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棣花(2/2)

指,演到怒指奴才的时候,只是用二拇指来指,下边就说:"瞧那指头,像个锥子!""知道吗?他老婆说他男不男、女不女的,不让他演,打起来,让老婆咬的。""噢,不是说他害了病了吗?""他不唱戏就害病。"还有一个三十岁演小丑的,在台下说话结结巴巴,可一上台,口齿却十分流利,这免不了叫台下人惊奇;但使人看不上的是他兼报节目,却总要学着普通话,因为说得十分生硬,人称"醋熘普通话",他一报幕,下边就笑,有人在骂:"呀,又听洋腔了!""醋溜熘,醋熘。""真是难听死了!""哼,红薯把他吃得变种了!"虽然就是这样一些演员,但戏演得确实不错,戏本都是常年演的,台上一唱,台下就有人跟着哼,台上常忘了词儿,或走了调儿,台下就呜呜地叫。有时演到热闹处,台下就都往前挤,你挤我,我挤你,脚扎根不动,身子如风中草,那些小孩子们就涌在戏台两边,来了就赶,赶了又来,如苍蝇一样讨厌。这样,就出了一个叫关印的人,他脑子迟钝,却一身力气,最爱热闹,戏班就专让他维持秩序。他受到重用,十分卖力,就手持谷秆,哪儿人挤,哪儿抽打,哪儿秩序就安静下来。这戏从廿三一直演到正月十六,关印就执勤二十三天。

    到了正月初一,早晨起来吃了大肉水饺,各小队就忙着收拾扮社火了。十六个小队,每队扮二至三台,谁也不能重复谁,一切都在悄悄进行,严加守密。只是锣鼓家伙声一村敲起,村村应和,鼓是牛皮古鼓,大如蒲篮,铜锣如筛,重十八斤,需两人抬着来敲,出奇的是那社火号杆长三尺,不好吹响,一村最多仅一两人能吹。中午十二点一过,大塬上的钟楼上五十吨的铁铸大钟被三个人用榔头撞响,十六个小队就抬出社火在正街集中,然后由西到东,在大场上绕转三匝,然后再由东到西,上塬,到雷家塬,再到石板沟,后返回正街。那社火被人山人海拥着,排在一起,各显出千秋。别处的社火一般都是平台,在一张桌上铺了单子,围了花树,三四个小孩扮成历史人物站在上边,桌子四边绑了长椽,八人抬着过市,而单子里边,桌子之下,往往要吊半个磨扇,以防桌子翻倒,而棣花的社火则从不系吊磨扇,也从看不上平台,都以铁打了芯子,作出玄而又玄的造型。当然,十六个队年年出众的是西街村,而号角吹得最响最长的是贾塬村。东街村年年比不过西街村,这年腊月就重新打芯子,合计新花样,做出了一台"哪吒出世",下边是三张偌大的荷叶,一枝莲茎,一指粗细,支楞楞,颤巍巍长五尺有二,上是一朵白中泛红的盛开荷花,花中坐一小孩,作哪吒模样。一抬出,人人喝彩,大叫:"今年要夺魁了!"抬到正街,西街的就迎面过来,一看人家,又逊眼了。过来的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那大圣高出桌面一丈,一脚凌空前跷,一脚后蹬,做腾云驾雾状,那金箍捧握在手中,棒头用尼龙绳空悬白骨精,那妖怪竟是不满一岁的婴儿所扮,抬起一走动,那婴儿就摇晃不已,人们全涌过去狂喊:"盖帽了!"东街的便又抬出第二台,是"游龟山",一条彩船,首坐田玉川,尾站胡凤莲,船不断打转,如在水中起伏。西街的也涌出第二台,则是"李清照荡秋千",一架秋千,一女孩在上不断蹬荡。自然西街的又取胜了,东街的就小声叫骂:"西街今年是什么人出的主意?""还是韩家第八!""这老不死!来贵呢?"叫来贵的知道什么意思,忙回去化装小丑,在一条做好的木椽大龙头上坐了,怀抱一个喷雾器,被四五人抬着,哪儿人多,哪儿去耍,龙头猛地向东一抛,猛地向西一抛,来贵就将怀中喷雾器中的水喷出来,惹得一片笑声。接着雷家坡的屋檐高的高跷队,后塬的狮子队,正街的竹马队,浩浩荡荡,来回闹着跑。每一次经过正街,沿街的单位就鞭炮齐鸣,若在某一家门前热闹,这叫"轰庄子",最为吉庆,主人就少不了拿出一条好烟,再将一节三尺长的红绸子布缠在狮子头上,龙首上,或社火上的孩子身上,耍闹人就斜叼着纸烟,热闹得更起劲了。

    大凡这个时候,最活跃的是青年男女,这几天儿女们如何疯张,大人们一般不管。他们就三三两两的一边看社火,一边直瞅着人窝中的中意的人,有暗中察访的,有叫同伴偷偷相看的,也常有三三两两的男女就跑到河边树林子里去了。

    棣花就是这样的地方,山美,水美,人美。所以棣花的姑娘从不愿嫁到外地,外地的姑娘千方百计要嫁到棣花,小伙子就从没有过到了二十六岁没有成家的了,农民辛辛苦苦劳动,一年复一年,一月复一月,但辛苦得乐哉,寿命便长,大都三世同堂;人称"人活七十古来稀",但十六个小队,队队都有百岁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