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04 媚药(2/2)

有点自卑,好几次怕我看不起他,因为他在那不勒斯马戏班子里当演员,会嘲笑他……

    “大约在两个月前,我们正准备去剧场看戏,我男人得到消息,他有一艘船在下游卢阿扬附近搁浅了。他这个人寡言寡语,一整天跟我说不上十句话。这时他叫了起来:‘明天我得去那儿处理这事。’晚上在剧场里,我向麦拉尔打了个暗号。他见我男人待在包厢里,便去找我家的看门婆,取走我留下的一封信。他早把这个看门婆买通了。很快我就看到麦拉尔兴高采烈的样子,也怪我自己忍不住,写信告诉他,第二天夜里我将在一楼朝花园的客厅里接待他。

    “我男人等巴黎的邮车到了以后,中午乘船走了。天气很好,正值盛夏。晚上我说要睡在我男人的房间里,它在楼下,朝着花园。我希望在那里多少避一点暑气。凌晨一点,我正要打开窗子等麦拉尔时,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暄嚷,原来是我男人回来了。他在半路上看见他的船溯流而上,朝波尔多开来。

    “堂居蒂埃回来后,并没有察觉到我的慌乱。他称我睡到这间凉爽的房里是个好主意,然后他就在我身边躺了下来。

    “你想想看,我是多么着急。不巧那一夜月亮格外明。不到一个钟头,我猜清楚楚地看到麦拉尔朝窗子走来。我男人回来后,我没有想到把隔壁书房的落地窗关上。书房通卧房的门也大开着。

    “因为嫉妒心重的男人就睡在我身边,我不敢出声,只能尽力摆头,示意麦拉尔我们遇到了不幸。可是,没有用,我听见他进了书房,接着又来到床前我睡的这一边。你想想我有多么害怕。当时天色亮如白昼,什么都可以看清,万幸的是他没有开口。

    “我向他指指睡在我身边的男人。只见他猛地抽出一把匕首,我吓得坐了起来,他咬着我耳朵说:

    “‘是你情夫吧?我知道我来得不巧。或许你在拿一个耍马戏的可怜人开心。也罢,这位漂亮的先生,可要吃一会儿苦了。’

    “‘这是我男人。’我压低声音,反复对他说,同时,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拉住他的手。

    “‘你男人?我中午看见他上了去卢阿扬的汽船。一个那不勒斯耍马戏的不至于这么傻,会相信你的话。起来,到隔壁去谈谈吧,我希望你这么做。不然,我就把这位漂亮先生叫醒,到那时他也许会说出自己的名字。我比他壮实,比他灵活,还带有武器。我虽然是个穷鬼,也要让他明白,耍弄我是没有好处的。我要做你的情夫,妈的,到那时,可笑的是他不是我。’

    “就在这当口,我男人醒了。

    “‘谁在谈情夫?’他惊慌地大声问道。

    “麦拉尔就在我身边,抱着我的身子在我耳边低语,一看情况不对,赶忙伏下身子。我装着被男人的话吵醒了,伸伸胳臂,我跟他说了好些话,让麦拉尔看出他确实是我男人。堂居蒂埃以为是在做梦,倒头便又睡着了。这时月光直射床上,把麦拉尔出鞘的匕首照得寒光闪闪。我答应了麦拉尔的要求,跟他到了书房。

    “‘好吧,他就算是你男人,可我还是被耍弄了。’他恨恨地说了好几遍。

    “过了一个钟头,他走了。

    “麦拉尔的这种愚蠢表现,几乎一下子就使我看清了他这个人,但我对他的爱井没有消减半分,先生,我这样说你信不信?

    “我男人成大跟我在一起,从不出门交际。我曾对麦拉尔发誓,一定和他再幽会一次,但是,很难找到机会。

    “麦拉尔写来几封信,全是责备我的话。在剧场里,他对我故意视而不见。到末了,先生,我那要命的爱情实在压抑不住了。

    “‘你趁哪天我男人上交易所时来吧,’我给他写信说,‘我把你藏起来,如果我白天碰巧有空,我就可以与你相会。如果第二天我男人又去交易所,我还可以和你见面。即使我们相会不成,我起码也给了你一个证据,证明我对你忠诚,证明你的猜疑毫无道理。我要冒多大的风险,你想想吧。’

    “麦拉尔一直担心我在上流社会找了情人,与他一起戏弄他这个演马戏的。我这封信就是对他的担心的答复。在这些事情上,他的一个同事在他耳边也不知吹了什么风。

    “过了一星期,我男人上交易所去了。麦拉尔光大化日之下翻墙进来,经过花园,进了我的房间,你瞧我冒了多大的险!我们还没待上三分钟,我男人就回来了。麦拉尔躲进了我的卫生室。堂居蒂埃只是回来拿一些重要文件的。倒楣的是他带了一袋子葡萄牙金币。他懒得下楼放到他的钱柜里去,就走进我的卫生室,把金币放在我的衣柜里,把柜门锁上。他本来就疑这疑那,为了谨慎,他把卫生室也锁上,而且把钥匙带走了。你想我有多么着急。麦拉尔在里面怒不可遏,我只能在外面说几句安慰话。

    “我男人没有多久就回来了。吃过晚饭,他硬拉着我去外面走走,结果我们去了戏院,很晚才回家,我家里每晚都要把门窗关好。我男人掌握钥匙。也算是天大的运气,我趁堂居蒂埃沉睡在头一觉的当口,把麦拉尔给放了出来。他被关了那么久,很不耐烦。我给他开了顶楼一间小房子的门,让他在里面待着。下楼到花园里去是不可能的,花园里现在堆着几大包羊毛,有两三名搬运夫守着。整个第二天,麦拉尔都待在顶楼上。你想想我有多么可恼,我时刻都担心他握着匕首冲下来,把我男人杀死,夺路逃走。他这个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一听见房子里有什么动静,我便吓得浑身发抖。

    “更糟糕的是,我男人不上交易所去了。这一来,我想跟麦拉尔谈一分钟话都做不到了。到后来,总算谢天谢地,我买通了搬运夫,找个机会放他从花园里逃走了。麦拉尔气得发狂,路过客厅时,顺手拿匕首把大镜子捅得粉碎。

    “先生,我知道你要看不起我了。我也瞧不起自己,眼下我明白了,从那时起,麦拉尔就不再爱我了,他以为我一直在耍弄他。

    “我男人倒是一直爱着我。那一日,他大白天里好几次搂住我,亲我。这使麦拉尔的自尊心比爱情受的伤害更大。他以为我把他藏起来,是要让他亲眼见见我男人对我的亲密程度。

    “他不再给我写信,在剧场他甚至不屑望我一眼。

    “先生,听了这些不光彩的事情,你一定觉得厌烦。可我下面要说的,还要丑恶、卑鄙。

    “一星期以前,那不勒斯马戏团宣布不久将离开本地。上个星期一,圣奥古斯丁瞻礼日,我爱那家伙爱得发狂,竟然离家出走。那家伙自从三星期前在我家藏了一回后,一直不屑于瞧我一眼,给我回一封信,我抛弃了世界上最好的男人,而且还偷了他的钱。我除了一颗不忠贞的心以外,什么也没有带给他作嫁妆。我带走了他送我的钻石,还从钱柜里拿了三四筒金币,每筒值五百法郎,因为我怕麦拉尔在本地出卖钻石会招来怀疑……”

    说到这里,蕾奥娜一脸通红。黎也旺则感到绝望,一脸煞白。她每一句话都刺痛了他的心,但由于他性格极为反常,每听见一句话,他心中的爱情之火就烧旺一分。

    他悄不自禁地抓住蕾奥娜的手,她任由他握着。

    “她坦诚地跟我谈了她对另一个男人的爱情,我却贪图这只手给我带来的快感!是多么卑鄙!她让我握着,也许是对我蔑视,也许是心不在焉。我成了世上最不高尚的人。”黎也旺寻思道。

    “先生,上个星期一,也就是四天前,”蕾奥娜接下去说,“凌晨两点钟,我卑鄙得很,拿鸦片酊麻醉了我男人和门房,逃了出来,我去敲麦拉尔的房门。昨天我从那座房子逃出来时,正巧你经过那儿,他就住在那里。

    “‘我爱你,现在你终归相信了吧?’我走到他面前说。

    “他高兴得神魂颠倒。我觉得他一开始就显得惊讶超过了爱情。

    “次日上午,我把钻石和金币拿出来给他看。他决定立即离开马戏团,跟我逃到西班牙去。但天啊!他对我国的风俗习惯毫不了解,我认为他不是西班牙人。

    “我想,也许,我的命运就跟一个耍马戏的搁在一起了。当然,只要他爱我,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觉得他是我生命的主宰,我会做他的奴仆,他忠贞的妻子。他可以继续干他那一行;我还年轻,如果需要,也可去学马技。如果我们晚景凄凉,陷入贫用,那好吧,二十年后,我就死于贫困,死在他身边。到那时用不着别人怜悯,因为我幸福地生活过了。

    “你瞧这是多么疯狂,多么反常!”蕾奥娜停止叙说,叫了起来。

    “不过,也得承认,你那老男人整天把你关在家里,你跟着他会闷死的。这一点说明你也是事出有因的。我看得出米,你才十九岁,而他却有五十九了(编者注:作者前后不一致,后面多写了十岁。)在我国,上流社会有多少受人尊敬的女人,她们犯的过错比你大得多,却不像你这样高尚,感到内疚!”

    黎也旺说了好些诸如此类的话,似乎它们大大减轻了蕾奥娜心头的沉重负担。

    “先生,”她继续往下说,“我和麦拉尔一起待了三天。每天晚上他都上剧场去,昨晚他离开我时说:‘警察很有可能搜查我这儿,我把你的钻石和金币寄存到一个靠得住的朋友家去。’

    “我等了他很久,过了他平常回来的时间,他还没回来。我担心极了,生怕他从马上摔下来。到凌晨一点,他回来了,吻了吻我,又匆忙地走出卧室,出门之前他一再嘱咐我熄灯,而且亲自把外面那盏通宵燃点的小灯吹灭。幸亏我没有照他说的做。过了很久,我睡着了,忽然有一个人爬上床来,我立即发觉这不是麦拉尔。

    “我抓起一把匕首,那家伙害怕了,跪在我脚下,求我饶了他。我正要杀他,那家队开口说:‘你要是杀我,你也将上断头台。’

    “这种流氓腔,叫我十分反感。

    “我想:‘看我跟什么人搅在一起了。’

    “我灵机一动,对这家伙说,我在上面有靠山,如果他不向我老实交待,检察长会派人把他抓起来。

    “‘好吧,’他回答道,‘我没有偷您的金币,也没有拿您的钻石。麦拉尔刚离开波尔多,带着全部东西到巴黎去了,他把老板的婆娘也带走了。您那些美丽的路易(编者注:法国古市名),他拿了二卜五个给老板,老板就把婆娘让给他了。他给了我两个,喏,就在这里,我还给您。您要是宽宏大量,让我留着,那就又当别论了。他给我钱,是想让我拖住您,尽量拖久一点,至少拖上二三十个钟头。’

    “‘他是西班牙人吗?’我问。

    “‘西班牙人?他是圣多明各人!不是偷了东家的钱就是把东家杀了,逃出来的。’

    “‘他既然要走,今晚为什么又来这里呢?快说,’我对他吼道,‘不然,我伯伯会送你去服劳役。’

    “‘因为我犹豫不决,不想来这里守住您,麦拉尔便告诉我,您是个大美人。’“在她身边顶替我,真是最容易不过了。”他补充说,“真有趣。过去她捉弄我,今天我也让她尝尝被耍弄的滋味。”既然他这么说,我也就答应了。但我仍有点怕,他便让驿车驶到家门口,领我上了楼,当着我的面亲吻您,让我躲在床边。’”

    说罢,蕾奥娜又抽泣得话不成声。

    “那年轻的家伙被我唬往了。”等稍稍缓过气来,她又说了下去,“他把麦拉尔的情况一五一十都告诉了我,我感到绝望。

    “我想,他一定是让我吃了媚药,迷住了我的魂,不然我为什么恨他不起来呢?

    “即使他做出了如此卑鄙的事,我也恨他不起来,甚至我还爱他。”

    蕾奥娜停住话头,陷入沉思。

    “真是怪事,这么愚昧!”黎也旺想,“这么聪明,这么年轻的女人,竟然相信那些歪门邪道。”

    “到末了,”蕾奥娜又说起来,“那个年轻家伙见我在想事儿,不像原先那样害怕了。后来,他又突然一下溜走了。一个钟头后,他带来一个同事。我不得不自卫,打得可厉害啦。他们嘴里说只想玩一玩,其实是要我的命。他们把我的几件小首饰和钱包都抢走了。后来我好不容易冲到大门口。要不是遇见你,他们准会追到街上去。”

    黎也旺越是发现蕾奥娜爱麦拉尔爱得发疯,就越是爱她。她说完话已是泪雨滂沱。他则不停地吻着她的手。几天过后,他正要向她倾吐爱情,忽然听见她说:

    “我真正的朋友,不知你会不会相信?我想啊,要是能向麦拉尔证明,我从没有打算欺骗他,耍弄他,他也许还会爱我呢?”

    “我没有几个钱。”黎也旺说,“我觉得无聊,便去玩赌博,把钱都输了。不过我父亲曾介绍我去找波尔多一个银行老板,我去求他,也许可得到十五至二十个金币。为了钱,我什么都准备做,哪怕是低三下四地求人。你有了钱,就可以去巴黎了。”

    蕾奥娜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

    “天啊,我为什么不可以爱你呢?怎么,你会原谅我那些可怕的荒唐事?”

    “我甚至会高兴地把你娶过来,跟你一起过一辈子,我会成为历史上最幸福的男人。”

    “可我要是见到麦拉尔,又会发疯,又会犯罪。我会抛弃你,我的恩人,我会跪倒在他脚下。”

    黎也旺一脸气得发红。

    “只有一个办法,自杀,可以把我治好。”他说,搂着她不住地亲吻。

    “啊,你可千万别自杀,我的朋友!”她说。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蕾奥娜。她进了于絮尔会的修道院当修女。

    (李熊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