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新疆的歌(2/2)

应、得不到知音吗?你的歌、你的舞、你的饮酒又是那样的酣畅淋漓。而你的幽默更是超凡入圣。

    快乐的阿凡提的乡亲们,却又有唱不完的"黑眼睛"的苦恋。

    我没有解开这个谜。虽然我标榜自己对新疆,对维吾尔人的生活、语言、文字颇有了解。我至今学不会这个歌。虽然我喜欢唱歌、粗通乐谱、会唱许多歌、自信学歌的能力不差。那么熟悉,那么想学,却仍然不会唱。也怪了。

    就让我唱不好,唱不出这首《黑黑的眼睛》吧。唱不好,但是我知道她,我爱她,我向往她。小小的一声我就能从万千音响中辨识出她。她就是我的伊犁,她就是我的谜一样的忧郁。至少是因为告别了伊犁,至少是因为它是唯一的我又喜爱又熟悉又至今唱不成调的歌儿。

    阿娜尔姑丽

    以喀什噶尔为中心的南部新疆的歌儿与以伊犁为中心的北疆的歌儿有很大的不同。如果说北疆民歌的代表是《黑黑的眼睛》的话,那么,南疆民歌的典型则是《阿娜尔姑丽》。"阿娜尔姑丽"的意思是石榴花,而这又是一个在南部新疆常见的姑娘的名字。这个名字很美。电影《阿娜尔汗》的主题歌就是根据民歌《阿娜尔姑丽》整理、配词而成。歌一开始便唱道:

    我的热瓦甫琴声多么响亮,

    莫非装上了金子做成的琴弦?

    而民歌的起始两句,据我所知的一个版本是这样的:

    夜晚到来我睡不着觉呀,

    快赶开巢里的乌鸦,啊,我的人!

    最后一个词是bala,是孩子的意思,这里叫一声孩子,类似英语中的baby,是一种昵称,故译做"我的人"。

    以《阿娜尔姑丽》为代表的南疆民歌似乎更具有节奏感,人们唱这些歌的时候似乎正迈着沉重有力的步子,似乎正在漫漫沙石戈壁驿道上长途跋涉。四周杳无人迹,远山上雪光晶莹,干枯的柴草在风中颤抖,行路者的歌声坚毅而又温情,我好像看到了歌者的被南疆的太阳烧烤成了紫酱色的脸庞。

    也许他们是骑着骆驼唱这些歌的吧?在"沙漠之舟"上,他们体验着大地的辽阔、荒芜、寂静与神秘;他们也体验着自己内心的火焰的跳动、炽热、熬煎和辉耀。他们已经漫游了许多日日夜夜。他们已经寻求了许多岁岁年年。他们已经创造了许多城市乡村。他们热烈地盼望着更多的人间的情爱。

    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歌声冲击的情景。那是在叶尔羌河东岸、塔克拉玛干沙漠西缘的麦盖提县,一九六四年,我住在县委招待所,准备去洋达克乡。招待所正在盖房子,每天早晨八时以后,来自农村的临时建筑工开始上班。有两个年轻的女人,她们不紧不慢地用抬把子抬砖,一边装卸,一边走路,一边大声唱歌。她们唱的是《阿娜尔姑丽》,她们的唱歌就像呐喊一样的自然、朴素、开阔、痛快,她们的唱歌就像呼唤一样响亮、多情、急切、期待着回应,她们的唱歌又像是一种挑战、放肆的发泄,自唱自调,如入无人之境。她们戴着紫红色的小帽,穿着红色的裙子,红色的裙子下面还有绿色的灯笼裤。这歌声响彻一个上午,中午稍稍歇息,又一直唱下去,唱到太阳快要落山。她们的精力,她们的热情,她们的喉咙里,似乎都有着无尽的蕴藏。

    即使是生活在城市中、生活在忙乱中、生活在纷扰与风霜雨雪中也罢,想起这样的歌,能不为那股热流而心潮激荡么?

    1991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