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一章 起源(1/2)

    有一家动物园的一只铁笼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只有一句简单的说明:“这只动物是科学新发现。”笼子里关着一只松鼠,其四脚呈黑色,是在非洲捕捉到的。非洲大陆上过去从未发现过黑足的松鼠。人们对它毫不了解,还没有给它命名。

    对动物学家来说,这种松鼠立即构成了挑战。它的生活习性何以使它与众不同?它与现在已知的、已为动物学家所描绘过的366种其它种类的松鼠有何区别?由于某种不知晓的原因,在松鼠这一科动物的进化史上,这只松鼠的祖先一定分裂出来,成了一只独立的繁殖支系。什么环境因素使他们分离出来之后成为新的物种?新的变化趋势开头一定是微不足道的,只反映在某一地区的一小群松鼠身上,它们发生轻微的变异,增强了对环境的适应力。但是,刚开始变异的这个阶段,它们还能与附近的近亲相配而繁殖后代。这个新的亚种在当地的特殊环境中,较之其它的亚种略占优势,可是它仅仅是松鼠这个物种中的一个亚种,很容易湮灭,任何肘候都可能被重新融入松鼠科的主要品系之中。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新的亚科日益适应其独特的环境;果如此,总有一天会出现这种情况:如果它们从近亲中分化出来,而不与之发生混血,结果对它们的进化将更为有利。到了这个阶段,他们的社会行为和性行为将发生特别的变化,使其与别的松鼠难以杂交,终至于不可能与别的亚种杂交。初期的变化可能是解剖学上的变化,使其更适应当地的食物,可是后来它们求偶的叫声和求偶的炫耀也会跟着发生变化,以保证吸引的配偶全都是新的亚种。最后,一个新的物种终于在进化中产生出来。这是一个独立的、与别的松鼠显然有别的新物种,一种独特的生物,即第367种松鼠。

    这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尚未确定种属关系的松鼠,我们在观察它时,对它上述的进化情况只能进行猜度。只有一点我们能够确信,那就是其皮毛的斑纹,即其四脚上的黑色毛发。这一点说明,它是一种新的动物。但是皮毛的斑纹仅仅是外麦的体征,正如病人的皮疹,只能是医生诊断的线索一样。如果真要弄懂这一新的物种,我们只能将这些线索作为起点,它们只能说明有东西值得我们深究。我们可以猜想这只动物的历史,但这样做既轻率冒昧,又充满风险。相反,我们第一步须得稳重谨慎,我们只给它贴上一个简明的标签,把它叫做非洲黑足松鼠。对于它行为的各个侧面以及身体结构的各个方面,我们都必须做出详细的观察和记录,看看它与别的松鼠有何异同之处。然后,我们才可以一点一滴地积累资料,逐渐拼合出它的全部历史。

    我们研究诸如此类的动物,有一个最大的优势:我们自己不是黑足松鼠。它迫使我们谦虚谨慎,只有谦虚谨慎的态度才适合名副其实的科学研究。可是,如果研究的对象变成了人这种动物,情况就迥然不同了,这种天壤之别真使人感到沮丧。动物学家习惯于实事求是地把动物当做动物来研究,即使对他们来说,一旦其研究对象换成了人,我们也难以避免带着人高傲的架子,把自己的主观感情带进科学研究中去。不过我们可以尽力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主观因素,其办法是有意识他胆小审慎地研究人,仿佛他是放在解剖台上的另一个物种,一种新奇的动物,等待着我们去分析一样。那么,我们能够从何处着手呢,

    正如研究新奇的松鼠一样,第一步可以将人与其很近的物种加以比较。从他的牙齿、手、眼和其它许多解剖特征来看,显然他是一种灵长目动物,不过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灵长目。只要我们把192种猴类和猿类的毛皮展开排成一排,然后再试图把人皮放进合适的地方,和其它灵长目的毛皮排在一起,人这种灵长目动物的奇异就一目了然了。无论放在哪儿,人皮都是格格不入的。最后,我们被迫将其放在这一由毛皮的末端,放在诸如黑猩猩和大猩猩这类无尾巨猿的毛皮的旁边。即使在这儿,这张人皮的与众不同之处也十分扎眼。其腿部太长,手臂太长,脚形亦古怪。显然,这一灵长目动物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运动姿态,因而影响了它的基本体形。但是还有一个特征在呼唤人们注意:它的体表全然裸露无毛。除了头顶、腋窝和阴部有少许的几丛毛发引人注目之外,其余皮肤全然裸露在外。和其它灵长目比较起来,其对比富于戏剧性。诚然,有些猴类和猿类的臀部、面部或胸部,亦有少许的皮肤裸露在外,然而在所有的192种灵长目中,没有任何一种与人的情况接近。到了这一步,不用更深入研究,把这种新奇的灵长目命名为“裸猿”,已是站得住脚的。这是在简单的观察基础上提出的一个简单的、描绘性的名称。它无需做出特殊的设想。也许,这一称谓有助于我们保持公允的判断能力,保持客观的态度。

    凝视着这一新奇的灵长目,动物学家对它的特性有何意义感到困惑不解,他们必然要着手进行比较。哪一物种还需要裸露皮肤呢?别的灵长目对我们没有启示,因此我们不得不把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迅速浏览一切现存的哺乳类之后,就可以看出,它们全都依附于保护性毛皮,这一特点引人注目;现存的4237种哺乳动物中,几乎找不出任何的动物能放弃毛皮而适于生存的。哺乳类与其爬行类祖先不同,它们在生理特性上获得了无与伦比的优势,它们能保持恒定的较高的体温。这使其生理功能的精妙机器适合于高效率的运转。这一属性,既不易受到损害,又不会轻易被放弃。身体的调温装置极为重要。较厚的、多毛而绝热的表皮,显然在防止热量散失上能发挥重大的作用。在强烈的日照下,它还能防止体温过高,防止太阳直射灼伤皮肤。所以,如果体毛要脱落的话,显然必须有非常充分的理由才能将它放弃。除了极少的几个例外,哺乳类在进化中获得了一种崭新的媒介之后,才能跨出这急剧变化的一步。能飞的哺乳类,比如蝙蝠被迫卸掉了两翼的体毛,但是其它部位的体毛仍然保存了下来,因而不能被列入**的物种。穴居哺乳类中有几种的体毛已大大减少,比如田鼠、土豚、犰狳。水生哺乳类,在身体变成流线型的过程中,也失去了体毛,比如鲸鱼、海豚、人鱼、海牛、海马。但是,对于所有典型的在地表生活的哺乳类来说,无论是在地面上蹦跳的动物,还是在植物上攀援的动物,浓毛密布的皮肤是必然的规律。除了体大出奇的巨兽犀牛和大象之外(它们在保温和降温机制上有特殊的问题),裸猿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体毛的哺乳动物,这一特征使它和数千种体毛浓密的陆居哺乳类迥然有别。

    至此,动物学家不得不得出结论:他所研究的裸猿要么是穴居动物,要么是水生动物,否则他就只能说,在裸猿的进化史中,发生了奇特的或者说独特的变化。但是,他在着手田野调查,研究现今的裸猿改,首先要追溯过去,深入地研究进化史,尽量仔细地研究棵猿血缘关系上最近的祖先。也许,借助研究化石和其它遗存,通过考察现存的最为接近的灵长目,我们可以对进化史中发生的情况有一定的了解;对于裸猿这一新的灵长目动物如何起源、如何与其它灵长目分手,可以有相当的了解。

    过去的一百年间,科学家们呕心沥血搜集了大量证据,要在此将所有点点滴滴的证据—一介绍,将要占用过多的篇幅。相反,让我们假定,这一任务已经完成,我们在此只需将详细的描述作一个简单的小结,即把如饥似渴追求化石的古生物学家所提供的信息,与孜孜不倦地观察猿类的个体生态学家所搜集的事实结合起来,扼要地加以归纳。

    灵长目——棵猿即其中之一种一从原始的食虫类演化而来。这类早期的哺乳类体型不大,微不足道,它们在森林的庇护下紧张地奔走,爬虫类的霸主在动物界称雄。大约在8000万到5000万年前,这些小型的食虫动物进入新的领地中去冒险。它们分布到广泛的地区,演变出许多新奇体形的动物。有的变成了以植物为生的物种,有的进入地下穴居以求安全,有的长出高跷似的长腿以迅速逃避放害,还有一些变成了长爪光牙的食肉动物。虽然大型的爬行类已经让位,退出了竞争的舞台,但是空旷的原野又一次变

    成了激烈角逐的战场。

    与此同时,在林间灌木中,小足动物仍然死死守着植

    物以求安全。这一领地中的食虫类也在进步。早期的食虫

    动物开始扩大了食谱,克服了消化中的问题,习惯了吞食

    水果、坚果、浆果、苞蕾和树叶。它们慢慢进化为最低级

    的灵长目,其视觉有了改进,眼睛移至面部前面,手演变

    而为掌握食物的器官。有了三维的立体视觉、灵活操纵的

    四肢、缓慢增大的脑容量,这些灵长目动物越来越接近于

    主宰树栖动物界的地位。

    大约在2500万年到3500万年之间,这些接近于猴类的灵长目开始过渡到真正的猴类。它们开始长出用于平衡的长尾,其身躯亦有颇大的增长。有一些正在变为专吃树叶的猴类,大多数继续吃混杂的食物。随着肘间的流逝,其中一些类似猴子的动物躯体逐渐增大。体重亦有增加。它们不再蹦跳着前进,而是过渡到双臂交叉着在树枝间攀缘。它们的尾巴因此而退化。躯体的增大使它们在树间的活动不如以前灵活,但是它们用不着处处提防地面敌害的侵袭了。

    尽管如此,到了这个阶段,即猿类的阶段,它们仍有充分的理由停留在森林的伊甸园中,自由地采摘野果,享受着野荫深处的舒适和安恬。只有在环境碎变之时,猿类被迫退居空旷的原野,它们才可能向前进化。与早期勤于探索的哺乳类动物不同,它们已经变成专门的树栖动物。经过了几百年的演变,它们才完善了森林中贵族老爷式的生活。假如此时离开树林,它们将不得不与此时已经高度发达的地面食草动物和食肉动物进行竞争。因此,它们就呆在森林里,咀嚼自己的果子,静静地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应该强调指出,猿类下地的演化趋势因故只发生在旧世界①。新旧世界的猴类都分别进化成了高度发达的树栖动物,但是美洲那一支猴类未能进化为猿类。相反,旧世界猿类的祖先分布范围很广,一个极端在西非,另一极端在东南亚。今天,这一进化过程中残存下来的猿类有非洲的黑猩猩和大猩猩,亚洲的长臂猿和猩猩。在这两极之间的地区现在再没有长满体毛的猿类了,因为这些地区的绿色森林已经消失。

    这些早期的猿类究竟遭遇到什么变化?我们知道,气候发生了对其不利的变化,到了1500万年前左右,它们的森林堡垒规模锐减。猴类的祖先被迫做两件事情,二者必居其一:要么仍死守森林残破的老家,要么象圣经里所说的那样勇敢地面对逐出伊甸园的命运。黑猩猩、大猩猩、长臂猿和猩猩留在树林里,自此以后其数量不断减少。唯有另一种现存的猿类——裸猿的祖先杀出了一条生路。它们退出森林进入原野,投身于激烈的角逐,誓与已经高度适应地面生活的动物一比高低。这是冒险的一步,但是就进化成果而言,这一场冒险得到了极大的报偿。

    裸猿自此的长足演进已经是家喻户晓,不过扼要地提示一下亦有助益。但是,倘若我们要没有偏颇地了解今日裸猿的行为,记住当时发生的事情是极为重要的。

    面对一个陌生的环境,我们的祖先前途暗淡。只有两个前途,要么比原有的食肉动物更会猎杀动物,要么比原来的食草动物更会采集植物。我们今天知道,我们的祖先在这两个方面都成功了。但是农业的历史才不过几千年,而我们研讨的是几百万年间的情况。在专门利用原野上的植物方面,我们的祖先当时还无能为力,农业的兴起还要等待现代先进技术的开发。直接消化草原植物的消化系统还未形成。诚然,森林中吃水果和坚果食物的习惯,可以逐步改变为吃地里的根茎和球根食物的习惯,但是客观条件的限制是非常严重的。再也不能过唾手可得食物的生活,再也不能懒洋洋地把手一伸就摘到树枝上甘美而成熟的水果;在地面上搜寻食物的猿类,被迫要掘地刨根,非常吃力地挖掘珍贵的食物。

    不过,他原来在森林中的食谱不全是水果和坚果。动物蛋白无疑对他也极为重要。他毕竟是由当初的食虫类进化而来的;原有的林中老家一直有丰盛的昆虫。多汁的昆虫、爬虫和鸟类产的卵、无成鸟护卫的幼维、树蛙、小型爬虫类都难免要成为他的美餐。而且,这些食物给他已经泛化的消化系统提出了新的问题。到了地上之后,这类食物绝不匾乏,没有什么因素阻止他增加他膳食中的这部分肉食。开初,他绝不能和食肉类动物世界的职业杀手比试高低。就连体型小的獴都可以置他于死地,更何况体型大的猫科动物呢。不过,各种动物的幼仔、没有抵抗力的或病弱的动物,都是他能捕杀的对象,踏上食肉动物的第一步是不困难的。然而,真正的大型猎物却长着高跷似的长腿,一有风吹草动,它们就能够以极快的速度逃跑。因此.蛋白质丰富的有蹄类动物是他鞭长莫及的。

    下一步的变化使我们进入了大约一百万年前裸猿祖先的历史,这一阶段发生了一系列势如破竹的富于戏剧性的变化。同时发生的变化有几种,而了解这一点也至为重要。人们在讲述这一段进化史时,常常把这一问题的各个部分逐一展开,仿佛这些主要的进步是首尾相接先后发生的因果链,而这只会使人误解。这些移居地面的早期猿类已经有相当大的脑容量,且已发生质的变化。它们的目光敏锐、拇指能与其它手指灵活地对握。作为灵长目动物,它们必然已有一定的社会组织形式。强大的环境压力迫使它们发展猎食的威力,因此而引发出至为重要的变化。它们的行走姿势更加接近于直立——因此而跑得更快更好。双手从行走中解放出来——因此而更加强壮有力,更能灵活地使用武器。大脑变得更加繁复精细——所以它们更加聪明,能更加敏捷地做出决定。这些变化不是依次按一个重要的既定序列先后发生的,而是同时争奇斗艳地繁盛起来的。细小的变化在以上属性中先后发生,彼此互相推动。终于,一种以猎食为生的、捕杀动物的猿类逐渐形成了。

    可以认为,进化过程也许更有利于不太剧烈的一种变化,使这种猎食为生的古猿演变成更象猫科和犬科的食肉动物,一种亦猫亦猿、亦犬亦猴的动物;只需把牙齿和指甲加大,使之成为锋利的尖牙和爪子,就可以将其变成猎食的武器。如果发生这样的变化,移居地面的古猿就要直接与高度发达的猫科和犬科这样的专门的食肉动物进行较量。换言之,这种古猿就得和专门的肉食动物的优点进行较量,其结果无疑是一场灾难,这种新的灵长目动物就要遭到厄运。(也许它确实进行过这样的较量,结果是头破血流、一败涂地,所以找不出一点竞争的迹象。)相反,它走的是另一条路子,即是用制造的武器而不是天然的武器。这条路子走对了。

    下一步是从使用工具到制造工具的进步。与此同时,猎食的技术也得到了改进,不只是猎食的武器逐步改进,而且社会合作也更加密切。以猎食为生的古猿以集体的方式捕猎,随着猎杀技术的提高,其社会组织方法亦趋于精密。狼群猎食时摆开阵势彼此分散;而猎食的古猿则有比狼发达得多的大脑,它可以用来解决群体交际与合作之类的问题。日益复杂的狡计得以形成,它们的大脑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

    猎食的古猿基本上是雄性组成的群体。雌性忙于育儿,无法承担追捕猎物的主要角色。随着猎 食复杂性的提高,出猎的时间逐渐加长,有必要放弃祖先漂忽游徙的生活方式。因此就需要一个固定的居所,以携带猎物回到固定的基地,雌性和幼仔在家里等待雄性猎食归来并分享食物。固定居所这一步,我们在以后的章节中将会看到,甚至对今日发展最完美的保猿各方面的行为,都将产生深刻的影响。

    于是,猎食的古猿变成了一种据守领地的猿类。他的整个性行为模式、育儿模式和社会模式都受到了深刻的影响。他原有的漂忽不定的采食水果的生活方式迅速消退。他已经脱离了森林中的伊甸园。他成了背负责任的古猿。他开始为一些事情发愁,这些问题是与今日的洗衣机和电冰箱相对应的史前史中的问题。他开始经营家庭享乐的问题,如火的使用、食物的储存、人工制造的居所。然而,在此我们必须立即刹住,因为这个问题已经快要跳出生物学领域、快要转入文化的领域了。这些前进步骤的生物学基础,即在于大脑容量的增加和复杂程度的提高,正是它保证了猎食的古猿能够跨出这些步骤。但是,这些前进的步伐究竟取何形式,再也不仅是具体的遗传控制机制问题。树栖猿进化为地面上生活的古猿,地居猿又进化为以猎食为生的古猿,猎食古猿再演化而为据守项地的猿人,直至定居的猿人演变而为创造文化的猿人。但是我们必须暂时打住。

    值得再次重申的是,我们不打算在本书中涉及接踵而至的恢宏的文化爆炸现象。今日之裸猿对这一爆炸非常自豪——正是这一富有戏剧性的突飞猛进,使他能在50万年间从学会取火到制造宇宙飞行器。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经历,可是裸猿容易被这辉煌的成就搞得头晕目眩,而变得忘乎所以。他容易忘记,在光辉的外表之下,他仍然在很大程度上是灵长目中的一个物种。(俗语说得好,“猩猩就是猩猩,仆人就是仆人,哪怕他穿金戴银”)就连太空猿也是得拉屎拉尿的。

    只有用严峻的目光来审视我们的起源,然后再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研讨我们今日作为一个物种的行为方式,我们才能对我们无与伦比的生存现象,获得真正平衡而客观的了解。

    倘使我们对自己上述的进化史能够接受,那么有一个事实就醒目地突现出来,这就是:从根本上来看,我们起源于灵长目中的一种肉食动物。在现存的猴子和猿类之中,我们的演化非常独特。但是这种进化中的大转变在其它科目的动物中,并非罕见。比如大熊猫就是一种在进化中彻底转变了的动物,这个例子精美绝伦。我们从素食性动物转变为肉食性动物,而大熊猫却从肉食性动物转变而为素食性动物。和我们一样,大熊猫是无与伦比的非常独特的动物。有一点很重要,这种剧烈转变所造成的动物,具有双重人格。一越过两个物种之间的阀限,它就一头扎进其新的角色,带着巨大的进化能量迅猛前进——它变得太猛,所以它仍然携带着许多原有的特质。进化的时间不充分,它来不及甩掉原有的一切特征,只顾着匆匆穿戴上表面的特征。原始鱼类刚克服陆地生活中无水的障碍时,其陆生动物品质突飞猛进地演进,可是它们仍然抱着水生动物的特性。要完成一个完美的富有戏剧性的新型的物种,要花费几百万年的时间,那些走在前面的先驱通常是稀奇古怪的混杂的四不象动物。裸猿就是这样一种混杂的四不象。他的整个身体、池的生活方式适合于树栖生活,可是突然之间(所谓突然之间是从缓慢的进化过程来说的),他被抛到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之中。在这个新奇的世界中,他要想生存,就得象狼一样地头脑机敏、爪牙尖利。我们现在检查一下,这一转变如何影响他的身体,尤其是他的行为;再考察一下时至今比我们仍然以什么形式感受着这一遗产的影响。

    有一个考察办法,是将一种“纯粹”的以果子为生的灵长目和一种“纯粹”的食肉性灵长目加以比较,比较其身体结构和生活方式。一旦认清了两种强烈相对的觅食方式,明确了其基本差别,我们就可以回头再重新审查裸猿的情况,看看这种混杂的四不象是如何形成的。

    在食肉动物的星系中有一些最为灿烂的明星,一方面是野狗和野狼,另一方面是大型的猫科动物,如狮虎豹等。它们的感觉器官精细完善、精美绝伦。其听觉敏锐,外耳可转动,以捕现最微弱的声音,如草木的沙沙声、其它动物的鼻息声。其眼睛亦敏锐,虽然分辨静物的细节和色彩不够高明,但在捕捉动态事物上可真是明察秋毫,不可思议。其嗅觉之灵敏,真令人难以理解。想必它们的经验中存在着一个满是气味的世界。它们不仅能准确无误地探查出动物个体的气味,而且能分解复杂气味的成分,捕捉其单个的成分。1953年,有人用狗做了一系列试验,结果表明,它们的嗅觉精确度,相当我们嗅觉精度的100万倍到10亿倍之间。这些令人震惊的试验报告受到了怀疑,后来更为仔细的试验未能证实以上报告。然而,即使最审慎的估计也说明,狗的嗅觉比人的嗅觉强一百倍左右。

    除了第一流的感觉器官之外,野生的犬科和大型的猫科动物还具有美不可言的运动体质。猫科动物专门发展了疾如闪电的猛扑弹跳力。犬科动物能进行长距离奔袭,有巨大的耐力。捕杀猎物时,两种动物都能用上强壮的爪子、锋利有力的尖牙。大型猫科动物还可以使用肌肉强健的前肢,前肢上武装着巨大的状如匕首的尖爪。

    对这些动物来说,捕杀的动作本身就成了行为的目的,成了完美无缺的动作。诚然,它们不会滥杀滥捕,亦不会浪费精力去捕杀。但是,如果被圈养起来,并只能得到已经被杀死的动物时,任何一种犬科动物和猫科动物的猎杀冲动是远远不能得到满足的。家犬每一次被主人带出去溜腿时,或者每当主人扔棍子让它去追捕时,它猎杀的基本需求就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满足。无论吃多少狗罐头,都不能压仰它猎杀的本能。就连吃得脑满肠肥的家猫,也需要夜游,也需要偶而朴杀一只没有提防的小鸟。

    这些动物的消化系统适应了比较长期地断绝食物与暴饮暴食相互交替的情况。(比如,一只狼一次所吃的食物,可以相当于其体重的1/5——相当于你我一次就吞下30-

    40磅的牛排。)它们的食物营养价值很高,很少有废物需要排泄。但是,其粪便又脏又臭,故其排便有特殊的行为模式。有些动物把粪便掩埋起来,有些动物排便时到离居所很远的地方去。幼仔的粪便污染兽窝之后,母兽把粪便吃掉,以保持居所的清洁。

    这些动物以简单的方式储藏食物。猎物的尸体或其碎块可以用掩埋的方式加以保存,犬科动物和部分猫科动物就是这样。剩余的食物也可能藏于树上,豹子就这样保存食物。捕杀猎 物剧烈的运动期与懒散松弛的安闲期相互交替。在社群交往中,对猎杀动物极为重要的有力武器,在微不足道的争执和较量中,都可能构成对生命和肢体的潜在威胁。如果两只狼或狮子反目翻脸,就可能在几秒钟内发生肢解和死亡,因为双方的攻击武器都异常凶猛。这就可能严重危及自己物种的生存。漫长的进化过程使它们形成了置猎物于死地的武器,所以就需要发展出强大的抑制机制,不对同类使用致命的武器。这些抑制机制似乎有遗传基础,不必通过后天的学习。进化中产生了弱者俯首贴耳的特别姿态,称王称霸的首领自然也息事宁人,抑制着不随意攻击同类。这些信号是“纯粹”的食肉兽生活方式的重要组成部分。

    出猎的方式随物种而不同。豹子捕猎时,只身活动,或潜近猎物,或静候猎物,最后才猛扑上去。猎豹捕食时,仔细地寻觅,末了用全力冲刺。狮子捕食常成群结队,由一只狮子追赶猎物,使其在惊恐中落进潜伏狮子的包围之中。狼群捕食用围捕的策略,末了就群起围攻猎物。非洲猎 犬打猎成群出动,其典型方法是穷追不舍,轮番发起攻击,直到逃亡的猎物失血衰竭为止。

    晚近的研究揭示,斑纹毛色的鬣狗也是凶猛的成群出猎的动物,而不是象过去认为的那样,基本上是食腐肉的动物。之所以过去产生误解,是由于它们晚上才成群出猎。其实过去记载它们白天吃腐肉的情况并不多见。夜幕一降,它们就变成凶猛的杀手,象猎犬在白昼一样效能很高而且必有所获。一群鬣狗多达30只左右。他们能轻而易举地追上斑马或羚羊,因为斑马和羚羊晚上不敢以白天那样的全速奔跑。它们撕咬猎物的后腿,直到它受伤掉队为止。接着是整群的鬣狗猛扑上去,撕裂猎物的皮肉,直至它倒毙为止。鬣狗成群居住在兽穴里。一群或一“族”(clan)鬣狗少则十来只,多则一百来只。雌兽不会远离兽穴,但是雄兽的活动范围更广,会游徙到别的地区。如果离群的鬣狗在远离领地的地方被另一群鬣狗捕捉住了,就会引起激烈的争斗。但是,同一群体内部却很少发起进攻,很少同室操戈。

    一些食肉动物有共享食物的习性。当然,猎物丰盛时,足够整群动物分配,无需发生争吵。但是,有一些动物分享食物比这一步还要走得彻底。比如说,已知非洲猎犬有反胃的习性。出猎完毕,它们要将食物吐出来共享。有些非洲猎犬的反胃进行得非常彻底,所以它们获得了“公共胃”的美名。

    喂养幼仔的食肉兽费尽心机为成长中的幼兽提供食物。母狮出猎给幼狮带回肉食,或吞下大块的食物,等到回窝后再吐出来喂幼狮。偶尔有人报告雄狮协助出猎育儿,但似乎并非是雄狮常见的习性。相反,我们知道有的公狼奔走15英里之遥,为母狼和小狼觅食。它们把大块带肉的骨头带回窝让小狼啃,或者在猎杀现场将大块猎物吞下,然后再回到狼窝把肉吐在窝边上喝小狼。

    以上所述是专门的食肉兽的一些主要特征,及其与它们的生活方式的关系。它们的特征与典型的以果子为生的猴子和猿类有何异同之处呢?

    高级灵长目的感觉器官以视觉为最强,而不是以听觉占支配地位。在树林中攀缘,视觉可比听觉重要得多。吻部大大缩短,使其视野大大拓展。在树间觅食,水果的色彩是有用的线索。灵长目进化出了分辨力很强的视觉,这一点与食肉兽不同。而且,灵长目捕捉静物细微差别的视力也胜过食肉兽。灵长目的食物是静物;探查细微动态的能力,和识别形状和质地的细微差别的能力相比,是不大重要的。听觉也重要,但是,对它们来说,听觉不如对追踪猎物的食肉兽来说那样重要。它们的外耳变小了,不能象食肉兽的耳廓那样转动。它们的味觉更为细腻。食谱比较丰富多样、味道鲜美,更值得仔细品尝。它们对甜味食物的反应尤其强烈主动。

    灵长目的体格适合攀援,其结构不适合地面上的疾速奔跑,也不适合长期的财力活动。它们的身体象灵活的杂技演员,而不象强壮魁伟的运动员。双手善于把握东西,但不善于撕扯,也不善于打击。爪子和牙齿相当坚强,但是和食肉兽巨大的善于撕咬箝制的巨爪利齿相比,那就连小巫也算不上了。它们偶尔之间捕杀几只微不足道的小动物,并不需要多大的力气。实际上,捕杀动物并不是灵长目生活方式的基本部分。

    进食分散在一天之中很多时间内进行。它们不会时而暴饮暴食,时而长期不吃,猴子和猴类终日不断地咀嚼——终生不断地进食。当然,也有停息的时候,尤其是中午和夜间。但是,它们的进食习性仍然和食肉兽的进食习性构成强烈的对比。它们的食物静止不动,真可谓手到擒来、张口进嘴。它们只需从此地迁往彼地,寻找丰盛的食物资源。随着胃口的变换,随着果子成熟季节的变换,它们需要迁到新的觅食基地。无所谓保存食物的习性。只是有些猴子的面颊上长出了“腮囊”,让食物在此作短暂停留。

    它们的粪便不如食肉兽粪便那样臭,所以它们没有养成处理粪便的特别习性。一经排出之后,粪便立即掉到树下,离它们老远。因为成群的灵长目随时迁徙,所以几乎没有把一个地方弄得太脏太臭的情况。就连结巢而居的巨猿也频繁挪位,每晚筑一新窝,所以它们不用操心去保持窝内卫生。(尽管如此,人们发现,在非洲一个地区所调查的大猩猩旧窝中,大约99%的窝里有粪便,73%的大猩猩事实上就躺在自己的粪便之中。这就必然会增加感染的机会,构成疾病的威胁。这一报告清楚说明,灵长目对粪便是漠不关心的。)

    由于食物静止不动、源源不绝,灵长目群体不必分开觅食。它们生活在紧密的社群中,可以在一起迁徙、逃亡、休息、睡眠,每一位成员都可以窥见所有其它成员的动态和动作。无论什么时刻,每一位成员对其它每一位成员的行动,都能了如指掌。这一习性与食肉兽的习性迥然不同。有些灵长目群体也偶尔分为小群,即使这些灵长目也绝不会分成个体单干。孤单一只猴子或猿类是非常脆弱的。因为它没有食肉兽那种天然的武器,离开群体就容易成为食肉兽的猎物。

    成群出猎的食肉动物,如狼群中存在的合作精神,很难在灵长目动物的身上找到。竞争和称霸是它们的家常便饭。当然,两类动物的社会金字塔中,都存在竞争的机制;但是,猴类和猿类的竞争,较少受合作精神的抑制。复杂而协调的策略是不需要的,因为觅食进食的序列不用以复杂的方式连成一串。灵长目找一点吃一点、不断找不断吃的生活方式,能很好地维持其生存。

    因为灵长目的食物在其周围比比皆是、唾手可得,所以它们不用远距离迁徙。有人仔细研究了现存的最大灵长目大猩猩,追踪其活动;结果告诉我们,它们平均每天只移动1/3英里。有时它们一天才移动几百英尺。相反,食肉兽常常一次出猎要奔走许多英里。有一些研究证明,它们一次出猎竟可以奔走50英里以上,几天之后方能回到栖居地。回到固定居留地的习性是食肉兽的典型特征,这一习性在猴和猿之类的灵长目中极不常见。不错,一群灵长目动物的生活范围是相当清楚的。但是晚上它们却随意就地而眠,游荡到哪儿就宿在哪儿。它们对其生活地区亦有了解,因为它们在频繁的游徙之中来来去去地经过同一地区。但是,它们对整个地区的使用方式是没有计划的。而且,整体间打交道时的防卫行为和进攻行为,都不如食肉兽那样显著。就其定义而言,领地是需要保卫的地区。由此可见,