样,我感到很好,不过如果她要离婚就离吧。”
“这当然再好不过了。”吉米说。
停顿。他真希望女人回来。
“我把您看作某类工具,”皮纳格说,“准有什么会完蛋,您只是这类工具。”
吉米发现,他怎么和这男人攀谈起来了?他恨自己做不到和他坐在一个房间里而不受他的影响。
“我老婆,”皮纳格几乎是讥诮、嘲讽地重新拾起话题,“恨不得她离开我后,我就被车轱辘辗死,这是她最后的一丝希望。”
吉米无言以对,另一个则静静地坐着,像一个被判无期徒刑的囚徒,坐在角落,望着窗子等待着什么。
这就是塞壬说的一切。吉米双膝发软,回到家中。星期天早上他心惊胆战地写了一封信,不知开头该怎样称呼,“亲爱的皮纳格太太”或“亲爱的埃米莉娅”,对他来说不是显得已经过时就是为时过晚,干脆什么“爱”都不写,空着抬头。
“我希望您在动身前收到这封信。也许我们太草率了,我请您无论如何,在来之前作最后的定夺,如果您不是完全出于自己的决定,那么就别来,哪怕还心存一丝动摇,您就该等着,等着,一直到您自己完全决定了,这样或那样去做。如果您不愿来,我也会理解的,只是希望你来封电报。您要是来的话,我会衷心欢迎您和孩子的,永远是您的J·F·”他付给差役一笔旅费,另外又给了3英镑,让他坐星期日火车把这封信送去。
差役晚上就回来了,说是已经将信送到,但没有回复可带来。
一个不好受的星期天晚上,一个令人心烦的星期一早晨!
电报终于来了:12:50和珍妮坐玛丽雷邦号抵。埃米莉娅。
吉米咬紧两排牙齿,来到火车站,她牵着孩子的手,慢慢走下火车,当他遇见她浓眉下凝重的目光时,他差点晕过去。一丝病态的微笑浮现在他的脸上,他向她伸出手:
“您来这里,我真是太高兴了!”
他们坐进出租车后,他对她产生出一种扭曲的、强烈的**,简直无法自制。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另外一个男人也同时拥有着她,于是他就像喝了许多酒似地,醉醺醺的,另外还有一个男人!他不知怎么地总感到另外一个躯体在场——那个丈夫!女人在他的怀抱中扭动着,她将和他结婚,这是无可挽回的了。
吉米仿佛喝了威士忌一样,他更应该把两个中的哪一个人摁倒在地上:这个女人,还是那个男人?
苏建文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