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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谈贝克莱是马赫和爱因斯坦的先驱(2/2)

而不是因果序列——至少不是在本质主义的意义上)。正午突然天昏地暗,可能是“预兆”,是警告“信号”,是即将大雨倾盆的标志;然而谁也不会把它看作大雨的原因。所有观察到的规律性也都具有这种性质,尽管“预兆”和“信号”通常总是被误认为真正的原因(《新论》,147;《原理》,44,65,108;《西》,252--254;《阿》,iv,14,15)。

    (20)这一物理学分析的一般实际结果——我建议称之为“贝克莱剃刀”——使我们可以先验地从物理科学中取消一切本质主义解释。它们如果具有数学的、预测的内容,可以作为数学假说而得到承认(而其本质主义解释则得以消除)。否则就可能被全部排除掉。这把剃刀比奥卡姆剃刀更为锋利:除了被感知的实体以外,一切其他实体都被排除了。

    (21)这些观点的最终论证,也即为什么要取消这些隐秘的实体和性质,如物理力、微粒结构、绝对空间和绝对运动等等的理由是:我们知道并不存在这样一些实体,因为那些专门用来标示它们的词是没有意义的。要有意义,一个词必须代表一种“观念”;就是说,必须代表一种感觉或这一感觉的记忆;用休谟的术语来说,即代表一个印象或在我们记忆中的反应。(它也可以代表—个“概念”如上帝;但是属于物理科学的词不能代表“概念”。)因而这里讨论的词并不代表观念。“断言主动的力、作用和运动本原实际上都存在于物体内部的那些人,坚持一种没有任何经验根据的教义,用一些模棱两可的词来支持它,以致他们自己也不理解他们想要说什么”(《运动》,31)。

    Ⅲ

    任何人读了这张二十一个论点的表,一定会为其现代性所震惊。这些论点同恩斯特·马赫讲授了多年、深信其新颖而革命的物理哲学相比,有其惊人的相似之处,特别是在对牛顿的批判方面。马赫这种哲学后来又为约瑟夫·彼得楚尔特等人所追随,对现代物理学特别是相对论产生了巨大影响。只有一点区别:马赫的“思维经济原则”不仅容许我们放弃某种“形而上学要素”,也容许在某些情况下就其简单性区别各种各样互相竞争的假说(贝克莱所谓“数学的”假说),就这一点而言,这一原则超过了我所说的“贝克莱剃刀”。(见以上(16)。)这些论点同赫兹的《力学原理》(1894年)相比,也有惊人的类似,赫兹在那里试图取消“力”的概念。同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论》相比也是这样。

    也许最令人吃惊的是:贝克莱和马赫这两位牛顿的伟大崇拜者沿着非常类似的路线批判了绝对时间、绝对空间、绝对运动等观念。马赫的批判同贝克莱完全一样,最后都提出:牛顿绝对空间的一切论据(像傅科摆、旋转水桶、对地形的离心力效应)都因这些运动和恒星系有关而失效。

    为表明马赫这种批判的先见之明的意义,我可以引证两段话,一段是马赫的,一段是爱因斯坦的。马赫曾写到(《力学》第7版,1912年,第ii章第6节§11),他在《力学》前几版中所提出的对绝对运动的批判是怎样被接受的:“在三十年以前,如果认为‘绝对运动’概念没有经验内容、科学上也没有用处因而是毫无意义的,人们对这个看法一般都会感到很奇怪。而今天,这个看法得到了许多知名研究者的赞同。”爱因斯坦在他悼念马赫的文章(《悼念马赫》,《物理学杂志》,1916年)中也谈到马赫的这个看法:“如果在光速恒定问题激动物理学家时马赫的头脑仍然富于朝气,那么他也不是不可能发现相对论的。”爱因斯坦这段话无疑是极其宽宏大量的。[9]它对马赫的阐述也必然可用于贝克莱。[10]

    Ⅳ

    关于贝克莱科学哲学与其形而上学的关系还可以再说几句。这同马赫的情况确实大不一样。

    实证主义者马赫是一切传统的即非实证主义的、形而上学的敌人,特别是一切神学的敌人,贝克莱却是一位基督教神学家,十分热衷于为基督教教义辩护。虽然马赫和贝克莱同样认为,“绝对时间”、“绝对空间”、“绝对运动”这些词没有意义,从而都应当从科学中取消,但在物理学为什么不能研究实在原因这一点上,马赫显然与贝克莱不一致。贝克莱相信原因,甚至相信“真正的”或“实在的”原因,但一切真正的或实在的原因对他来说都是“有效原因或终极原因”(《西》,231),因而都是精神上的,完全超越于物理学之外的(见《对话》,ii)。他也相信真正的或实在的因果解释(《西》,231),也即相信我所称的“终极解释”。对于他来说,这就是上帝。

    一切现象确实都是由上帝所引起,并通过上帝的干预而得到解释。对于贝克莱来说,物理学为什么只能描述规则性,为什么不能发现真正的原因,这就是直截了当的理由。

    但如果认为这些差异表明贝克莱和马赫之间只有表面的相似,那就错了。相反,贝克莱和马赫都深信在物理现象世界(《原理》,87,88)背后不存在物理世界(第一性的世界或原子世界,见《原理》,50;《西》,232,235)。两人都相信那种今天称之为现象主义的学说,它认为物理事物只是现象的质,也即特殊经验到的颜色、声音等的束、复合或构造;马赫称之为“要素的复合”。区别在于:对于贝克莱,这一些都是直接由上帝引起的;对于马赫,这一些就在那里。贝克莱说,在物理现象的背后没有任何物理的东西,马赫则提出,在那背后根本什么也没有。

    V

    我认为,贝克莱的伟大历史意义在于,他反对了科学中的本质主义解释。牛顿本人未用本质主义诠释自己的理论;他本人并不认为他发现了这一事实:物体在其本性上不仅被施加而且具有一种吸引力(从物体辐射出去,其辐射量与其中的物质总量成正比)。但在他以后不久,对他的理论的本质主义诠释就占据了统治地位,并由此一直延续到马赫的时代。

    在我们的时代,本质主义已被废黜,经过这些年后贝克莱式的或马赫式的实证主义或工具主义已成为时髦。

    但显然还有第三种可能——“第三种观点”(如我所称的)。

    我相信本质主义是站不住脚的。它意味着一种终极解释的观念,因为一种本质主义解释既不需要、也不可能再作进一步的解释了。(如果物体的本性就是吸引其他物体,那就没有必要再去要求一种对这个事实的解释,同时也没有可能再找到这样一种解释了。)但我们知道,至少从爱因斯坦以来,这个解释可能已被出乎意料地一再地向前推进了。

    但尽管我们可以摈弃本质主义,却并不意味着我们必须接受实证主义,因为我们还可以接受“第三种观点”。

    我在这里不再讨论实证主义关于意义的教条,别处已讨论过了。我只想提供六点意见。(1))可以用某种类似现象世界“背后”的世界进行工作,却不必依附于本质主义(特别是如果假定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在那个世界背后究竟还有没有另外一个世界的话)。说得更清楚一些,人们可以用不同等级的解释性假说的概念去工作。有等级比较低的假说(有点像贝克莱在谈到“自然定律”时所考虑到的);也有等级较高的,如开普勒定律;还有更高等级的,如牛顿理论,再高的如相对论。(ii)这些理论并不是数学假说,就是说,并不只是预言现象的工具。其作用还要大得多;因为(iii)没有纯粹现象或纯粹观察:贝克莱在说到这些事物时所考虑的,总是诠释的结果,由此(iv)它具有一种理论的或假说的混合。(v)而且,新理论可导致对旧现象的再诠释,这就改变了现象世界。(vi)贝克莱曾注意到解释性理论的多样性(见以上第ii节(16)),这一点到处都有可能用来为任何两个竞争的理论建立条件,使它们可借以产生出不同的可观察结果,我们则可据以进行在二者之间作出抉择的判决性检验,由此获取新的经验。

    第三种观点的要点是:科学的目的在于真理论,即使我们永远也不能保证任一特定理论为真;科学可因发明理论而进步(而且知道它确实进步了),这种理论同以前理论比较,可描述为对真的东西的更好近似。

    这样我们现在就可以不成为本质主义者而承认,在科学中我们总是试图用未知解释已知,用未观察到的(也许是不可观察的)解释已观察到的(可观察的)。同时我们现在也可以不成为工具主义者而承认,贝克莱在以后的段落(《西》,228)中所说的假说的本性,既表明了他的分析的弱点——未能意识到一切科学的猜想性,包括他所称的“自然定律”的猜想性——也表明了他的分析的力量,即对假说性解释的逻辑结构所作的微妙理解。

    贝克莱写道:“由一种对现象的沉思而达到一般自然定律,这是一回事;编造一种假说而由此推导出现象来,这是另一回事。想出本论并用来解释行星的运动和现象的人们,不可能因此就被认定是发现了事实上的和自然界中的真正原则。虽然我们可以从这个前提中推导出结论,但不能由此得出,我们也可以反过来论证,可以由结论推导出前提。例如,设想有一种弹性流体,其组成成分微粒子彼此等距,各有相等的密度和直径,由于离心力而离开中心向相反方向互相退走;即使由这一设想必然得出这种流体的密度和弹力同它在受压缩时所占空间成反比,但我们不能由此反推出,具有这一特性的流体必然是由这种假想的相等的粒子所组成。”

    [1] 最早发表于《英国科学哲学杂志》,1953年,第4期。

    [2] 石里克在维特根斯坦的影响下,提出一种对普遍定律的工具主义诠释,这种定律实际上等于贝克莱的“数学假说”;见《自然科学》(Naturwissenschaften)1931年,第19卷,第151和156页,进一步的参考,见前面第3章第152页注①。

    [3] 此后我更全面地发展了这些想法,见前面第3章,特别是第4节。

    [4] 除了《运动》(=《论运动》De

    Motu,1721年),我还将引用《新论》(;《视觉新论》Essay

    towards a New Theory of Vision,1709年),《原理》(=《人类知识原理》Treatiseconcerning

    the Principles of Human Knowledge,1710年),《对话》(=《海拉斯和费洛纳斯的三次对话》Three

    Dialogues between Hylas and Philonous,1713年),《阿》(=《阿耳西弗朗》Alciphron,1732年),《分》(=《分析家》Then

    Analyst,1734年),《西》(;《西雷斯》Siris,1744年》。就我所知,《运动》一书还没有英译本,此书成功地表明了贝克莱想说些什么;而最新一版《贝克莱著作集》的编者却千方百计地贬低这篇高度创造性的、在许多方面都是独一无二的论文。

    [5] “本性”与“本质”相等,见我的《开放社会及其敌人》,第5章,第6节。

    [6] “本质主义的”(以及“本质主义”)一词并不是贝克莱的,而是由我引进的,见《历史决定论的贫困》和《开放社会及其敌人》。

    [7] 拉丁原文中是异体字,这里改用引号。

    [8] 这多少是牛顿自己的意见;比较牛顿16921-1693年1月17日,特别是2月25日致本特利的信,以及上文第3章第3节。

    [9] 马赫在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提出后还活了11年,其中至少有8年他还十分活跃,但他一直坚决反对相对论。尽管在他生前出的《力学》(Mechanik)最后一版(第7版)德文版(1912年)序言中,间接提到过相对论,却是在赞美爱因斯坦的对手雨果·丁格勒时才提到的,并没有直接谈论爱因斯坦和相对论的名字。

    [10] 这里不讨论马赫的其他先驱,如莱布尼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