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11 旅途上(2/2)

响,偶尔减低了它的速度,随后又很快地向前飞驰。不过忽然它的行动慢下来,它鸣了几声汽笛,终于竟完全停住。

    伊万重新走到车仓门口来听候吩咐。

    那位伯爵夫人向她同车的古怪人又端详了最后的一回,随后用一道发抖的声音向她的仆从说:

    “伊万,你可以回去伺候爵爷,我现在用不着你了。”这个茫然的汉子张着那双大眼睛,低声地说:

    “不过……伯爵夫人……”

    她接着说:

    “不必,你以后不用来,我换了主意。我现在要你待在俄国。拿去,这是你回去的盘缠,你把你的便帽和外套留给我。”那个老家人发呆了,他终于脱下了帽子和外套,一言不发地表示服从,他两位主人的变换无常的意思和不可抵抗的乖僻脾气,他都是尝惯了的。末了,他含着两眶眼泪走开了。列车又开动了,向着边界前进。

    这时候,伯爵夫人向她同车的人说:

    “这些东西是留给您的,先生。您现在是伊万,我的跟班。我对于我所做的只要一个交换的条件:就是您永远不要和我说话,您不可以和我说一个字,用不着谢我,无论什么话都用不着说。”

    这个不知姓名的人鞠躬了,没有说一句话。

    不久,列车又停住了,于是就有好几个身着制服的官吏来查车。伯爵夫人拿着好几张证件交给他们,并且指着车仓那一头角儿上的汉子说:

    “那是我的仆人伊万,护照在这里。”

    列车终于重新开走了。

    这一整夜,他们面对面地待着,谁也没有说话。

    天明了,列车在德国境内某一个车站跟前停住的时候,那个不知姓名的人下了车,随后,他立在仓门边说:“请您恕我,夫人,我现在打破了我以前的诺言,但是因为我,您竟缺少了随从的人,我现在来代替也是应该的。您现在什么也不短吗?”

    她冷淡地回答道:

    “您去给我找个随身的女佣人来吧。”

    他去了。随后他不见踪迹了。

    等到她下车走入车站的餐室的时候,她却望见他正在远处望着她,末后他们都到了芒东。

    二

    医生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才接着说:

    某一天,我正在诊所里接待顾客们,忽然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人走进来向我说:

    “医生,我特地来请教您巴乐诺夫伯爵夫人的消息,她本人固然不认识我,我却是她丈夫的一个朋友。”

    我说:

    “她没有希望了。她是回不了俄国的了。”

    这青年人突然呜咽起来,随后他站起来,踉踉跄跄像一个醉汉似的走了。

    当天晚上,我通知这位伯爵夫人,说起有一个不知姓名的人问起她的健康。她像是很受感动,就向我谈起我刚才向各位说过的那个故事。末了她还说道:

    “我与这个人素不相识,现在竟像是我的影子似地跟着我,我每次出外总碰见他;他用一种古怪的样子瞧着我,不过从不向我说话。”

    想了好一会儿,她接着又说道:

    “对呀,我现在可以向您打赌,他就在我的窗子下边。”她离开了她那张躺椅,走去揭开她的窗帏,果然对我指出了那个在白天找过我的青年人,他正坐在人行道上的一条长凳上抬头望着那座房子。他望见我们就站起了,头也不回就走了。

    这样一来,我目击了一件惊人的和伤心的事,那种属于两个绝不相识的人的无言的爱情。

    他用一种因为获救感恩所以至死尽忠的感情去爱她。他懂得我猜着了他的事,每天一定走来问我:“她的病体怎样?”后来,他看见她日见衰弱和日见面无血色的时候,他竟失声痛哭了。

    她向我说道:“这个古怪人,我只向他说过一次话,然而我却像已经认识他二十年了。”

    后来,他们相遇的时候,她总用一种庄重而又妩媚的微笑去答复他的敬礼。她如此无人理落而且自知已经失望,我认为那究竟是幸福的。因为这样被人用尊敬而且有恒的态度来恋爱,这样被人用充满诗意的激情来恋爱,这样被人用奋不顾身的忠实态度来恋爱,我认为她究竟是幸福的。然而她却不肯抛弃她的激昂的固执态度,坚决不愿接见他,不愿晓得他的姓名,不愿和他谈话。她说过:“不成,不成,那样一来,可以弄糟这种异常的友谊。我和他应该守着彼此各不相识的地位。”

    至于他,他当然也是一个吉诃德先生样的人,因为他绝不设法和她接近。他始终想坚持从前车仓里表示过的那个永远不和她说话的承诺。

    时常,在长期的衰弱状态里,她从躺椅上站起来,走到窗子跟前略略揭开窗帏去看他是否在那儿,是否在窗子下面。等到她看见他始终安安静静坐在长凳上以后,她就带着嘴唇上的微笑走回来躺下了。

    某一天早上十点钟光景,她死了。我刚好走出她的宅子,他正哭丧着脸儿朝着我走,他已经晓得她的消息了。

    “我想当着您面看她一两秒钟。”他说。

    我挽着他的胳膊,接着就引他进去了。

    等到他走到灵床跟前,随即握着她的手吻着不肯放,末了他才像是一个傻子似地走了。

    医生说到这儿又沉默了好一会,后来他才接着说:

    “在我晓得的铁路旅行的遭遇当中,这确实是最罕见的。也应当说那两个人全是痴人当中的最奇怪的。”

    一个女客低声慢气地说:“那两个都不像您想象的那般痴癫……他们都是……他们都是……”

    但是她没有再往下说。她已经流眼泪了。于是大家变换了谈话的题目去使她平静下来,因此竟不知道她究竟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