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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关于一种理性的传统理论(1/2)

    这篇谈话的题目中,应该强调“关于”这个词:我并不打算提出一个完备的理论之类的东西。我想向你们解释和举例说明一个传统理论所必须予以回答的那类问题,并概括地提出一些想法,这些想法可能有助于构造这类问题。首先我想说明我怎么会对这个论题发生兴趣的,以及我为什么认为它是重要的;另外,我还打算谈谈对待传统理论的几种可能有的态度。

    我勉强算得上是一个理性主义者。我拿不大准,我的理性主义能否为你们接受,不过以后可以看出来的。我对科学方法非常感兴趣。在研究了一段时间自然科学方法以后,我感到再研究一下社会科学方法,可能是有意思的。正是在这个时候,我初次遇到了传统的问题。政治学、社会理论等领域中的反理性主义者通常认为,这个问题不能由任何理性理论来解决。他们的态度是,把传统看作某种仅仅给定的东西来接受。你必须接受它,你无法使它理性化;它在社会中起着重要作用,你只能理解它的重要意义并接受它。和这种反理性主义观点相联结的最重要人物的名字是埃德蒙·伯克。你们大家知道,他极力反对法国大革命的思想,而他最有效的武器,就是对我们称之为“传统”的非理性力量的重要性所作的分析。我所以提到伯克,是因为我认为,理性主义者从来没有正确地答复过他。相反,理性主义者倾向于无视他的批判,坚持他们的反传统主义态度,而不去接受这种挑战。无疑,理性主义和传统主义之间存在着一种传统的敌意。理性主义者倾向于采取这样的态度:“我对传统不感兴趣。我想根据万物本身的优劣来判断它们;我想找出它们的长处和不足,并且在这样做时我想完全独立于任何传统。我想用我自己的头脑而不是用很久以前活着的其他人的头脑来作判断。”

    事情并非完全像这种态度所认为的那样简单,因为事实是说这些话的理性主义者本人也在很大程度上受一种理性主义传统约束,理性主义传统照例总是这样说的。这表明,某些对待传统问题的传统态度是有缺陷的。

    我们的主席今天告诉我们,我们不必为反理性主义的反动感到不安,这种反动十分微弱,如果不是微不足道的话。但我感到确实存在着一种严重的反理性主义的反动,它存在于一些非常聪明的人中间,并且和这个特定的问题有关。很多杰出的思想家把传统问题变成一根大棒,用来打击理性主义者。我可以举出迈克尔·奥克肖特,他是剑桥的一个历史学家,一个真正有创见的思想家。最近,他在《剑桥大学学报》上发动了一次对理性主义的抨击[2]。我很不同意他的诘难;但我必须承认,他的抨击是有力的。当他发动这场抨击的时候,理性主义文献中很少有可以看作是对他的论证的一个恰当回答的东西。可能存在一些回答,但我非常怀疑它们是否恰当。这就是我为什么感到这个论题十分重要的原因之一。

    促使我致力于这个问题的另一个原因纯粹是我本人的经历——我个人社会环境的变化。我从维也纳来到英国,发现英国这里的气氛迥异于我在那里长大的故乡。今天上午,我们听了J.A.C.布朗博士[3]的有趣的谈话,他谈到他称之为一个工厂的“气氛”的极端重要性。我确信他会同意,这种气氛同传统不无关系。我从大陆传统或气氛转到英国的传统,后来又一度转到新西兰的传统。这些变化无疑促使我去思考这些事情,并试图进一步探究它们。

    某些类型极其重要的传统是地方性的,不可能轻易地移植。这些传统很可宝贵,一旦失去就很难恢复。我想到那种我特别感兴趣的科学传统。我看到,很难把它从已真正扎根的少数地方移植到别处。二千多年以前,这种传统在希腊毁灭了,在很长时期内,它没有重新扎下根来。同样,最近想把它从英国移植到外国的尝试也没有取得很大成功。再没有比一些海外国家缺乏研究传统更令人注目的了。如果有人打算在缺乏这种传统的地方让它扎下根来,那他会遇到一场真正的斗争。我可以提一下,当我离开新西兰的时候,那所大学的校长对研究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究。作为其结果,他作了一次精彩的批判性发言,指责大学忽视研究。但不会有人认为,这些发言意味着科学研究的传统现在将建立起来,因为这是件很难实行的事情。可以相信人们需要这种传统,但这并不意味着这种传统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当然,我可以从科学以外的领域举出一些例子。为了提醒你们注意科学领域不是惟一需要重视传统的领域——虽然它是我主要谈论的领域——我只要提起音乐就可以了。我在新西兰的时候,得到一套美国灌的莫扎特《安魂曲》的唱片。当我放这些唱片的时候,我认识到缺乏音乐传统是什么意思。这些唱片是由一位音乐家监制的,而他显然对莫扎特以来的传统一无所知。结果非常令人扫兴。我不准备详细谈这件事了;我提这件事只是想表明,当我选择科学的即理性的传统的问题作为主要例证时,我并不想给人造成这样的印象,似乎它是最重要的或者说惟一的例证。

    应该明白,对于传统主要只存在两种可能的态度。一种是不加批判地接受一种传统,往往甚至还不知道它是什么。在许多情况下,我们都不能摆脱这种状况;因为我们经常恰恰认识不到,我们正面对一种传统。如果我把我的手表戴在左腕-上,那我不一定意识到我正接受着一种传统。每天每日,我们都在没有意识到的一些传统的影响下做着成百件事情。而如果我们不知道我们正在一种传统的影响下活动,我们就会情不自禁地不加批判地接受这种传统。

    另一种可能是批判的态度,其结果,可能接受一种传统,也可能拒斥一种传统,或许还可能取折衷的态度。但是,在我们能够批判一种传统以前,在我们能够说:“我们根据理性的理由拒斥这种传统”以前,我们必须知道并理解这种传统。现在我并不认为,我们能完全摆脱传统的束缚。所谓自由实际上只是从一种传统转变到另一种传统。但是,我们能挣脱一种传统的戒律;我们不仅可以通过否斥它,而且可以通过批判地接受它来做到这一点。如果我们对这种戒律加以思考,如果我们扪心自问:我们应该接受它还是否弃它,则我们就能挣脱这种戒律。为了做到这一点,我们首先必须认清这传统,我们还必须一般地理解一种传统的功能和意义可能怎样。正因如此,研讨这个问题对于理性主义者才是那么重要,因为理性主义者随时准备向一切,我想也包括他们自己的传统在内,提出挑战并加以批判。他们准备对一切都打上问号,至少在他们的头脑里是如此。他们不会盲从任何传统。

    我想说的是,在我们非常宝贵的理性主义传统(理性主义者往往一点不加批判地接受它)中,也有相当多的地方我们应当对之提出疑问。例如,理性主义传统的一个组成部分是形而上学的决定论观念。理性主义者通常总是带着怀疑的眼光看待不赞同决定论的人。他们担心,如果我们接受非决定论,我们可能就会接受“自由意志’’的学说,从而可能陷入关于“灵魂”,和“神的恩典”的神学论证。我通常总是避免谈论自由意志,因为我不太清楚它的涵义,我甚至怀疑,我们对一种自由意志的直觉可能会把我们引人歧途。然而,我认为决定论是一种在许多方面都站不住脚的理论,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接受它。实际上,我认为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摆脱理性主义传统中的决定论因素。它不仅站不住脚,而且还给我们带来无穷的麻烦。由于这个原因,重要的是认识到非决定论——即决定论的否定——并不一定使我们陷于任何关于我们的“意志”或者“责任”的学说之中。

    理性主义传统中我们应当提出疑问的另一千因素,是观察主义的观念。它认为,我们所以认识世界,是因为我们用自己的耳目环顾四周,把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如此等等;而这就是我们知识的材料所由构成的东西。这是一种极其根深蒂固的偏见,并且我认为这种观念阻碍了对科学方法的理解。以后我还要回到这个问题上来。开始先谈这些已经足够了。

    现在我简述一下,一个传统理论的任务。一个传统理论必定是一个社会学理论,因为传统显然是一种社会现象。我所以要提到这一点,是因为我想和你们简短地讨论一下理论社会科学的任务。这常常为人们所误解。为了解释什么是我所认为的社会科学中心任务,我想一开始先来描述一个为许许多多理性主义者所持的理论。我认为,这个理论的涵义同社会科学的真正目的恰恰相反。我把这个理论叫做“阴谋社会理论”。这个理论比有神论的大多数形式都更加原始,它类似于荷马的社会理论。荷马这样设想神的权力:特洛伊城前平原上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奥林匹斯山上种种阴谋的反映。阴谋社会理论,不过是这种有神论的翻版,对神(神的念头和意志主宰一切)的信仰的翻版。它发端于先否认上帝,然后问:“谁占据他的位置?”于是上帝的位置让给了形形色色权贵人物和集团——邪恶的权势集团,他们策划了大萧条和一切我们蒙受的不幸,所以应当受到谴责。

    阴谋社会理论流传甚广,但真理的成分很少。只有当阴谋理论家取得了权力的时候,它才变得像是一种说明实际发生的事情的理论(我所称的“俄狄浦斯效应”的一个实例)。例如,当希特勒上台的时候,他相信“犹太人有学问的长者”擅长搞阴谋的荒诞说法,企图用他自己的反阴谋来战胜他们的阴谋。可是,意味深长的是,这种阴谋从来不会——或者“几乎从来不会”——如愿以偿。

    更探明一个社会理论的真正任务究竟是什么,这段论述可以作为一个线索。我说过,希特勒搞了个失败了的阴谋。它为什么会失败呢?这不仅是因为其他人阴谋反对他,而纯粹是因为社会生活中一个十分引人注目的事实:一切都不会完全如愿以偿。事情的结果总是与预期的有点不一样。社会生活中,我们几乎从未造成我们原先希望造成的效果,我们还经常得到我们并不想得到的东西。当然,我们在行动时,心目中是有一定目标的;但除了这些目标以外(实际上这些目标我们可能达到,也可能达不到),我们的活动总是还会产生某些不希望的结果;而且,这些不希望的结果通常都无法消除。社会理论的主要任务就在于解释为什么它们无法消除。

    我将给你们举一个十分简单的例子。我们假设一个小村庄里有个人必须卖掉他的房子。不久之前,曾有个人因为迫切需要买了这个村子里的一所房子。现在有了一个卖主。一般情况下,卖主会发觉,他卖掉这所房子将得不到买者买同样房子所必须付出的那许多钱。就是说,某人想卖掉他的房子这个事实降低了市场价格。事实往往就是这样,凡是想卖掉什么东西的人,总是降低了他想卖掉的东西的市场价格;凡是想买进什么东西的人,总是抬高了他想买的东西的市场价格。当然,仅仅对于小的自由市场,事情才是如此。我并不是说,自由市场的经济体制不可能由别的体制来代替。但是,在一种市场经济中,情况就是这样。你们会同意我的观点:无需证明,想卖掉东西的人通常并不愿意降低市场价格,而想买进东西的人通常不愿意抬高市场价格。这里我们遇到了不希望的结果的一个典型事例。

    所描绘的这种状况在一切社会状况中具有典型性。在一切社会状况中,我们总会遇到从事某种活动、需求某些东西、抱着一定目标的一个个人。就他们以自己所想望的方式进行活动并实现他们企图实现的目标而言,这里不发生任何社会科学的问题(除了这样的问题:他们的需求和目标能否例如依据某些传统来作出社会的解释)。社会科学特有的那些问题的产生仅仅由于我们希望知道没有打算得到的结果,特别是那些因我们做某些事而可能引起的不希望的结果。我们希望不仅预见直接结果,而且也预见这些不希望的间接结果。我们为什么会希望预见它们呢?这或者是因为我们科学上的好奇心,或者是因为我们想对它们有所准备;可能的话,我们会希望,去应付它们,防止它们变得太严重。(这又意味着活动,而随着这种活动又导致其他的不希望的结果。)

    我认为,那些从一种现成阴谋理论看待社会科学的人,因而否认了他们自己有可能弄清楚社会科学的任务究竟是什么。因为,他们认为,我们实际上能够解释社会中的每事每物,只要问问谁需要它;可是,社会科学的真正任务[4]是解释那些谁也不会想望的事物,例如,一场战争或一次萧条。(我认为,列宁的革命、特别是希特勒的革命和战争是例外。实际上这些都是阴谋。但是,它们都是阴谋理论家上台这种事实的结果,最意味深长的是,他们没能实现其阴谋。)

    社会理论的任务在于解释我们的企图和活动怎么会引起不希望的结果,以及如果人们在某种社会环境中干各种各样的事,那么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社会科学的任务尤其在于以这种方式分析制度(如警察、保险公司、学校或者政府)和社会集体(如国家、民族、阶级或其他社会集团)的存在和功能。阴谋理论家相信,制度完全可以理解为有意识策划的结果;至于集体,他通常赋予它们一种集团人格,把它们当作阴谋执行者,仿佛那就是一个个人。和这种观点相反,社会理论家应该承认;制度和集体的持续存在产生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需要通过对个人的社会活动及其未期的(并且常常是不希望的)社会结果与其预期的结果进行分析来加以解决。一个传统理论的任务也必须用同样观点来看待。很少有人会有意识地想创造一种传统;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不大可能成功。另一方面,从未梦想创造一种传统的人,不抱任何这种企图,倒是可能达到这种效果。这样,我们得出传统理论的问题之一:作为人们活动的(可能是未期的)结果的传统是怎么产生的?更重要的是,它们怎么持续存在的?

    第二个而且更重要的问题是:传统在社会生活中的功能是什么?我们能够说明学校、警察、杂货店、证券交易所或其他社会制度的功能。那么传统是否有可以像这样理性地理解的功能呢?我们能否分析传统的功能呢?这也许是一个传统理论的主要任务。我对待这个任务的方法,是要以分析一个特定传统(理性的或科学的传统)作为例子,我想以后为了各种目的要利用这种分析。

    我的主要目的是在以下两方面之间作个比较。一方面是理论,把它们付诸科学检验之后,我们便视之为理性的或批判的态度(主要是科学假说)的结果,以及可能帮助我们适应这个世界的方法;另一方面是信仰、态度和一般传统,以及可能帮助我们适应尤其是社会的世界的方法。

    人们常常讨论我们称作科学传统的这个奇怪的东西。人们常常对公元前第六、第五世纪以某种方式发生在希腊某地的这个怪物、这个理性哲学的发明物感到奇怪。实际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它会发生?又是怎样发生的呢?某些现代思想家断言,希腊哲学家第一次企图理解自然界发生的事情。我将向你们表明,为什么这是个不能令人满意的解释。

    早期希腊哲学家确实试图理解自然界发生的事情。但是在他们之前,更为原始的神话创造者们已经这样做了。对于后来被早期希腊哲学家——我们科学传统的奠基人——的解释标准所取代的那种原始类型的解释,我们可以怎样来表征它呢?粗浅地说,当他们看到雷暴雨临近时,前科学神话的创造者说:“啊哟!宙斯发怒了。”当他们看见海洋波涛汹涌时,他们说:“波塞冬[5]发怒了。”在理性主义传统引人新的解释标准之前,这种类型的解释已经令人满意了。决定性的差异究竟是什么呢?很难说希腊哲学家引入的新理论比旧理论容易理解。我认为,理解宙斯发怒了这个陈述比理解对雷暴雨的一种科学解释要容易得多。在我看来,用波塞冬发怒了这个陈述来解释海上波涛汹涌,比起用空气和水面之间摩擦来作解释,要简单得多,也更容易理解。

    我认为,大致说来,早期希腊哲学家的革新在于他们开始讨论这些事情。他们不是不加批判地接受宗教的传统,把它们当作不可改变的(就像孩子们那样,如果阿姨改动了他们最喜欢的童话中的一个词,他们就要提出抗议),也不是仅仅承袭一个传统,而是向传统挑战,有时甚至发明一个新的神话来代替旧的。我认为,我们必须承认,他们用来代替旧故事的新故事,像旧故事一样,根本上说来也是神话;但对于这些新故事,有两点应当指出。

    第一,它们不只是旧故事的重复或重新组织,而是包含了新的成分。这种情况本身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是,第二也是主要的一点是:希腊哲学家创造了一个新传统——对神话采取批判态度的传统、对它们加以讨论的传统;不仅向人讲述神话,而且由听众对这种神话提出质疑的传统。在讲述神话时,他们准备倾听他们的听众对这个神话的想法,从而承认听众或许可能有比他们更好的解释。这是前所未有的事。产生了一种新的提问方式。问题“你能给我一个更好的解释吗?”是和这种解释——神话——一起产生的;另一个哲学家可能回答:“对,我能。”他也可能说:“我不知道我能否给你一个更好的解释,但我能给你一个截然不同的但也说得通的解释。这两种解释不可能都是真的,因此这里必定有一种是错误的。我们不能简单地接受这两种解释。我们也没有理由只接受其中之一。我们实际上是想对这个问题知道得更多一些。我们必须对之作进一步的讨论。我们必须考察一下我们的解释是否确实说明了那些我们已知的事物,甚至是否还可能说明了迄今没有为我们注意到的事物。”

    我的论点是:我们所称的“科学”之区别于旧的神话,不在于它跟神话截然不同,而在于它伴有第二级传统——对神话进行批判讨论的传统。以前,只存在第一级传统。一个确定的故事代代相传。当然,现在仍然有一个故事要传下去,但伴随这个故事的是未说出口的具有第二级性质的话:“我把它传授给你们,但告诉我你们对它是怎么想的。对它要多加思索。或许你们能给我们讲一个不同的故事。”这第二级传统是批判的和争辩的态度。我认为,它是一种新事物,它今天仍然是科学传统的最重要的东西。如果我们理解这一点,那么我们就会对许许多多科学方法问题抱完全不同的态度。我们就会明白,在某种意义上说,科学正像宗教一样,也是创造神话。你可能说:“但是,科学的神话和宗教的神话截然不同。”当然,它们是不同的。但是,为什么会不同呢?因为如果有人采取了这种批判态度,那么他的神话就变得不同了。它们改变了;它们朝着对世界(对我们能观察到的各种事物)提出越来越好的解释的方向改变。它们还激发我们去观察那些如果没有这些理论或神话我们永远也不会观察到的事物。

    这里产生的批判性讨论也首次产生了系统观察这类问题。一个人接受传下来的一个神话,同时还受到无声的但传统的提问:“关于这个神话你必须说些什么呢?你能否批判它呢?”这个人将接受这个神话并把它应用于各种设想用它来解释的事情,譬如行星的运动。然后他会说:“我并不以为这个神话很好,因为它并没有解释行星的实际可观察的运动”,或者诸如此类的话。因此,导致我们的系统观察并指导这种观察的是神话或理论,这些观察旨在试探理论或神话的真理性。从这个观点看来,科学理论的增长不应看作是收集、积累观察资料的结果;相反,观察及其积累应当看作是科学理论增长的结果。(这就是我所称的“科学的探照灯理论”;这种观点认为,科学本身把新的光射在事物上面;科学不仅解决问题,而且在解决问题时还引起了许多新问题;它不仅从观察中获益,而且导致新的观察。)如果我们如此寻求新的观察以便试探我们的神话的真理性,那么当我们发现如此粗糙制作的神话在改变其性质,并最终变得可以说更加实在,或者和观察事实更相一致时,我们就不必感到吃惊。换句话说,在批判的压力下,神话不得不适应于这样的任务:为我们提供一个我们生活于其中的世界的适当的、更详细的图景。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在批判的压力之下,科学的神话变得和宗教的神话如此地不同。然而,我认为,我们应该十分明白,科学神话在起源上正像其他神话一样,仍然是神话或发明。它们不是有些理性主义者——感觉—观察说的追随者——所认为的那种东西,它们不是对观察的整理。这一点很重要,我再重复一下。科学理论不只是观察的结果。它们基本上是神话创作和检验的产物。检验部分地是通过观察进行的,因此观察非常重要;但是,观察的功能并不是产生理论。观察在拒斥、排除和批判理论之中发挥作用;它激发我们产生可能经受住这些观察检验的新神话、新理论。我们只有理解了这一点,才能理解传统对科学的重要性。

    我要求你们当中持相反观点、相信科学理论是观察结果的人,此时此地就开始观察,并提供给我你们观察的科学结果。你们可能会说,这不公正,此时此地没有什么东西值得观察。但即使你们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